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精灵守护者1-7 中文简体 上桥菜穗子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7

精灵守护者1-7 中文简体 上桥菜穗子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7

举报
开通vip

精灵守护者1-7 中文简体 上桥菜穗子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7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 登场人物介绍: 巴尔萨:女保镖,擅使长枪。 唐达:巴尔萨青梅竹马的朋友,草药师兼初级咒术师。 ※塔鲁人 雅思拉:塔鲁人,十二岁的少女。 齐基萨:雅思拉的哥哥,十四岁的少年。 特莉希娅:齐基萨与雅思拉的母亲,因擅自闯入禁地,在辛塔旦牢城被处死。 伊亚奴:拉玛巫(神的侍者)。 ※罗塔王国 尤萨姆:罗塔国王,深受臣民爱戴。 伊翰:尤萨姆的弟弟,敬爱哥哥尤萨姆。 ※卡夏鲁(猎犬) 斯法鲁:罗塔的咒术师、草药师,罗塔王的“猎犬”。 希哈娜:斯法鲁之女,“...

精灵守护者1-7 中文简体 上桥菜穗子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7
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 登场人物介绍: 巴尔萨:女保镖,擅使长枪。 唐达:巴尔萨青梅竹马的朋友,草药师兼初级咒术师。 ※塔鲁人 雅思拉:塔鲁人,十二岁的少女。 齐基萨:雅思拉的哥哥,十四岁的少年。 特莉希娅:齐基萨与雅思拉的母亲,因擅自闯入禁地,在辛塔旦牢城被处死。 伊亚奴:拉玛巫(神的侍者)。 ※罗塔王国 尤萨姆:罗塔国王,深受臣民爱戴。 伊翰:尤萨姆的弟弟,敬爱哥哥尤萨姆。 ※卡夏鲁(猎犬) 斯法鲁:罗塔的咒术师、草药师,罗塔王的“猎犬”。 希哈娜:斯法鲁之女,“猎犬”。 卡法姆:希哈娜的同伴,“猎犬”。 马库鲁和亚拉姆:斯法鲁的部下,“猎犬”。 ※约格人的商队 纳卡:巴尔萨所护卫的商队的头领。 蜜娜:纳卡的女儿,八岁。 托西:纳卡的弟弟。 玛萝娜:纳卡的妻子。 连恩:与纳卡等人会合的商队的头领。 辛亚:连恩商队的护卫。 ※贸易市场的人们 “顺风耳”塔吉鲁:以贩卖消息为生的人。 卡伊娜:塔吉鲁的母亲,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罗塔用语集: 卡夏鲁:被称为“猎犬”,负责监视塔鲁人。他们中的有些人能将灵魂附在动物身上,在田野中奔驰或在空中飞翔,有些人能够在田野中躲藏,在森林中飞奔而不被人发现。 塔鲁哈玛雅:“众神之母”阿法鲁神的儿子。被称为“恐怖之神”。 诺由古:异世界,众神居住的世界。 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位于异世界,是一条肉眼看不见的河流。它在滋润大地的同时,也隐藏着将塔鲁哈玛雅神带来的危险。被称为“带来恐怖之神的河流”。 匹库亚:苔藓,生长在塔鲁哈玛雅神的神殿之中,据说圣河流过时它将闪闪发光。被称为“神的苔藓”。 萨达·塔鲁哈玛雅:曾降临于太古时代的罗塔尔巴尔,威力无比,以恐怖治国。被称为“与神融为一体的人”。 塔鲁·库玛达:侍奉阿法鲁神,终生致力于防止塔鲁哈玛雅复活。被称为“影子祭司”。 拉玛巫:被称为“神的侍者”。十四岁时成为“神的侍者”,四十岁时成为“影子祭司”。 查玛巫: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神,并让神灵寄居在他身上的人。被称为“召唤神的人”。 夏萨姆:过新年的那个月。 拉卤:一种食物,用牛奶、蔬菜和肉炖制而成。 萨卡:一种食物,把晒干的水果捣碎后加糖凝固而成。 拉嘎:奶酪。 拉噶:乳酪。 喇:奶酪或黄油。 巴姆:未发酵的面包。 香姆:一种点心,表面裹满了糖。 夏苜:新约格皇国特有的一种牧畜用的草药。 麻柯丝:一种强力迷魂药。 皋魇:罗塔的一种猛兽,毛皮很值钱。 拓卢兹:在棋盘上进行的一种比赛。 霞罕:褐色羊,在罗塔北部氏族被视为污秽之物。 序章 伊翰的忧虑 落日的余晖把王宫的庭院染成一片金黄色。 庭院的角落里有一棵梧桐树,伊翰坐在树下望着庭院发呆。每次坐在这里,伊翰都会产生一种被大树环抱的感觉,心情格外平静。 这个庭院位于王族成员寝室的后面,家臣们不会来打扰,加上其他王族很少来此,能够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在这个王宫里长大的伊翰最喜欢的地方。 新年仪式结束后,这里仍未降雪。伊翰想起自己的守城——那座位于南北部交界线上的小城,想必在这个时节,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此刻,那里已经华灯初上了吧。 温暖如春的庭院,在黄昏中十分寂静。拂晓时分开始就喧闹起来、乱哄哄的王宫,现在如同空城一般万籁俱寂。 想起兄长尤萨姆的背影,伊翰不禁微笑起来。兄长尤萨姆带领一群威风凛凛、手持长枪的骑兵,前往桑加尔王国参加庆祝新王登基的仪式去了。 王兄真不愧是一位明君。伊翰心中赞叹道。 作为弟弟,他对这一点深有感触。他希望兄长能够保重身体,健康地活下去。 尤萨姆精通文韬武略,身体健壮,身材魁梧。即使身体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所以看起来很健康。不过,最近几年,他开始频繁地发烧,这让伊翰不禁想起英年早逝的父亲——上一代罗塔王,他在逝世前几年也经常发烧。即便发着烧,父亲仍勤勤恳恳地处理政务,这一点兄长很像他。 