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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志:鲁迅之后的一位作家
旷 新 年
我身上的某种气质让我难以融入这个时代、这座城市,难以融入势
利的文人学士们中间去。一九八九年我进入北京大学这座“最高学府”的
时候,有人说我是一个天生的“解构”主义者。理解张承志对于我来说
是一个尴尬的难
题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多少年来,我一直抗拒着他,始终回避着他。在张
承志极力要成为一个强者的时候,我一直在追求成为一个“弱者”。也有
人读出了我的文字中间迥异于张承志的“不屈不挠的反讽”。二○○五
年,当我突然面对可怕的处境,面对知识、道德和智慧的破产,身体和
精神彻底崩溃的时候,我终于明白,我一直在回避和拒绝的,实际上是
与我自己相关的某些元素。在许多年以后,我终于开始正视张承志开辟
的文学道路。张承志和鲁迅是二十世纪两位交相辉映的文学大师和“真
的勇士”,不仅在对待文学的态度上,而且在社会时代的处境上,他们两
人都极为相似。更重要的是,他们最终同样因为“直面惨淡的人生”而
放弃了虚构性的文学创作。
张承志是新时期文学中性格最鲜明、立场最坚定、风格最极端的作
家。他既不断地寻求突破,又始终坚定不移。他在《语言憧憬》中说:
“我是一位从未向潮流投降的作家。我是一名至多两年就超越一次自己的
作家。我是一名无法克制自己渴求创造的血性的作家。”张承志在《生命
如流》中曾经自述:“别人创造的是一些作品,我创造的是一个作家。”张
承志构成了新时期文学中一个巨大的存在,他以一个人平衡了整个时代。
我们谁都不会想到张承志是一位北京作家。老舍曾经说,“北平除了风,
没有硬东西”。北京接受一切。张承志却与他生长的这座城市以及当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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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构成了巨大的反差。他对这座一代又一代被征服和“耍贫嘴”的城市
没有丝毫的亲近和好感。
从一九七八年发
表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一开始,张承志便以
一种强烈的理想精神鲜明地区别于当时“伤痕文学”的时尚。王蒙称他
是“最后一个理想主义者”。王安忆在《孤旅的形式》中指出,张承志的
写作是表达心灵,草原上的黑骏马,蒙古额吉,北方河流,金牧场,疲
惫的摇滚歌手,哲合忍耶,都是他心灵的替代物。朱伟指出,张承志的
梦境离不开两个极富象征性的意象,一个是骏马,一个是大坂,这两个
意象都连接着英雄。骏马和大坂结合在一起,是一条英雄的道路。中国
古代有“夸父逐日”的神话传说,而张承志的创作始终包含着一个“寻
找”的模式。
《黑骏马》体现了张承志典型的“寻找”的主题和叙事模式。小说叙
述了主人公白音宝力格骑着黑骏马寻找昔日恋人索米娅的故事。白音宝
力格和索米娅由奶奶抚养成人。他们青梅竹马,产生了自然、纯真、美
丽的爱情。白音宝力格外出学习时,索米娅遭到了黄毛希拉的奸污。白
音宝力格无法忍受索米娅和奶奶对于这件事情逆来顺受的态度,愤而出
走。当九年以后白音宝力格重返草原的时候,奶奶已经去世,索米娅也
远嫁他乡。白音宝力格骑着当年他和索米娅养大的黑骏马四处寻找索米
娅。古歌《黑骏马》所吟唱的是一个哥哥骑着一匹美丽绝伦的黑骏马,跋
涉着迢迢的路程,穿越了茫茫的草原,去寻找他的妹妹的故事。周而复
始、低回不尽的蒙古古歌《钢嘎·哈拉》控制着叙述和抒情的节奏,赋
予小说独特的乐感。小说中美好的理想与残忍的现实之间构成了尖锐的
冲突,现代的爱情悲剧与古老的歌谣遥相呼应。古歌用“不是”来结束
寻找,铸成了无穷的感伤意境,充满了复杂的人生感悟。
一九八二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大坂》和一九八三年创作的中篇小说
《北方的河》都表达了同样的征服和崇高的主题。妻子流产与“他”去征
服大坂构成小说故事的内核,小说通过对于极限的挑战实现自我的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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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苍莽壮阔的北方的河的征服和礼赞是张承志抒情小说的一个高峰。
