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度青春
青春很短，打马而过。生活很长，无比颠簸。我知道，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更何况我不过是匹体温高了一度的马。
一
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梦见了一条会喷火的龙。是不是听着有点耳熟？没错，一般皇帝出生都会有些吉兆，再不济也有个异香盈室遍地霞光什么的，比如咱们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爷爷出生时就是这样。
要我是个人，早就有个算命的跳出来摸着我的头说此儿非常人也必将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了。可我不过是匹马，当皇帝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我也没那野心。因此我对周围那些“神龙降世天马托生”的说法相当不屑。在我们马里混的最好的要数那个小白龙了——就驮唐僧的那个，它出生时也没见得龙王的老婆梦见什么呀，最后人还不是风风光光地当上了“八部天龙”，可见最可恨就是封建迷信，骗了多少无知的劳动人民啊。
据说我出生那天特轰动，因为我妈已经把梦见火龙的事儿传得邻里皆知，所以来看热闹的特多，隔壁猪圈的都有。
我一从我妈屁股眼里摔出来，就有一群马围上来指指点点，说些很一般嘛好像没什么不同的呀之类的话。
我妈当时甚为生气，不顾产后孱弱就跟别人吵起来。
“你摸摸看，他可烫手了！你们生下来能这么烫吗？”
当时就有几匹马将信将疑地凑上来，轮番用皱巴巴的马脸蹭蹭我。
“好像……”
“这么说来是有点烫。”
于是老妈得意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一般孩子能这么烫吗？一定是那匹火龙……”
打那起，我妈就给我定下了规矩，以后不能和营里的普通小马驹一起玩，打招呼也不行。每天早晨要先练长跑，至少三圈；要动作优雅，不能随便嘘嘘……
每当我问起为什么非得这样时，她总是板起脸来训我，一张本就长的马脸被拉得更长。
“你能和其他马一样吗？你可是天马转世！别忘了你一生下来就是38度半，普通马都是37度半……”
可我真没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多一度体温又能代表什么呢？我喝水洗澡吃吃草，都和普通马一样。那时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河边打个滚，蹭一身泥巴然后看夕阳沉沉落进水里，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二
话说我迈入花样年华时，外面正是东汉末年，天下大乱。
乱世出英雄，作为一只生下来就不平凡的马，更不能虚度了青春。于是我拼了命的跑，速度比一般马快上许多。我无比热忱地期待着伯乐的出现，好证明我的不平凡。儿时那闲看日落的心情，早就随着年岁日长烟消云散。
后来听说西凉城里最大的恶霸董卓要给自己干儿子挑礼物，挑着挑着就挑到马圈里来了。
因为我天龙转世的名头，再加上西凉百米短跑、30公里竞走等多项马类冠军头衔，营里的牲畜莫不唯我马首是瞻。那几个笨头笨脑的弼马温就一致认定我是圈里最精神的马，把我当礼物送了出去。
说起董卓这人，是真挺让我恶心的。他肥厚的手摸在我屁股上的时候，真狠不得一蹄子把他踹飞。可我还是忍住了，因为这些人里就他看起来官最大，得罪了他我就死路一条。
但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他，因为要不是他牵线，怎么能让我遇上那个少年。
他叫吕布。
我跟了他有八年之久。这八年里足以发生一切可以发生的事。对于我来说最大的改变就是我的名头更响了。我随他南征北战驰骋疆场，我看他鲜衣怒马如同希腊神话里的战神，周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光芒。
他便是我的神。无论是大耳朵的刘备还是长胡子的关羽，都无法叫我动心。更何况那个叫关羽的，一见我就脸红，还在深夜偷偷来我房间问我今年多大了，一看就不是好人。
那时我总在想，就这样跟他在一起吧，我们也许可以浪迹天涯，相携陌上看春去，踏花归来马蹄香。
三
如果说我这辈子爱过一人，那便是吕布。如果一定要说这辈子我崇拜过一人，那便是曹操。
他身上政治家的谋略和诗人的浪漫兼而有之，星汉灿烂或是风光霁月，信手拈来。
那时我正值青春年少，游战天下，见识的英雄好汉不计其数。当阳桥我和猛张飞叫过板，长坂坡我与常山赵子龙相距不过零点一厘米，赤壁前夕遥望对岸意气风发的周郎。
但称得上英雄的还是独他一人而已。
只有一件事他让我有些不痛快，就是把我送与了关羽。老实说我没有那么讨厌这个脸红脖子粗的大汉，我只是有点厌倦了。
我不年轻了，我厌倦了日复一日的黄沙漫天，角声震耳，我厌倦了他们一两个月不洗澡却一屁股坐我身上，我厌倦了他们好奇的眼神。
这曾经是我向往并为之努力的，但一切总要变的不是吗？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我的厌战情绪越来越强烈。这时我最爱做的事，竟和儿时离奇的相似，喜欢坐在河边独自看星星。
在看星星的时候，多少往事，多少归于尘土的人一并袭上心头。像所有开始迈入暮年的人（马？）一样，我开始追忆自己的青春。在这段最美好的日子里，我都干了什么蠢事呢？
我日日疲于证明自己，证明自己那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不平凡。可如今我混到了这个地位，却愈发寂寞和迷茫。我一遍又一边在寂静的夜里问自己：奋斗了这么多年，你为的就是大家口中的“神马”称号？可名利现在于你，不过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难道是为了一个大大的，只有自己住的房子？这么多年了，你住过那么多战壕，睡过那么多曾以为是归宿的地方，如今还是颠沛流离。
我想起了从前的比赛，我总是只想着第一，第一，第一。但我真想问问自己：那些个第一，真是你想要的吗？还是为做给别人看的？但马生在世，只这一次，瞧瞧我吧，把这最宝贵的青春都浪费在了什么事上！
抬头仰望着满天星河，只是不见那时陪伴我的那颗。
当我再想这些事的时候，吴蜀战争爆发，关羽来牵我的时候，我在心里暗骂一声：“***！”
是年，我在战场上心不在焉，正思考着青春几何，就被绊倒了，关羽阵亡。
被关进吴国的营地，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我一日日地老了。如今我不过是匹老了的马，再也跑不动了，再也不是动则惊闻天下的马中赤兔。
我知道，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更何况我不过是匹体温高了一度的马。
人们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不识字，但我走过漫长的道路。可我对青春的种种疑问，却没有一个答案能慰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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