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为我主义与西方个人主义思想之比较

2006年 12月 安阳工学院学报 Dece. 2006 第 6期 (总第 24期 ) Journal of Anya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No. 6 ( Gen. No. 24) 3 收稿日期 : 2006 - 02 - 19 作者简介 :李芳扬 (1979 - ) ,男 ,福建泉州人 ,福建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 2004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 :政治哲学。 道家为我主义与西方个人主义思想之比较 李芳扬 (福建师范大学 ,福建 福州 350007) 摘 　要 :先秦道家思想虽以“贵己 ”、“为我 ”为标帜 ,提出了以个体为本位的思想主张 ,闪耀着为我主义的思想光辉 ,但与 近代西方讲人本主义和个人主义仍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以中西文化为背景 ,把道家为我主义同西方个人主义进行比较 ,有助 于对道家为我主义思想进行现代改造 ,真正的继承和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关键词 :自由平等 ;存我以贵 ;个人本位 ;无为而治 ;有限政府 中图分类号 : B223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673 - 2928 (2006) 06 - 0109 - 04 　　个人与群体、社会 ,我与他人的关系问题是哲 学 ,尤其是政治哲学关注的核心问题 ,也是中外文 化共同关注的问题。中外文化由于各自哲学思想 的歧异 ,在群己观上呈现出各不相同的理论特色和 思想旨趣。中国传统文化向来是以群体为本位 ,个 人消融在群体之中 ,这与以西方自由主义传统讲个 人至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先秦道家却以“贵己 ”、 “为我 ”为标帜 ,提出了以个体为本位的思想主张 , 闪耀着为我主义的思想光辉 ,但与近代西方讲人本 主义和个人主义仍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以中西文 化为背景 ,在此背景下以道家的“贵己 ”、“为我 ”为 特征的为我主义同西方个人主义进行比较 ,有助于 我们对道家为我主义思想进行现代改造 ,真正的继 承和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 1　“法自然 ”与“自然法 ”的自由平等思想 道家为我主义和西方个人主义都非常强调自 由和平等思想 ,但由于思维方式的差异 ,导致了人 们对“自然”范畴的不同认识 ,由此产生了对自由和 平等的不同看法。道家从“天人合一 ”的思维方式 出发 ,更多的是以感性、直观把握天道 ,“自然 ”在这 里意指自来如此 ,自当如此。在道家看来 ,“万物殊 理 ”(《庄子 ·则阳 》) ,每一个个体都有其生存变化 之道 ,因此必须“法自然 ”即“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 敢为 ”,“希言自然 ”(《道德经 》) ,“依夫天理 ,因其 固然 ”(《养生主》) ,也就是人按照自然万物的自身 必然性去把握事物 ,顺物自然 ,反对人类对自然的 支配和改造。由于“自然 ”是法 ,人要法“自然 ”,落 实到个体行为上就是要人为自己立法 ,按自己的本 性活动 ,即要求人民的意志和行为不受外来的命令 干预 ,给以人民充分的自主权 ,让人民“自宾 ”、“自 化 ”、“自定 ”。但由于在社会中人又是受着种种的 限制 ,是不自由的存在 ,在现实中争取自由无望的 情况下 ,道家于是就主张个人要“无待 ”、“无己 ”,要 “坐忘 ”,就能获得完全彻底的自由 ,达到“独与天地 精神往来 ,而不敖倪与万物 ”(《庄子 ·天下 》)。这 种自由实际上不是或主要不是人们行为、言论不受 约束 ,而是人的道德自由 ,是人达到某一种道德境 界而获得的“从心所欲不逾规 ”的自由 ;也是以逃避 人类生活为前提的 ,超然于人类社会为内容的 ,从 而最终否定肉体的自我、社会的自我的自由。