伊翰希望兄长能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他肯让自己代替他去参加桑加尔王室的仪式就好了。尽管这是各国君王的聚会,也是自己与桑加尔王直接会面的好机会。 适逢国内多事之秋,把外交方面的事交给我,王兄镇守国内不是更好吗?伊翰有点儿不解。 辛塔旦牢城发生了惨案。意图召唤塔鲁哈玛雅神的女子虽已不在人世,但负责调查事情真相的卡夏鲁(猎犬)斯法鲁至今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让人不免有些担心。 庭院越来越暗,伊翰看着地上颀长的树影,思考起兄长在这个时候把国家大事交给自己,动身前往桑加尔王国的意图。 兄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要举行建国大典。那天,兄长把前所未有的重任交给伊翰,踏上了旅程。南部的大领主们也前往伊翰守城附近的吉坦祭城。 兄长如此信赖自己令伊翰十分欣喜,同时也感到隐隐的不安:莫非王兄打算让我继位? 把举行建国大典的重任交给伊翰,仿佛是兄长在对伊翰说:“让那些虎视眈眈、觊觎王位的南部大领主们好好见识一下你这个下一代罗塔王的厉害吧。” 真是个大难题。大领主们可是对我恨之入骨啊!伊翰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抬头仰望天空。 拉汉一群人太过依赖他,对他的期望太大,也令他感到困扰…… 想起北部氏族那些希望激进改革的年轻人,笑容从伊翰脸上消失了。他明白他们的心情。南部气候温暖,大领主们舒舒服服地越来越富裕,还宣称自己才是这个国家的功臣,叫嚣着说北部的氏族是罗塔王的包袱。这让这群年轻人无法忍受。 北部的冬天很漫长,而且一到冬天就大雪封山,男人们为了保护牲畜免受狼害,在冰天雪地里也要辛苦劳作。夏天虽然美丽,但很短暂,因为土地贫瘠,基本没有什么收成。北部氏族的人们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与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 伊翰敢于正面挑战南部的大领主,主张改革,所以北部氏族的年轻人狂热地支持他,把他当做救世主。这种心情,他很理解。 但是,他们太过性急,这让伊翰感到有些不安。 “伊翰殿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伊翰立刻从地上拿起剑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知何时,十步开外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矮小的女人,肩膀上站着一只小猴子。 “是希哈娜啊。” 伊翰放松警惕,叹了口气说:“吓我一跳——别再这么悄无声息地靠近我,怪吓人的。”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对不起。这是卡夏鲁的习惯。” 伊翰招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来。 “等你很久了。我一直在想,你怎么还不来呢。” 伊翰兴奋地说。他以为希哈娜是代替父亲斯法鲁来 报告 软件系统测试报告下载sgs报告如何下载关于路面塌陷情况报告535n,sgs报告怎么下载竣工报告下载 情况的。然而,从希哈娜口中说出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希哈娜盯着伊翰,平静地说: “殿下,我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了。” 这句话如同利剑穿过伊翰的心。 第一章 消灭狼群 1、暴风雪之夜 空气冰冷潮湿。天空被黯淡的银光笼罩,雅思拉透过斗篷厚厚的遮布仰望天空,皱起了眉头。她轻轻一拉缰绳,马停住了。 “雅思拉,”与雅思拉同乘一匹马的蜜娜抬头望着雅思拉,“怎么了?” 八岁的蜜娜,声音如同鸟鸣般动听。她是商队头领纳卡的爱女,对人很友好。或许是因为她很高兴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陪伴左右,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她就对雅思拉很友善,教雅思拉做该她们做的事,如打水、帮忙做饭等。 雅思拉和商队的人都不熟悉,以前也没有和商队一起生活过,所以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不过蜜娜和其他商队成员都十分友善,雅思拉很快就适应了商队的生活。现在雅思拉已经会说一些简单的约格语。 好在雅思拉会骑马,而且骑得不错。因为她父亲活着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匹老马。父亲是个猎人,传授给她许多在森林中生活的技能。 所以,在越过萨马鲁山口进入罗塔领土后,雅思拉就成了大家的好帮手。她不时找到一些大家需要的草药,有时还能采到一些野果。蜜娜把雅思拉当做姐姐,天天围着她转。 雅思拉生性腼腆,少言寡语,却很快融入了商队的生活。这令巴尔萨颇感吃惊,她也因此能够专心于护卫的工作。 在萨马鲁山口,他们与前往罗塔北部的毛织品商人的队伍会合,然后开始共同行动。因为人数越多越不容易被强盗盯上。尤其是夜里,巴尔萨能够和那个商队的护卫轮流睡觉,轻松了许多。 到目前为止,一路上都很顺利,不过从大前天开始,天上开始飘起雪花,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比预计的来得早了许多。 翻过萨马鲁山口,从新约格皇国进入罗塔王国后,都西街更名为亚穆西鲁街。继续往北,亚穆西鲁街则一分为二,主路通往罗塔王国的都城,岔路通往遍布草原和森林的拉库鲁地区,被称为拉库鲁街。 