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伟大分水岭的另一端Ξ
——歌德和昔日艺术土壤中的精灵
〔德〕 E1H 1 贡布里希 朱 光译 王滨滨校
法兰克福市的歌德奖的授予, 对我来说
不仅仅是一个极大的荣誉, 它对我还意味着
许多, 尤其是这一活动正好在法兰克福举行。
我父亲的母亲约翰娜·弗吕莎就是法兰克福
人, 一直到她生命结束, 始终操一口纯正的
“法兰克福语”。如果我补充对法兰克福的亲
戚及他们遭遇的回忆, 则会使我产生难以言
喻的痛苦, 您们自然会予以理解, 也希望您们
见谅。
我没有被剥夺像“具体事实社会的文化”
(R es Pub lica L it terarum )那样一种共同体的
公民权, 应该更加感谢命运。如果我确实在精
神王国里赢得一席之地, 那么除了我的家庭
外, 我首先将归功于孜孜不倦地阅读歌德的
作品, 早在我上人文中学期间就曾经勤奋地
研读他的作品, 所以我非常想尽我所能地向
歌德表示感激。因为歌德的生活和著述中, 使
我们就言词本义上获得一个世界主义者的令
人宽慰的信息 (Kunde)。他似乎到处都觉得
如归故里, 在莎士比亚和拜伦的英国同在狄
德罗的法国一样, 或者在本万努托·切利尼
和塔索的意大利, 甚至在哈菲兹的波斯和迦
梨陀娑的印度, 歌德还借用迦梨陀娑的梵语
剧《沙恭达罗》作为浮士德“剧中序曲”的主题
思想。正像他的精神家园涵盖整个寰球一样,
它也囊括了从古希腊罗马时期直至他所处时
代以往的思想和图像的世界。
歌德思考的初始, 有这样一句著名的格
言: 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一切都已被聪
明人想过, 人们只得尝试再一次的推究”。您
也许会提出异议, 最终恰恰是歌德拥有许多
前无古人的聪慧和思想; 然而这种重新思考
人类精神遗产的尝试, 却赋予他毕生事业一
种特殊的印痕。因此, 谁专心致志于歌德的著
作, 同时也就熟稔地真心掌握了这笔西方的
思想财富, 就将为此而享有。通过他那无与伦
比的语言资源, 他使我们获得进入这笔遗产
的通道, 否则这笔遗产也许会对我们封闭。
我觉得这一点既适合于他的许多自然科
学的努力, 也适合于他关于艺术的思考。就我
能够做到的评价而言, 他最终的努力一直把
我们引回古代的哲学, 特别是亚里士多德的
哲学。歌德与亚里士多德有同感, 对
数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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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怀
疑态度, 并且还在色彩学领域常常恰好在那
些我们不可能追随他的地方感念亚里士多
德。然而不管怎样这一点适合于他对造型艺
术以及整个艺术的看法。不可否认, 今天这些
论述的读者和色彩学读者一样, 同样面对一
个陌生的世界。不久他才会认清, 歌德的毕生
事业产生于伟大的分水岭那边, 今天的科学
和艺术观从那里发源。
今天谁还在谈论艺术的尊严? 谁还会认
为绘画涉及的是美? 谁还随时准备着给予古
代的艺术以优先地位并以之作为进步与衰落
的
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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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德自己在他耄耋之年已经经历了
与这些理想的决裂并为之痛惜, 尽管他肯定
不能预见哪些裂痕和失足有朝一日把他的出
生地与后来的国家分开。
不是说不允许他有后来的影响。我希望
如果我说这个老异教徒甚至在死后成了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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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伟大分水岭的另一端
Ξ 这篇文章是艺术史家、前瓦尔堡研究院院长恩斯特·H 1 贡布里希先生 1994 年 8 月 28 日在法兰克福市的保罗大教
堂举行的歌德奖授予仪式上的答谢演讲。——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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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始人的话, 并不是亵渎。我是指经过许多代
后首先在中产阶级中一种信仰宗教作用的德
国的教育信仰, 对这种信仰的追随者来说, 以
歌德为楷模, 往日大师们及其伟绩即成为一
切生活领域中的典范。
尽管有些保留, 我仍对这些信仰的枯萎
感到惋惜, 但愿这与我的年纪无关。因为一般
通常紧随着这类枯萎而来的是记忆力的衰
退, 其后果是一种几乎难以弥补的贫困化
(V erarm ung)。诚然, 仅仅生活或欲生活在现
代的人, 也可以成为社会中尊贵的成员的, 但
他们往往缺少一些我斗胆称之为深度的维向
(d im en sion)。
这个判断是否完全合乎一般的实际情
况, 暂 且 不 提, 但 这 样 的 记 忆 力 丧 失
(Gedach tn is schw and) , 对历史学家来说自
然令人惋惜, 对一个艺术史家来说这简直就
是灾难。艺术史家的研究对象就应该是过去
几个世纪的艺术, 在我们的博物馆里贮藏着
这些艺术的见证, 如果不是那些在记忆中仍
保持着这些艺术年代的见解和假设的宠物,
谁还能提供关于它们的信息呢?
