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说三道四：处世之道

书书书 为《倪匡说三道四》序 蔡　澜 　　倪匡兄由三藩市回来了，掀起一阵倪匡热 潮，各大出版社纷纷重印他的旧作，《卫斯理× ×》卖个满堂红，当然又对他的散文打主意了。 我一向喜欢他老兄的散文多于小说，倪匡 兄老早已踏入不必虚伪的境界，句句真言，看得 非常过瘾。 但散文集已成绝版，我在写他的事迹时想 找来做参考，亦难觅。向他老人家要，回答说没 有什么好存的，连他也没有，最后好在出现了一 个有心人赠书，才能重读。各位想看，也不必伤 脑筋了。出版社重新印制，编成系列，要我在新 版上作序。出版《蔡澜谈倪匡》时，倪匡兄自告 奋勇为我写序，现在轮到我了，互不相欠。 写些什么呢？只知他在科幻小说中甚少谈 及男女私情，这些遗漏都在散文中填补，但不易 看出，唯有细读，才感受其浪漫，这绝非年轻爱 情小说作家书中所能描述。 散文中也充满了人生哲学，像倪匡兄说到 心痛，说那不是真痛，不去想，就不会痛了。真 正的痛，是人家拿刀子在你身上捅了一下，才会 痛。这种痛，把“必理痛”或“散利痛”药丸当花 生吃，即能医好。除了哲理，还很幽默，让人看 了笑破肚皮。 书中其他妙语甚多，年轻人想出书卖钱，但 说找不到 题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材写，又写不出，对这些人，我有个 提议：不会写就别写了，干脆花时间和功夫去记 录倪匡兄的言论，当成《倪匡金句》，出版商听 了一定大感兴趣。 别人认为怪论，我听了觉得一点也不怪。但 卫道者绝不认同，说他是大作家，怎么教坏孩子？ 这才是笑话，要是一两篇散文有那么大的影响， 每天七八小时的教育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就彻底地失败了。 “书只分两种：好看的，和不好看的。”倪匡 兄说。一点也不错，他的散文真好看，我担保。 槛内槛外都是情 倪　匡 　　若干年之前，人届中年，忽然开始撰写了一 批抒情文字，很怪。因为写这类文字，大多数是 青年，甚或是少年人的作品。中年，是人生的另 一层次，没有了青年那种喷发的激情，就算未曾 看透世情，也应该已经进入了世情之内，不再在 世＇情之外了。 或许，正由于如此，才和激情有差别，从另 一层次来体会———层次无所谓高下，只是不同， 从不同的层次，可以体会到不同的感情，这个层 次的感情，直接而实在，风花雪月，都不同，但又 都同是情。 现在，重看，当然人生又已进入了另一个境 界：什么都不必说了———默然无言，不也是 情吗？ 二○○六年十二月七日　香港 怪怪怪怪怪怪怪怪怪怪怪怪　　　　　　　　　　　　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 　　邀请 　　早点拒绝好得多。 邀请，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也不论邀请 的目的是什么，被邀请者的态度只有两种：接受 和拒绝。 被邀请者接受了邀请，那自然天下太平，邀 请的这个行动，已经完成，可以不必讨论了。 值得讨论的是拒绝———若是被邀请者十分 坚决，极其肯定，斩钉截铁，干脆玲珑地加以拒 绝，那问题还不大，邀请者至多再要求一两次， 所得的答覆一样，自然邀请行动也就此结束，不 会再继续下去。 可是，在很多情形下，人际关系十分复杂， 关碍着面子哩、不好意思哩、怕得罪人哩、留个 余地哩，等等原因在内，处世之道拒绝便不见太 彻底，或含含糊糊，或推推搪搪，或找些藉口，或 支吾勉强。在那样的情形下，被邀请者有不能 直言之苦，邀请者若是一味纠结，死缠烂打起 来，就十分可怕。 邀请者要是聪明，自然可以知道对方是在 以支吾代表拒绝，自然会放弃，但若是笨起来 （这世上偏是笨人多），一定不会明白，会继续 请之不已。 若是不愿勉强自己，反正总要有一次直接 的拒绝，不如早一点说，好得多。 花费 　　我花费不起。 这句话近年来说得极多。在什么样情形之 下说呢？例如，有人来邀请参加大规模的盛会， 估计不会有趣，属于社交应酬，多半还要长时间 保持笑容，令肌肉僵硬，菜不会好，酒未必醇，于 是就说：我不来了，我花费不起。 邀请者的必然反应是：请你参加，当然不要 你付任何费用！ 于是，就必然再进一步地解释：“你误会 了，花费不起的意思，不是指金钱，而是时间，我 没有时间可供胡乱花费了！” 相邀的人，或讥笑，或安慰，或黯然，或恼 怒，或不屑，反应不一，但坚持不浪费时间在自 己不喜欢做的事上则是既定方针，绝不改变。 早在四十岁生日时就曾撰联语，有“时已 无多”之叹，何况如今！虽不致于一分一秒都 要计算———那样做，太痛苦，也属于不喜欢做的 事，但一大截时间，该如何度过，真要好好打算。 时间一过去，就再也没有了！ 兴趣 　　已经没有兴趣去培养新的兴趣了。 有电话来，邀去做一件向来对之一点兴趣 也没有的事，当然的回答是：我对这件事一点兴 趣也没有。对方不肯就此算数：“兴趣可以慢 慢培养的。”立即的回答是：“已经没有兴趣去 培养新的兴趣了！” 旧的兴趣，已经太多，多到未能尽兴，哪里 还有时间去培养新的兴趣！ 有些人打电话来，实在妙不可言，试举例以 说明之： 电话来：“忙不忙，能吃一餐饭乎？” “不能，太忙了。” “你在忙些什么？” 老祖！我在忙些什么，如何向阁下一一汇 报？在这种情形下，除了立即放下电话之外，还 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当然没有。 直接的回绝，十分之需要，而且在直接的回 绝之中，也很可以发掘出一些道理来，像早已没 有兴趣去找新的兴趣，若不是忽然有了这样的 电话，连自己也不知道竟已疲累到这种程度。 所谓意兴阑珊，大抵类此。 省时 　　不再说委婉的话，以免浪费时间。 人的生命，十分短促，半个世纪，弹指即过， 绝无可能再有半个世纪，所以对于时间，只觉得 １ 愈来愈宝贵。每一分每一秒，一过去，就永远回 不来了，过一秒便少一秒，过一分便少一分。所 以，真正“分秒必争”，争着把时间花在有乐趣 的事情上。 于是，就不再委委婉婉地说话，而直接说， 以免浪费时间，实行以来，发现真可以节省时 间，而且快乐。 实例之一：不知什么团体来要求讲话，先是 婉词以却，对方呶呶不休，于是直言：“演讲费 每小时一万元，派车来接，自出门口起计。”对 方立时回答：“我们考虑一下！”不再缠下去，其 怪遂绝。 实例二：莫名其妙地来约稿，答：“不写！” 对方照例罗唆不已，就直接说：“每千字三千 元，先付。”对方自然也销声匿迹。 