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失明

突然失明 11月7日 星期二 我就这样突然失明。 浑浑噩噩的梦结束，睁开眼却还是夜幕。拼命地眨眼，可眼前却还是深渊一般的黑暗。惊愕了几秒后，确定了自己——失明。 这两个字，于我本来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的事啊。 慢条斯理地穿衣起床。我第一次走得这么慢，磕磕碰碰地扶着墙，摸索着来到餐桌旁，对着我认为妈妈可能在的方向轻轻地喊了声“妈”。老妈的声音好像来自远方：“哎，怎么才起床。来，快来吃早餐，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可是我看不见了。”我接着轻轻地应了句，老妈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感觉到身边有微微的风飘过，面前有湿润的喘息，然后是老妈变了调的叫声：“哦，天哪！怎么会这样？”好像有手在面前挥着，带动周围的空气向逆时针方向运动。我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眼睛该是多么的无神，多么的空洞。 因为，老妈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紧张无助么？ 因为，这样我就有理由不去上课了么？ 因为，我当时竟然没有一丝恐惧感么？ 我很平静地扯了把椅子坐下，面对一如既往的漆黑，心跳正常，没有杂念，若无其事。我就想着我失明了，我什么都不要管。我看不见了，我可以不要去学校，我可以不要做讨厌的早操，我可以不用面对晓婉傲慢藐视的眼光，我可以不去完成几万字几万字的稿件了，我可以…… 一些通常只能在睡梦中实现的妄想，这些“我可以”，现在竟然真的可以。下意识地去拧大腿。呼，好痛！ 这是真的。嘿，雅，你是真的失明而不是做梦！ 我因为兴奋而站起来，耳边隐约响着老妈的声音：“哎哎，你慢点，慢点，是要回床上么，来来来，你慢点走。”肩上，手臂上暖暖的热度，好像带着我穿过什么，一会儿就到了我温暖的小床。小心地躺下，好像世界的一切都那么安静……   11月8日 星期三 醒来。恍惚。漆黑。 第二天了。这是我看不见东西的第二天。我起身坐着，想想我今天该做些什么。叫了几声老妈，没有人回应，该是上班去了吧。慢慢地下床，感觉偌大的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平时眼睛好好的都会觉得有些害怕，可为什么眼睛看不见了，现在竟没有一丝恐惧感呢？ 还是我已经以闪电速度习惯了黑暗了么？ 我很自然地想起了海伦·凯勒。多少个春夏秋冬，她都要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度过。可怜的女子，坚强的女子。“也许就是这样才会珍惜眼前吧。”我空洞着双眼，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夜路，看不到尽头。 我摸索着来到沙发边，指尖触碰的全是冰凉。我吓了一跳，才发觉那是我的随身听。如果是在两天前，我根本不会觉得随身听有多凉。现在才知道，眼睛看不见的世界，有太多我始料未及的东西。或许这就是凄凉吧。我幽幽地想着，可转瞬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 我打开随身听的盖子，里面有CD。CD表面微微有隆起的地方，该是印刷在那上面的文字吧——可我现在却看不到它们。心中有些惆怅，但还是戴上耳机，去到那个未知的音乐世界里。 前奏是悠扬的。听了一会儿我才发觉是Bliss的《Quiet Letters》里的一首歌。女主唱Sophiebarker如丝绸质地的声线，很舒服，很清亮，也很沧桑。我记不清它的名字了，只是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以前的事。 记得小时候，家还是平房，真的很寒碜。灰色的墙面，是用砖砌的，中间用的应该是水泥填缝的吧，好像那时的我用胖嘟嘟的胖手指轻碰一下，就有尘埃纷飞；棕红色的木制的门，开启的时候总会有些“吱吱”的声音伴随着，有的时候，还会被冲出来玩耍的我撞几下，然后“吱吱”的声音就更响了，还会有一些可怜的木屑随之掉下来。房顶是平的，用瓦建的，不过我想那瓦下面应该还会有什么垫板吧，所以下雨天才没有水滴下来；屋子里的墙该不是白的吧，因为我总是拿笔在那上面乱画，可是那面意义深刻的墙现在已经不在了，倒下了，被记忆碾成了一块块碎片。小时候的家，里面的陈设是那么的朴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很平凡的三口之家。我的几分之几的童年，就在那里笑过哭过吵过闹过滚过爬过，我把很多记忆很多爱留在那里，可现在那个地方一马平川，零乱苍绿的草坪，僵硬褐色的地面。