这一带气候寒冷,不适合农耕。人们靠种植耐寒的小麦、放养长毛的西库牛和羊为生。 雅思拉手握缰绳思考了一阵,然后左手使劲一拉缰绳,向左掉转马头,离开女人们乘坐的马车,策马奔驰起来。 “雅思拉,怎么了?”蜜娜问道。 “我有点儿担心,到巴尔萨那儿去看看。” 巴尔萨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跟在商队后面四处巡视。冬季草木枯萎,越过高高的草丛,雅思拉远远看见如同一个黑影的巴尔萨,策马朝她飞奔而来。 巴尔萨很快注意到了雅思拉,停下马来等她。雅思拉到巴尔萨身边停下来,犹豫着说: “巴尔萨,我觉得天气有些不对,看样子,肯定会有暴风雪。” 马儿吐着白气,不停摇头。巴尔萨抚摩着它粗壮的脖子,冲雅思拉点点头说: “是啊。我也正担心这个问题呢。纳卡头领今天早晨说今晚要到托鲁安乡投宿。看这个天气,我们还没走到托鲁安乡就会被暴风雪包围。我去跟他商量一下,尽快找个地方避一避。” 巴尔萨双腿一夹,策马朝商队前沩飞奔而去。 以纳卡为首的商队只有九个人,包括驮马①在内,他们只有十匹马。纳卡骑马走在最前面,托西驾着两匹马拉的车紧随其后,车上装载着生活必需品和到罗塔后用于贸易的商品。 托西后面是纳卡的妻子玛萝娜。她驾着两匹马拉的带顶篷的马车,车里坐着托西的妻子和他还在吃奶的孩子,加上纳卡刚蹒跚学步的儿子和他们的老母亲。纳卡的二弟塔姆驾着驮马走在最后。 他们身后不远处是经营毛织物的商人连恩的商队,规模和纳卡他们差不多。随行的护卫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随身带着长剑和弓。 纳卡看见巴尔萨过来便停下马,然后指着天空,朝她点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 “我还以为能赶到托鲁安乡,看这样子是不太可能了。” 纳卡对巴尔萨说。前方是一片大草原,枯草丛生。若是在这里遇上暴风雪,他们很可能性命不保。后方是一片森林,他们刚刚从那里走出来。 “我记得在快要走出森林的地方有一个放牧点。我们最好返回到那里。” 巴尔萨说完,纳卡点点头说: “巴尔萨,麻烦你去通知连恩等人。雅思拉和蜜娜,你们俩负责通知我们的人掉头。” 眼见巴尔萨的坐骑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雅思拉也掉转马头,把纳卡的话告诉后面的人。 这附近的草原道路狭窄,很难迅速掉转方向。他们先让马踩踩路边的草,看看地面是否平坦,能否掉头。万一草丛中有兔子挖的洞,马车很可能会翻倒。 天色渐暗,空中乌云密布,隐隐闪着不祥的银光。虽然心里很着急,大家还是齐心协力,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掉头。 连恩他们也早已注意到了天气的变化。巴尔萨赶到时,他们已经聚集在队伍前方,开始准备掉头。 巴尔萨把纳卡的想法告诉连恩,连恩点头说:“我们也正想这么做。” “这天气就像爱发脾气的女人,说生气就生气。真受不了!” 连恩的商队都是些单身男人。他们说话虽然肆无忌惮,不过都是些好人。他们说如果自己走在前方,速度太快,恐怕纳卡一行人吃不消,所以坚持走在后面。,从这点也可以看出,他们很善解人意。 巴尔萨正要回头,连恩商队的护卫辛亚来到她身边。大风吹动着辛亚那夹杂着银丝的头发。 “请恕我多事。”辛亚沉稳地说,“最好还是让那个孩子坐到带篷的马车里去吧。” “嗯,我会的。” 为了躲避风雪,他们想借宿在罗塔牧民的屋子里。辛亚想说的是最好不要让他们看见身为塔鲁人的雅思拉。 辛亚观察巴尔萨的表情,确定她已经冷静地接受自己的建议后,轻轻点了点头。 巴尔萨返回纳卡身旁,先和他说了这件事,请求他允许雅思拉坐上马车。纳卡似乎这才想起还有这件麻烦事,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不过,他很快就让雅思拉把马交给蜜娜,坐到马车里去。 “咦?为什么雅思拉要坐到马车里?” 蜜娜感到很困惑,便大声问。顿时,大人们都沉默不语了。 “雅思拉不喜欢罗塔人。蜜娜,你也来帮忙,让雅思拉不要见到他们,好吗?” 巴尔萨说完,蜜娜虽然一脸“真奇怪”的表情,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雅思拉坐上掉过头的马车,觉得很难受。大家都尽量避免目光与她相遇,这更让她觉得难受。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雅思拉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走到马车最后边坐下。 越过玛萝娜粗壮的手臂,雅思拉看见了巴尔萨的脸。四目相对时,雅思拉心中一惊。 巴尔萨眼中浮现的不是同情,而是鼓励的神情,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进入罗塔人领地后,这种事将不可避免地日益增多。如果每次都感到伤感、羞愧,怎么能救得了自己的哥哥? 雅思拉咬紧下唇。巴尔萨似乎从雅思拉眼中看到了什么,冲她笑了笑。然后,巴尔萨便迅速掉转马头,往后疾驰而去。 冬天的时候,这一带的牧民为了挡风,都会在森林不远处建一个放牧点。他们会在那里建起牲口栏,在厚实的木栅栏上围上牛皮,尽量不让风吹进去,以防家畜被冻死。 牲口栏后面是牧民们住的屋子。他们让妻儿住在托鲁安乡,只剩青壮年男子在这里过冬。因为他们不仅要保护家畜不被冻死,还要保护它们免遭狼袭。 纳卡和连恩打头阵,先去和牧民们商量。牧民们正在检查牲口栏是否足以抵御暴风雪,听了二人的来意,很大方地同意让一行人到他们屋里躲避。 马车队到达后,身材高大健壮、满脸胡子的牧民头领让年轻的牧民帮忙把马车拉进屋里。 雅思拉躲在马车里,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罗塔语。