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呼麦技术

140 Khoomei: Overtone Singing as a Vehicle Art 1110 緣起 第一次接觸到泛音詠唱技法，是在偶 然的機緣中看到紀錄片《泛音之歌》(Song of the Harmonics) 1。當時我剛剛退伍，正 準備出國留學。有一天在台大音樂學研究 所的圖書館裡面查資料，忽然聽到隔壁的 教室傳出非常奇怪的聲音 ─ 像是歌聲，卻 又有金屬般的音色 ─ 正待豎起耳朵仔細偷 聽時，門外傳來音樂學家王櫻芬教授的呼 喚聲：「嘿，我們正在看一捲有關『喉音』 的錄影帶，你要不要一起來看呀？」 於是，我走進了這間傳出奇異歌聲的 教室，同時，也一頭栽進了呼麥(khoomei) 的音樂世界。 雖然紀錄片《泛音之歌》讓我看得目 瞪口呆，不過，當時的觀賞角度畢竟是比 較知性的，也就是說，我想了解泛音詠唱 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我們為何覺得這種歌 聲很奇特？看完錄影帶之後，同學們七嘴 八舌地交換意見。物理系畢業的我「三句 不離本行」，在黑板上畫著泛音列的圖，指 出第十一泛音跟大調音階之間有誤差，所 以，當貝多芬的〈快樂頌〉旋律以呼麥技 巧來演唱時，音高其實並不太準。 這捲紀錄片，終究比較像硬邦邦的科 學研究；它可以令我驚奇，卻未令我感 動。在二○○○年「亞太藝術論壇」中， 我終於聽到圖瓦歌手的完整演唱，那美妙 自然的歌聲，才真正令我歡喜讚嘆、神魂 顛倒，從而苦練呼麥。當時的我簡直就像 著了魔一般，走路、等車都在練唱，還有 路人聽到我的怪聲之後跑來問我，這種聲 音是怎麼發出來的？！ 留學德國時，我所做的第一個口頭報 告就是「泛音唱法的物理原理」。我的指導 教授聽了這個報告之後，鼓勵我撰文發 表，於是我便寫了一篇短文投到《科學月 刊》2。當然，泛音詠唱奧秘無窮，所牽涉 到的物理原理並不是我所能完全了解的， 幸運的是，我在二○○三年的國際音樂聲 學研討會上，認識了一些泛音詠唱的「狂 熱份子」，他們使用先進的儀器來測量聲帶 振動、聲道形狀，與這些專家們交換心 得，讓我獲得了不少最新的資訊。另外， 我還曾經到台北榮民總醫院的耳鼻喉科， 以內視鏡觀察自己在唱呼麥時的聲帶振動 情形。雖然管子從鼻子插進時感覺不太舒 服，但是為了科學研究，也只得忍受一 下。 我的呼麥緣與呼麥新知分享 ■ 蔡振家　Chen-Gia TSAI 德國柏林洪堡大學音樂學博士 Latest Discoveries of Khoomei JAE 140 NTAEC 2004c 二○○三年十一月，我正忙著準備博 士論文口試，由於口試中的討論主題之一 是泛音詠唱，因此，我特別求助於住在柏 林的呼麥專家艾吉頓(M. E. Edgerton)，請 他提供相關資訊。這位作曲家曾經到圖瓦 當地做過研究，在《科學的美國人》(The Scientific American)期刊上發表過一篇影響 廣泛的文章〈圖瓦的歌者〉3。長談之後， 我最後用蔡小月(南管)與金少山(京劇)的唱 曲CD，跟他換得一張圖瓦音樂CD ─ 也算 是文化交流吧！ 西奇唱法：靠攏的真聲帶與假聲帶 以下，我將介紹兩種泛音詠唱技巧的 基本原理：西奇 ( s y g y t )、卡基拉 (kargyraa)，這兩種唱法的共通點是：假聲 帶比平常狀態下來得靠攏。我們都知道真 聲帶(true vocal folds，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聲 帶)的振動可以發出歌聲、講話聲，那麼， 什麼是假聲帶呢？假聲帶(false vocal folds, ventricular folds)位於真聲帶的上方，這兩 對聲帶彼此平行(見圖1)。在一般講話、唱 歌時，假聲帶並不參與發聲，因為兩片假 聲帶離得很開，對氣流沒有影響，不過， 在泛音詠唱中，假聲帶則扮演著十分重要 的角色。 現在，你可以依照以下步驟嘗試唱出 西奇。