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慢慢转身，用纤细手指轻轻触碰我身后的墙。那是一张洁白无瑕的墙，容不得我一丁点的不珍惜。屋顶很高，墙的夹角还有精心装饰的花纹。脚下是光洁的木地板，一个月打一次蜡，我必须小心地在那上面行走。现在家住四楼，完全是悬在空中的感觉，没了从前的那份脚踏实地的安心。这里，华丽昂贵的房子，却好像少了什么——那从前朴实无华的温馨，那从前可以随便串门的随意，那从前刚一出门就可以抬头看湛蓝天空中白色飞鸟存在过的痕迹，没有阻碍，那样真实。 随身听里的音乐声慢慢隐去，我才发现脸上有湿润的感觉，眼下微凉。没有任何打扰，四周寂静无比，耳畔只有轻柔的絮语真实地存在。原来，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我可以这样用心地欣赏一首歌——在我还没有好好诠释这种心情之前，我应该感受不到这种寂静，这种美好。 第一次，第一次这样，这样狠狠地依赖，依赖这种黑暗，不想放手。好像一放手就会丢失掉重要的东西。   11月9日 星期四 依旧是绵延的夜路，无限延长般的，不停息。 我今天应该起得特别早。因为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因为在我摸索到了阳台的时候，闻到了不曾感受到的吊兰的清香，因为只有这样早的天空，才会有这样湿湿的风吧。 我在阳台旁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一点冷，便又摸索着回到了我的房间。好像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磕磕碰碰的次数少了许多。妈妈懂我，在我房间的落地窗户前放了很大一张毯，软软的，很暖和。我坐在那上面，打开窗户，心很静，任风拂过我脸庞。 我不知坐了多久，我刚想起来，却听到一种簌簌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国。我赶紧坐下来，仔细听。仔。细。听。 好像是羽毛摩擦，好像是天使絮语，好像是遥远世界传递过来的祝福。半晌，我听出了那是飞鸟飞过的声音。就像是一千只飞鸟，轰轰烈烈地在天空中存在着，飞过逆流的空气，在那里盘旋着，盘旋着。突然有了一种感觉，我就像是在空中，漂流在世界的另一边，头上是褐色土地，脚下是一千只飞鸟和它们的天空。一遍一遍，不停息地飞过，耳边是羽毛擦过的声音，那么微妙，那么美好。我想像眼前，一千只飞鸟洁白羽毛，橘黄长喙，从我身边擦过，然后在天空中留下绵长的思念。 飞鸟声。 手机中有动人音符传出，我手指碰了碰，握紧，放在耳边。是泠泠略带急切的关心的声音：“雅，你怎么了？眼睛好些了么？怎么会看不见呢……呃，你现在干什么呢？没休息么？”我轻轻笑了笑，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说：“泠泠，我听见了飞鸟声。” 一千只飞鸟呼啸而过的声音。   11月10日 星期五 醒来。睁眼。明亮。 真的是明亮。 明亮到刺痛了我的眼睛。 洁白的墙，翠绿的植物，漂亮的落地窗。窗里那块湛蓝天空。缥缈云朵。 一切的一切很现实很无情地向我宣布一个消息——我看得见了。 我看得见了，应该高兴吧？可为什么这瞬间没有喜悦只有失落呢？ 我起床。看表，9点多了。穿好校服，洗漱，收拾书包。我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不知所措。我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我，看这张看了十二年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难道，三天的黑暗真的让我学会了许多，忘记了许多，改变了许多么？ 9时23分，我上了公交车。52路后排。车内隐约回荡的音乐，让我想起了老屋，朋友的关心，飞鸟声。 如果给我三天光明，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如果给我三天黑暗，我想我会好好地，静静地，去感受，去聆听。狠狠地把这暗色刻在自己记忆里。 车进站。学校大门半启。我走进去——第一次迟到了还那么从容地走进去，路过很多教室，听见了许多惊呼，我不理会，径直走到班主任的办公室。门关着。我就在外面等了一节课。45分钟。 接下来的一切好复杂，复杂到我根本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就只好这样匆匆结尾。而唯一记得的就是老师。阳光明亮得让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微笑地拍了拍我的肩，慢慢地说：“雅雅同学，你没来上课的两天，我们复习了4篇课文，做了8张试卷，真可惜啊你都没有到学校来。下午我们还有一次大考，你就利用上午的时间把你这两天没做的都给补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