牧民们说话虽然有点儿粗鲁,但都很豪爽,告诉女人们不要担心,在这里不要客气。 他们的亲切让雅思拉觉得很不习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罗塔人以如此友好的口吻说话。 “哎呀,最好不要待在马车里,光靠马车哪能躲过暴风雪啊。放心吧,屋里头宽敞得很。来,快从马车上下来,到屋里去吧。”一个牧民说道。 面对牧民们的好意,纳卡的妻子玛萝娜点了点头,回头瞥了雅思拉一眼。雅思拉心中虽翻江倒海,但还是竭力以平静的口吻小声说: “我会用布遮住脸,不用担心。” 雅思拉的约格语说得很蹩脚。不过,看见她从怀中掏出挡风的布,玛萝娜点了点头。 雅思拉把斗篷的头巾掀到背后,用一块灰色的布遮住半张脸,然后又把头巾戴上,跟在大家身后下了马车。她低头走过罗塔年轻人身旁,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现在还能这样躲一躲,可吃饭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雅思拉虽然很担心这个问题,心情却逐渐平静下来。踏人罗塔人的屋子时,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并未觉得害怕。 进门处是一间小屋,屋顶上吊着熏肉,地板上摆着罐子,两面墙上堆满了柴火。 穿过这间小屋,推开另一个门,出现在眼前的是牧民们起居吃饭的大屋子。炉火熊熊燃烧着,屋里有些闷热。刚进屋时,雅思拉有些不习惯,双眼被烟熏得有点儿隐隐作痛。 两个商队的人被分在三间屋子里。他们把怕湿的货物堆在屋子的一角,在屋里铺好寝具。蜜娜兴高采烈地在三间屋里跑来跑去,年长的牧民不时爱怜地摸摸她的头。 雅思拉正在铺床时,巴尔萨走进屋里,蹲在她身旁低声说: “我跟牧民的头领说你脸上有伤,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也跟队里的人这么说了,他们应该不会乱说话。” 雅思拉点点头。巴尔萨凝视着雅思拉露在布外的双眼,问道: “你没事吧?” 雅思拉莞尔一笑。见此情景,巴尔萨也笑了笑。她拍拍雅思拉的肩膀,站了起来。 不久,风声肆虐,呜呜作响,屋子也被狂风吹得吱嘎乱摇。男人们涌进屋里,他们的斗篷上全是雪。 “这场暴风雪真大,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风雪啊。”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屋里十分热闹。暴风雪很恐怖,不过有了异国他乡来的商队,男人们平淡的生活也变得热闹起来。 屋子的墙壁吱嘎作响,雅思拉和蜜娜坐在墙边,风从墙缝吹进来。她们觉得很冷,就动手把行李挪到墙边。牧民头领注意到她们的动作,粗声粗气地说: “你们看看,约格的女孩多机灵啊。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有两层墙壁,屋里也会更暖和。你们真是好孩子!” 蜜娜听到表扬满心欢喜,而雅思拉却感到一阵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涌动。因为这句“真是好孩子”让她想起了父亲。因为罗塔人的声音而想起父亲,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当晚,屋里热闹得如同在开“宴会”。罗塔牧民们使出看家本领用拉卤(一种用牛奶、蔬菜和肉炖制而成的食物)招待纳卡一行人。拉卤是一道用羊奶把肉炖得酥烂的菜。这道菜十分暖胃,而且由于其中添加了玛夷这种香气浓郁的蘑菇,完全没有了羊奶的腥膻味。 他们还把牛奶制成拉嘎(奶酪),切成块,串在铁签上,放到炉火上烤。拉嘎烤到表皮焦黄后,他们再把它抹到切成厚片的巴姆(未经发酵的面包)上一起吃。 纳卡也拿出了珍藏多时的约格好酒和香姆(一种点心)。香姆表面上裹满了砂糖,这些砂糖是用约格高超的制糖工艺制造出来的,很受罗塔人的欢迎。 雅思拉一个人蜷缩在货物后面吃饭,大家都刻意装作没有看见她。 从小屋往外望去,这场“宴会”似乎格外令人高兴。雅思拉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罗塔人的生活,第一次看见他们真心的笑容。 如果此刻自己摘下蒙脸的布,他们脸上的笑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雅思拉心想。 巴尔萨来到雅思拉的身边,背靠行李坐下,伸了个懒腰。 “今晚你能睡个好觉啦。” 雅思拉说完,巴尔萨苦笑着说: “嗯,不过还得照看那些马。” 然后,巴尔萨严肃地说: “纳卡头领和连恩头领都没有预料到暴风雪会来得这么快。我们本应该在雪季来临前就穿越拉库鲁地区。现在看来,得等到地面冻实,马车才能上路了。” 雅思拉吃惊地看着巴尔萨说: “你的意思是,在期限前可能赶不到吉坦了?” 巴尔萨摇摇头说: “这点倒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四只脚的强盗。” 巴尔萨指的是狼。雪季是它们最饥饿的时候。狼平时大多袭击家畜,很少袭击人。不过,一旦它们饿极了,就会变成很可怕的动物。呼号的风雪如同狼的嗥叫,使雅思拉手上起了鸡皮疙瘩。 “毛皮买卖是很危险的生意。在新约格皇国,皋魇(罗塔的猛兽)皮能卖到很高的价钱,不过只在它换毛的这个时期收购。同时,罗塔人愿意高价收购的夏苜(新约格皇国独有的一种牲畜用的草药)不到深秋时节根本采不到。所以,干这一行的人才不得不在这么危险的时期出门做生意。” 听着巴尔萨的话,雅思拉不禁想:纳卡头领为什么要拖家带口做这么危险的买卖呢? “当然,相比之下,干这一行的人收入也比牧民高得多。纳卡头领从小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或许他压根儿没想过还有别的生活方式吧。” 