若是自觉还有大把时间在手的人，大可不 必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必然得罪人，久而久 之，坏声名就会传出去，但若是自觉时已无多 的，就什么都不必怕，世上没有更比时间宝贵 的了。 简化 　　事情太复杂了，我不会做。 或许是由于强烈感到生命所余无几的缘 故，对于本来可以简单解决，却偏要将之复杂化 的行为，愈来愈反感。也直到最近，才发现原来 有那么多人，喜欢把简简单单可以解决的事弄 得复杂无比，所以，每逢有这样的情形时，“太 复杂了，我做不到”就十分有用，一口拒绝，免 得再唆，自认低能，不必再解释，可以使有限 的生命，得到充分的利用。 最近，收到几份表格，本意只是要一些简单 的资料就够了，可是表格的 设计 领导形象设计圆作业设计ao工艺污水处理厂设计附属工程施工组织设计清扫机器人结构设计 ，繁复无比，几 乎连外婆的乳名是什么都要填上去。本来就对 各种表格有天生的反感，再一看到那么多项目， 自然立即弃去，再看多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也有些事情要商谈的，本来，至多十分钟， 一定可以解决的，可是遇着对方要把事情复杂 化，也决不等候，立时拂袖。 常听人说，年纪愈大，涵养愈好，性急的也 会变成性缓，身历其境，方知大谬不然。 喝酒层次 　　你只管去欢欢喜喜吃你的饭，心中快 乐去喝你的酒。 那天晚上，经过了一天辛苦的工作，还有若 干工作未了，吸一口气，用力挥一下手，斟了一 杯酒，望着浓艳艳的酒在杯中荡漾，轻轻呷上一 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歌颂：“酒， 真是好东西。” 不知用酒做题材写过多少篇散文了，有的， 甚至就是在大醉之下写出来的，但还是写不尽。 自从脱离了酒鬼的行列以后，更能体会到酒的 好处。 酒鬼被酒控制，只知道把酒灌进肚子去，不 醉不休，在那种情形下，如何能领略到酒的好 处？要领略酒的好处，必要保持清醒，不被酒控 制，也不必控制酒，人和酒全然处在平等的地 位，酒进入人体之后，自然能使身体和酒糅合为 一，产生奇妙效果。 “只管……心中快乐去喝你的酒”是至理 名言，心中快乐，再加上酒，可以使快乐更提高。 人类早就知道借酒浇愁是没有用的。借酒浇 愁，不快乐地喝酒，痛苦了用酒来麻醉自己，那 是喝酒的低层次。 心中快乐喝酒，才是高层次。 明日 　　有酒可饮直须饮。 历代的诗词歌赋之中，提到酒的，不知凡 几，各有各的意境，自然也难以尽述。当年，每 当和古龙共酒，必然大醉，醉后分别，总一人念 一句杜诗：“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有时，古龙先念，有时，古龙迟念，念了没多 少年，那年端午过后不久，在台北分别，念的还 是那两句，果然，再见面时，他已离开人世，幽明 相阻，又岂止“隔山岳”而已！ 今日，又读诗，看到明谢肇的句子：“马上 相逢须尽醉，明朝知隔几重山。”也正和杜诗意 ２ 境一样。元曲中也有“酒杯深，故人心，相逢且 莫推辞饮”之句，可知若是相逢，只要投契，哪 管是新知是旧识，有酒可饮直须饮，“明日知隔 几重山”，谁知道明天是怎么一回事？错过了 一回，再也找不回来了！ 古代人喝酒，少有干涉阻碍，现代人比较不 幸，“妇人之言不可听”，常有悍而没有知识的 女性在，就会把喝酒的乐趣减少一半；若是座中 不幸有自命懂得医学常识者在，又减三成；酒价 奇昂，劣酒充斥，又减一成；可与豪饮者不知何 处觅，酒趣全无。 不如不饮，且待明日。 醉不起 　　真惨，今晚醉不起！ 只听说过东西太贵买不起，口袋中钱太少 花不起的，哪有喝酒醉不起这回事！ 真有，那是很惨的事。最近常说：真惨，今 晚醉不起。 老友或飞笺，或来电，兴致勃勃：共谋一醉， 盍兴乎来？若是今晚醉得起的，自然再好没有， 没有什么更值得高兴的了。 可是，如果醉不起，便只好用上述那句话来 回答。好在老友全知道，若是说了这句话，那真 是惨情十分严重，都不会再引诱威胁，大家互相 长叹一声，算数。 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发生醉不起的情形呢？ 不是遵医嘱，不是听任何人吩咐，而是为了 第二天一早要工作。 若是不必工作，带着宿醉，或许再来一点 “还魂酒”，昏昏然，懒洋洋，爱躺就躺，爱坐就 坐，爱发怔就发怔，爱看书就看书，真是快活 人生。 可是，如果工作呢？头昏脑胀，手颤脚震， 真是苦不堪言，宁愿宵来少喝点。 真惨，醉不起的夜晚太多了。 台式喝酒 　　台式喝酒法必须反对！ 这一句，简直是口号了。所谓台式喝酒法， 就是不论喝的是什么酒———大多数情形下，都 是劣酒———都要互相敬酒，无论是敬酒者或被 敬酒者，都必须干杯。不然，被视为看不起人。 后果可大可小，小者不免怏怏，怀恨在心；大者， 可以当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古龙在北投终于 身受重伤，就是为了不肯和人干杯。 这种喝酒的方式，可恶之极，全然违背了喝 酒的原则。 喝酒是为了求乐趣，不是为了和别人比拼， 喜欢干杯的大可自行干杯，何必强迫他人也 干杯？ 更恶劣的情形，也是由这种非要别人干杯 不可的情形衍化出来的，就是遇有根本不能喝 酒的人，也会被逼喝酒，且有喝死人的记录。 台式喝酒法必须反对，浪费了酒而没有乐 趣。或许会有人以为那样子意态甚豪，真是好 笑，喝得酒多，何豪之有？ 强迫他人做任何事，都不可以，包括喝酒 在内。 所谓“敬”酒，真有那么一点对他人慕敬的 成分在内，就不须强要他人一定干杯———情商 可以，强迫不行！ 秘密 　　会把人胀死。 认识一个人，心中有一桩对他来说，极其巨 大、严重的秘密。这种秘密事，是万万不能让人 知道的，尤其不能让他的家人知道。一旦秘密 泄露，对这个人来说，就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而这种大变化，是这个人目前所不能承受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个人应该把这宗秘密 深深隐藏起来，绝对不容许有给人知道的机会。 应该是这样的，不可能有别的处理 方法 快递客服问题件处理详细方法山木方法pdf计算方法pdf华与华方法下载八字理论方法下载 ，对 不对？ 不对！事实和想象，和根据情理所推测的 结论，往往大不相同，这个人把他应该严守的秘 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另一个人。据称，是他的 好朋友。 