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像是日出前的鱼肚白，像是暴风雨前的乌云密布，像是惊涛骇浪前的风平浪静，像是天灾前的异动征兆……等待，有些兴奋，有些急躁，有些漫长，有些乏味……等待有百味，有种等待苦涩漫长，它有个名字，叫厮守。
我从小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们总是吵架，往往是奶奶厉声骂爷爷，爷爷呵呵地笑。爷爷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一直不知道他一味的退让的原因，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爸爸才告诉我一个漫长的故事。
爷爷和奶奶在一个工厂工作，他们交往的时候闹文革，爷爷看问题尖锐，给领导提意见，被打成了右派，受人冷眼，送进劳改队，即便如此爷爷一次也没低过头，可是却牵连到了奶奶，让她也丢了工作。爷爷劳改了三年，奶奶等了他三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奶奶那三年风华正茂，大好青春，都用在这乏味的等待中。一天又一天，只为了那个倔强执着的男人。
现在他们都老了，却还有争吵的力气。爷爷患了痴呆和帕金森症，越发邋遢慵懒，奶奶依旧照顾整个家，然后教训爷爷，这是每日的必修课。争吵是家常便饭，我最怕他们间沉默。有一次，奶奶生气地出门了，午饭过了还不回来。爷爷一直趴在窗台边张望，他下垂的眼睑有些微抖，一根特别长的白眉毛抵在他极短的睫毛上。眯起的眼睛呆滞浑浊，藏在泛黑发皱的面皮之中难以分辨。眉间的皱纹已经无力锁住，只有松垮的皮肉软塌塌地重叠了很多层。我看得心疼，爷爷终究是老了，轮到他等待那个曾经等待他的人了。我走上前跟爷爷说，奶奶她认路的，别担心了，以后就别惹她生气了呗。爷爷缓缓看向我，我以为他没听到，他却嘿嘿笑了，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有一颗还是钢箍的。她还当我是那个六七岁的娃娃，用冰凉颤抖的手点我鼻尖，嘲笑着说：“小丫头，你懂什么！” 我向来反感，此刻却有些心酸，他们老得很快，他们留恋那个会撒娇的小孙女，他们停住了记忆的脚步，想要等待那个我归来。爷爷迈动了短促笨拙的脚步，身体前倾保持着平衡，双手剧烈地颤抖，虽然看习惯了，还是怕他随时会摔倒。他像领导一样对我招招手，说：“我出去找你奶奶去拉！”我心下一惊，想阻止他，他说什么都不肯，这么多年了，其实爷爷一直都是那么倔强的。我最后妥协了，叮嘱了几句，让他走了，我看着家。他俩还是走岔路了，爷爷走不久，奶奶就回来了。让人不放心的是爷爷有心脏病，奶奶对着饭菜皱着眉坐了一个小时，爷爷才颤巍巍地回来了，奶奶把他狠狠骂了一通，爷爷又嘿嘿笑，眼睛里却清晰不少。总算像以前一样了。
爷爷奶奶的一生相伴着过了大半辈子，这漫长的一路吵吵闹闹不亦乐乎。也许爱就是这样，不需要甜言蜜语，不需要金钱权利，只要在你离开的时候，知道有个人会一直为你等待，等待你归来，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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