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
戏曲
张岱曾言自己“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我虽没有那些鲜衣怒马纵横凌云的少年光阴，却独好戏曲。
也许我这个年纪，如此痴醉于戏曲实乃异事，但谁知那沉沉幕布下，会掀出怎样的绮丽画面，谁知那呜呜咽咽的哀笛声后，接着的会是如何的缠绵雅音，台上的才子佳人，或柔情缱绻，或怨恨滔天。在台下的我们，揩去了泪花，悲叹荣辱兴衰，感忆似水年华，惆怅的不仅是舞台上的恩恩怨怨，也许还有对终老难言的揣测，对己身命运的感慨。
还记得好些人描写二三十年代去戏园子里看戏，推推搡搡的买了一张票，哄闹着进了园子，鲁迅何等不爱戏之人，却也诚实的写着“这台上的冬冬皇皇的敲打，红红绿绿的晃荡”，虽然让他感着不适，然而毕竟是热闹的，一听着便有一种奇异的欢愉，我一直觉得中国戏曲就该是热热闹闹的，原本是喜乐时敲得锣鼓在戏台之上打得“梆梆梆梆”响，演员们即使内心有苦恨，却还是一身富丽华艳，就算剑阁忽见“润蒙蒙杨柳雨”的唐明皇，还是衣冠楚楚的，头戴尊王帽身穿黄龙袍，愁也愁得自在，平添上断断续续的鼓点与期期艾艾的胡琴，观众们便也自在，贫穷的少年想着自己的妻，年迈的老者忆着自己的儿，大家便一起在这昏暗的灯光下，和台上的唐明皇一起悲叹前情，愁苦后生。
却想起明末清初的时候来了，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分影照婵娟的秦淮河，河上泛着画舸，徘徊着的是咿咿呀呀的乐音，那是秦淮河边的小妓，她们便以戏曲为业，然而这乐声何等香艳，又何等悲壮！还记得桃花扇中香君英烈，受教牡丹亭一曲，唱得哀婉缠绵，浃髓沦肌的是美人的媚意，然而后来慷慨却奁，血溅桃花扇，侯方域与香君何等情深！未料还是玉树歌终画殿凉，余怀的《板桥杂记》中好音乐，擅戏曲的宜春弟子们，平康巷陌中伶伶俐俐的女孩子们，还有柳如是，董小宛... ...她们青史留名，不仅是因为曲艺之高，也因她们骨气之重，读桃花扇这部戏曲的鸿篇巨制时，不仅慨于史可法号啕的“到如今山残水残，对大江月明浪明”，更为这一群特殊的戏曲演员敬佩。
而今看演出已是难得之事了，街头偶听几声哼的西皮流水业已感激无限，看露天的演出，简陋苍颓得叫人心酸，出来一位老者，打坐在那昭阳宫院，布蒙的竹椅子还吱吱呀呀的扭，黄袍子尾端泛着青灰，唱的似乎是唐明皇，又或者是打金枝，底下孤零零的站着几个老妪，远远的鞭炮毕毕剥剥的爆炸着，还有少儿的欢笑。然而这场面是凄凉的，在幽深深的明月下，那老者还要和一个年轻的瘦姑娘装出盛唐时的热闹，两盏纸糊的宫灯已玉山颓然。
仿佛再也难见往昔那样的秦淮河了，也再难得听闻些什么戏曲的好消息了，媒体上凡有戏曲的重事，大多也是老艺人的逝世，又不免临报涕零，不知言些什么话好，我很是喜欢的一位汉剧大家去世于今年年前，闻知消息时绝不肯相信，末了是过年时徒对着满窗剪花，一联红纸，莫名的想起一句对子，“蜃楼海市落星雨，火树银花不夜天”
然而繁华终是一时。
我终究是泪泣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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