秘密这种现象十分怪，当只有一个人知道 的时候，这种现象存在；当一个人以上知道的时 ３ 候，秘密现象就消失了。 两个人知道和两百个、两千个、两万个人知 道一样。 于是…… 后来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心中那么 巨大的秘密，告诉另一个人呢？答案是：当时如 果不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另一个人，这个秘密会 把人胀死！ 秘密真的是那么可怕？ 泄露 　　泄露秘密的一定是自己。 谈到秘密，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是：秘 密的泄露，绝不是由于别人，而是由于自己。 秘密的定义是：只有一个人知道的才算，一 个人以上知道的事，不算秘密。 所以，秘密不泄露则已，一旦泄露，一定是 由于知道秘密的人，自己先告诉了别人，不然， 他人何由得知？ 心里有巨大的秘密，令人感到刺激，令人感 到兴奋，令人感到紧张，令人感到恐惧，可以使 人百感交集，所产生的压力之大，不是亲身有过 这样经历，难以想象。而压力的大小，又和秘密 的严重程度成正比例，到了人的心理状态，再也 难承受秘密的压力时，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 秘密告诉另一个人。 秘密一旦有另一个人知道，就不成为秘密 了，秘密所造成的压力，自然也大大减轻，甚至 消失。 听起来好像很矛盾，秘密应该严守，可是心 中守着一个秘密，会叫人身负重压，受不了，于 是自己把秘密泄露出去，以减轻压力。 那么，何必当初形成秘密呢！ 讲理是讲不清的，或许是，这就是人生。 传言 　　话一说出口，就要知道一定会传开去。 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几个人在闲谈，其中 一个忽然压低声音，作其神秘严肃状，说：“讲 一件事，此处讲，此处了，不要传出去！” 遇到这种情形，大多数会立即避开：“等我 走了再说。我没有听，日后，传了出去，不关 我事。” 或者，在另一种情形之下，有人一本正经， 单对单来说：“告诉你一件事，不过千万不能传 出去！” 遇到这种情形，也必然摇头：“请不要告诉 我，将来传出去了，不关我事。” 这种对人讲了些什么，又叫人“别传出 去”，“不要告诉别人”的人，可说是莫名其妙之 最，因为话要是一说出口，或迟，或早，必然便扩 散开去，必然会传开去。人天生有喜欢传播秘 密的天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说，说了， 要别人代守秘密，怎能做得到。 守秘密的最好方法是不说，也或许，说了而 要他人守秘密者，真正目的，正是想把秘密传 出去。 谁知道？人心太难测了！ 说谎 　　明知其假，力求其真。 由于人和人之间，不能直接由思想作沟通， 必须通过语言、文字，或其他方式，使他人明白 所要表达的一切，于是，人类行为之中，就有了 一种极可怕的行为：说谎。 说谎，就是表达出来的意思，和所想的不一 样———有时差别甚少，有时相去甚远，有时，甚 至截然相反。 说谎，是人人都无法避免的行为。“一个 人若是号称从不说谎，那就是最大的谎话”，早 已成了至理名言。虽然每一个人从小所受的教 育是“不要说谎”，可是这种教育，显然无 效———凡是违反人类天性的教育，都不会有效。 说谎之目的，当然是想别人相信所要表达 的一切是真的，人在说谎的时候，自然十分清楚 自己所表达的一切全是假的，可是还一定要加 上许多动作，力求其真，例如信誓旦旦，例如捶 胸顿足，例如痛哭流涕，叫他人相信。想起来， 这种人人都日日在进行的行为，真叫人有点不 ４ 寒而栗，十分可怕。 说谎，是在表示真的时候，根本不真，那和 表示真的时候是真，后来又变成不真的情形，大 不相同。说的时候真，后来变成不真，那是变 了，变了，自然绝不同于一开始就不真。 变是变，说谎是说谎。 怪行为 　　说的话和想的事可以全然相反。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仔细想想实在十分可 怕。最主要的原因之一，自然是人和人之间建 立关系的方式，十分古怪。 人和人之间不论发生什么关系，最通常的 开始，是通过语言来进行，而语言，就是一种古 怪之极的表达意念的方式，怪在口中说出来的 话，可以完全和脑中构想的相反。 其他的动物，虽然没有语言，但是也各有表 达意愿的讯号发出来———当一只雄性的蛾，向 一只雌性的蛾，发出要求性交的讯号时，一定表 示它真正想有这个行为。可是人却可以一面向 另一个人投怀送抱，口中说着令人听来舒服到 骨头都会酥的情话，但实际上，脑中所想的，有 任何可能和所说所做的不同。 一个人信誓旦旦，说“当然不会，没有感 情，我怎么会和异性上床”的时候，不但可能早 已和许多异性上过床，而且还可能已和异性在 床上———如果通话的情形是电话。 可以说，人类的许多悲剧、烦恼，都是由人 说谎这种行为而来。 可是，又很难想象人不说谎，会是怎样的。 人类行为，真是妙不可言。 言行 　　人类行为只分两种：一种言行一致，一 种言行不一。 人类行为，乍一看来，千变万化，自然，用各 种不同的 标准 excel标准偏差excel标准偏差函数exl标准差函数国标检验抽样标准表免费下载红头文件格式标准下载 来分类，的而且确，要大型电脑才 能分得清楚。不过，极简单的分类，都可以是分 成两种。 例如言行，就是能分为“言行一致”和“言 行不一”这两大类。 有的人，做什么讲什么，自己的行为怎样， 言论也怎样，绝无不同，少有掩饰。 有的人，做的事和讲的话，完全不同，恰恰 相反，言语之间和行为互相矛盾。 对于后一种人类行为，有一句相当粗俗的 俚语来形容：“嘴巴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 女娼。” 言行不一致的人，一般来说，都很善于掩 饰，不很容易被人戳穿。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 莫为，总有拆穿西洋镜的时候。 处世宗旨是：只要发现一个人一次言行不 一，就再也不要相信他的话。一次言行不一，就 可以有两次、三次，直到无数次。 已经知道他言行不一了，再相信，太笨了！ 骗人 　　骗人的比被骗的更值得同情。 在很多情形之下，骗人的反倒可以原谅，被 骗者不值得同情。人际关系十分复杂，先圣哲 贤的话未必可信，更未必可行，就拿“对人要老 实忠诚”来说，照足来做，就不是很行得通。 