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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谷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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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谷之恋
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 一个白昼即将过完一个女人的故事   最后一号的台风过去,最初的秋叶沙沙地落在阳台上。夜色封了门窗,猜想那是金黄金黄的一铺。后来,雨来了,大的雨点沉重地打在落叶上,噗噗地响。没见它停,却是渐渐听不出响了。早晨起来,如洗的阳光普照下来,落叶已经腐烂,黄不黄、褐不褐地粘了一地。   我想说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的故事。初秋的风很凉爽,太阳又清澄,心里且平静,可以平静地去想这一个故事。我想着,故事也是在一场秋雨之后开始的。   秋雨过去,如洗的阳光普照下来,落叶已经腐烂,红不红、黄不黄地粘了一地。她起床,先在床沿上坐着,睡思昏昏,口里发涩,呵欠涌上来,泪水糊住了眼睛。她一腿蜷在床边,一腿垂下脚尖点着了地,眼角里正觑着丈夫。丈夫躺在床上,朝天躺成一个“大”字,占据了她方才退让出来的一半。大约是风在吹动着竹帘,晃动了早晨的阳光,他身上忽暗忽明,她心里也是忽明忽暗,似乎一颗心拴上了秋千,时高时低,微微地恶心。而他终是不动。然后,他好像在睡梦中听见了什么的召唤,陡地一动,四肢划水似的向下一划,翻了个身,盘腿坐起了。先是呆呆地,凭空地睁着眼睛,像在坐禅。然后茫茫地伸出手去,摸向床头柜上,第一下就摸着了一个耳扒子,便扒耳朵。随着耳扒伸入耳朵,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了些微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情,这才有了活气。然而,随即便沉入在另一种陶醉之中。她静静地坐着,余光里觑见了他,心里觉得旷远得很。他终于醒了,眼睛里有了感知的光芒,他看见了坐在床沿的她,就问道早上吃什么。她如实作了回答,然后站了起来。他便将一条腿垂下了地,另一条则蜷在床边。阳光隔了竹帘照耀着房间。她站到了亮处,头上卷了卷发筒,一共是六个,前边两个,后边两个,左右各一个,犹如一顶奇怪的帽盔。他坐在床沿上,默默地数着她头上的卷发筒。她把泡饭锅端上煤气灶,然后从容不迫地刷牙,洗脸。他站了起来,向外挪了脚步,她则进来,两人擦肩而过,他在水斗边刷牙,屋里则响起了电动吹风的声音。   当他们在方桌边上会合的时候,各自都收拾得十分焕发了。他雪白的衬衣硬领微微地蹭着刮得发青的腮帮,脸和手散发出温暖而清新的檀香皂气味,他用这手操着一双竹筷划碗里的泡饭。她乌黑的头发绾在耳后,鬈曲的发梢却又从耳垂下边绕到光洁的腮上,自然得犹如天生。而双方并不留意对方,彼此深知了底细似的,再难互相仰慕了。只是匆匆地寡味地吃着泡饭。烧滚的泡饭很烫地灼着嘴,很不容易吃下,很快,两人的额上便沁出了汗珠。她停下筷子,欠过身子开了电风扇,说道:“很热。”他便也回声似的应道:“很热。”泡饭吃完,正是七点半的时候,他出了门。七点四十的时候,她也出了门。   她穿了一身蓝裙白衣,未出阁的女儿家似的,翩翩地下了肮脏的楼梯。阳光透明似的,凉风便在透明的阳光里穿行。她仰起脸,让风把头发吹向后边,心情开朗起来。   这是和所有早晨一样的一个早晨,这是和所有早晨中比较好的那些一样的一个早晨,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阳台上多了一些污浊的落叶,可她没有留心。这个家她是熟到熟透,再没什么能够激起好奇和兴趣的了,她用不着留心,也都明了。只有走出了家门,她的生活才开始,在家里,则只不过是生活的准备罢了,犹如演出的后台。   在锁上的两道门的后面,阳台上的落叶渐渐干了,卷了起来,脱离了涂了清漆的水泥地坪,轻轻地划拉着,从栏杆之间溜了出去。   她看见了路上的枯叶,在行道树间沙沙地溜着,阳光重新将它们照成金黄色。它们炫耀地翻卷着,亮闪闪了一路。   我只得随她而去,看着她调皮地用脚尖去追索那些金色的卷片,然后恶作剧地咕吱吱一脚踩下,像个无忧无虑的女大学生,犹如所有过路人那么认为的。因为她尚未生育的苗条的身材,因为她朴素整洁的衣着,因为她背着一个大大的、鼓鼓的牛津包,而不是女人通常惯用的那种钱包般大小的皮包。有人对她瞧着,止不住有点嫉妒,嫉妒她的看上去是这般年轻且没有忧虑。她竟也觉得心里一片明净。可是,她就要有那么一点儿事了,是的,就要有一点儿什么发生了。这一路上,大约只有我知道了。   这条路是这个城市里最难得的宁静的林荫道了,有着这城市里最优雅的风格的建筑,法国式的,古典式的。法国梧桐在街道上空牵起了绿叶葱茏的枝条,连成一条阳光斑斓的绿廊,无论它有多长,她都愿意走完它,她从不坐车。可惜它极短。走出它,失了绿荫的庇护,她的情绪便有些低落,觉出了累。可是,她工作的那幢楼,一艘轮船似的白色的四层的楼房,在不远的地方,闪着奇怪的,不是白色,而是蔚蓝色的光,她又振作了起来。心里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平常的兴奋。她将走进这楼里,这楼里有她的许多新新老老的同事。她将走进他们中间去的时候,她就总有一些这样的兴奋,几乎没有一次例外。   她用手理了理自然如天生的鬈发,看着从马路对面,越过围墙直射过来的阳光,将她投在这面围墙上的影子,犹如一面镜子,她照见了自己美好的身影,不免有些感动。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台阶。上班铃声响起,人们匆匆地踏上楼梯,或者踏下楼梯,手里提了热水瓶,匆匆去茶炉房泡水,一时上都顾不得招呼。她搀着纷乱的脚步,踏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昨日喝剩的茶脚还在,玻璃板上蒙着薄灰,和她坐对面的老王正扫地,扫到她脚下,免不了与他争夺一阵扫帚,自然没有夺过,她便端着茶杯进盥洗室洗杯子。盥洗室关着门,有人在里面方便,她等着,一边看别人桌上一张昨日的已经看过了的晚报,竟也看出了一些新鲜的内容。里面传出水声,然后,门开了,果然是老李走了出来,有些不自然似的,没有看她,她就擦肩走了进去。