当然我坦率地承认, 当我作为中学生时,
歌德对艺术的论述中有些东西使我感到陌
生。倾心于他的青年时代的作品, 倾心于他歌
颂斯特拉斯堡礼拜堂的建造者那令人激动的
赞美诗, 以及倾心于歌德当时为伦勃朗而作
的涵义丰富的词句是容易的; 然而那些他自
意大利之旅后写的有关艺术的东西, 在我看
来则似乎太遥远。在绘画中有我们称之为“文
学的”(L iterarische) 甚至“趣闻的”(anekdo2
t ische)所谓内容, 全都是次要的, 最多能使小
市民感兴趣, 这对我们是不言而喻的, 因为在
我们看来, 绘画涉及的总是外形构造, 是线条
的平面引伸及立体塑造。检验一幅画是否逼
真, 我们习惯上将这种逼真处理成纯粹“照相
式”, 是很欠妥当的。对我们来说重要的首先
是表达方式, 在艺术作品的形成中应努力达
到艺术家的个性体现和时代的体现。
我们是从现代艺术史中认识一种纯粹历
史的,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价值独立的多变
风格的观赏, 对歌德和他的“魏玛艺友们”来
说这完全是陌生的。这种观赏法我们最终应
归功于恰恰从那个泉源提取养分的浪费主义
时期, 这如同我所说的, 这一泉源位于分水岭
那边, 它把我们同歌德的时代分开。那个时
代, 艺术史首先是给未来的艺术家提供典范。
歌德尽管也颇徒劳地长期追求绘画的缪斯,
在罗马掌握那些艺术见解, 他也乐意将这些
艺术见解介绍给德国艺术家, 与此同时, 这些
德国艺术家却建立了完全不同的目标。这不
奇怪, 他的艺术判断常常令我们觉得武断和
片面, 甚至他那些用他的方式去迎合年轻一
代而形成的见解亦如是, 为此他自然没有赢
得多少谢意。然而我学会了审阅: 他的论述在
这儿也使我们对那些几乎被埋没了的, 至少
自文艺复兴以来作为欧洲的公共财富的瑰宝
有了最好的理解。
真的能怀疑受到昔日大师们重视的物象
的观点, 不管我们想到的是乔托或者拉斐尔,
是伦勃朗还是德拉克洛瓦? 对每一个角色而
言, 为了形象的逼真再现, 空间的把握、明暗、
色泽的效果等而在西方艺术史中操演的角
逐, 能瞒得过哪位画廊参观者?谁像歌德认识
得这么清楚, 艺术家从不通过一个模本的单
纯模仿, 而是独一无二地通过他在油画布上
的创新和运用他训练有素的眼睛对其效果不
断审核, 来赢得同自然界的竞争。
对歌德来说, 同艺术的这个新创造世界
的接触, 是一种他后来通过收藏活动来满足
的生活必需:“请您把为我挑选的铜版画寄给
我”, 他写信给朋友海因里希·迈尔,“我需要
这种伟大的、从过去深沉的艺术土壤中显现
的精灵”。
同时我确信, 歌德放弃试图阐释这种伟
大精灵的效应也是对的, 因为就像他所写的:
“一件真正的艺术品如同一个大自然的杰作,
对我们的意义总是无穷无尽的: 它被观察, 被
感觉; 它产生影响, 但它实际上不能被认识,
它的本质、它的功绩更不能被言词表白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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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社会科学》一九九七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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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在我看来, 这种放弃比某些徒劳地用神