拿最普通的人际交往———约会来说，约的 一方自然希望可以约到被约的一方（这句话读 起来拗口之极，但十分正确），被约的一方明明 有真正的拒绝理由，但不便直说，只好说：“哎 呀，这天刚好忙，真抽不出时间来。” 于是，约的一方和被约的，皆大欢喜，真正 的原因讲出来，是怕会从此翻脸，成为世仇。而 如果被骗的一方不肯就此罢休，再要追问忙的 是什么，或喋喋不休，死缠烂打，非要约到对方 不可，在这种情形之下，骗人的不是比被骗的值 得同情吗？ 不说真正的理由，无非是为了怕得罪人。 这种情形，要分别对待，对太不识趣的，或是应 顺了他九十九次，一次拒绝仍要得罪的，不妨早 些得罪。 早年有人求借三十元，拒绝。其人怒：“三 十元都没有？”答：“有，三百三千都有，不借可 ５ 不可以？”其怪遂绝。 三分 　　不可说十分。 《儿女英雄传》（这部方言小说在香港并不 流行）中，有一节，写安公子初遇十三妹，十三 妹问他贵姓，他由于在出门的时候曾受过教导， 逢人只说三分话，于是回答：“姓盖。”（安字是 宝盖头。） 逢人只说三分话的确是处世方法之一，三 分或者可以变通一下，成为五分六分七分八分， 甚至九分，但大可不必达到十分。 人际关系在运行时，多少有点保留，总比什 么都照直说好。人绝大多数都爱听好话，再好 的感情，若是句句话听来都不顺耳，那么交情也 自然而然消退，代之以讨厌。谁会喜欢一个一 开口，没有一句话中听的人呢？ 所以，有时看到一些看来交情很好的人，在 言语之间，总以伤害对方为乐，总不免摇头，那 绝不是友情之道，迟早会因为这种行为，而使友 情褪色的。 人的感情，其实相当脆弱，看来感情很牢 固，但有时因为一两句话，可以破坏一二十年的 感情。自然，每说一句话都要战战兢兢，做人未 免太痛苦，可是“逢人只说三分话”的原则，却 应该遵守。 说了十分，结果等于零分，说来做甚？ 笨问题 　　问人家“记得我吗”，是一个笨问题。 社交场合之中，每见这样的情形：甲、乙在 寒暄，甲的神情，分明知道乙是什么人，可是乙 的神情，犹犹豫豫，尴尴尬尬，分明半生不熟，不 知道甲究竟是什么身份，什么名字。 在这样的情形下，甲最好立即自报姓名、职 业，等等，以便唤起乙的记忆，免得尴尬场面持 续下去。像我，遇到这个情形，必然大声、清楚 地说：“我叫倪匡，是写小说的！” 报了名，介绍了身份之后，对方若然再不知 道，那就无计可施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最糟的是问人家：“你记 得我吗？”这是一个极笨的笨问题。 乙当然是记不得甲了才有那种神情的，甲 还要去明知故问。乙如果说“记得”，他其实根 本不记得；乙如果直说“不记得了”，岂不是令 得场面更尴尬？ 处世之道，不可说蠢话，行愚事，自己直报 姓名是上策，假装不知，含混过去是中策，问那 种笨问题，自然是下策了。 有疑必问是好事，用在这种情形下，就成了 笨事。 电话 　　最讨厌和人煲电话粥。 “煲电话粥”是香港话，十分传神，指打电 话谈天说地，毫无目的，可以一小时两小时持续 下去的那种行为。 这种行为，讨人厌处很多。其一，占了线， 有要事需要利用电话的人打不进来了。其二， 强迫他人煲电话粥者，有权浪费自己的生命，无 权强迫他人也陪着浪费生命。其三，既然有那 么多话要说，为什么不见面说个痛快，而要通过 电话，互相不见面来说？心态方面，大有可值得 研究之处。 煲电话粥的诸色人等中，最可原谅的是少 女———家中有女儿的，十岁之后，就应该给她有 私人电话。最不可原谅的是成年男人，成年男 人而耽于煲电话粥者，好打有限。 近来还流行手提无线电话，一日，街头遇 “大弟”（《季节》中的颜国），手执无线电话一 具，不禁骇然失笑：“原来不但在《季节》中你行 动必携此物，连真实生活之中也如此！”无线电 话比较可爱，很少有人用它来讲上一小时无谓 话的。 ６ 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行　　　　　　　　　　　　　　　　　　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事 　　处理 　　每个人有权根据自己的意愿处理自己 的生命。 每个人都有生命，生命的来源如何，人人皆 知，父母孕育了生命，并且把这个生命抚育到了 可以独立时，这个生命真正独立了，只属于他自 己，再也不属于任何人或任何势力。 这个观念，进步文明，所以，和封建观念就 大大相反。 封建观念把个人独立的生命，纳入一些规 范和势力之中，如“父要子死，君要臣死”，那种 情形之下，子和臣，就非死不可，这种观念，自然 反动之至，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这种观念所形 成的势力，也在逐渐转弱———但不是完全没有 了，还十分之阴魂不散。 在自由社会之中，人人都有权按照自己喜 欢的方式处理自己的生命，自然，原则是不妨碍 他人也有这种权利。这种自己处理自己生命的 权利，是人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人要是这个 权利都没有了，那也就决无人权可言！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属于他自己，若非他自 愿，任何人都不应该去干涉不属于自己的另一 个生命！ 可悲 　　真可悲！没有人可以说生命全属自己。 世上事往往十分矛盾，理论是那样说，可是 实际上，事实的发展却又是另一种情形。理论 和实际之间，甚至有时会有截然相反的情形。 曾说“任何人有权按自己的方式处理自己的生 命”，因为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属于自己。 可是，那只是理论。从理论上来说，确是如 此，那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可是实际上呢？可以 说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是完全、真正属于自 己的。 由于人是群体生活的，所以，任何人都应 该，而且必须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和人际关 系，这种关系，必然形成种种的有形无形的干 扰，使一个人不能完全按自己的形式来处理自 己的生命。 人所能处理自己生命的最好的情形，只是 “尽量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而不是“完全按 照”———而更多的情形之下，人对于对抗外来 的干扰力量，可以成绩斐然，摆出一副我行我素 的姿态来，但愈是这种人，愈是在对发自自己内 心的干扰后，一败涂地，溃不成军，真是可悲！ 