里面有一股烟味,白瓷马桶里有一颗烟蒂,在渐渐涨起的水面上漂浮。她将茶脚倒了,用手指蘸了去污粉,细心地洗她的茶杯。接着,也有人进来倒茶脚,与她站在一处洗茶杯。是小张,新烫了头发,一肩乌黑锃亮的波浪。她宽容而大度地称赞她烫得很好,小张则说,还是你的好啊!她谦让着,心里是明镜高照。小张向她诉说理发的过程以及理发店里的见闻,她耐心地听着,然后又有人进来洗手,她乘机让出地方退了出来。      收发刚走过,在她桌上丢了几封信,她用沾湿的手指略略检了一遍,大致猜出了来信人名以及所谈的事项,便去沏茶。茶叶是新买的新茶,装在小铁听里,铁听放在办公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和套了纱布袋的碗筷放在一处。泡好了茶,她就在扶手椅上坐下了。这扶手椅一共才十把,先来的,将它一把一把领完了,后来的便只能坐着小小窄窄的靠背椅。她是刚复刊就进来的编辑,最年轻的“元老”,后来的几年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大学生,越来越比她年轻,她远远不是最年轻的了。可她牢牢记着她是复刊之际最年轻的编辑,有了时代作为前提,她便能永远不老了。她靠在圈椅里,望着窗外,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泡桐,从很远的西北地方移植过来的。透过泡桐稠密的树叶,可看见隔壁院落里那一座红砖的小楼,有着童话里小屋那样的尖顶,半圆的阳台。   我随她一起张望,在她的背后,越过她的肩,透过泡桐的树叶,看见从那红砖的小楼里,跑出一个小小的姑娘,在门口的台阶上高高地站了一会儿,又沓沓地跑下,跑过院子,跑出了黑漆镂花的铁门。然后,又有一个小小的老人,迟迟地站在那铁门外,犹豫着。   无轨电车从马路上开过,售票员砰砰地拍着铁皮的车厢板壁,表示着即将靠站。   她转回了目光,懒懒地捡起桌上的信,用一把不利也不钝的剪刀,一封一封剪开封口,再一封一封地拆开看了。心里隐隐地起了一股期待,却又无限渺茫,既不知道期待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期待。她果然白白地期待了一场,信看完了。似乎是不愿消灭她的期待,电话铃响起了。电话离她很近,伸手便可拿过话筒,却不是找她,而是找对面的老王,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许是他的妻子,也许不是。他早已听见话筒里传出的声音,早早地停了手里的事,等着她将话筒移交于他。交出了话筒,她再没理由空坐着了,她必得干点儿事了。她从身后柜子上摞成小山样的稿子里,拿了那最顶上的一叠,放在了面前。稿子写得枯燥而平凡,字迹且又各异,奇形怪状,莫衷一是。她努力地埋下头去。   喧喧嚷嚷的办公室突然静了,就像放映电影时常出的差错——活动照旧,却失了声音。静得有些奇怪,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谁都没觉出异样,埋头工作,忙忙碌碌,各自都以为手里的事是天大的事,再重要不过的事了。可是这静却很短暂,飞进一只蜜蜂,嗡嗡地舞着,打着旋,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有的将稿子展成扇面扇动,有的将书本握成一卷挥舞,有人主张拍死它,有人却说不好招惹,只要不招惹保险没事,否则便要挨蜇。虽是有人不信,却也不敢太孟浪行动了。它只翩翩地舞了一圈,又飞出窗外,眼前尚留有一些辉煌的金圈,久久不散。喧腾的杂音复又起来,电影排除故障声形兼备了。   老王告诉她,下星期一,在庐山有一个笔会,规模虽不很大,到者却都是全国一二流作者,再讨论许多文学的问题,大约是极热闹的,编辑部兴许也要去人。她听了难免有些玄想,假设着是自己与会,将是如何一番情景,不觉微微地心跳。老李与小张正谈一桩轶事,声音放得极低,低到只够全屋人听见,再也扩散不开。不由也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时候,工间操的音乐响起来了,大家纷纷站起,椅子在打蜡地板上滑来滑去。阳光正正地照了她身边的一面窗,窗户发出炫目的白光,她离开这面耀眼的窗,走向房间的那一头,正对了一条阴暗的后弄,有潺潺的水声,经过了水管,向地下流去。后弄里照不进阳光,灰灰落落,既荒凉又有些温暖,可以藏匿什么似的,很安全。没有一个人走动。她背着屋子那头的金光灿烂的窗,凝视着狭狭暗暗的后弄,有些出神。隐隐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却不作答,等着别人叫第二第三声或者不再叫了。不再叫了,于是,她接着独自个儿地出神。   于是,我便面对着狭弄,接着想我的故事。   狭弄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碎了的路面,一条潺潺的阴沟,有水汹涌地冲击而下,阴沟盈满了,湍急地钻入地下,刺耳地叽叽着,没有了。复又宁静了。   她面对着狭弄,背则向着那扇雪亮的窗。阳光偏移了一点儿,那光便也略微温和了一些,不再刺目了。这时候,工间操的音乐结束了,椅子又在地板上划来划去的,纷纷落座了。她等着有人叫她,终于没有,离了窗户,横穿过一整个办公室,向自己的那面光亮的窗下,走去。   她走到一半,比一半还略多一点儿的位置,正在这里,右边有一扇门,延出短短一段走廊,须踏上两级台阶,朝左拐,便是主编室了,她正是走到这个临近主编室的位置上——   在她以后的日子里,在她将来的回忆里,这一段路程,这一个横渡,将会是非常非常漫长,漫长得犹如一个人的半生——   她走了一半,正要从主编室门口走过,这时,副主编——没有主编,主编虚设,只有副主编——副主编从房里走出,站在她身边不远的那两级台阶上,说道:   “庐山笔会,你去一下吧!”   副主编站在幽暗的过道口上,从他身后,半掩着的门里,射过几线阳光,映着他的背影,他便这么逆光地站着,向她交代了几句,比如集合的时间、地点,主办笔会的出版社的接洽人,等等。然后,副主编下了台阶,匆匆走了,去宾馆看一个远路来的三流作者,他的手提包早已提在了手上,他是提着手提包与她说话的。然后,她接着完成下半段的横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太阳移过去了,照亮了另一面窗户,然后又照亮了另一面,然后,下班铃响了。回家吃饭的回家吃饭,不回家吃饭的不回家吃饭。她不回家吃饭,拿了套了纱布袋的搪瓷碗,下楼买饭去了。食堂在楼下,与礼堂连在一起,升腾着饭的蒸汽与菜的油烟。   已经排了二十个人的队,二十个排队的人一起在说话,她是第二十一个人,第二十一个说话的声音。