北方的河成为张承志强大的生命力量和青春激情的一个象征:“我就是我,
我的北方的河应当是幻想的河,热情的河,青春的河。”他对大河的征服
是青春的赞颂,是一种成人的仪式。小说表现了对于大地、历史和人生
的沉思,以及知青一代的奋斗、挫折、思索和选择。王蒙当时在《大地
和青春的礼赞》中感叹:“在看完《北方的河》以后,我想,完啦,您他
妈的再也别想写河流啦,至少三十年,您写不过他啦。”
一九八七年,长篇小说《金牧场》出版。张承志在《注释的前言:
思想“重复”的含义》中对这部长篇小说的内容和形式做了如下说明:
《金牧场》一书的结构是,用七十年代初的口吻,描写一次知
识青年和牧民的大迁徙,同时描写知识青年的种种。在这个部分里
插入对红卫兵时代长征的回忆和思考。全书的这一半,用表示蒙古
草原的M为标号。另一半是用八十年代的在国外求学的青年的口吻,
描写一个解读古文献的研究过程以及异国感受;同时插入对西方国
家六十年代学生运动、前卫艺术的思考和对中国边疆的心情。书的
这一半用表示日本的J为标号。书的两半两条线,始终并行对照。
这样,两条线和其中的回忆独白,概括了从六十年代到八十年
代的种种最重大的事件及其思考。内容涉及知识青年的插队、红卫
兵运动的内省、青年走进社会底层的长征与历史上由工农红军实现
的长征、信仰和边疆山河给人的教育、世界的不义和正义、国家和
革命、艺术与变形、理想主义与青春精神⋯⋯企图包含的太多了。
小说主人公是一位身在异国的历史学者,在物质高度发达的日本东
京,与环境格格不入。他正在译释一部记载着一个少数民族的英雄们以
生命和牺牲为代价去寻找理想的天国的古代文献《黄金牧地》。他曾经作
为红卫兵,凭着一腔热血、理想、信仰和激情,重走长征路,后来又写
血书上山下乡。《金牧场》采用了结构主义方式,以巨大广阔的时空,以
多声部的形式,构成了张承志作品反复表现的“寻找”主题。小说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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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代、民族寻找理想天国的历程结合为雄浑辉煌的交响,表达了他对
于自由、正义、理想、青春和反叛的执著追求和深情礼赞。正如作者所
言,这部作品涉及了红卫兵运动等许多重大事件和问题,是张承志一部
带有总结性质的作品,是他对于青春、浪漫的最后倾诉,同时也是他进
入哲合忍耶世界的关口。
在《心灵史》代前言《走进大西北之前》中,张承志将自己一九八
四年冬进入大西北视为一种神意。他强调同西海固的遭遇所导致的脱胎
换骨的改变。这一时期他先后创作了《残月》、《黄泥小屋》、《西省暗杀
考》、《心灵史》等一批反映回族历史、生活的作品。他震惊于黄土高原
恶劣艰难的生存环境,以及这个民族为精神信仰所付出的惨重牺牲。
一九九一年出版的《心灵史》是一部令人震惊的奇书和空前的巨著。
这部书是叙事和抒情、启示录和诗篇、史诗和抒情诗的统一和融合。它
本质上是诗,但采取的是一种历史的形式。它既是个人的,又是民族的。
它既是叙事,又是抒情,既是历史,又是文学,同时也是哲学和宗教。张
承志自己宣称:“这部书是我文学的最高峰。”张承志无视写作的一切传
统畛域,他的写作打破了同时也沟通了不同的领域。他以此重新面对“什
么是文学”这一问题,重新思考“形式”和“书”的含义,重新建立写
作与读者的关系。他在这样一种写作和思考中把一切问题推到根本上。
张承志是一个回族作家,同时是中华民族和中国文化的儿子。他在
《美则生,失美则死》的访谈中说:“中国的回民是被中国文化养育的贫
穷的儿子,他们所代表的是一种信仰的中国人,他们用自己的牺牲为母
亲贡献了新鲜血液。只要这种信仰精神坚持于回民,迟早会以某种形式
使中国文明丰富。”他在《岁末总结》中宣告:“我虽然屡屡以反叛中国
式的文化为荣,但在列强及它们的帮凶要不义地消灭中国时,我独自为
中国应战。”不仅如此,用胡风的一个词来说,他的写作是与中国当下的
社会现实和文化处境的搏斗。他对于回族和哲合忍耶历史的关注是他一
以贯之的反抗强权和关怀弱者的原则的体现。在反抗外国帝国主义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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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他没有忽略内部各种压迫关系。哲合忍耶对于张承志来说是一种启