不帮 　　有权做别人不喜欢的事，可是别期望 人帮你做。 这是平常常说的话，和上一篇有关系，我绝 不会做的事，他人有权做。可是他人做这种事， 若要我去帮他，那么，对不起，器度还未曾好到 这一程度，决不会给予半分帮助。 在这之前，可能还有若干次的劝说，劝人家 不要那么做。被劝者自然以不听的居绝大多 数，那自然只好就此算数，一切采取冷眼旁观。 在旁观的过程之中，不会卑鄙到幸灾乐祸， 希望别人出错，但当别人不听劝，真的出了错， 出的错，正如事先所料时，也不会高尚到去同情 别人，总要“嘿嘿”冷笑几声，以泄心中之气。 人人有权照自己的主意去行事，但既然照 自己的心意行事了，就最好不求他人帮助，真要 求助，也一定要认清志同道合的，别去找意见不 同的。 意见不同，可以各行其事，要人相帮，没有 可能，人的天性不是那么好，没有那么伟大。 能够容忍各行其事，已是上上大吉了。 行事 　　这种事我绝不会做，但你有权去做。 天生人有几千几万种，种种人行事的方法 都不同。一些人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另一些 人杀头也不肯做。一些人认为天公地道的事， ７ 另一些人会认为屈辱人格之至。人各有志，不 必相强，更不必要求雷同。 十分重要的一点是：一件事，自己决不会去 做的，只是自己不做便可，决不能要他人也不 做。你不喜欢做，不想做，不会做的事，或许正 是别人喜欢做，要做的事。否则自己不做，也不 让人家做，就是行为不当。 干涉他人的行为，或思想，是人类许多纷争 的原因之一———自然，人类行为有一定的准则， 如遵守公德、法律等等，只要在这些通行的准则 范围内，人家喜欢怎么样，是人家的事。自己不 做，人家有权做，看了固然讨厌之极，可恨之极， 但唯一的方法就是不看，而不能不让人家做，虽 然有时或者有权可以阻止———如父母对子女， 如上司对下级，但也是不用为宜。 只有明白了这个道理，人类的纷争，才会 减少。 各行其事，不会有纷争，硬要求相同，才会 起纷争。 狂言 　　谁都会口出狂言。 要口出狂言，是极容易的一件事，任何人， 只要会说话，就能口出狂言———甚至不能说话， 也可以通过别的动作，把“狂言”表达出来。 狂言，大多数的情形之下，都有一个针对的 目标，这种情形之下的狂言模式是：“他有什么 了不起！我不做，要是做了，比他好得多！” 可是有趣得很，凡是这一类模式的狂言，几 乎永远没有表现的机会。比较聪明的是，口出 狂言者永不去做他认为可以做得比人好的事， 自然也无法证明他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 而在很多情形下，口出狂言者，没有那么聪 明，真的去做了他认为可以做得比人家好的事， 那情景才叫真正惨不忍睹。万试万灵，狂言破 产，口出狂言者做起来一定不如他看不起的许 多，到那时候，口出狂言者，自然灰头土脸得很。 口出狂言，十分容易，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到头来，是真是假，是龙是凤，究竟不是一拍胸 口，就可以胡乱吹出来的。 竞争 　　竞争真是残忍。 有人说，人生就是竞争———男人在性行为 中射精，精液之中有超过十亿精子，其中只有一 枚能攻入卵子，形成一个新的生命，生命一开始 的竞争之惨烈，可以在数字中得到概念。 任何人一生之中，必然面临许许多多大大 小小形形色色的竞争，有的竞争失败了无关宏 旨，可以付诸一笑，但有的竞争如果失败了，就 会性命攸关，叫人心灰意冷。 有的人，天性喜欢参加竞争，这种性格的 人，主动会去找各种各样的竞争。这种人在竞 争之中，甚至能得到乐趣，这种人，也往往是竞 争中的优胜者。 有的人，天性不喜欢竞争，一点斗志也没 有，一看到竞争的场面，就敬而远之，实在避不 开的，也高举双手，投降认输。这种人，自然没 有什么胜出的机会，天生是一个失败者。 竞争十分令人感到疲累，做失败者也有失 败者的好处，至少休息的时间，要比胜利者多得 多了。 失败者的梦想是，为什么一定要有竞争？ 人人都第一，多么好！ 作家 　　作家如果看不起自己的作品，别人更 不会看得起。 人必自重，然后人重。这道理大家都懂，这 句话，套在作家和他的作品上，更加贴切。一个 作家，如果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作品，怎么能够希 望别人看重他的作品呢！ 常言道：自己文章。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 自己的作品，总是好的，再有自知之明的人，也 不会贬低自己作品。道理十分简单，如果自以 为作品不好，根本不会发表出来现世，必须自己 认为满意了，才会拿出来的———自然，自己认为 好的，他人不一定认同，那是无可奈何之事。而 连自己都认为不好的，他们自然更不会认同了。 有写作人说自己作品不好的吗？有，这是 ８ 一种相当奇怪的现象，绝不是谦虚，而是某些别 有用心的人，向一种强大的势力作卑躬屈膝地 谄媚，十分无耻。 香港有许多好作家，有许多好作品，可是某 些人偏要说香港是文化沙漠，没有好作品。说 这种话的人，自身确然半篇好作品也拿不出来， 但是他自己，决不能代表整个香港的文化层。 那种人连自己作品都看不起的，想别人尊 重他，自然很难。 赚钱 　　喜欢花钱，先得懂赚钱。 把人来分类———只限分两类，可以分出多 少种来？ 男人和女人；好人和坏人；幸福人和痛苦 人———等等。 几乎所有相反词的，都可以拿来用。自然， 也包括喜欢赚钱的和喜欢花钱的两类。 亿万富豪偕子旅行，子在头等舱，父在机尾 经济舱，那是真正的事实，并非现代野语。豪富 的理由是“一样时间到达”。人家说：“你还在 乎花多点钱！”豪富说：“既然花的钱可以达到 同样的目的，为什么要多花钱？我若是多花了 钱，岂不是被人家怀疑我的智力有问题？”理由 说上几千句，其实皆不是要点，要点是，他不属 于喜欢花钱的人，而属于喜欢赚钱的人。 哪一种爱好快乐些，这也不必争论，大可各适 其适，赚者自赚，花者自花。不过有一点可以肯 定，喜欢花钱的人，一定得先会赚钱。不像喜欢赚 钱的人，可以不必花钱，那自然没有那么自在了。 自然，也有喜欢赚钱，又喜欢花钱的人，那 当然是幸运儿，两者兼得，乐何如之。 大家不妨想想，喜欢赚钱和喜欢花钱，两者 之中，自己属于哪一种！ 我是最讨厌赚钱的，所以痛苦莫名，惨绝人寰！ 开心 　　不开心的人，少和开心的人在一起。 不开心的人，最好少和开心的人在一起。 自然，也不用和别的不开心的人在一起。