秘的窃窃私语来掩饰我们面对这些问题时无
助的尝试远为有益。然而歌德甚至几乎要解
释艺术品的这种不可解释性, 对此他写道,
“如果人们想谈论一件优秀的艺术品, 那么几
乎就得说到整个艺术”。
凭我的感受, 这些必然性的基础是艺术
家, 无论他是音乐家或是诗人, 建筑师或画
家, 每一次的创作他都必须对艺术手法作出
一个选择, 在此过程中不但要看他采用哪些
手法, 而且要看他拒绝哪些东西。通过这两方
面, 他对我们的期望发生影响, 这种期望是在
与全部艺术打交道中形成的, 无疑也被我们
个人的偏爱和厌恶所左右。这完全是“部分不
能从整体中分离”, 因此歌德所说的他的精神
和肉体构造方面受到他祖先的影响, 也适合
于他的教养和感情。这种关联在歌德身上显
露无遗, 因为他的确懂得不断地以他的生涯
向自己和我们给予解释。
少时你曾嘻闹过
与狂放的恶魔般的天才年轻的朋友们,
以后一年又一年你渐渐地
加入到智者的行列, 那些神圣的—温柔
的人们。
我所谈及的他从哥特式向古典式的审美
观转变, 不可能再简述了。但审美观正是一种
我们与艺术关系不完整的表达, 这种关系与
我们的本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请您想想
歌德这儿选用“狂放的和温柔的”(w ilde und
m ilde) 词语表达, 这种表达有多少含义包含
其中啊: 我们说野蛮的 (w ilde) 动物, 但也说
奔放的 (w ilde) 舞蹈; 说一个温和的 (m ilde)
气候, 也还说一个轻微的 (m ilde) 处罚。这里
当我们把温柔转向善的方面, 把野蛮转向武
力的方面的时候, 我们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人
类的价值领域, 这种价值观恰好不单单是审
美观和它的承诺问题。在我们的本性中这些
价值观镌刻得越深, 它们也就越容易对我们
的判断产生影响。歌德后来的生活理想也导
致了他在地质学中反对火山论, 赞同水成论。
当今的地质学家有资格说, 歌德应该客
观地检验一下双方的论证, 但我在这里要说
的是, 在艺术方面与自然科学相反, 尽管有争
论, 但却不能给出客观的论证——不是因为
它仅仅是审美观问题, 而是因为恰好我们的
艺术经历同我们的文化和我们的成长过程如
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歌德自然知道这种关系的一致性, 他写
道:
不是人人都能忍受一切:
那个躲这个, 这个躲那个:
为什么我不该说:
这些印度的神像, 它们使我惊骇。
遭受的恐惧莫过于,
荒谬显现在眼前。
是否歌德眼中看到的真是印度艺术或是
某些同时代人的作品, 这个问题且不去管它。
无论如何, 这些言论对我是极为宝贵的, 不是
因为我同意他所有的偏见, 而是因为它们使
我坚定这样的信念, 即我们在艺术领域中绝
对不负有容忍一切的道德义务。《浮士德》中
也这样说:
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你们)须避开,
内心受到困扰,
(你们)莫心烦。
如果我说, 我的态度毕生始终如一, 肯定
常常令有些同时代人诧异并且恼怒, 这是不
是狂妄自大?您 (们)仍把歌德奖授予了我, 这
使我感激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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