她说着话,脑子里却浮现出庐山。她从未去过庐山,从未去过任何山,庐山在脑海里,唯有一个乱云飞渡的仙人洞。她站在洞口,穿了那一件她做了许久却许久没有机会穿的衣裙,那种上下两截的套裙,那对于确是夏天无疑然而凉快异常的庐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不过,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这衣裙很陌生,好像人家的衣服,她也是一样的陌生。她却有些激动,更大声地说话,几乎压过了所有说话的人。人们都看她,她却害羞了。这时候,轮到她买饭了。   此后的半天里,她有了出神的内容,反倒不再宁静,常找些话与人闲聊。间或,她看稿,也颇有效率,但脑海里却隐隐地有着庐山。她须一面看稿一面想念庐山。有一时她感到累,感到一心很难二用,就抬起头对着窗外专一地想念,却不再知道该想什么,该如何去想,她又很难一心一用。只得低头看稿,云雾飘绕的峰峦,移到了格式不一的稿子上形状各异的字迹后面。   她不再去关心那头的狭弄,狭弄里却有了人。首先是一个放学回家的男孩,大擂着后门,直喊到声嘶力竭。接着走进一个要用搪瓷烧锅换取票证的浙江人,唱戏似的叫着进去,又叫着出来。也有了阳光,是西移的落日,将狭弄映得黄黄的,更令人想起了夜晚。   天才渐渐地暗了。   一个白昼即将过完,她有些倦,显出了憔悴,又蒙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衣裙也揉搓得熟透了似的有点儿皱,整个人都黯淡了。这时候,她很想回家。她极想走了。她似乎有点自卑了似的,沮丧地想回家。   她想回家,想了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候,下班铃响了。   黄昏时分的林荫道,温和地安宁着,而她脚步却十分匆忙,如同这时分的每一个行人。谁也没有兴致注意谁或者被谁注意,匆匆地走着自己的路,这是归途了。幸好,风是柔和而沁凉地吹拂,安慰着疲乏而沮丧的身体。太阳早已落到身背后的街的尽头,好像那里有一个太阳的城池,供它栖身。她背着太阳,匆匆地越走越远,待她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便到了家。她先摸出钥匙去开信箱,除了一份晚报,什么也没有,细想一回,确也不会再有什么。她却更觉着了疲乏。疲乏,像一个庞大而又无形的活物,越来越快地向她倾下,压迫了她,要她以全身负着,抵着。她慢慢地攀上楼梯。扶手生满了铁锈,一点儿倚扶不得,另一边墙上画了肮脏的图画,靠墙堆了垃圾般的杂物,连走近去都不成,她只得自己慢慢地向上攀登。有的窗户,已亮起了灯光,有的,则昏暗着。她家的,面朝走廊的窗户,漆黑漆黑的。明知道他要比自己晚到一刻钟,却也压制不住一股无名的气恼与焦躁。她开了门,一团闷热扑面而来,裹住了她,一时上,汗如雨注。干爽了这一日的身体,这会儿汗水淋淋。她心里充满了怨艾,走进房间开了窗,又开阳台的门。阳台上布满了邋遢的落叶,她方才隐隐约约地记起,昨夜里那一场秋风和秋雨。 一个白昼即将过完她心里怨怨的,身上汗淋淋的   她心里怨怨的,身上汗淋淋的,开始淘米,心里开始激烈地诉说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她急不可待地等待着他,而他不回来。她明明知道他尚有十分钟才能到家,却要焦急地等他,心里升起许许多多不无恶意的猜想,想象激动了自己,不觉红了眼圈。还有五分钟,他便回来了。可是这时候,她忽然有些希望他迟到,迟到十分钟,二十分钟,甚至更多的分钟。如是这般,她的怨气与怒气便都有了理由,都可尽情地放纵了。可他偏偏到得准时,刚刚六点整,门上响起钥匙摸索锁孔的声音。她几乎感到了失望,心中怒火却越烧越烈,她极力地,可说是痛苦地耐着。门推开了,为了不叫门边的煤气灶火熄灭,他将门开得极小,先探进头来,脸上挂着和善却木讷的笑容,然后慢慢地挤进身体,而她已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快啊!火要灭了!”他赶紧抢身而入,迅速关上门。不料门关得过速,反掀起风浪,火苗挣扎了一会儿,依次灭了一周。她忽感到一阵亢奋,于是一连串的指责与怨言便如涨满后又决堤的河水,一泻千里。   他赶快避进里屋,她则更来了气,锅铲在铁锅内发出不必要的巨响。她喋喋不休地诉说,与其说是向他发泄,不如说是向自己解释,她必得有充分的发难的理由,否则,便是她输了,她自己先就公正地判了她输。好耐心的他终也止不住开口了,他说道:“好了,好了。”以一种息事宁人的口气,却流露出一股厌烦与冷漠,她更加地激怒,且委屈。她心下常想,倘若他能大张旗鼓,摩拳擦掌与她大干一场,她兴许反会平和下来,而他却只一味地忍让。和平的时候,她也向他表达过这种愿望,可他从来没有足够的勇敢这样尝试,因而也无法证实她的假说,于是,她对他便一味地失望下去了。无人帮助她约束自己,控制自己,她的易怒与紧张的情绪,便不可收拾地生长起来,令人生厌,也令她自己生厌,她是又厌恶又疲倦,可她无法收拾了,她无法解决了。为了证明自己的令人生厌并不是无端的,责任并不在自己,她又是加倍加倍地絮烦地辩解。房间里充满了夹了油爆声的聒噪,幸而他有着极其坚韧,坚韧得近于麻木的神经。他默默地忍着,她看出了他的默默的忍耐与小心翼翼,她为他难过,更为自己难过,为自己竟成了这副模样又自卑又沮丧,甚至有一种改变自己形象的渴望。可是他对她是熟到底了,她还有什么瞒得过他的!她已经是这样了,她已经是这样了啊!就这样了,就这样!她泪汪汪、气汹汹地在心里嚷。谁也听不见这声音,只听见她的聒噪,她的聒噪破坏了他的晚上,也破坏了她的晚上。她渐渐地疲倦了,渐渐地生出另一个指望,指望他来抚慰她,她需要温和的抚慰,然后她便可以休息并恢复了。可是没有。他已是身经百战、百折不挠了,他早已被她聒噪得麻木了,他不得不麻木,他必得封起自己的眼、耳,一切器官,将自己好好地保护起来,以迎接下一场突如其来的发难,坚忍不拔地慢慢地度着这平凡得伟大的岁月。于是,他们俩孤独地挣扎在一方屋顶之下,摩擦着,却又遥遥相隔着,互相不能给予一点儿援助。   然后,他们吃饭。经历了这一幕之后,他们居然都还有好胃口,尔后,还有看电视的兴致。她终于静了下来,一旦静下便是彻底的寂寥的静,只有电视播音员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回荡。他们虽都觉着厌烦,却又不走出这狭小的蜗居,各自去寻一份快活。他们好像早已被挂在了一起,只能够在一起了,是好是坏就是在一起了。于是,他们就这样,在小小的又暗暗的只开了一盏台灯的屋里活动,一个靠在床上,一个坐在椅上,他看书,她看晚报;然后,再他看晚报,她看书。