不开 心有各种各样，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不开 心，很难有同病相怜这回事，和不开心的人在一 起，只会更不开心。 和开心的人在一起呢？看人家开开心心， 不开心的人，还要掩饰自己的不开心，强颜欢 笑，去增添别人的开心，那么，不开心的程度，自 然只有增加，不会减少。 而如果向开心的人，诉说不开心，那更是愚 蠢之极。开心的人，哪有心情空闲来听诉苦？ 敷衍几句，已经是十分之有礼貌的了。 所以，不开心的人，最好自己一个人躲起来 不开心。这样说好像否定了朋友的作用，其实 恰好相反，朋友之间，一定要相互令对方开心， 而不能令对方不开心。若是老令朋友不开心， 那么，这个人一定不会有太多朋友，而且少量朋 友，也会逐渐消失。 不开心的人，在他人面前自动消失，皆大欢 喜，等开心的时候再出现好了。 一直不开心呢？那就一直别出现！ 风情 　　风情不能固定。 一提起“风情”这个词，一般想到的，自然 是女人的风情。女人的风情有万种，哪一种最 可爱，也是各有各的说，不能定于一统。 其实，岂止女人有风情，男人何尝没有？不 但人有，物件也有，地方也有。山有山的风情， 水有水的风情，草有草的风情，花有花的风情， 风有风的风情，情有情的风情。 风情是一种意趣，意趣是十分个人的事，不 可能要求意见统一。甲喜欢女人浓妆艳抹的风 情，最好美女的脸上七彩缤纷，再洒些金粉银 粉。乙喜欢女人脸上不施脂粉，一派自然，最好 还有几滴天然露珠，迎着朝阳闪光。———各有 所喜。 各人在各人自己所喜的风情之中，享受乐 趣，度过人生之中愉快的片刻，是十分美丽的 事，绝不能强与人同。相像，便大失意趣，什么 风情也没有了。 ９ “风情”一词中既然有一个情字，已经表 明，和心意有关，心意不可捉摸，连产生心意的 个体，有时也不知会有什么新的心意，也不知道 会在旧的心意上有什么变化，所以，风情也在变 的。而今日之喜，他日之恶，谁会将产生心意的 组成部分，像机械一样固定起来。 学人 　　学别人，是笨行为。 常听得说：向某某人学习。这句话，一直被 用在形容好行为方面。譬如说某人在事业上大 有成就，别人就会说：向你学习。长者也会教育 子弟：要向某某人学习。可是事实上，向他人学 习实在是一种笨行为，吃力而不讨好。 人家是人家，自己是自己，每一个人有每一 个人不同的遗传密码，有每一个人不同的性格， 有每一个人不同的天分，有每一个人不同的际 遇，绝不能通过学习过程，而达成一致。 这道理其实人人都明白，可是还是有那么 多人喜欢学别人，也还是有那么多人教育孩子 去学人，真叫人不解。每个人是每个人自己，若 是花时间精力去学习别人，何不找出自己的所 能所长去尽量发挥，所得一定比学习他人为多！ 这种说法，可以用在任何方面：做人、处世、事 业、爱情等等。专心做自己，比去学别人好得多。 别人再好，总是别人。 学不来的！ 垃圾 　　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只能是垃圾。 这句话听来，像是十分深奥，但只要明白那 是一种譬喻性的说法，也就十分容易明白。 在垃圾堆中捡回来的东西，只能是垃圾，因 为若不是垃圾，就不会到垃圾堆去。在自由开 放的社会中，任何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自 然绝非人人平等———非但不平等，而且不平等 得很，但如果一个人，进了垃圾堆，那么，一定是 垃圾，殆无可疑。 人有三流九等，很多人做垃圾也做得怡然 自得，十分快乐，未必见得比珠宝玉石逊色，所 以，也绝无鄙视垃圾的意思。只是指出一点事 实，出自垃圾堆的，只能是垃圾，不会变成别的。 不明白这个道理，若是认为自垃圾堆捡回 来的，可以变成非垃圾，那是痴心妄想，必然失 败。而且，垃圾十分喜欢做垃圾，要使垃圾不做 垃圾，对垃圾本身，都是一种痛苦，就像要替浑 沌开窍，结果却把他开死了一样。 桥归桥，路归路。 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垃圾，归于垃圾堆。 自自自自自自自自自自自自　　　　　　　　　　　　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找 　　死结 　　没有打得开的死结。 写过一篇小说，题目是《死结》———设想有 一个死结，谁能打得开，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 切。但是什么叫死结呢？ 就是根本打不开的结。 要是一个结，可以打得开，就不叫死结。 所以，“打开死结”根本不成立。 很有趣的矛盾，死结是打不开的，任何企图 打开死结的努力都将白费。即使被死结缚住的 是生命，也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死结的 紧束之下逐渐萎谢消失，一点没有别的办法。 死结是怎么形成的呢？有时，是外来力量 打上去的，更多的时候，是自己打上去的。 任何人，如果面临死结（求上帝，最好别有 这种情形），都不妨想一想，是如何形成，如果 有机会从头来过，是不是会重蹈覆辙，仍然形成 死结？ 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性格上会自己 替自己的生命打上死结的人，总会一次又一次 地替自己打上死结，即使有若干次，死结勒不死 他，他也必然会死在死结上，无药可救。 ０１ 要是能救，世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悲剧？ 追日 　　早已料到是悲剧结局。 不断被人问“你最喜欢的……”是什么，诸 如：“你自己的作品中”、“音乐”、“电影”、“颜 色”等等。有一天，被问到：“你最喜欢的中国 神话是什么？” 啊啊，当然是《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为 什么要去追逐太阳，甚至目的不明，而且他也明 知道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目的，可是他 还是开始了行动，而结果，他一定也早已料到 的，倒地不起，怀恨死亡。 去做一件明知道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或是 去做一件明知道结果一定是想到的事，而还是 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做，总有原因的吧！这 原因，或许不足为外人道，或许想说也说不出来 （人类语言的词汇太贫乏，有很多意愿，不能用 语言来表达），可是在做着这种事的人，心底深 处，总是知道的，总知道那样做，可以使自己在 某方面有所满足。 