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宗教与巫术

2005年第 5 期 中央民族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No. 5, 2005 第 32卷 Journal of the 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Vol. 32 (总第 162 期) (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Edition) General No . 162 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宗教与巫术 宋蜀华 (中央民族大学, 北京 � 100081) �摘 � 要� � 宗教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西南地区各民族的历史与文化都与宗教有着不可分割的关 系, 而西南地区复杂的地理、历史和社会变迁过程, 使这里的宗教文化也表现出各自的特点, 不同发展类 型的宗教并存于西南地区。巫术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也有其特定的发展过程, 并与当地人们对自然 及社会的朴素认识结合在一起, 对当地社会起到一种控制作用, 对此有必要做去伪存真的研究。 �关键词� � 中国西南; 少数民族; 宗教; 巫术 �中图分类号� C95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1005-8575 ( 2005) 05-0028-04 �收稿日期� 2004-09-11 �作者简介� 宋蜀华 ( 1923� 2004) , 男, 四川成都人, 中央民族大学终身教授。 �编者按�: 宋蜀华先生是我国著名民族学家, 中国民族学会名誉会长, 本刊编委。本文是编者从宋蜀华教授为博 士研究生所讲授 � 民族学中国化与西南少数民族研究� 的讲稿中整理出来的一篇文章。因是为讲课而 写, 所以, 先生更多考虑的是内容的全面和角度的高深, 并有一些启发性的议论, 其中关于巫术与宗 教、巫术与禁忌的结合对民间社会的组织作用的思考提醒相关学者做深入研究; 对某种宗教文化的研 究, 不能脱离开当时当地的民族社会, 这也是应尤为注意的。本期特刊此文, 以志对宋先生的深切 怀念。 � � 一、作为文化的宗教 宗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它有巨大的包 容性。 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阶段内, 人类的文化史 就是宗教史, 人类文化并不是随着人类的产生而 产生的, 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人类在劳动过程中改造着自然, 也改造着自身。 只有在劳动的基础上人的智力进化到有意识的阶 段, 文化才产生, 但是人类最初的意识活动是和 关于自然的幻想联系在一起的, 这实际上就是一 种自然宗教, 从这个角度上讲, 人类最初的文化 活动就是宗教活动。 各国和各民族在文化形态上有所不同, 但是 就文化发展而言, 他们的第一阶段都是宗教文 化, 而在其后续阶段的文化发展中, 宗教又起到 了程度不同但却是至关重要的作用, 以致在相当 长的时期内, 宗教观念和宗教活动一直是人类文 化的主题。 当然, 宗教本身也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 与之相对应的是世俗文化。 在人类文化发展的早期, 宗教文化和世俗文 化是混为一体的, 在其后的发展中, 中国文化的 世俗色彩强于西方。 宗教文化中, 人依附于神, 人是神创造的, 人必须服从神的旨意, 听从命运的安排。但是在 世俗文化中, 神依附于人, 神是人创造的, 人有 自己的思想和生活, 天命在我, 因此, 人是世间 最伟大的存在物。正是由于对人对神的对立看 法, 宗教文化和世俗文化在价值观、表现内容、 表现形式和表现方法等各方面都有极大的区别。 中国的傣族主要信仰上座部佛教, 上座部佛 教在傣族地区的传播也促成了印度文化在傣族地 区的深远影响。佛教传入之前, 傣族社会仍处于 原始社会时期, 其后佛教全方位地影响着傣族 社会。 