看着纳卡被火光映红的侧脸,雅思拉点点头。 纳卡等人从小就在商队中生活,所以沿袭着这样的生活方式。罗塔的年轻人身为牧民之子,按牧民的生活方式生活着,自己身为塔鲁人的后代,则按照塔鲁人的生活方式活着。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生活方式。 巴尔萨是在哪里出生的呢?她又是怎么长大的?虽然很想问,雅思拉还是没敢问出口。 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2、狼群来袭 暴风雪连刮了三天三夜。大家都变得安静起来,为了节约食物,也不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大吃大喝了。牧民们把食物分给商队的人,这让商队的人觉得很不好意思。牧民们不以为意地笑着说:“这种时候更该互相帮助呀。你们不也告诉我们各个国家的奇闻逸事,帮我们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嘛。所以,你们千万别客气啊。” 商队的人也帮着牧民们照顾家畜。为了不在猛烈的暴风雪中迷失方向,他们一边拉着家畜的绳子,一边工作。 第三天夜里,风声终于平静下来,众人反而觉得耳朵有些不适应。正当他们为暴风雪终于停息而松一口气时,一声长长的嗥叫“啊呜——”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一声嗥叫之后,许多嗥叫声都夹杂在一起,“啊呜——啊呜——”响彻大地。 众人后背开始发凉。 “糟了,暴风雪刮的时间太长,森林中的兄弟们好像饿坏了。” 牧民们点起火把,手持弓箭或长枪走出屋去。 眼见巴尔萨拿起长枪,雅思拉腾地站起来,叫道: “巴尔萨!” “马要是被它们吃掉就麻烦了!雅思拉,你好好照顾年幼的孩子们,让他们别害怕。我把他们交给你啦!” 巴尔萨戴上手套,穿上斗篷和商队的男人们一起踏入冰天雪地中。 屋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死寂。蜜娜很害怕。雅思拉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屋外的动静。除了偶尔传来男人们说话的声音外,她什么也没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狼的嗥叫声——它们似乎已近在咫尺。 蜜娜害怕得哭起来,紧紧抱住雅思拉不放。 “别怕!它们进不到屋里的。” 雅思拉轻声安慰她。蜜娜害怕地点点头。 从牲口栏那个方向传来家畜惊恐的叫声、杂乱的蹄声以及家畜撞击栅栏的声音。玛萝娜脸上也浮现出不安的神情。男人们的怒吼声也越来越大。 这时,传来了某个物体破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男人们的呼喊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雅思拉再也坐不住了。她戴上手套,举起火把,向外跑去。 “玛萝娜,我出去看看!” “拜托你了!啊!蜜娜,你待在屋里!” 蜜娜没有理会母亲,紧跟在雅思拉后面跑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空气冷得像冰一样,寒气穿过厚厚的斗篷,阴冷彻骨。每吸一口气,雅思拉就觉得胸口一阵发疼,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牲口栏四周火光闪耀,不时传来男人们的声音。 “不行!太冒险了!这么追过去,你们也会落人狼口的!” 牧民头领的话音刚落,随即传来了纳卡的声音: “如果丢掉四匹驮马,我们就完了!你别管我们!” 雅思拉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们。没有人注意到她。在火光照耀下,她看见牲口栏上有个缺口。可能是商队的马听到狼嚎,受到惊吓,踢坏了栅栏跑了。 纳卡使劲拉住拼命挣扎的马,不停地大吼着。 “纳卡头领,我去追,你们在这里……” 纳卡根本听不进巴尔萨的话,跳上马往森林深处追去。他的两个弟弟也跟在他后边飞奔而去。 巴尔萨随即也骑上自己的马跟了过去。 牧民们一边说“干什么蠢事呢”,一边跑去叫住在附近的其他牧民。留下来修栅栏的两个男人,似乎有点儿担心,一直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怎么办?不管怎样,先回屋告诉玛萝娜发生了什么事吧。雅思拉心想。她正要往回走,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钻进牲口栏。 “蜜娜!” 雅思拉惊恐地大叫。蜜娜不理会她,挣扎着爬上自己的马。牧民们惊讶地想要阻拦她,不料她钻个空子,从他们的手臂之间溜了出去。 雅思拉冲到那匹马旁边,虽然脚底打滑,她还是拼命抓住马嚼子,从蜜娜身后跳上马。她想抓住缰绳让马停住,蜜娜却疯狂挣扎,拼命拍开她的手。 “蜜娜!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我不阻止你,你把缰绳给我!” 雅思拉挣扎着抢过缰绳,往纳卡那个方向追去。 她知道自己在干傻事,不过一想到巴尔萨他们可能会被狼吃掉,她就和蜜娜一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想要亲眼确认他们平安无事。 “父亲……父亲……” 蜜娜不停地喃喃自语。 没有人比雅思拉更了解蜜娜此刻的心情。从前,她也曾如此拼命祈祷父亲平安。可惜神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最后,她只找到了一具被狼撕裂的尸体…… 雅思拉朝着黑暗中隐隐的火光奔去。