不然，就决不会如此做！ 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追求喜剧的结果，而到 头来，却得到了悲剧结果，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要 求悲剧结果，到头来，一定可以如愿。 这或许就是夸父要追日的原因！ 绝境 　　大人物小人物都会遇上。 人类行为之中，有许多愚蠢之极———用尽 心机，使自己进入绝境之中，是其中之一。 人类真有这种蠢行为的，历史上，许多想征 服全世界的大人物，便是一开始的时候，真心以 为自己可以凭雄才伟略，阴谋诡计，达到这个目 的。但到事情进行到了一半时，一定会知道，那 不可能，不可能达到目的。再继续下去，达至可 以预见的绝境，一定会出现———十分讽刺，当觉 察到这一点时，那已经不能后退的时候，只好一 步步走向前，走向自己替自己布下的陷阱，头脑 还十分清醒，明知走下去是绝路，也非走不可， 这真是巨大的痛苦！ 不但是大人物，小人物也在许多情形下替 自己安排了绝境，也有的情形是到了一半，知道 无论如何避不过去，无计无法过关的了，但还是 只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走到死路的尽头。 到了尽头，还有什么绝路呢？ 为自己安排了绝境陷阱的人，大多数还是 聪明人，可是既然到了死路的尽头，聪明和愚 蠢，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或许，聪明人会祈求上帝打救，笨人还会想 自己挣扎。 自找 　　找快乐难，找烦恼却随时有大赠送。 望着一个闷闷不乐，看来像是全世界的忧 患都集中在他身上的人好一会儿，在他长嗟短 叹不绝如缕，叹得人以为世界末日将临之际，对 他说：“你的所有忧愁，全是你自己找来的！” 其人本来一直低着头（所谓“垂头丧气”者 也），闻言才抬起头来，眼神迷惘，在上一次眨 眼和下一次眨眼之间，仍然趁隙叹了一声，一副 不明白的神情。 于是再对他说：“人生，想找快乐，十分艰 难，不论如何努力，也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但是 要去寻找烦恼，却容易之极。若想找一分烦恼 的，保证在寻找的过程之中，会有大赠送，至少 可以找到三分，甚至可以找到五分、七分、十分！ 而人的许多忧愁烦恼，说起来没有道理，实际上 的而且确，是自己找来的！” 其人听的时候，呆若木鸡，听了之后，如泥 塑木雕，好一会才极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是， 你讲的是道理，可是实际生活，和大套道理，往 往不一样，烦忧岂有自找之理？当然是飞来的！ 道理谁不懂？化为实际，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对话的双方，一方是我，一方也是我。 时间 　　时间不能消除痛苦。 经常听得人说，时间可以令痛苦逐渐消失。 １１ 也有的说法是，随着时间的消逝，痛苦就会逐渐 变得麻木，既然麻木了，痛苦自然不再存在。 （痛苦到了麻木，就是痛苦不再存在吗？ 当然不是，痛苦还照样存在，只是变麻木了，而 变麻木了的痛苦，比寻常的痛苦更痛苦。） 这种说法，只在一个前提下可以成立，那就 是：本来的所谓痛苦，根本不是真正的痛苦！ 本就不是真正的痛苦，自然随着时间的过 去，会逐渐淡出，在记忆系统中消失。 但是真正的痛苦，却深入脑部的记忆系统 的中心，永远、永恒、顽固，坚决地盘踞在那里， 不断发出讯号，使你的心灵不断受着斩割，心头 的血，在永不愈合的创口中向外淌，使你的四肢 百骸，都在被锉子锉，被锯子锯，叫你抬一抬手 指就痛得冒汗，连出一声都要把口唇咬出血来， 而且，永远永远，除非你的脑部活动完全静止， 要不然，最后停止的一定仍是痛苦的记忆！ 很少人有这样的痛苦经验，真是幸事！ 忧郁 　　真的可以杀人。 常听说，忧郁可以杀人。真的，忧郁是一柄 无形的刀，虽然无形，可是锋利无比，杀伤力极 强。不被它刺中要害则已，被它刺中了要害，非 但会死，而且，还死得十分凄惨，十分痛苦！ 而在更多的情形之下，甚至是当事人，死了 也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没有想到是死在忧郁 这柄无形的利刀之下，只知道恍恍惚惚，整个人 不知道往哪儿去放，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踱步 也不是，躺着也不是，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 哭不出来，唉声叹气，哪里吐得尽心中的无限失 落？有说医学上有根据，酒是最好的抗忧郁剂， 可是一口口喝下去，揪紧心的感觉非但松不开， 反倒攥得更紧。又听说有一种药，俗称“快乐 丸”的，可以对抗忧郁，向医生求了来，吞下去。 结果呢？医生苦笑：忧郁，是无法通过医学 方法来医治的，它不是病毒，没有细菌，只是产 自人内心，发自人大脑的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旁人完全无法控制，只有自身才 能解决。 所以，死于被忧郁所杀的，也可以当做是自杀。 低落 　　可以是毁灭性的。 情绪低落的时候，做什么好呢？ 这个问题，十分残酷，因为答案是：不论想 到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一切都变得无趣之 极。什么也不想做，只盼地球运转就此停顿，所 有活动都变成静止。那种静止就算是毁灭性 的，也在所不惜。 这样子的情绪低落，代表了什么呢？是不 是一种愿死亡接近的意愿？因为想地球停止运 转，绝无可能。而人作为一种生物，只要在生活 着，也就绝无可能有完全的、真正的静止。 真正的、绝对的静止，对人来说，只有死亡。 虽然在死亡之后，指甲细胞或头发细胞可以多 活一阵子，但既然全然感觉不到，也自然可以由 得它了。 竟然厌倦到了这种程度！是的，就是因为 厌，因为倦，所以才会这样。极度的厌，极度的 倦，绕屋彷徨，唉声叹气，脑中一片浑噩，别说想 想做什么好，连想，也感到同样的厌倦。 古代人在这种情形下会怎样？西方人会怎 样？别人会怎样？自然都根据各自的性格做出 决定。 所以，只好一直低落下去。 “好”和“坏” 　　烦恼人人皆有。 一个人在叹息：“看着别人，怎么都那么 好。自己并不比人差，甚至条件比人好许多，可 是为什么那么差？” 