28 首先, 内容丰富的佛教经典其影响最深远。 张公瑾先生所著 �傣族文化� 一书中说, 傣族所 译三藏经声称有八万四千部, 其中, �藏经� 五 大类二万一千部, �律藏� 五大类二万一千部, �论藏� 七大类四万二千部, 并有一部五卷本的 贝叶经 (名为 �别闷西板酣�) 专门讲述这八万 四千部佛经的由来传说。傣族佛教经典是否真有 这么多, 现在尚未得到进一步的考证, 但其数量 巨大, 内容异常丰富却是事实, 其中尤以它所包 含的哲学思想最为可贵, 如 �中道�、�缘起� 等 思想。 �中道� 类似于儒家所倡导的 �中庸之 道�。�缘起� 指一切事物和一切现象的产生都是 由相对的依存关系和条件决定的, 离开关系和条 件, 就不能产生任何一个事物和现象。佛教因明 就是肇始于上座部佛教。虽然在后来的发展过程 中, 其因明思想不如藏传佛教和汉传佛教那么丰 富, 但其影响和作用仍不可忽视。上座部佛教之 所以在傣族地区占据了主导地位, 在很大程度上 就是取决于它的理论有助于提高人们的逻辑思维 水平。伦理道德同样是佛教经典中的重要内容, 它使傣族社会的精神文化提高到一个新的水平。 其次, 佛教带来了科学技术包括天文历法、 医学和数学等。傣族使用的天文历法有纪元纪时 法和干支纪时法两种, 前者是由印度经东南亚传 入的。公元 5世纪以前, 印度天文学已相当发 达, 这种知识随佛教传入缅甸, 后经缅甸传入傣 族地区, 傣族地区寺院里的高僧将其作为一门深 奥的学问来学习和研究, 并建立了自己的天文 学, 编制出了较为完善和先进的历法, 至今, 傣 族仍保留着很多天文学文献, 如 �苏定�、�苏力 牙�、�西坦�、�历法星卜要略� 和 �纳哈答勒� 等。干支纪时法则是由中原地区传入的。傣族在 佛教传入前就有了自己的民间医学, 佛教传入 后, 傣医学家根据佛经记载的医学资料整理编成 �嘎牙山哈雅� 一书, 这是傣医的第一部医学专 著, 在生理、病理、诊断等医学理论上继承和发 展了佛教医学, 如借用了佛教的 �四大种�, 即 土、水、火、风和 �五蕴�, 即色、受、识、想、 行两类概念来建立自己的医学理论体系。傣族数 学专著 �数算知识全书� 和 �演算法� 介绍了许 多数学方面的知识, 从中也可看到来自印度的影 响。 随佛教来的还有建筑、文学、艺术、语文等 领域的发展, 佛教文学对傣族文学的影响尤为突 出。总之, 作为傣族文化重要历史渊源的印度文 化, 是随着佛教传入的, 它使傣族能够吸收印度 及东南亚文明的最新成果。 二、自发宗教 � � 自发宗教与人为宗教相对, 产生于原始社 会晚期及阶级社会早期, 亦称原始宗教。各部落 和民族中的原始宗教都与氏族社会直接相结合: 信仰内容与整个社会意识形态混为一体而未形成 独立的部门; 礼仪活动和宗教戒规与风俗习惯不 分, 并由全体成员直接参加而未分化出独立的宗 教组织; 礼仪的主持者, 初期多为自然产生的氏 族尊长, 平时并无特殊的宗教标志。随着分工的 发展, 逐渐出现专职化的巫师、神人直至祭司, 其有意识的个人主张和行为对宗教本身及信众虽 渐渐发生较突出的影响, 但就总的属性来说, 原 始宗教基本上是自发性的。 原始宗教的发展阶段可分为自然崇拜阶段、 图腾崇拜阶段和祖先崇拜阶段。对大自然的崇拜 是人类最早的宗教意识活动, 也是对自然界最初 认识的反映。同自然崇拜相关联的图腾崇拜是自 然崇拜的发展和深化。图腾崇拜产生的条件: 一 是人类经历了普遍崇拜的阶段, 有了比较成熟的 灵魂观念; 二是氏族外婚制的确立, 有了最初的 生殖观念, 形成了对集团祖先的最初确认; 三是 氏族的组织和制度在社会生活中开始起作用。祖 先崇拜产生的条件: 一是人类先后经历了漫长的 自然崇拜和图腾崇拜阶段, 从万物有灵和灵魂观 念中, 演化出占支配地位的鬼、神观念; 二是母 权制衰落、父权制兴起之后, 男子在生产生活中 确立了强固的地位, 各集团由不稳定的对偶婚向 较稳定的一夫一妻制过渡; 三是社会意识对人的 崇拜已逐步占据了主要地位。 西南各少数民族都有其信奉的自然宗教。即 使是在早先的许多资料中, 都被说明是全民信奉 上座部佛教的傣族, 在其民间社会中仍然有大量 的自然崇拜现象, 这些信仰对这个社会的正常运 转起着不可忽视的调控功能。傣族原始宗教的主 要内容有: 1. 打到猎物要用快刀剥兽皮; 2. 万 物皆有魂, 死后变成鬼。所以, 父母去世要为他 们叫魂, 谷子收完了要叫 �谷魂�; 3. 为了风调 雨顺、人畜兴旺, 每年要祭寨神勐神; 4. 每年 29 要祭寨心, 把祸害送出寨子; 5. 不得好死的鬼 会害人, 要用火去烧, 要用刀去砍; 6. 