示,一种依靠,一种资源,一种力量。他在《撕名片的方法》中写道:
“今天我重视自己的特殊性。背靠着‘哲合忍耶’——我开始急速地自尊。
这是我要求中国文化接受的一个外来语措词,尽管它诞生于中国母体之
中。⋯⋯我输入的是一种烈性的血,是一种义,是一种信,是一种叛逆
的和坚守的素质。”他对哲合忍耶和回族历史的书写超出了狭隘的族群意
义,而上升为一种普遍的自由、人道和正义的追寻。张承志在《风雨读
书声》的访谈中曾经这样谈论《心灵史》:“它描写的和它经受的,一切
都是最中国式的。至于我,无非是接受了百姓的委托,为他们执笔,写
了他们的一部历史。这无非显示了我的气质和道路——我作为一个知识
分子,一定要找到与底层民众结合的方式。”张承志将整个写作过程看做
是对于自由的理想,对于真正的人道的寻找。“我以我的形式,一直企图
寻找一种真正的人道主义。”(《心灵史·圣徒出世了》)“我将告诉你们的哲合
忍耶的故事,其实正是你们追求理想、追求人道主义和心灵自由的一种
启示。”他把哲合忍耶看做是这种人道主义的载体。“哲合忍耶是中国劳
苦底层”,是一个“牺牲者集团”,是“坚守心灵的人民”,是一种“穷人
宗教”,是从人民中间提炼出来的基本原理。“这里含有人、做人、人的
境遇、人的心灵世界和包围人的社会、人性和人道。这里有一片会使你
感动的、人的光辉。”(《心灵史·走进大西北》)“在中国,只有在这里才有关
于心灵和人道的学理。”(《心灵史·十八鸟儿出云南》)他指出:“人,人性,
人道,人心,这一切在中国应当通过另外的途径去发现。我不信任现代
中国的知识界。太重要太本质的认识,至少要在相应的天地中形成。真
知灼见永远不会是下贱肤浅的老鸦叫。它需要一片风土、一种历史、一
群真正能为我启蒙的老师,还需要克麦提为我降临,才能够被我发掘出
来。”(《心灵史·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张承志的人道主义是与被压迫、被杀戮的底层人民的结合,这是对
被压迫者的心灵历史的认同,是对于压迫者、统治者和官方历史的大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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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坏和大胆挑战。“我渐渐懂了,我是为一种异端的美而吸引。”他“把
宗教的尔麦里感觉成了朝着历代统治的示威”。哲合忍耶的魅力在于它是
“一种最彻底的异端”,是不可屈服的自由和辉煌的美。(《心灵史·仪礼》)
(《心灵史·光阴》)哲合忍耶教派在与专制国家,在与国家这种巨型怪物,
这种恐怖机器的对抗中爆发出来了最强大的力量和最强烈的美感。“一切
宗教的和人道的火花都被他们击打出来了。”(《心灵史·追随者》)张承志通
过对于历史的重新书写,通过接近底层,通过对于被压迫者的心灵的历
史的追踪,寻找着真正的人道。他在赠送给杨怀中《老桥》一书时题写
了如下宣言:“让历史就这样把重负压上肩吧!我们要推翻一种伪历史,
让我们就这样把自己赶向艰辛吧!这艰辛中会有辉煌的意义。”从根本上
来说,张承志的《心灵史》和韩少功的《马桥词典》应当放在“寻根文
学”的脉络上来加以理解。张承志和韩少功沿着“寻根文学”的轨迹与
“现代化”的主流价值分道扬镳,一步一步地走向边缘和深入底层。张承
志表现了对于统治阶级强烈的不信任。统治阶级和御用文人无法真正理
解历史。“他们缺乏对于人的心灵力量的想象力,因此也不能获得秘密。
而历史从来只是秘史;对于那些缺乏人道和低能的文人墨客,世界不会
让他们窥见真相。”(《心灵史·黑视野》)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张承志主要选择了散文这种释放方式。
他说:“如今我对小说这形式已经几近放弃。⋯⋯我更喜欢追求思想及其
朴素的表达;喜欢摒弃迂回和编造,喜欢把发现和认识、论文和学术都
直接写入随心所欲的散文之中。”朱苏进在《分享张承志》一文中描述张
承志的创作风格时说:“他的许多篇章既是猛药又是美文,在新奇意境和
铿锵乐感中簇涌着采自大地的野草般思想。他的作品个性极度张扬,锋
是锋,刃是刃,经常戳得人心灵不宁,痛字当头,快在其中。”张承志的
散文反映了九十年代中国文坛的急剧瓦解和分裂。这个时代急剧的堕落
提纯了张承志,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付出了极端、单调和疲惫的代