电视总是开着,上演着拙劣的悲欢离合,并不认真地瞧上一眼,只为取它一些热闹。否则,屋里是太冷寂了。      她已彻底地平静下来,开始想到了庐山,这时候,甚至有些愉快起来。暴怒激荡过后的心境,是格外的明澈而又温和,有些可怜巴巴的。她这才告诉他她要出差的消息,他便问她几时走,她回答还有五天,他们就这样开始交谈,谈得很安宁也和平。他也靠到了床上,她这才得以向他偎依过去,吸取她久已渴望的温暖。这时分,她是无限无限的温暖与安慰。他将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似的抚慰着,她也以温柔的小小的动作回报他。他们觉得非常的幸福与值得,一日的疲劳与方才的激动全得到了安抚。他们将前前后后的不快全放在了一边,他们只顾眼前的快乐,他们只有从眼前的短暂的快乐里吸取精力,以对付其余的冗长而乏味的时光。她有些困倦,他也有些困倦,沉沉地入了睡,睡梦中,两人不知不觉地分了手,各自躺在一边,直到天明。天光从竹帘的细缝里一丝一丝渗进,终于织成一张光明的网络,笼罩了房间。然后,太阳也来了。她起床,先在床沿上坐着,风吹动了竹帘,晃动了阳光,他身上忽明忽暗,然后,陡地一动,四肢一划,盘腿坐起了。他们木木地相望着,昨夜的激怒与缱绻消散得无影无踪,恍若梦里。   过了五天,她终于到了出发的时间。车是晚上八点的快车,票买的是硬卧。这一日,她没有去上班,早上便起得很晚。等他起床以后,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长梦,醒来时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睁开眼睛,太阳穿透竹帘,已上了床边。她远远看见床头柜上有他的一张便条,却懒得伸手。她很舒坦,动也不愿动。睡觉,多么好啊,她想。她慢慢地移动胳膊和腿,胳膊和腿感觉到蔑席的清凉和光滑,便来回地动着。她很想再睡,无奈已经睡足,再也睡不着,连眼睛都合不严密了。透过半合的眼睑,她看见了自己睫毛的倒影,穿过睫毛的倒影,她慢慢地不知觉地移动眸子:书橱顶上堆满了报纸,报纸上落了灰尘;灰尘在阳光里飞扬,阳光将灰尘照得发亮。阳台门上挂了一盆了不起的吊兰,全部死去,尚留有几条葱似的叶子,影子正巧投在梳妆台上;梳妆台上有一把电动剃须刀,接了电源,也没拔下。她恍恍惚惚想起方才是有过一阵突起的噪音,自己似乎还嚷了声什么。门前东一只西一只地丢了他的拖鞋,煤气灶上坐了锅子……她的目光周游了一遭,回到床头柜上,那里有一张字条,压在她的手表下面。她鼓起劲,伸出手去抓到了字条,字条上写道,他买来了包子,就在煤气灶上的锅子里,还说他下午请假回家陪她。她微笑了一下,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翻个身,趴成一个极舒服却极难看的姿势。她忽然有些不想去了,为什么要去呢?在家里不挺好的,为什么要去受那个累呢!挤一夜的火车,下了车要去找出版社,找到出版社要交涉,还有,要找旅馆。她忽然忧虑起来,她今晚将住在哪里呢?她一无所知。她将一个人在那陌生的地方奔走,得不到一点儿援助。她有些懊悔了,可是时间在逼近,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呢,要收拾行李,等等,哦,她多么厌烦啊!这时候,她想到了丈夫的种种好处,想到要将他撇在家里十天了,可她也不痛快呀,她更累呀!她感到极累,并感到时间极紧,赶紧起床,忙完了一切,却连中午还没到,于是,她便又有些着急,心里急急地等着天黑,等着出发的时刻,等得有些焦灼。到了傍晚,那焦灼使她疲倦了,莫名地升起一股厌倦,于是,她又变得易怒了。心里涌起无名之火,为了极小的事情,数落了半天。即便是久经锻炼的他,也不由得有些气馁,低了头默默地喝酒。她如同下饭似的絮叨,戴了满头的卷发筒。卷发筒又不是一色,姹紫嫣红,显得十分的热闹和缭乱。   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才抬起头,欲语还休了几番,然后说道:   “算了,你要走了,我不和你吵。”   说完又低下头去,接着喝酒。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怎么,她竟住了声,其实,她原本是可以回说:“如若我不走,你就要与我吵吗?你有什么道理可与我吵,我倒愿意听听!”由此下去,另一个新的题目便又开始,她尽可以无休无止了。可是她却住了口,竟没有说出一句有力的回答。她的静止于他也觉着有些异样,不觉又抬起了头,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复又低头吃各自的饭,她的絮叨就此打住了。 她感到非常地幸福她只得依从了,却有些害羞   很久以后,她时常,时常地想起这个傍晚,她临行前最后一餐晚饭上,他无意中,完全是为了退守而说出的这句话:   算了。   你要走了。   我不和你吵了。   以后的日子里,这每一个短句,都成了一个征兆。而这时候,他们谁也不明白,只是隐隐,隐隐地,觉着有点儿不安,不安什么呢!待要细想,那不安却没了,捉也捉不住了。随后她平静下来,一直到上车之前,两人相安无事。临开车了,铃声已经响起,她忽然想起有句话要告诉他,就赶紧推上窗户,伸出头去对他说道:冰箱里的排骨和肉,要提前两三个小时拿出来化冻,这样他中午必须回来一次,把肉从冰柜里取出来化冻,记住,要放在盘子里,否则,化了冻的水会淌得到处都是……铃声在响,他听不清,她不得不将每句话都重复两三遍。话没说完,铃声止了,车动了,他便跟着车走,走着走着跑了起来。她扒着窗框,努力探出身子,极力要把话说完,可是火车越开越快,与他的距离越拉越远,风在耳边呼啸,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他却还在拼命地跑着,她叫道:“不要跑了!”他看见她嘴动,更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愈加拼力地跑。无奈火车越来越加速,早已将他抛在了后面,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活动的黑点。她忽然有点儿心酸,眼泪涌上眼眶。火车离开了灯光通明的车站,开进了黑暗的夜色笼罩的田野。她依然探着身子,朝后看着。看见了列车的车尾,沿着铁轨在黑色的田野上飞快地爬行。水田闪着幽暗的光亮,极远极远的地平线上,有着忽隐忽现的灯光。月亮升起了,照亮了苍穹,她看见了月光下火车淡淡的影子,在辽阔的天地间爬行。   他跑什么呀!她想,忍着眼里的热泪,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到了那边也可以写信说的。