雪还未冻实,马常常打滑,连坐稳都很费劲。一弯新月发出淡淡的银光。在月光照耀下,树木的影子如同蜿蜒的长蛇伸向远方。 不知跑了多久,牧民们手中的火把发出的火光完全消失时,雅思拉看见一个黑影如流水般越过树木间,一个又一个…… 后背汗毛倒竖——是狼!一大群狼! 不远处传来纳卡等人的声音,雅思拉看见他们抓住了跑出来的马。那里意外地没什么积雪。一棵巨树倒在地上,旁边有一块大石头,它们阻挡了马前进的道路。马被迫停了下来,被纳卡他们抓住了。 雅思拉二人越想快点儿到那儿,越觉得马跑得太慢。她们心里万分着急,担心得连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从一棵大树下穿过时,雅思拉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瞬间,她眼前的世界开始微妙地扭曲,黑暗的森林中出现了一条波光粼粼、哗哗作响的河流。 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带来恐怖之神的河流)! 和母亲一起见过的那条河也流到森林里来了!雅思拉心底涌起一股激流。 “父亲!” 蜜娜大声呼唤纳卡。纳卡回过头,看见蜜娜,大吃一惊。巴尔萨骑马来到她们身边,用力抓住马嚼子。 “你们在干什么!” 巴尔萨的怒吼把雅思拉拉回到现实之中。 巴尔萨早已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狼群包围。面对这么多狼,她知道很难保住一群人的性命,在这种时候又跑出两个孩子! 愤怒之余,巴尔萨用长枪拍了一下马屁股,让雅思拉她们的马向纳卡的方向跑去。 然后,巴尔萨驱马跑到倒下的大树旁,翻身下马,抽出放在马鞍里的柴刀,开始劈那棵树。 “纳卡头领,你们也快用柴刀砍这里,这样可以用木头内侧干燥的地方生火。” 纳卡等人慌忙照着巴尔萨说的做。树木都已被雪水打湿,很难生起火,不过大树内侧应该还是干的。 点点绿光在黑暗中时隐时现——是狼的眼睛。狼群正逐渐向他们围拢。 劈开树皮后,纳卡颤抖着试图用火把点火,却总也点不着。 “雅思拉,你带着蜜娜躲到树下面!” 被巴尔萨一吼,雅思拉慌忙从马上下来,拉着蜜娜挤进大石头与倒下的大树的缝隙之间。 “托西,你们也站到我背后!用箭对付从树后面袭来的家伙!” 托西等人绷着脸,站到雅思拉两人身旁,准备拉弓射箭。巴尔萨用嘴咬住手套,迅速脱下手套,扔到一旁。 马不停地嘶鸣,后蹄腾空而起,几乎挣断系在大树上的缰绳。刹那间,两个黑影从雪地上飞来。 巴尔萨转身,扔出火把。火把如利箭一般击中其中一只狼。这只狼一边抖落身上的火星,一边发出嗷嗷的叫声往回跑。巴尔萨挥动长枪,刺中另一只狼,脚用力一踢,狼飞了出去。 倒下的大树终于生起了火,火势变大之前,狼群已从四面八方袭来。巴尔萨的长枪在空中呼呼作响,如同旋风一般横扫四方,杀死一只又一只狼。巴尔萨以令人称奇的速度移动着,不让狼群靠近他们。 可是,狼实在是太多了。纳卡兄弟用弓箭对付从背后袭来的狼,不一会儿箭就用完了。 “啪”的一声,一匹驮马挣断了缰绳。驮马因惯性朝巴尔萨倒过来,巴尔萨勉强扭过身体,躲开倒下的驮马。她的动作因此出现破绽,一只狼趁机张开血盆大口朝她的喉咙咬去。 巴尔萨来不及躲闪,也来不及挥动长枪。只见她把左手伸进狼口,紧紧抓住狼的舌头,顺势把它的头摁倒在地,膝盖用力一撞,打断了它的肋骨。 雅思拉紧紧搂住蜜娜,遮住她的眼睛。 我不想死!雅思拉害怕得全身颤抖。 神啊……神啊……雅思拉心中唤着。 一股激流在心底涌动。雅思拉觉得身体被分成了两半,戴在雅思拉脖子上、肉眼看不见的槲寄生环开始闪闪发光,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河流,哗啦哗啦流动着。让她身体颤抖的圣河开始流动了…… 大脑内部迸发出炙热的白色光芒,光圈从心底向喉咙涌动。 雅思拉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瞬间——银光从自己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往外扩散。她看见全身闪闪发光、露出尖锐獠牙的神朝黑暗中飞去。 嗜血的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如同一把明晃晃的镰刀飞向狼群。雅思拉闻到了血腥味。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清醒地看见这样的情景,雅思拉清晰地感到了自己与神的紧密联系。 宽广的河流在雅思拉体内流淌。河流离开雅思拉的身体后,幻化成一阵快如旋风的激流,伴着肉眼看不见的微光向外呼啸而去。塔鲁哈玛雅乘着这激流,向雅思拉的前方飞去。 塔鲁哈玛雅在狼群之间穿行,一只只狼如同柔软的果实被抛向空中…… 多么伟大的力量啊!雅思拉觉得自己的身体膨胀了好几倍。 没什么可怕的,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雅思拉陶醉于这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微笑着杀死一只只狼。河流呈圆弧形流动,所过之处,树木如同柔软的泥土纷纷应声倒下,木屑飞扬。 雅思拉操纵着河流的流向,防止它触及巴尔萨等人。与神融为一体的雅思拉,继续着令她心情愉悦的杀戮。 终于,周围陷入一片死寂。雅思拉自然地吸了口气,饱饮鲜血之后,塔鲁哈玛雅静静地退回雅思拉体内,消失在诺由古的河流中。 所有人都吓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万籁俱寂,巴尔萨环视四周,月光下到处散落着狼的尸骸。然后,她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了雅思拉。 