价。张承志意识到鲁迅以笔为旗的痛苦。他在《美则生,失美则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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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露:“当同时代的文学家写出一部部文学性的鸿篇巨制时,他不得不以
一篇篇杂文为投枪匕首,进入战斗。其实,我是为鲁迅先生遗憾的,然
则,那也是他的必然。”他在《以笔为旗》中对无情无义的文学界及其所
谓“纯文学”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张承志产生了一种自觉,从而与中国
文坛彻底决裂。按照他在《离别西海固》中的叙述,早在一九八四年,他
便与中国文学的主流分道扬镳,彻底决裂了:“在一九八四年冬日的西海
固深处,我远远地离开了中国文人的团伙。他们在跳舞,我们在上坟。”
一九九三年,他发表著名的《清洁的精神》,抗议“今天泛滥的不义、
庸俗和无耻”,通过古代许由等人追求正义和清洁的故事,追寻“洁与耻
尚没有沦灭的时代”。他不断地从历史中去寻找抵抗的力量。这种资源包
括哲合忍耶教派、《史记·刺客列传》、鲁迅、屈原等等。他要寻找自己
的“类”,自己的参照,自己的“血统”。鲁迅成为他思想和反抗的重要
资源,成为他反复书写和礼赞的对象。他在《静夜功课》中说:“墨书者,
我冥冥中信任的只有鲁迅。”他在《清洁的精神》中这样勾画了鲁迅的形
象:“所谓鲁迅,就是被腐朽的势力,尤其是被他即使死也‘一个都不想
饶恕’的智识阶级、即中国知识分子的前一辈们逼得一步步完成自我,并
濒临无助的绝境的思想家和艺术家。”他在《再致先生书》中指出:“鲁
迅象征着一种不签订和约的、与权力的不休止争斗。”他对鲁迅的阅读和
理解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鲁迅研究”。他用最文学的方式接近鲁迅。这是
用文学的巫术招魂。
理解张承志,有几个重要的词:美、正义、自由、人民,特别是在
今天被污名化了的恐怖主义。“恐怖主义”这个被当代西方意识形态极尽
污辱之能事的词,通过张承志的书写和磨洗,重新恢复和焕发了原始正
义的光辉和惊心动魄的美。他在《清洁的精神》中称赞司马迁的《史记·
刺客列传》是“中国古代散文之最”,“美得魅人”。他称赞《史记·刺客
列客》提炼了“中国的烈士精神”。他誓言:“我要用我的篇章反复地为
烈士传统招魂,为美的精神制造哪怕是微弱的回声。”他将荆轲刺秦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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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称为“古代中国勇敢行为和清洁精神的集大成”,是“弱者的正义和烈
性的象征”,“一种失败者的最终抵抗形式”,“因此没有什么恐怖主义,只
有无助的人绝望的战斗”。恐怖主义是一种失败的政治,是一种极其纯粹
的伦理的美学的反抗。张承志和张艺谋是艺术上的两个王者,当张艺谋
对权力和体制全面认同与臣服,越来越作为“中国形象”大红大紫地走
向全球化的商业舞台的中心的时候,那个从“新时期”一同出发的张承
志旗帜鲜明地走向了边缘和底层,走向了没有历史的历史,走向了人民
的文学。张承志在《心灵史·穷人宗教》中宣称:“我偏执地坚持,中国
的一切都应该记着穷人,记着穷苦的人民。”
张承志的偏激和极端从根本上来自于红卫兵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无
政府主义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和乌托邦冲动,是对于令人窒息的现
代性的激昂抗议,表现为极端的反体制精神。他在《三份没有印在书的
序言》中声称,他在《红卫兵时代》一书中,为六十年代,为他自己所
创造的红卫兵这个词,为红卫兵运动的青春和叛逆性质,为红卫兵的反
体制形象,进行了坚决的赞颂。他指出,官“对于人道来说是最下贱的
存在”(《心灵史·人民的暴力主义》)。“哲合忍耶可以放弃暴力但绝不放弃自
己对于官府的异端感。永不近官,永不信官,这种心绪后来成了哲合忍
耶的一种气质。”(《心灵史·进兰州》)张承志在《心灵史》中宣称,“人民
造反”,“人民反叛的暴力”是统治者的“天罚的形式”(《心灵史·入海口》)。