叹息的人不知道，和他在做同样叹息的人， 不知多少！ 在被认为“好”的人之中，他正是其中之 一。“好”、“坏”（这里多数指心境、遭遇），不 论和一个人相知多深，都无法代他做出判断，惟 有他自己，才最知道是好还是坏。 人人都以为“好”的，他自己可能以为极 ２１ 坏。当然，也有人人都说“好”，他自己也心满 意足的———那是一种非常的福分，决非普通人 所能得。而更难得的福分是，人人看来他并不 好，甚至坏，可是他自己却自得其乐，十分满足， 以为自己好得很。这种福分，当然更是珍罕之 极，除非天生有乐天知命的性格，或是学究天 人，看化了世间的一切，达到了乐天知命的境 界，不然，普通人连想都想不到这一点。 人人都有烦恼，看来“好”得很的人，烦恼可能 比谁都多，名誉、地位、财富，样样俱全的人，够 “好”了吧，他也一定不敢说自己没有烦恼。 没有人敢！ 心境 　　一切由谁来决定？ 有时不知道为什么，秋天，总和悲、伤、哀、 愁连在一起。处于春夏之交，想来不是很容易 明白，但一到了秋天，自然就会明白。 忽然用秋天来做题材写悲写哀写伤写愁， 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实在没题材了吗？当然不， 只是为了忽然在夏天，应该是生气勃勃的时刻， 也感到了肃杀、彷徨和无依，所以才有了这种怪 现象。 一切还是由心理来决定的，心境是春天，就 算身在严冬，一样觉得是春天。心境是秋天，就 算是夏天，也就一样可以悲愁。 秋天不一定悲伤，也有歌颂秋高气爽，那也 是由于心境开朗之故，在开朗的心胸下，只觉得 秋风的凉爽，不会觉得它的肃杀。 任何人心境如何，理论上来说都由他自己 来决定，但实际情形，往往还是如此，在很多情 形下，取决于环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 湖是不快乐不开朗的江湖，在江湖中的人如何 开朗快乐？ 人很难自己完全做主，真可怜，人的情绪由 心境决定，心境又由谁来决定呢？ 心理 脑部活动决定一切。 俗称“心理作用”的，起作用的器官其实不 是心，而是脑。脑主宰了人类的一切活动，一切 感觉，所有活着的人，和外界的一切接触，都由 脑部的活动来决定。由于每一个人脑部活动的 程式不相同，所以才有了人与人之间不同的爱 情，不同的感受，同一件事，在两个人之间，可以 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而就算是一个人，对同一件事，也可以有截 然不同的感受，也一样取决于脑部的活动。 很明显的例子，若是相亲相爱的两个人，身 体紧密地接触，如紧紧相拥，那是一种至高无上 的享受。但若是两个极度憎厌的人，要他们紧密 相拥，那对这两个人来说，也就是最大的痛苦。 一样的一条鱼，恩爱的人来煎，甚至鱼还未 下锅，就可以闻到扑鼻的香味；由不相干的人来 煎，就平平淡淡；由憎厌的人来煎，可能就早已 逃之夭夭了。 一切的好恶爱情，绝无标准，如果硬要说有 标准的话，那就取决于脑部的活动，而脑部活 动，由脑细胞的遗传密码所决定。 太复杂了吗？一点也不，人人都自然而然 在那样做。 发愣 　　愈来愈觉得寂寞的可怕。 儿童和少年人是不知道什么叫寂寞的，所以 也很少看到儿童和少年在发愣。到了青年时期， 不论男女，生理上的成熟，带来了心理上的许多 牵挂和思念，也就自然而然，会开始感到寂寞。 但青年人有的是精神气力，活力无穷，甚至 于无缘无故蹦跳几下，大叫几声，也可以把寂寞 驱除。何况青年人的寂寞都是表面上的，不会 太深，要驱赶也不会太难。 等到过了青年时期，寂寞就开始渐渐深入 骨髓，再也驱不走了，只好暗里祈祷，祈求它不 要发作，而一旦发作起来，除了坐在那里发愣之 外，一点办法也没有———有时虽然明知有办法， 但也根本不想采取行动，于是，一发愣，就可以 老半天。 那种感觉，有点像胃痛（心口痛），一阵一 阵地抽搐，一阵一阵地紧，什么时候会好，全然 ３１ 不知道，只盼它可以缓得一阵间。 明知是不会断根的了，只有愈来愈发作频 繁，愈来愈可怕。 请告诉我！除了发愣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可以驱除它？ 烟花 　　不寂寞因为它来去太匆匆。 亦舒有一篇小说，名叫《她比烟花寂寞》， 小说很好看，书名也很别致华丽。想来想去不 明白的是，烟花寂寞吗？ 烟花如果寂寞，在什么时候寂寞呢？ 当它被点燃，“轰”地一声飞上天的时候， 它全副心神正准备迸发光彩，哪有时间去感到 寂寞？而当它爆散，并发出夺目的彩焰，撒下一 天的光彩之时，它的一切生命，都在迎接观赏者 的喝彩，也不会有时间去寂寞。接下来，它一下 子就消失了———结束了的生命，自然也不会寂 寞，根本也不存在了，还寂寞什么？ 烟花不寂寞，因为它来去太匆匆，存在太短 暂，而当它存在的时候，又一定最光辉灿烂，一 刻等于一生，它没有时间寂寞。 寂寞的生命，必然久长，而且没有变化。想 起来，百年巨木最寂寞，在一个不变的地方，生 命持续一百年，两百年。 而且生命一定没有新意，冬天落叶，春天又 发芽，每一年的变化都是一样的，年复一年，要 重复好几百年。 真的太寂寞了！ 若然不幸身为百年老树，所盼望的，是一次 可以改变一切的雷殛。 预见 　　可以预见的将来，可怕之至。 很多人都想知道将来的事，所以许多人千 方百计，想通过种种方法，去探索将来。 总有一种或各种方法，可以使人预知未来， 算出以后的命运是怎样的，但是并不相信现在 许许多多以此为职业的人，真能掌握那些方法 （他们自己是宣称掌握了的）。而且，一直感 到，如果以后生命的历程预先知道了，那不知还 有什么生命乐趣？人的日子，那时也就和看一 张早已每一个字都看过了的旧报纸一样！ 若是预见会有欢乐，倒也罢了，高兴的事， 不怕一再重复，若是预知会发生的事，只是寂寞 凄清，那真是可怕之极。 不是想象，真的，可以预见得到，不久以后， 会有几天的冷清，最要命的是，冷清和寂寥，又 一定会发生在曾是欢乐和笑声不绝的同一空 间，真想尽一切可能避免发生，但又必然无可避 免，一想起来，心就直向下沉，斗室彷徨，不知如 何是好。 不要预知将来，到时，咬咬牙，可能熬过去 了，但还未发生时，却令人害怕得虚汗频频，加 上六神无主。 太可怕了！ 等待（一） 　　总希望有奇迹出现。 恐怕每个人在生活中都经历过这样的情 形：正十分焦切地在等待什么，或者是等一个电 话，或者是等门铃声，等一个人来，等等。在等 待之中，电话铃响了，或是门铃响了，以为等待 结束了，可是，却不是自己等待的目的，于是大 失所望。 譬如说等电话，愈是焦急，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