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仔裤
“你买不买，不买我就不去上学！”
“你...敢...，信不信老娘打断你的腿，翅膀硬了啊……”
十年前读小学那会儿和母亲的争吵。
“去买条牛仔裤吧，儿子，来，妈妈这儿有钱喔，给，我在这儿等你，你自己挑吧！”
五年前上初中那会儿和母亲去小镇。
“我在你卡里打了点钱，你看看吧，这个月假期短不想回来的话就呆在学校里吧，清明再回来扫墓。过年你也没买什么衣服，在网上看看吧，他们说啥子样的牛仔裤都有……”
一个月前高开校第一个月假和母亲通话。
似乎每个孩子童年时都渴望拥有一条牛仔裤——时髦漂亮乖巧，而我对它的愿望激烈地可怕。小时候村里三天赶一次集，这就意味着每隔三天我都会赖在床上不去上学，一边拼命挤着眼泪，一边死死盯着时间，默默算着还有多久可以拖，万一迟到了是要被罚抄字的，可不能丢人。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央求母亲买条牛仔裤。若是逢周末，那就更无法无天了，拼了命似的跟在母亲后面，边追边哭，若是被藤条问候了，我是会跳着哭喊的：买啊……嗯……买啊，我要穿……。真的只差没上吊了，可能那时还不知道有一种死的方式叫上吊。哈哈。
从三年级到六年级，早上听得最多的话便是：大早上的，哭，哭什么啊，跟个小姑娘似的，坏了我的运头你连泡泡糖也没得吃。母亲做小生意总会讲究点什么，尤其是早上。以至于那几年我一直对爸爸说我是捡来养的这句话深信不疑，得出了因为我不是她亲生所以她不买这一重要结论。
后来这个梦想终于在我上初中时实现了。那天母亲很早便卖完了所有的鸡蛋和米，轻快地拉上我，走到一家装潢很豪华的服装店口。“去吧儿子，跟那个姐姐说你要买条牛仔裤，拿好钱哦，买大一码没事你还会长的可以穿很久。我在这里等你，说话甜一点哦……”，母亲边呵嘱边理理我的领口，且塞给我当时对我来说可是天文数字的150块钱。一红一绿。
就这么突如其来，半小时后我在店员姐姐帮助下圆了童年的梦，拥有了人生第一条好看的牛仔裤。羞涩地将一百元递出去的同时，我右手接过衣服袋左手继续捏着剩下的钱奔出了店门，以阿福(家里的老狗）每天侦探出放学的我进入离家方圆一百米范围内后冲过来速度，扔下店员在后面大叫：“看车啊小伙子，别慌……”
直到读完了初二我才从同学口中得知这种服装店有个响遍大江南北的名号——森马！！！在母亲翻来覆去摸了又摸看了又看N遍并伴着脸色由严肃变为微笑后，我把捏出汗的钱塞给她。“你仔细拿好就是，住校买点什么方便，出门在外总得有点钱当伴儿，稳妥点。”妈妈没有接而是拉着我的手骄傲地大踏步走向乡村公交车，如打了胜仗的将军。
再后来在上了高中，“与时俱进”的我买了第一部手机，还是智能的。“昨天给你办卡时门卫(乡镇银行门卫兼职指导村民办事）说可以直接开通网银，开一个，买东西方便，以后买衣服你自个儿掂量着。”就这样在母亲的支持下我开通网银，支付宝，成功拜倒在马云的网上。由于高中离家远一个月只能回去一次且时间很急。变态的月假有三天，若回家，如只有一天，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多时候母亲都叫我呆在学校，说回家吃三顿好的长点肉到学校都被车子抖瘦了。说的好像她不想我似的。
今年春节，除夕夜和母亲边叨话边剔瓜子，“您当时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呢，当时紧张死我了，头发都在抖，差点就尿了。”，我突然想起初中那次如关公千里走单骑般独自闯森马店一事，便笑问母亲。听了母亲的回答我依然在笑心里却泪雨滂沱水漫金山了。
“当时你老妈子我穿得太土了，灰不溜秋的，我倒是不怕，毕竟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唇枪舌剑的什么话没听过，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揶揄没受过，习惯了，不怕丢这张老松树皮子脸。但你是我儿子啊，要体体面面的，所以……”
“所以你就‘怂恿’你当时大字不识一千个的儿子一个人去买裤子，你不知道试穿时有多尴尬呢。”
“哈哈，所以我只能在外面等着。细想一下，让你锻炼也好，你总有一天要学会独自一个人面对一些事，撑起一片天，哦，还有我和你爸的。其实为母的对不住你，知道你一直盼一条裤子，上初中才满足你。那会儿家里穷啊，一家老小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件件都要愁啊，这地一年刨到头也不过果果肚子。我就想吧，你还小穿得暖就可以了……”
“哈哈……”
除夕夜没睡，脑子里全是当年哭闹着逼母亲买牛仔裤的样子。原来母亲一直一直记得，只是当时，一边是家的运转，一边是我的渴求，作为家庭主妇她别无选择，每一笔钱都只能精打细算，没有一丁点多余，只能忍痛割爱忽略我的哭闹——比起一条裤子，在母亲心里，买几斤肉让家人打打牙祭要好许多。
“今天不穿牛仔裤吗？出去玩要穿漂亮的。”
“不了，今天陪你走走，初一嘛。”
“不容易啊，知道陪陪老娘了。”
可能每个母亲都这样，孩子一生下来便记住了他所有的愿望。尽管我早已不喜欢穿牛仔裤了，但在母亲心中，我永远热切的喜欢，且根深蒂固。就像她爱我一样，十几年一路相伴，永远像那年在森马店门口守望一个孩子的梦，无言，坚韧。
“……我不买了，有的穿，现在网上的东西，真比不上手工的，我想念您做的布衣布鞋了，穿着透气，舒服死了。”
“啊呀，妈老了，眼睛不行了，做不了了。那会儿你不是嫌弃不好看吗？死活不要。”
“哪有，复古时尚得一塌糊涂好不好……”
……
“你妈每次和你说完话都要哭要哭的，你放个假回来不行啊？白养你了，不知道她哪儿弄了一把眼镜，非说给你做鞋不可，还说要在清明之前做好……”父亲破天荒打电话给我，原来是为了细数我N宗罪状，骂得我怀疑人生。
“以后放月假我都回来，都回来。”我向父亲保证。
因为我怕母亲相思成疾。
“妈，今天女王节，我给你买了条牛仔裤哈。洋气洋气。哈哈！”
“……好……不要破洞哈，宽松的。”
“好好好，由你哇。”我笑着回答。
母亲好一会儿才回答，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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