道家 又认为“道 ”归一本。盖一本通乎万殊 ,万殊由于一 本。“道 ”生万物 ,养育万物 ,使万物各得其所 ,各适 其性 ,而不让他们相互主宰。人作为自然界的一部 分 ,天生是自由的也是平等的。庄子说 :“天之道 , 其犹张弓与 ? 高者抑下 ,下者举之 ,有余者损之 ,不 足者补之。天之道 , 损有余而补不足。”(《道德 经 》)可见自然的规律是均平调和、公正持平的。也 就是众物平等、众人平等是自然之道的内在本性和 要求。他们对平等的理解还主要是在经济上要求 人与人之间经济收入均等、物质财富均衡、利益分 配合理 ,如老子的“损有余而补不足 ”的“天之道 ” (老子《道德经 》) ;在政治上 ,社会成员的意志平等 , ·901· 人人均有的受平等的教育机会 ,如庄子的“有教无 类 ”(《论语 ·卫灵公篇 》)。从在自然面前人人平 等的原则出发 ,道家指出 :“以不平平 ,其平也不平 ” (《庄子 ·杂篇 ·列御寇第三十二 》) ,以不平的方式 对待平等人物 ,这种所谓的平等仍然是不平等。只 有顺其自然 ,才能真正保持和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 等。 而西方从“天人相分 ”的思维方式出发 ,以理 性、抽象把握天道 ,认为在宇宙中存在着一种理性 的、自然法的秩序 ,它是宇宙中的主宰力量 ,事物的 秩序和人的秩序都由它决定。因此 ,任何社会秩序 和政治制度的构建都不能违背它。由于在自然状 态中 ,人人具有一种自然禀赋的权利即自由 ,它不 可剥夺也不可转让。因此 ,国家法律和政治制度的 安排都必须以它为基本的指导原则 ,体现出“人人 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心灵的主宰 ”,任何 企图剥夺个人自由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的 ,人人都有 义务起来废除它。由于“自然 ”是人类所面对的“对 象 ”,因此 ,只有当我们成了“自然 ”的主人时 ,我们 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可见 ,在这里自由已经不是像 道家所强调的那样是在顺其自然中而是在对自然 的宰制中实现的。同时他们讲自由的时候是放在 广阔的社会背景下去了解 ,非常强调政治上的自 由。他们虽然也重视人在道德生活中的自由问题 , 但其主导倾向十分明显 :道德是社会生活的一个方 面 ,论证道德自由是为论证社会政治自由服务的。 自由的最基本内容和最普遍的表现是思想言论自 由、政治参与自由 ,占有、支配私有财产的自由 ,以 及宗教信仰自由。他们讲自由是为了个人的幸福 , 强调个人自由是发挥个人潜能、达到个人幸福的的 必要原则和前提 ,而道家的自由大多是与“无待 ”、 “无己 ”、“无我 ”的道德自由相联系。西方个人主义 也非常强调平等的价值。一方面强调自然的平等 , 认为人与人是天生平等的 ,即人生而平等 ; 另一方 面强调事实和机会的平等 ,强调在法律面前人人平 等 ,强调自由竞争 ,反对结果的平等 ,认为物质上的 平等是对人类最大的不平等。 2　“存我以贵 ”与个人本位 西方个人主义核心就是一切以个人价值为中 心 ,一切从个人需要出发 ,强调在思想观念和行为 上一切以个人价值取向为坐标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 主人 ,而不是别人的奴隶 ,每一个个体都被视作一 个完全不同于其他人的独特个体。个人的存在是 集体、国家、社会存在的立足点。社会无非是由各 个互不相关的个人组成的 ;相对于这些个人来说 , 社会只是一种虚幻的、形式上的存在 ,或者说 ,离开 了个人也就没有社会的存在。这样个人不再是微 不足道的 ,不再是听命于上帝 ,从属于神的 ,每一个 人都是自己的主人。人生的目的不是死后的“永 生 ”,而是现世的幸福 ;个人的自然欲望不是罪恶 , 而是应当满足的正当要求。它以建立人间自己的 幸福王国 ,推翻上帝的精神统治为目的 ,这是作为 主体的人的一次真正的觉醒。资产阶级个人主义 思潮强调个人中心和个人本位 ,必然得出只有个人 才是目的、社会不过是实现个人目的的手段的结 论。这种个人中心或个人本位理论将个人与社会 对立起来 ,不仅主张个人可以不依赖社会而存在和 发展 ,而且认为社会是个人发展的枷锁。在它看 来 ,社会只能使人异化 ,只有摆脱社会的束缚 ,个人 才能获得自由。