她何苦非要这会儿说呢!可是,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她想说的并不仅仅是这句话,也不是另一句,说哪一句都是次要的。当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忽然莫名其妙地觉着一种紧迫感,她必须要和他说一句话,现在要不说,就晚了。怎么会晚呢?她又不明白。因为铃响了呀,铃声一停,车就要开了,车一开,她就要走了,而他则留下了,于是她就急切地要与他说些什么,她还费心想来着。是的,她想着,说什么呢?似乎心急慌忙得想不起来什么,猛地就想起了冰箱冻肉的化冻的事情,她就讲了起来,与铃声争着高低。唉,那催人的铃声,这就像是一次真正的别离了。她心头萦绕着一种很古怪的疑惑。      这疑惑很缠了她一会儿,她甚至有些苦恼了,便从包里拿出一本小说看着。看了一会儿,就觉着了困,起身理了理床铺,睡了。她半醒地睡着了,做了一些梦,梦境随着车身晃荡着,布满了轰隆轰隆的鸣响。她睡得很乏。风夹着夜晚的雾气刮在身上,又凉又潮,身上黏黏的,沾了许多煤烟里的黑色微粒。她在梦里洗了澡,还洗头,洗得很痛快,却总有一股遗憾的心情,大约是因为很明白这只不过是梦吧。当她终于到了宾馆,在浴室里大洗特洗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这个梦。她总是记不住梦的。   笔会先在省城集合,第二日就上庐山。作家们几乎都到齐了,还有两位乘坐晚上的航班到达。至于各路编辑记者,已陆续不断地赶来,笔会一律不负责安排他们的住宿,她很幸运。因为女同志的房间正多了一张铺位,给她挤进了。而别的编辑记者,都住在并不那么近的邻近的招待所,还有的,直接到庐山上等着了。再没比她更方便的了,可与作家们朝夕相处,虽不好光天化日地约稿,而使主办出版社不快,可是却有效地联络了感情,为日后的稿源奠下了基础。何况,她是那么仪态大方,谈吐极聪明,进退也有分寸,很博得好感。正是忙的时候,要接人,接来了要安排休息,还要闲话几句。虽只在此待一个晚上,可也不能让作家感到无聊,便去买了歌舞的票子,作家却想看有地方特色的赣剧,打听了半日,只有一个小县城的剧团在演,再去弄票,这里却又有作家因旅途疲劳而有些发热,其余的便也没了兴致。忙极了,乱极了,只好来抓她的差了,让她跟了出版社的领导去机场接人,她欣然答应。   由于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又尽情地大洗了一番,她的心境十分明朗,人也活泼了,有了好耐心,她心里直想:可真是来对了。如果没来的话,将是什么情景,她简直是想也不愿想了。她没有将洗过的头发卷上卷发筒,那样子是可笑而丑陋的,她只将头发用干毛巾擦干,梳平,用牛皮筋在脑后束起来,反倒显得清秀了。然后她换了条无袖的横条的连衣裙,穿一双绳编的凉鞋,年轻极了,新鲜极了。吃过晚饭不久,便有人叫她上机场。   她和出版社文艺室副主任老姚,坐一辆小车,往机场去,路上便与老姚闲话,谈到出版界的窘况,小说可喜的发展与变化,以及将乘坐1157航班到达的这两位作家的一些传闻中的人品与轶事,穿插了老姚对车所经过的地方与名胜的介绍,不知不觉,机场到了,离飞机到达还有近一个小时,便坐着等。等了一会儿,又觉得不放心,她便去问讯处询问,确信了这次航班没有误点,才放心地坐回沙发椅上,继续等待与闲话。司机是个路路通,找到个七兜八绕的熟人,将他们一直带到停机坪上去接客人了。   机场非常辽阔,辽阔得无边无际,与天空反倒接近了。是个多云的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处影影绰绰停了几架大鸟似的飞机,几辆甲壳虫般的汽车无声地移动。没有人,风贴着地吹过来,裹着他们的脚。他们有些茫然,站在那里,不知该向哪里迈腿。机场是那么空旷,天就在头顶,人站在辽阔的天与辽阔的地中间,宿命般地渺茫着。他们似乎都被这渺茫的感觉攫住了,都不说话。他们不说话地站着,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天在很近又很远的地方笼罩住他们。这时,有人对他们说,前边那飞机就是他们要接的1157航班,他们便向它走去。   那是一架小小的飞机,几乎被夜色完全藏匿了,他们走通夜的隔膜,看清了那飞机,有人正从仅只五六步高的踏脚上的门里走出,走下矮矮的阶梯,到了地面,慢慢地走着,手里提了或大或小的提包。有一架行李车停在了旁边,静静地等待卸下行李。她向前慢慢地走去,忽然,老姚在身边站住了,随后便响起了热烈的寒暄,三两个声音在空旷的机场迅速地飘散了。她赶紧收住脚步,回过头去,面前站了两个几乎同样高大的中年男子,一个戴眼镜,另一个则不戴。老姚为她作了介绍,他们朝她微笑,笑得和蔼可亲。戴眼镜的伸出了手,一只很大很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凉的手。然后,那一个不戴眼镜的也伸出了手。可是,她与他的手却没有顺利地握住,手指尖碰了一下,各自便都有些慌,慌忙地闪开,再去寻对方的手,又都落了空,然后才握到了一起,两人都有些窘了。她微微地有些不快,很顺利的一天在此时打了个小小的结,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个结是可纪念的。而此时,她只觉着是露了丑似的,有点儿懊丧。她转回身去与他们一起朝候机室走。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天上忽然有了星星,星星从云层里露了出来,俯视着大地。星星是那么贴近,可是一旦昂起头去迎接,却又远了。星光照耀,机场显得更旷远了,竟有了一股说不出的荒凉。他们一起朝着前边灯亮的地方走去,走进了候机室,又等行李,只是一只小小的黑色的人造革箱子,是那戴眼镜的。于是她问那不戴眼镜的:“你的呢?”他拍了拍肩上背着的橘红色的旅行袋,底下有四个轮子的那种,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戴眼镜的说话,谈笑风生,还在老姚肩上拍着。瘦小的老姚在他身边,越发显得瘦小而平凡。他却只是一边听着,很宽容地笑着,肩上还背着那包。她便抓住他身后的那一根背带,让他放下地来等着,因为行李还需一会儿才到。他抓住胸前那一根背带,两人合力将包卸下来,放在了地上,就在直起身来的时候,他们两人相对着微笑了一下,很开心似的。她略有些害羞,转过脸去,专心地听那作家妙语连篇的说话,说他们登机前的一桩啼笑皆非的遭遇,听到好笑处,便尽情地大笑。她觉得他也在专心地听着,心里非常愉快,她甚至想不起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需要苦恼的事情了。