雅思拉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抬头望着巴尔萨。她的双眼熠熠生辉,眼里充满了生机,与之前那个性格内向的少女判若两人。 看见这种眼神,一阵寒气从巴尔萨心底升起。 巴尔萨伫立在寒冷漆黑的森林中,凝视着雅思拉。 3、被困“壶牢” 光线从头顶上的通风孔照射进来,凭借着微弱光线,唐达知道天亮了。 唐达睁开眼时便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现在身在何处。他抱着肚子,身体蜷成一团,只能祈祷头痛和恶心的感觉快点儿过去。被迫服用麻柯丝(一种草药,能麻醉人的神志)睡了太长时间后,醒来感觉就是不舒服啊。 等疼痛逐渐消退,记忆也随之苏醒。 那天,他们发现斯法鲁的女儿希哈娜瞒着父亲,暗地里进行着一项阴谋。回到客栈后,唐达差点儿被杀,干钧一发之际,斯法鲁救了他。 斯法鲁警告女儿不要杀唐达,否则休想让自己按她说的做。 斯法鲁是个有实力又有地位的咒术师,希哈娜借助那群孔武有力的男人,暂时制伏了他,但是他们既不能杀他,也不能伤害他,只能先暂时将他软禁起来。唐达这才有了充当人质的价值。 虽然性命无忧,但希哈娜对待人质却十分冷酷无情。她根本不把唐达当人,动辄逼他喝麻柯丝草熬成的汤药,不在乎是否会损伤他的神经。 从喝下汤药到睁开眼睛之间发生的事,唐达一概不知。只有等记忆一点点恢复,证明自己的神经没有受损,他才能松一口气。 拂晓的晨光从通风孔照射进来后,唐达发现齐基萨被迫喝了迷魂药。不过他喝的似乎并非麻柯丝,因为他醒来时没有唐达那么痛苦。 就算天亮了,唐达也无从知晓目前身在何处。这座“牢房”连扇门都没有,墙壁、顶棚和地板连成一体,都是用黏土制成的。唐达觉得自己似乎身在“壶底”。顶棚很高,他跳起来也够不着通风孔。 远处不断传来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风拂过草丛发出的声音。 “这是哪里?” 齐基萨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 唐达抬头望着通风孔。麻柯丝使他不觉得饿,只觉得渴。一想到不知道何时才会有水喝,他就越发觉得渴。 “喂!”唐达大叫,“有人在吗?快给我们水和食物啊。” 外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里连扇门都没有——想到这里,唐达不禁打了个冷战。 顾虑到齐基萨在一旁,唐达不敢把不安表现出来。他在心底盘算:待体力再恢复一些,试试离魂术吧。不过,希哈娜等人不可能不防着我使咒术,说不定已经设好“结界”②等着我了。 唐达想通过大声喊叫来减轻自己的不安。 这时,地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在通风孔上方,一个人把手插进了通风孔……“啪”的一声,顶棚被抬起来了。由于逆光,唐达看不清来者的脸。 “闪开!” 话音刚落,一个大篮子随之掉了下来。 下落的冲击力把盖子打开了,一团圆圆的东西和水瓶滚了出来。好像是食物和水。 看着顶棚又将被盖上,唐达连忙大叫: “喂!我们想上厕所……” “砰”的一声,顶棚被安回原位。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回头扔个壶给你!” 唐达和齐基萨对视一眼,说: “有吃有喝,待遇也算不错啦。” 说完,他捡起那团圆滚滚的东西,伸手拍掉上面沾的灰。他从未见过这种食物,不过从手感和香味来看,应该是和罗塔的巴姆差不多的东西。 “知道这是什么吗?” 接过唐达递过来的东西,齐基萨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嚼。 “和巴姆有点儿像,以前没吃过。” 这里到底是哪里?唐达又思考起这个问题。那天巴尔萨留在塔奇亚店里的信上写着“在吉坦祭城交换唐达和齐基萨”,那么希哈娜肯定在往罗塔走。 这里肯定是罗塔境内的某个地方,可是看守他们的那个男人怎么看也不像罗塔人啊。 唐达把食物和水分给齐基萨,一边吃,一边告诉他在塔奇亚店里发生的事以及到目前为止那些事的来龙去脉。 “吉坦祭城”这个词从唐达嘴里蹦出来时,齐基萨脸色为之一变,嘴里念道: “吉坦祭城……” 唐达眨眨眼问: “吉坦祭城怎么了?” “吉坦祭城是昔日罗塔尔巴尔的圣城,也是萨达·塔鲁哈玛雅居住的宫殿所在地。” 齐基萨告诉唐达自己从塔鲁·库玛达(影子祭司)那里听来的历史。 现在的罗塔都城位于罗塔王国的南部。在萨达·塔鲁哈玛雅统治这片土地的时代,罗塔的气候比现在温暖得多,都城位于北部的吉坦附近。 当时的圣城被称为斯拉·希·塔鲁哈玛雅(塔鲁哈玛雅所在之处),它坐落在茂密的森林之中,气候温暖宜人。城内有雄伟的宫殿、高大的树木和美丽的泉水。那时,甜美的果实压弯了枝头,许多猴子在城中玩耍嬉戏。 可惜,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萨达·塔鲁哈玛雅被基朗王杀死,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消失之后,那里越来越冷,渐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基朗王为了纪念这个杀死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的人)的地方,特地在那里建了一个祭城。 同时,他在祭城附近建了一座罗塔式的城堡,派他的弟弟驻守在那里,负责守护北方的领土。 吉坦对塔鲁人来说是昔日繁华的美梦之都,也是让人扼腕叹息之地。那里是塔鲁人的禁地,从他们决定隐姓埋名生活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发誓再也不踏进那里一步。 唐达皱紧眉头,心想: 希哈娜到底在想什么?