把个人与社会和他人绝对对立起 来 ,是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潮的一个重要特征。把 个人与社会和他人绝对对立起来 ,并没有导致一种 消极的、逃避的、退缩的、自我保护性的个人主义 , 相反西方个人主义采取的是一种积极参与、富有进 取性的精神。积极的个人竞争也是西方个人主义 的重要内容。自由竞争构成个人追求理想的内驱 力 ,激励和促进个人的潜能发挥。人们为达到自己 的目标而不断发展自己的能力 ,有权享受人生欢 乐 ,满足物质和精神上的需要 ,同时竞争的间接结 果却能够实现整体的共同发展。 先秦道家以“道法自然 ”为总体原则 ,站在人类 认识视阈的极限即宇宙来考察人的生命价值 ,建立 了一套崇尚个体、关注自我的学说 ,体现了先秦时 期作为主体的人的觉醒。在道家看来 ,人和物都是 自然的一个部分 ,是有千差万别的。因此 ,每一个 都有各自的存在价值 ,所谓的“物固有所然 ,物固有 所可 ”(《庄子齐物论 》) ,主张以“道 ”行事 ,顺物自 然。人法自然 ,取则自我 ,人以自己为目的 ,人不能 以自我以外的某种东西为目的。由于人的生命存 在不仅有其实体形态“身 ”,还有其存在状态“生 ”, 取则自我就要尽量做到“重身 ”、“贵生 ”,放弃任何 “轻身 ”、“贱生 ”的做法。因此 ,道家非常重视保障 个体生命的自然完成 ,要人们做到“终其天年而不 中道夭 ”,注意“保身 ”、“全生 ”,要“养亲 ”、“尽年 ” (《庄子 ·养生主 》)。以“身 ”为价值尺度 ,主张以身 观身 ,以道修身 ,外其身而存身 ,退其身而保身 ;以 “生 ”为价值尺度 ,主张生的自然性 ,顺自然而生 ,通 过不断摄取生命的能量 ,充实生命的底蕴。一句 ·011· 话 ,要做到“存我以贵 ”(《列子 ·杨朱 》)的价值观 念和生活方式。“存我以贵 ”既要反对外力对人的 “非人化 ”导致人的“亏生 ”、“迫生 ”,也要反对个人 的人为地求生、益生、厚生、贪生导致人的“自丧 ”, 要保证生命的自然发展 ,保证人的欲望的自然满 足。由于当时社会现实是“仅免刑焉 ”, (《人间 世 》)“天下尽殉也 ”(《庄子 》) ,一旦为外物所动 ,去 求名利 ,就可能使人尽丧 ,就很难保持个人的独立 性了。因此 ,道家的“存我以贵 ”实质上是一种消极 的、逃避的、退缩的、自我保护性的为我主义 ,它试 图逃避矛盾 ,避免冲突 ,进行消极自我保护 ,而不是 积极地去开拓自我发展的自由空间。这与西方式 的那种积极参与的、富有进取性的个人主义有很大 的不同。这种消极的自我保护性的为我主义并不 能根本上改变那些造成个人异化的客观外部因素。 它所能兑现的达到“存我为贵 ”的承诺也是极其有 限的。与西方本体论意义上的个人主义相比 ,先秦 道家的为我主义还只是生存论意义上的观点 ,并未 达到西方人本主义、个人主义的思想深度 ,但其思 想史意义重大。它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张扬了为我、 由己的精神旗帜 ,从而在一定意义上消解了儒家的 家国集体主义与墨家的苦行利他主义 ,为中国社会 里那些爱好自由、伸张个性的人们抗拒公众义务及 其巨大道德压力提供了重要的思想武器。 3　“无为而治 ”与“有限政府 ” 先秦道家以“道法自然 ”为总体原则 ,提出了 “存我以贵”的个人学说 ,在国家制度的安排上则是 提出了以“无为而治 ”为核心的政治伦理思想。道 家认为“万物殊理 ”(《庄子 ·则阳 》) ,每一个个体 都有其生存变化之道 ,因此必须“法自然 ”,即因任 自然 ,不恣意妄为 ,“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 (《道德经 》) ,“依夫天理 ,因其固然 ”(《养生主 》)。 用道家的话说是“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 ”包括君 道无为和治国无为两个方面。君道无为就是君主 清虚自守 ,守弱用柔 ,做到去私为公 ,主张省刑轻赋 宽政务。老子说 :“圣人常无心 ,以百姓心为心 ” (《道德经 》) ,“不可得而亲 ,不可得而疏 ,不可得而 利 ,不可得而害 ,不可得而贵 ,不可得而贱 ”(《老子 》 五十六章 )。治国无为就是希望统治者减少政务活 动 ,实行不干涉主义或不干涉政策。