人死了 还要再生, 所以杀牛要留牛毛; 7. 各家的魂是 各家的, 不是自家的人不要进到里屋去。 西南地区许多少数民族的信仰习俗看上去难 于理解, 但却是当时当地人们对自然与人类社会 的纯朴认识, 对他们自身社会的有序存在并获得 正常运转有着重要作用。 三、人为宗教 人为宗教, 用恩格斯的话讲, 就是指借助于 有意识的人为的力量发展起来的宗教, 但也绝不 是不具有客观基础而任意做成, 当然, 自发宗教 也不是绝无人为因素。 世界三大宗教于公元 7世纪起先后传入云 南。佛教于公元 7世纪传入, 而且派系齐全, 有 梵文经典系佛教、汉文经典系佛教、巴利文经典 系佛教和藏文经典系佛教四大派系。佛教在云南 传播的特点是自传入之时起就与封建政治经济制 度相结合, 形成政教合一的或较密切联系的政教 体制, 在内容和形式上主要吸收和融合云南多民 族的原始宗教及巫术文化, 以适应云南多民族的 心理素质和文化传统, 从而逐渐发展和兴盛。信 仰梵文经典系佛教的主要是白族和汉族; 信仰汉 文经典系佛教的主要是汉族、白族、纳西族; 信 仰巴利文经典系佛教的主要是傣族、布朗族、阿 昌族、德昂族; 信仰藏文经典系佛教的主要是藏 族、摩梭人、普米族。 基督教的两大派即基督教 (新教) 和天主教 是在近代帝国主义入侵我国的背景下在云南发展 起来的, 基督教在云南的传播更为重视与少数民 族生活习惯相适应, 为此, 西方传教士用拉丁字 母为一些少数民族创造了文字, 并用这种文字翻 译 �圣经�, 或是编写更为通俗的圣经故事。信 仰基督教的主要是部分傈僳族、苗族、彝族、拉 祜族、景颇族、怒族等。 元代伊斯兰教传入云南, 当时, 随着回民大 量迁入云南及色目人赡思丁任云南平章政事, 伊 斯兰教在云南得到发展, 至明清两代, 伊斯兰教 已经在内容和形态上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因此 而具备了云南伊斯兰教的特殊品格, 突出特点就 是社会化, 即伊斯兰教与回民的文化教育和风俗 习惯融为一体, 对回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产生 重要影响。云南伊斯兰教经堂教育在中国伊斯兰 教经堂教育中别具特色, 采用中阿文并授的办 法, 培养出一批中外著名的专家学者。 其实, 在西南地区更为广泛而又深入民间生 活中的人为宗教还有道教, 它与各个民族的信仰 和生活方式相结合, 形成来源更为庞杂的新的民 族文化类型。也许, 道教自身的类型特点如多灵 多神的观念, 使之非常易于与西南少数民族原有 的信仰文化相结合。在彝、瑶、苗、纳西等民族 的宗教信仰中, 道教文化因子比比皆是。 四、巫教、巫术 � � 巫术被认为是准宗教现象之一。与宗教不同 之处在于对神灵的态度, 既不把神灵加以神化, 也不向其敬拜求告, 而是力图通过特殊的方法影 响或控制客体。 史前巫术属于原始宗教的性质, 它将自然事 物和自然力本身直接看做有意志的对象, 可以用 一定的方法来影响自然界的意志。随着父权制的 确立, 巫教在信仰上打破了朴实的多神信仰, 打 乱了诸神的平等关系, 开始了以天或上帝为主、 以祖先崇拜为辅的信仰, 有些巫师不仅从事欺骗 性的巫教活动, 还介入政治生活, 甚至有些统治 者就是从巫师阶层分化出来的。 从纵的历史上说, 巫教源远流长; 从横的民 族上说, 新中国成立前后各民族还在不同程度上 保留着巫教信仰。大体上说来有三种类型: 一类 是处于原始形态的巫教, 如鄂伦春、鄂温克、独 龙、怒、苦聪人、珞巴、基诺、佤的巫教, 这些 民族的巫教是出于古老而朴实的信仰, 其巫师除 从事巫教活动外, 也掌握不少历史、文学方面的 知识, 是本民族的文化知识的保护者和传授者。 二类是次生形态的巫教, 如凉山彝族有传统的巫 师外, 还有一种掌握文字和天文历算的祭司 � � � 毕摩。三类是再生形态的巫教, 如汉族的巫婆、 满族的萨满、壮族的师公, 这些巫师基本上脱离 生产, 以巫教活动谋取生活之资。三种巫教形态 是不同时代的产物, 他们有不同的性质和历史作 用。 这里应注意几个问题: 第一, 巫教不等于原 始宗教, 而是原始宗教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在史前和奴隶社会阶段发展到顶峰。第二, 巫教 也有自己的发展阶段, 史前巫教是原生形态的巫 30 教, 奴隶社会阶段的巫教是其次生形态, 有的巫 师已经成为奴隶主或者是国王的谋士、重臣, 此 期巫教发展出认识世界的具有一定科学道理的知 识。