第一，學羊叫，發出扁而響亮的聲 音。第二，舌頭中央拱起、嘴型略為縮 小，你應該會聽到一個凸出的泛音，雖然 不太清晰，不過應該有些成就感，因為你 會驚奇地發現，移動舌頭的位置可改變該 泛音的音高。 在學羊叫的時候，為了發出扁而響亮 的聲音，你應該會牽引聲帶附近的肌肉， 讓兩片真聲帶互相靠攏。學羊叫的聲音之 所以聽起來又扁又亮，是因為真聲帶在每 次振動的時候，打開的時間變短、閉合的 時間變長了，因此能夠產生較強的高頻泛 音，這些高頻泛音在經過聲道濾波(filtering) 之後，其中一個泛音會被凸顯出來 4，成為 圖1 喉部構造簡圖 圖2 西奇歌聲的頻譜圖 假聲門 聲門 真聲帶 假聲帶 140 Khoomei: Overtone Singing as a Vehicle Art 1312 我們聽到的旋律。圖2是一個西奇歌聲的頻 譜，由於第十二泛音十分凸出，所以，該 泛音會被聽成是另一個音高 5。 由於唱西奇的時候，假聲帶之間的空 隙較小，氣流會不停沖撞假聲帶，且彼此 緊靠的兩片真聲帶在每次振動時，也會劇 烈地互相撞擊，所以，西奇唱法不宜唱太 久，以免這兩對聲帶受傷。值得注意的 是，泛音詠唱甚至可以引起一些病症，包 括了喪失意識、眼睛血管爆裂、吞嚥困難 等 6，學習者不可不慎。在唱西奇時若感到 喉嚨不適、呼吸不暢，最好休息一下。 卡基拉唱法：振動的假聲帶 接著講到卡基拉。在唱西奇時，靠攏 的假聲帶不會振動；唱卡基拉時，靠攏的 假聲帶必須振動，而且要振得夠「漂亮」， 如此一來，才能發出音高為60赫茲左右的 低音。 一般而言，當兩片假聲帶相當靠近 時，通過的氣流有可能會引起它們的振 動。由於真聲帶與假聲帶都在振動，且這 兩個振動系統之間有非線性耦合(nonlinear coupling)，所以，它們的振動型態比較複 雜。如果非線性耦合夠強，則真聲帶與假 聲帶的振動頻率會呈簡單的整數比，如 2:1、3:1、5:2⋯等 7。唱卡基拉時，真聲帶 與假聲帶的振動頻率通常是2:1，例如，真 聲帶以120赫茲的頻率振動、假聲帶就會以 60赫茲的頻率振動。這樣所造成的聲音， 聽起來的音高是60赫茲。 不過，實際上的情形並沒有這麼單 純。不太會唱卡基拉的人，就算讓真聲帶 以120赫茲的頻率振動、假聲帶以60赫茲的 頻率振動，其歌聲聽起來的音高卻是120赫 茲，無法唱出真正的低音，只能唱出沙啞 不純的歌聲。 同樣是讓假聲帶振動，卻可以產生沙 啞或漂亮的歌聲，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別 呢？ 不太會唱卡基拉的人，兩片假聲帶在 振動時並沒有互相接觸，假聲門 ( f a l s e glottis)沒有完全關閉(參見圖1)，此時音高 由真聲帶的振動頻率f 0 決定(男生約為120赫 茲)。反之，卡基拉歌者能夠讓假聲帶在振 動的每個週期中，短暫地完全關閉假聲 門，有效阻止氣流，讓音高變成f 0 /2，跟假 聲帶的振動頻率一樣，這才能產生漂亮的 低音 8。 知道了理論之後，實際上該怎麼做 呢？第一，要讓假聲帶靠攏。通常兩片假 聲帶分得很開，這樣它們是不會振動的， 唯有拉近它們的距離，才能導致振動。第 二，要讓假聲帶放鬆，才能讓它們以f 0 /2的 頻率振動。第三，要讓假聲帶的振幅夠 大，以便在每次振動時關閉假聲門。 好，現在問題來了：你能夠隨心所欲 地控制假聲帶嗎？跟真聲帶比較起來，假 聲帶是個不良的發聲振動系統，因為控制 其張力、位置的肌肉與神經太少了。通 常，試圖拉近兩片假聲帶的距離，就會導 致假聲帶緊張，無法大幅振動。所以，既 要讓兩片假聲帶靠近、又要讓它們放鬆， 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這也是卡基拉技巧 深具挑戰性的地方。 前人的經驗告訴我們，有個唱卡基拉 的「撇步」是這樣子的：先唱幾分鐘的西 奇，然後再嘗試唱卡基拉，這樣比較容易 成功。為什麼呢？我們知道，唱西奇的關 鍵之一是要憋緊喉頭，讓兩片假聲帶之間 的距離變小。