多么好呀!她微微扭过脸去,对了候机室敞开的窗户,有风从那里吹来,还看见了星星,满天满天的星星。   行李来了,司机带那戴眼镜的去辨认行李,老姚和她,还有他留着,留在高大的、对着停机坪的窗户前边,风从身后缓缓地吹拂,老姚大约是应酬得疲劳了,一时找不出话来说。她却也不想说话,便沉默着,他原本就不多话,就冷了场。她感觉到老姚向她投来求援的目光,而她依然不想开口,因为她觉得这沉默十分自然,并不难堪,还有些会意似的。相反,老姚勉力说出的闲话倒显得多余而别扭了,惶惶地住了口。于是他们三人互相很友好地看着,心情愉快地微笑,仅此而已。她看见在他身后,有一面巨大的很高的钟,指针正指到九点一刻。她朝它看了很久,将这个九点一刻看了很久,直到长针几乎察觉不到地一动的时候,她才落下了目光。这时,他们取来了行李,互相招呼着:“走吧!”她也招呼着:“走吧。”说罢就弯腰去拉他放在地上的、橘红色的旅行包,他不让,也抓住了带子,她也不让,两人相持着。最后,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她拉着带子的手,将它从包上拿开了。他的手极大,完全地包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他的手里陡地小了,很天真似的。她只得依从了,却有些害羞。就这样,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了一整个空旷的候机室,从那面大钟底下走过。   他们上车,戴眼镜的作家坐在了司机座的旁边,他,她,和老姚坐在后边,她坐在他们中间。他问她能不能吸烟,她并不回答,只是伸过手将边上的烟灰缸揭了开来,他便吸烟了。烟从她腮边掠过,微风似的,撩动了她的头发。她忽然有些感动,眼眶湿漉漉的。她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感到非常地幸福,仅仅是一夜之间,可是一切都突然地变了样,不仅是生活,还有她自己。往日里那股焦灼、紧张、烦躁,都到哪里去了呢?烟消云散,从不曾有过似的。她心里明净得犹如一池清潭。她突如其来地吐了一口气,老姚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她,她忽有些惭愧,责备自己得意得竟失态了。而他并没有回头,一无诧异,似乎他是很明了的。她不由微微转过脸去看了看他,他正将烟蒂掐熄在小烟灰壳子里,她看见了他连接着腮骨的脖子。她想着她曾读过的他的小说,那小说陡地亲近起来,并且有些神秘似的。   汽车在幽暗的道路上疾驶,两边的树影迅速地掠过。她向后倚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幽暗的景物,隔了他的肩头,心里充满了梦幻的感觉。灯光渐渐稠密,车子驶进了市区,驶过宽阔如长安街的井冈山大道。八一起义纪念碑高高地默默地矗立,最高的顶上,停了一颗极亮的星星,并不照耀,只是亮着自己,通体透明似的。车子减速了,汇入河流一般的车队。   明天就要上庐山了,她告诉他。他很愉快地听着。庐山上很凉快,她又说,如主人一般;还说,虽已立过秋很久可仍然很热,他便说,火炉嘛!庐山上就好了,她说,早晚还要穿毛衣呢,要小心,她看了他一眼。他穿着短袖的运动衫和短裤,短短的裤腿里伸出的腿面上,有着蜷曲的黑色的汗毛,她有些嫌恶似的移开了眼睛。他说他带有一件风衣,并用手朝后指了指,指的是装在车后边的旅行包。这时候,老姚似乎恢复过来了,开始讲起庐山的传说,一口气讲了好几则,直到汽车在宾馆门前停下,依次跨出车门,他才说了一句,说他特地借了这本《庐山的传说》。老姚已经跑到车后面殷勤地为他们取行李了,没有听见,只有她听见了,便朝他笑笑,他也笑笑,都十分地会意了。 她感到非常地幸福伸直了的身体非常舒服,并且极美   回到房里,已是十一点了,同屋的那个年轻的小女孩似的女作家已经睡熟了,她怕惊扰了她,没有开灯,月亮照透了薄薄的窗帘,她趁着月光悄悄地上了床。她朝天躺在床上,伸直了两条腿,将胳膊也伸得笔直。伸直了的身体非常舒服,并且极美,月光沐浴着她颀长的身体,她半垂着眼睑细细打量着自己,被自己柔美的身体感动了,竟有些硬咽。她松了下来,将她心爱的身子蜷起,缩在干爽的被单里,开始回想这内容极其丰富的一天,同时就好像学生检查自己的操行似的开始检点这一日里自己的行为举止,结果还令她满意,只是在汽车上那一声莫名其妙的长吁有些失态了,心里暗暗懊丧,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天很好,并且,还将很好地,也许比这更好地过好多天。这十天,她一定要好好、好好地度过,再不留下一点儿遗憾。她几乎以为这十天的笔会是开不完的,这十天的日子是过不完的了,这十天就如同永恒一般。她又激动又平静地睡着了。梦里又上了火车,哐啷哐啷,火车永远不停地开着,从一大片天和一大片地之间穿越过去,拖了很长的影子,有时还响起钟声。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的时分,他们到了庐山。住进一栋别墅式的疗养所,临着一潭碧清的湖水,背后则是苍茫的山峦。这时候,各路编辑记者蜂拥而至,到了这里,出版社再无法将作家封锁起来,只得随他们去了,心里不免恨恨的,时刻警惕,不得让稿子漏到别人手里,出钱却让别人坐席,那才真正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呢!唯独不防备的是她,她与他们在一起,就像自己人一样了。而她也十分知趣,再不向作家谈稿子的事情,何况,此时此刻,她也很难想起稿子的事情。组稿,看稿,发稿,一个一个校着错字,这就像极远极远的事,比上一辈子还远。甚至,连她也不再是原来的她了。她彻头彻尾地变了似的,她的心境全不一样了,她变得非常宁和,很自持,她无意中对自己有一种约束,这约束使她愉快,这约束在冥冥之中成了她每一日生活的目标。她极愿意做一个宁静的人,做一个宁静的人,于人于己都有无限的愉快。她觉出大家对她的好感,愿意和她在一起,干什么都不会忘了她,少了她便成了缺憾。她非常感激,觉着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黄昏时分,雾气从山那边排山倒海般地漫了过来,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湖不见了,隐在了浩渺烟海之中,变成了一个谜,山峦被雾海淹没了,只留下尖尖的山顶,像一群海上的孤岛,日头像个魂似的,在雾气中朦朦地下沉。雾,还在咝咝地弥漫。大家都拥到了阳台上,倚着围栏,遥遥地看那白蒙蒙的雾,那白蒙蒙的雾,正咝咝地过来。