在以后的历史时期, 巫教还有变化, 但逐渐 丧失作为自然宗教的朴素性质。 巫术是在生产力极端低下和思维极为幼稚的 情况下产生的, 也是人们想改变自然的幻想和行 动, 一旦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巫术就失去了生存的 土壤。 学术界对巫术有不同的分类, 以目的划分, 可分为善意巫术和恶意巫术, 善意巫术又称白巫 术、吉巫术, 恶意巫术又称黑巫术, 都是试图通 过一定的巫术手段, 给对方带来好或者不好的后 果。前者如祈求丰收、打胜仗、生育等, 后者如 诅咒, 都有相应的巫术操作程序。这些现象在 20世纪 50年代前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都普遍存 在。如过去有的民族要诅咒敌人, 必须事先千方 百计偷来对方的头发、指甲等物, 再剪个纸人, 诅咒后将其藏在对方的住所下, 如此可使对方疼 痛如刀割, 不久死去。马林诺夫斯基在其 �文化 论� 和 �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 两书中, 对巫术 都有深刻的认识。他认为: �巫术应用最广的地 方也许就是人们忧乐所系的康健上, 在初民社会 中, 几乎有关疾病的事都是靠巫术的。� 巫术与 当地民族朴素的对大自然的信仰结合在一起, 控 制着人们的精神世界, 对个人而言, 可以增加自 信, 发展特定社会所需的道德习惯; 对社会而 言, 则是一种组织力量。 避邪、禁忌也应该属于巫术的一种, 如不少 民族禁止捕猎怀孕的母兽, 一定的阶段要封山禁 猎禁牧。关于孕妇的禁忌也很多。有的则兴在住 房门框上方挂一面镜子, 意为把邪气反射出去。 虽然遵守这些禁忌的民族并不能完全说清楚之所 以如此的原因, 但有的禁忌客观上对社会有着积 极作用。一旦违犯了禁忌, 当事个人要受惩罚, 巫师可用相应的巫术程序消除因此而可能出现的 不良后果。 许多民俗虽然起源于巫术活动, 但发展演变 至今已与相应的巫术观念无关, 只是人们表达良 好愿望的方式。如要为除夕的年饭宰杀一只红毛 大公鸡; 端午节时, 给孩子在手腕上缠一根五彩 绳, 到火把节时再烧掉, 等等。这些习俗在保留 了远古信息的同时, 也使时下的社会多了些温情 而更趋于和谐。 Religion and Wizardry in Minority Groups of Southwest of China SONG Shu-hua ( 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 ionalit ies, Beijing� 100081) [Abstract] Religion is a special phenomenon of culture. The history of each ethnic group in southwest China has an indivisible relation with religion. While the complicated geographical, historical as well as the course of so- cial change of the southwest region make the regional culture there show different character. Different types of region co-exist there. Wizardry, as a special cultural phenomenon, has its special development course and mixed with the simple recognition of local people to the nature and society thus it has a certain function to control the local society. Therefore, a research is necessary to be taken to get rid of the fake and keep the truth. [Key words] Southwest of China; ethnic groups; religion; wizardry �责任编辑 � 李 � � 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