當兩片假聲帶的位置被拉近 之後，把握這個機會，讓它們放鬆、振 動，這樣可以比較容易唱出卡基拉。 仰天而噓的靜坐者 其實，兩片假聲帶靠得太近、產生振 動，這也是一種喉科臨床上的疾病，稱為 ventricular dysphonia。相關的醫學研究指 出，常常讓假聲帶振動，可能會改變其生 理構造，甚至增生出神經支配系統。如果 這個說法屬實，則圖瓦人能夠隨心所欲地 唱出卡基拉，不需要像我要先試音、暖 身，可能就是因為圖瓦人的假聲帶從小就 訓練有素，已發展出較完善的神經支配系 統，假聲帶附近的肌肉可以隨意志所操 控。 西藏喇嘛似乎走的是另一條路子，他 們並不只是藉由「反覆練習」來發展出假 聲帶的神經支配系統，而是透過禪定等手 段來唱出卡基拉。或者，更正確的說法 是：唱卡基拉是修練密宗的法門之一。 透過禪定，似乎可使兩片假聲帶靠 近、放鬆。雖然這個現象背後的生理機轉 還不太清楚，不過這應該跟皮質下構造 (sub-cortical structure)的神經影響有關。假 聲帶跟心跳、血壓一樣，都不太受意志的 控制，反而深受情緒左右。當我們極度悲 傷或恐懼時，會有血壓上升、呼吸急促等 生理反應，此外還會覺得喉嚨好像有東西 哽住一樣，在講話的時候，由於假聲帶收 縮、振動，嗓音也會變得沙啞。以上這些 不由自主的反應，都是腦幹(brainstem)等皮 質下構造的作用，而不是大腦皮質所下的 指令。類似的道理，藉由禪定對於腦幹所 產生的影響，我們的身心或許可以進入某 種深度放鬆的狀態，此時不僅血壓下降、 呼吸趨緩，假聲帶也可能會特別放鬆，容 易以低頻大幅振動、唱出卡基拉，此時喉 頭會有種酥麻感，真真妙不可言。 走筆至此，不禁想到《莊子．大宗師》 所說的「隱几而坐、仰天而噓」─ 這是不 是在描述靜坐者進入了深度放鬆的狀態， 自然而然地發出卡基拉的喜悅歌聲呢⋯ JAE 140 NTAEC 2004c 註解 1 Trân Quang Hai and H. Zemp. (1989). Song of the Harmonics. 2 蔡振家(2001)：泛音唱法的物理基礎。科學月刊，第375期，209-16。 3 T. C. Levin, and M. E. Edgerton. (1999). The Throat Singers of Tuva. Scientific American, Sept 1999, 80-87. 4 關於聲道的濾波效應，請參考註2該文的物理模型。此外，靠攏的假聲帶可能也會影響真聲帶附近的氣流與其振動的情形，不過， 詳細的原理至今仍然不太清楚，科學家還繼續在探討西奇的物理基礎。 5 泛音詠唱的歌聲跟一般歌聲最大的差別，就在於泛音詠唱的歌聲中有一個泛音比左右相鄰的泛音強得多，例如圖2中的第12泛音比 第11、13泛音強約16分貝。根據聽覺理論，要讓某個泛音被聽成另一個獨立的音高，該泛音至少要比相鄰的泛音強8分貝以上才 行。 6 C. Pegg. (2001). Overtone-singing. In S. Sadie(Eds.), The New Grove Dictionary, Macmillan, vol. 18： 821-24. 該文所提到的這三 種症狀，可能跟唱西奇時用力憋氣所造成的缺氧、肌肉緊張，以及喉嚨受傷等有關。 7 這個現象在非線性力學或混沌(chaos)理論裡面，稱為entrainment或mode-locking。 8 P. A. Lindestad, M. Sodersten, B. Merker, and S. Granqvist. (2001). Voice source characteristics in Mongolian 'throat singing' studied with high-speed imaging technique, acoustic spectra, and inverse filtering. J. Voice 15(1), 7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