雾像摆脱了地心吸力的水,向着四面八方流动,不时要露出一点儿山的真相,又及时地藏住了,那一点儿真相便成了幻觉。大家都披上了五颜六色的毛衣,或者风衣,只觉得潮潮的凉气,却不曾料到,雾已经漫了过来,在他们之间穿行、回流,隔离了他们,无论大家挤得多么近。如是手握着手,雾便从手指间的缝隙里穿行过去隔离了开来。渐渐地,说话的声音都朦胧了起来,明明就在身边,却像从远处传来。人的形状也各自模糊了。烟雾在你、我、他之间缭绕,好像海水在礁石之间穿行。有了雾的蒙蔽,人们便更加没有拘束,几乎同时在大声亢奋地说话,于是谁也听不见谁的,只听见自己的。雾将人们分别地,各自地封起了,人们大声地描述着各自看见的雾的形状,极力传递瞬间里山从雾中透露的消息,却怎么也传递不通了,各自陶醉在各自的风光之中。她没有说话,那无拘无束的感觉反倒抑制了她,使她格外地平静。其实,那雾中的山水,是须平静与沉默来领略的,那山水蒙了烟雾正合了无言的境界。她恬静地凭栏而立,周围的絮聒打扰不了她,她再没比这会儿更宽大更慷慨的了。而且,她以她平静的心境,感觉到,他也正沉默着,她甚至感觉到他沉默中的体察,对山的体察,同时,她的体察也正渐渐地,一点一滴地被他接受了。   她与他相隔了两个人站着,互相竟没有看上一眼,在兴奋的喧嚷中静默,以他们彼此共同的静默而注意到了对方,以及对方无言中的体察。这时候,他们觉得他们开始对话了,不,他们原来就一直在对话。他们在不企图传递的时候,反倒传递了消息,传递了雾障后面山的消息,湖的消息,和同在雾障之后的他们自己的消息。在这一堆争相对话的人群中,恰恰只有这两个无语的人对上了话。他们才是真正地互相帮助着,互相补充着,了解了山和水,他们无为而治的体验与获得要超过任何一个激动不安的人。   她为自己的沉静深为骄傲,为她看懂了山色深为骄傲,也为恰恰是她和他都沉静着因而也都看懂了山而更深更深地骄傲,却又微微战栗着有些不安与困惑。连她都隐隐地觉着,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隐隐地惧怕,隐隐地激动,又隐隐地觉着,这一切都是几十年前就预定好了似的,是与生俱来的,是与这情这景同在的,是宿命,是自然,她反正是逃脱不了的,她便也不打算逃脱了。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天,渐渐暗了,他们慢慢地,兴奋地步下楼去吃晚饭,晚饭有庐山三宝:类似田鸡比田鸡更肥更嫩的石鸡,类似木耳比木耳更富营养的石耳,类似银鱼比银鱼更为名贵的石鱼。她与他坐在了两张桌上,她坐在东边的桌上面西而坐,他坐在西边的桌上面东而坐,隔了整整两个桌面的空地,远远地迎面而坐。她转过脸去看着窗外,窗外正对着一条上山的野径,没有石阶,是冒险的人们从杂树乱石中自己踩出的。暮色茫茫,有两个人踉跄着从上面下来,脖子上挂着水壶,手里拄着拐棍,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有划破了的血痕。他们滚似的下了小径,走到院子前边去了,前边是公路,铺了柏油的,围绕着山谷,蜿蜒地盘旋。她听见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钟声,当当地打着,不知打了几下。她没戴表,刚才洗脸时脱在洗脸池上忘戴了。忘就忘了吧,她并不感到不便。在这里,似乎不需要时间,时间失了意义,这里有白昼与黑夜,有日出和日落,有这些,就尽够了。   天渐渐地黑,然后,亮起了几星灯光,在雾里飘摇,捉摸不定。她久久地凝视那最亮的一盏,随着它飘摇而飘摇,用目光追逐它,于是,它渐渐地就到了她眼里,从她的眼里到了她的心里,然而,心却从她的躯体里跳了出去,到了远远的雾里,朦胧地照亮着。它照见了他的遥远的凝神的目光。她从她与灯交换了位置的心,照见了他走了神的目光。于是,她的心又与他的心交换了位置,她的心进了他的躯体,在他心的位置上勃勃地跳动,他的心则到了灯的位置上,照耀着,与她躯体里的灯对照着。她陡地明亮起来,胸中有一团光明在冲出躯壳。   忽然,她陡地一惊,转回了头,桌上又上了新菜,升腾着冉冉的热气。钟声在悠悠地响。她知道了,这一趟漫长的神游其实只发生在一瞬间,便有些神秘的感动。穿过两个桌面的空地,越过两排肩膀的障碍,他在吸烟,烟气袅袅的,穿过油腻的热气到了她面前,竟没有被污染,依旧是苦苦的清新。她用她的心感觉到另一颗心的没有言语也没有视线的照射,她在这照射里活动。因为有了这照射,她的每一个行为都有了意义,都须愉快地努力。在这一刹那,她的人生有了新的理想。   晚饭以后,是舞会,舞会是在晚饭结束一个小时以后,在饭厅里举行。退出餐桌,她回到房间,将自己在盥洗室里关了很长时间。她对着镜子站了良久,久久地察看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另一个自己,凝望着她,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终于没说出口,而全盘地心领神会了。她微微地转动着脸盘,不知不觉地细察着自己的各种角度,她忽又与那镜里的自己隔膜起来,她像不认识自己似的,而要重新地好好地认识一番,考究一番,与那自己接近。她依然是认不清。她变得很陌生,很遥远,可又是那么很奇怪地熟谙着。在镜子前作了长久的观照后,她才推门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待了多长时间,房里没有人,和她进去的时候一样,同屋的年轻女作家没有回来,或许是来过又走了。她躺下,闭起眼睛养神,这一日其实是很疲劳的,可是她竟毫不觉得疲劳。她闭着眼睛,感觉到瞳仁在眼皮下活泼地跳动,屋里静得有些不安,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似乎一整座房子里的人都无影无踪了。她静静地躺着,耳畔留着神,窗外有哗哗的水声,会是下雨了?她欠起身子朝窗外张望,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水响,盖过了一切。她想了想,站起身,走到阳台。半轮月亮,照亮了雾气,朦朦胧胧地在湖一方,水声湍湍地响,是山上的泉水,在溪间流淌,丛林遮掩着它,任它在山谷里激起浩荡的回声。她倾听着泉声,总有些不安,她觉出自己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待舞会开始,她向自己解释。于是,她便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舞会开始。她却有点儿等不下去似的焦灼起来,很不必要地焦灼起来。于是她便不许自己焦灼,再一次躺到了床上。眸子在眼皮下活跃地跳动,很不安宁,牵动了心也加速了。