“我无为 ,而民 自化 ,我好静 ,而民自正 ,我无事 ,而民自富 ,我无 欲 ,而民自朴 ”(《老子》五十七章 ) ,认为“礼者忠信 之薄而乱之首 ”(《老子 》三十八章 ) ,反对进行仁义 礼文的说教和束缚 ,要统治者尊重人民的个性 ,发 展人民的自由和维护人民的权益 ,指出 :“以不平 平 ,其平也不平 ”(《庄子 ·杂篇 ·列御寇第三十 二 》) ,真正的平等是不能指望通过不平等的方式来 实现的 ,只有做到“圣人安其所安 ,不安其所不安 ; 众人安其所不安 ,不安其所安。”(《列御寇 》)即效 法自然才能保持和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道家 “无为而治 ”的国家治理理念绝不是消极被动的无 所作为、无所事事 ,而是指遵循“道 ”的准则处事 ,不 做违反自然的事 ,是通过具有积极意义的“无为 ”来 达到最好的治理。正如老子所说 :“无为而无不 为 ”, (老子 ·三十七章 )“为无为 ,则无不治 ”, (老 子·三章 )只不过要“治大国若烹小鲜 ”, (老子 ·六 十章 )顺其自然 ,谨慎小心 ,不要乱翻腾。若急功近 利 ,就会欲速则不达。在治理国家方面 ,道家虽然 不反对法律的作用 ,但不信任法律 ,在更多的时候 , 要求统治者从道德上修养自己 ,减少个人的私欲 , 强调的是能自觉地为人民服务 ,不扰民 ,不欺民。 但从来没有设想过能用法律来分散政府权力以达 到限制政府的权力 ,因此 ,道家希望统治者能不扰 民、不害民的政治理想往往得不到实现。 西方个人主义主要是作为政治和社会哲学而 提出来的 ,他们认为近代社会是以市场经济为基础 的社会 ,市场是一只无形而万能的手 ,只要通过自 由市场机制中的自由竞争能实现社会自然的和谐 , 政府只应该是守夜人 ,国家的作用是建立契约制度 和确保契约的实施。所以 ,要限制政府作用 ,“管得 最少的政府就是好政府 ”,国家是一种必要的恶。 由于在自然状态中 ,人人是自由和平等的 ,每个人 拥有不可让与、不可剥夺的自然权利 ,只是在自然 状态中 ,有种种的缺陷 ,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和他 人 ,人们便相互订立契约 ,自愿放弃自己的一部分 权利 ,把它交给他们中间被指定的人按照一致的规 定来行使。因此 ,国家即政府权力的性质不是 ,并 且也不能是专断的 ,而是用来保护人民的。国家只 是个人用来达到各自目的手段 ,所履行的只能是保 护性的功能。但国家的天性是倾向恶的 ,容易导致 腐败和专制的权力。为了防止专制对个人权利的 侵犯 ,必须对国家和政府的权力加以严格的限制 , 并实行有效的监督。权力制约的手段很多 ,有道 德、教规、纪律、政策、利益及法律 ,等等。在众多手 段中 ,西方人更相信法律的手段 ,认为惟有法律是 最有效的制约手段 —法律具有国家强制性和普遍 约束力 ,这是任何其它手段所不及的。然而 ,法律 本身也可能是无力的 ,法律的权威和强制力本身也 ·111· 是以国家权力为后盾的 ,是从国家权力中派生出来 的 ,甚至可以说 ,没有权力就没有法律。法律只有 借力制力 ,才能获得了自己独立存在的意义和高于 权力的权威。于是大多数西方国家把国家权力分 解成三个组成部分 :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 ,实行 三权分立以达到相互制约和平衡的作用 ,并以法律 的形式固定下来 ,最终在政治上确立了以权力分立 原则、法律至上原则、法律下的政府原则的宪政原 则。 通过以上比较 ,我们可以发现 ,道家思想和西 方思想在本质特征上既有相似之处 ,又有许多实质 的不同 ,因而我们不能简单地下结论 ,把道家为我 主义思想和思想等同起来 ,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就否 定道家思想中爱好自由、张扬个性、维护自我利益 的思想成分。严格说来道家为我主义 ,其实质仍脱 离不了“人治 ”的束缚。而西方个人主义却高举“自 由、平等 ”的革命旗帜 ,向封建等级制度和神权专制 政治进行坚决的斗争 ,因而其从 17世纪便开始走 上了宪政国家的法治道路 ,这一现象决不是偶然 的 ,值得我们深思。 参考文献 : [ 1 ]王泽应. 自然与道德 [M ]. 长沙 :湖南大学出版社 ,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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