张承志一直歌颂和赞扬具有强烈的道德乌托邦倾向的“密谋”和“暗杀”
以及另一个极端——道德感化。他赞颂“牺牲之美”(《心灵史·入海口》),
“牺牲是最美的事情”(《心灵史·董志塬》)。
张承志在《南国探访》中预言:“二十一世纪将是一个古怪的时代。”
“豪富和赤贫,餍足和饥馑,脑满肠肥和瘦骨嶙峋,摩天楼和贫民窟——
总之,一切对立和差别、正义和背义,都将在这个隆隆来临的时代并立
共存。”他在《中原迷茫》中指出,我们需要面对着屈辱的历史,残暴的
权势,苦难的人民,卑污的智识阶级。轰轰烈烈的“脱轨”的“漫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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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在一九七九年匆匆结束了。张承志一直心仪于六十年代,这
个反体制的极端年代,这个激情的年代、脱轨的年代。这构成了理解张
承志的核心:造反,反特权,反体制,反对一切的压迫和不义。张承志
在《风雨读书声》的访谈中谈论《心灵史》的精神谱系的时候说:“我用
这样的方式,表达了我对六十年代的忏悔与坚持,对体制和异化的大声
抗议。”六十年代的红卫兵以及西方的造反运动都是与青春和叛逆联系在
一起的。“在他们的不会是红色也许是天蓝色的旗子上,我希望一开始就
有人心、人道,对人的尊重;一开始就有底层、穷人、正义,一开始就
有叛乱、选择、青春、反体制的底色。”张承志以一个人填写了巨大的空
白。张承志的写作使人民、革命、底层这些词语得到了昭雪和拯救,同
时,也使自由、人道和美以及民间等概念的内涵得到了真正的确认。他
以具有广阔深厚的历史空间的大西北为根据地,以中国最广大的底层人
民为依据,背对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城市繁华。张承志背对着中国
知识界,背对着“盛世”写作,面对着全球化和日益野蛮化的世界写作。
当有人责难张承志是“反智主义”的时候,我们应该辨正,作为一位英
勇的学者和作家,张承志只不过是拒绝在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中间流行的
常识,他不过是在组织另一种秘密的知识,发掘地下的历史;同时,他
在指示另一种人性,构建另一种社会理想。他在呼唤美的人性、人心、人
道和真的和平。正如《心灵史》中船厂太爷马达天石破天惊的话语:“你
已经有了知识了。——你千万不要把你的知识的光芒熄灭,而使你自己
坠回黑暗!”
在外国作家中,张承志反复提起梅里美和三岛由纪夫,他始终是一
个极端的带有唯美主义倾向的浪漫主义作家。当资本主义以贸易将地球
变成世界,将整个世界简化为交换价值纳入到自私自利的交换的时候,
浪漫主义最早树立起了反抗现代文明的叛帜。它以文学的武器,以审美
的割据对交换价值和商业文明进行绝望的反抗。这种绝望的反抗产生了
“纯艺术”以至“唯美主义”。当资本主义对交换价值进行神化的时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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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审美进行神化,当资本主义对商品进行神化的时候,它对艺术进行神
化。当资本主义进行全球征服的时候,浪漫主义起义和独立,在自己的
艺术王国上空高高地飘扬起美的旗帜。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是反工业
化、反世俗化、反现代性的第一声鸣镝,而张承志则是中国浪漫主义一
个悲壮的奇迹。
雪莱曾经认为,诗人是立法者,是民族和时代的先知。张承志像摩
西一样,向人们昭示另一种生存和秩序。不论是从内容上,还是从形式
上来说,张承志的写作都是一场彻底的绝处逢生的叛乱和起义。他在《为
〈神示的诗篇〉而作》中写道:“完全是和平的攻战,完全是独自一人的
义举。”他不断地转移自己描写的对象,不断地变化表现的内容,不断地
更新表达的形式。他以文学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和时代挑战,呈现了另一
种不同的价值和意义。
二○○六年五月
美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