这时候,她隐隐约约地好像听见有圆舞曲在优美地荡漾,便再也躺不下去了。她抓了件夹克衫披在肩上,出了门。走廊里出奇地安静,所有的人似乎都约好了要躲避她似的,她有点儿委屈,有点儿生气,便更加地矜持了。她慢慢地从走廊的尽头走出,走到楼梯口,缓缓地下楼。餐厅的门关着,里面大亮了灯,玻璃门上有绰绰的人影晃动,还有音乐,不过并不是圆舞曲,而是一支快四步。那舞曲像在催促她似的,她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欢快了起来,她有些急不可耐了。她收不住脚步了,三步并两步到了门前,推开了门。门里是一片寥廓的空地,寥寥几个陌生人在翩翩起舞,大约是疗养所的服务员。她惶惑了,进退两难。这时候,身后的门开了,他们的人几乎是呼啸地拥了进来,聒噪声顿时充满了大厅,她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却微微地害羞,为自己方才的性急害羞。她看见了他,他落在最后,照例地吸着烟。   男多女少,她几乎没有歇脚。他却不来邀她。她跟前的男伴几乎要排队,每个女伴都有几乎排成队的男伴,可他俩始终没有结成一对舞伴。各自与各自的舞伴跳,有时在大厅的两头,谁也看不见谁,有时则擦肩接踵地走过。她旋转的时候差点儿与他的旋转相撞,然后他们抬起头抱歉地一笑,笑得真正是会意了,真正是有了默契,有了共守的秘密似的。她觉着自己的心平静了,觉着十分的愉快,她方才遗落了的什么这时又被她捕捉了,她这才恢复了自信。他的没有声音没有视线的照视从此时起又照耀着她了,她再也不转首回眸了,她安心了。她认真地跳着舞,微微仰起头,脚尖舞出许多微妙的花样。她看见大厅的朝北坐南的墙上,高高地悬了一面大钟,指针指着一个时辰,她竟念不出这个时辰,也不懂得这时辰的含义了,她只是望着大钟。她从大钟下旋过,余光里瞥见他从大钟下旋过,许多许多对舞伴都轮流从大钟下旋过。   到很晚很晚的时候,他们才结成了舞伴,这是一个快得叫人脚不沾地的快四步,他们来不及思索,只顾虑着脚步,飞快地紧张地和着节拍,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想到,这也是可以放慢一倍跳的,犹如他们周围的许多对从容的舞伴。可是因为他们一上来就起步快了,便只能一直以这样的步伐跳下去了。而且这时候,他们似乎都有些害怕停下来,似乎一旦停了下来,就将要发生一些什么了。   舞曲飞快地结束了,他们立即松开了手,她的手心汗湿了,不知是她的汗,还是他的汗,或者是两个人汇合了的汗。他们匆匆忙忙地分了手,他本应该说声谢谢,可却什么也没说。她本应该微笑着,却一笑也没笑。这一切都不够自然,可是,一曲终了,这一日,无论它有多么热闹,多么激动不安,充满了多少神奇的暗示,也不得不拉上了帷幕。 她忽然哆嗦了一下她陡地垂下了双手,火苗灭了   第二天,是去仙人洞的日子。   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雾气陡地散了,青山断崖,奇松怪柏,从一片混沌之中凸现出来,抖搂了一身烟幕,冉冉地现出了。醒了似的,活了似的,雾气如尘埃在降落,轻轻地,缓缓地,一层一层从上往下降落,最后落到了脚底,伏在了蜿蜒的山道上。地湿了,草尖上挂了晶莹碧透的水珠。阳光一无遮蔽地照在身上,又暖和又干爽。他们沿着锦绣谷,向仙人洞出发。山谷犹如一个人工的环形舞台,云雾在其中表演着幻术,永不停息地聚散浓淡,谷里的山、石、树、木,便显出珍奇古怪的千姿百态。太阳热辣辣地照射,将山谷照耀得绚丽夺目,白云像个活物似的飘游,又洁白又温柔。白云永远地遮掩着深深的山谷,叫人看不见真相。它将深不见底的山谷装饰得又美丽又纯洁,岂不知只要向里跨进半步便是毫无商榷的死地。偶然地,有意无意地,白云揭开一个角落,流露出一点深不可测的真情,然而却是一瞬,叫人不及瞩目,又掩上了,舒展着它白色的花瓣似的边缘,铺成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伪装,只留下几点疑惑。   她走在狭狭的山道上,沿着山谷一层一层盘旋而上,山谷越来越在她的脚底,她看见山谷的对岸,他们刚才走过的山道,狭窄而且倾斜,就像画在山崖上的一条白色的痕迹,绵延不断,行着长长的,没有头尾的蚂蚁般的队伍。虽是秋季了,已过了旅游盛季,可庐山上的游人依然很多。山谷是越来越深了,她一眼都不敢离开脚步,生怕自己会迷了心窍,一步踩上白云,白云是那么诱人,叫人想去摸一摸。她有点儿心颤,不由伸出手去扶身边的崖壁。崖壁很粗糙地擦破了她的手心,手心里的伤痕叫她感到安全和踏实,她微微地安定了。她站住脚,靠在崖下,让后来的性急的人们越过她先去,她摘下白色宽边的遮阳帽,将它挽成一个小小的圆盘,装进挎包。这时候,她又看见了山谷的彼岸,他们刚刚走过不久的那山道上,绵延不断地蠕动着蚂蚁般大小的队伍,傍着高高的山崖,临着深深的山谷,那队伍活像一队工蚁。她怔怔地站着,太阳照在她脸上,她流汗了。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肩上的挎包带子,她一惊,却见是他,心里微微地激动,却毫不奇怪,从这一早起,她好像就在等他。不,从昨天就开始了这等待,或者是更早,早在他那班1157次飞机降落之前。他确是在她的等待和预料中来的,所以她不意外。他将她的背包夺去了,背在他的肩头,他没有背包,口袋里装了烟,这就尽够了。挎包到了他肩上,她便不得不随着他一起走了,他们就不得不在一起活动了,因为包里总有着一些随时要用的东西,比如扇子、毛巾,还有钱包,等等。于是,他们便在一起走了。他很懂得她对山谷的心情,让她靠着崖壁走,自己则走在路边,将她与山谷隔离。就在他脚边,浮着一朵莲花般的白云,他的脚已经触到了它的花瓣,而他泰然自若地走了过去,她看见他鞋上的细小而晶莹的水珠。   太阳高高地照着山谷,白云透明了,好像是一个幻觉的世界,一个海市蜃楼,一层一层地显示出来。松柏伸展着手臂,岩石昂着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毫不受人干扰,它们是在自己的家里。她的目光,在他宽阔的肩膀的保护下,攀附着山谷边的奇石怪树,一点一点朝下去,去到很深的地方,有一丛血似的杜鹃花,不可思议的殷红殷红,盛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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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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