她不是要趁雅思拉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前杀死她吗?为什么还要特意把她引诱到萨达·塔鲁哈玛雅居住过的地方呢? “倘若如此,雅思拉应该不愿意去吉坦吧?” 唐达低声说完,齐基萨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说道: “可能雅思拉并不认为吉坦是禁地。” 唐达惊讶地看着齐基萨问: “为什么?” 齐基萨下意识地摸摸左手的伤口,情绪低落地说: “因为雅思拉完全相信母亲的话。” 齐基萨低着头,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的父亲五年前被狼咬死了。父亲死后,只剩下母亲、妹妹和我三人,母亲常常闷闷不乐。” 齐基萨耸耸肩接着说: “可能是因为父亲死后,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困难。母亲真是太辛苦了。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母亲像变了个人一样,突然开始讨厌影子祭司的教诲,不断告诉我们,塔鲁哈玛雅并非祭司口中的邪恶之神,而是塔鲁人的救星,是一位圣神。 “我不相信母亲说的话,可雅思拉对母亲说的话坚信不疑。” 齐基萨的脸变得有些扭曲,继续说道: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远离其他塔鲁同伴,独自生活。雅思拉和我都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我们一家人住在圣地附近的森林中,离其他人居住的森林很远。” 唐达静静地听齐基萨述说。 “在我们出生前许多年,母亲背井离乡,独自来到祭司居住的圣地。 “塔鲁人的圣地位于一片叫做夏恩的密林深处。罗塔人觉得那里住着恶魔,多数人从不踏足半步。我想是因为母亲极度害怕与罗塔人碰面,我们才会住在那里。父亲曾说母亲跟他结婚后,说服他把房子建在了远离其他同伴的地方。” “她为什么那么怕罗塔人?” 齐基萨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我也不知道。塔鲁人都不喜欢见罗塔人,不过为了买卖毛皮或其他东西,每年都不得不与罗塔人打几次交道。母亲想尽办法避免与罗塔人见面,她把和罗塔人打交道的事全都交给了父亲。” 齐基萨抿抿嘴继续说: “虽然塔鲁人居住的村落都很小,散布在森林深处,但是亲戚之间一般会互相走动。祭司每月也会来村里给孩子们讲圣典或历史。 “但是我从未到过别的村落,也没有见过别的亲戚,雅思拉也一样。只有祭司会定期来给我们讲圣典或历史。然而……” 齐基萨偷偷瞄了唐达一眼,说道: “母亲变了以后,我和雅思拉也都变得很讨厌祭司的来访。因为祭司们一回去,母亲就会说祭司的坏话,让我们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那时的母亲和原来温柔的母亲判若两人,我们很不喜欢。” 齐基萨皱紧眉头说: “我想这是拉玛巫(神的侍者)向母亲灌输了什么。因为母亲常常瞒着祭司去参加拉玛巫组织的秘密集会。” “拉玛巫?” “他们是为了成为塔鲁·库玛达而修行的人。能够感受到诺由古气息的孩子,一到十四岁就被聚集到圣地,成为拉玛巫。雅思拉本来也应该成为拉玛巫。” “雅思拉能够看见诺由古?” 齐基萨点点头说: “我不知道她是能看到,还是只能感受到。 “但是母亲非常反对雅思拉成为拉玛巫。她说,‘我不想让雅思拉的人生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你母亲也曾是拉玛巫吗?” “不,不是的。拉玛巫是不能结婚的。母亲不是拉玛巫。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说这句话。母亲常说自己没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一直生活在逃跑、躲避之中。也许是我们出生前发生了什么事。” 齐基萨叹了口气,摇摇头,言归正传道: “刚才我不是说到可能是拉玛巫向母亲灌输了什么吗?我想在年轻的拉玛巫中可能产生了与塔鲁·库玛达所传诵的圣典不同的想法。因为母亲每次参加完秘密集会回来,都会狂热地向我们灌输一些与塔鲁·库玛达的教诲不同的信仰。母亲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充满了活力,显得非常开心。” 齐基萨的眼神很复杂,既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耻辱,又有些怀念母亲。他继续说道: “雅思拉很喜欢母亲,总是黏着母亲撒娇。她不像我一样讨厌母亲的变化,还为消沉的母亲变得开朗而高兴。我想她现在还对母亲说的话深信不疑吧。” 唐达喝了口水,用衣袖擦擦瓶口,把水瓶递给齐基萨。 “说说雅思拉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吧。” 齐基萨抱着水瓶,想了一会儿说: “雅思拉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外柔内刚,很有同情心。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齐基萨低着头瑟瑟发抖地说: “都是母亲不好!如果母亲没有做那种事,就不会被处死,雅思拉也不会变成那样……” 唐达伸出手,笨拙地拍拍齐基萨的肩膀。 齐基萨忍住眼泪。 “雅思拉为什么变得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呢?你母亲是怎么做到的?”唐达问道。 齐基萨低着头说: “我不知道。因为我看不见塔鲁哈玛雅。父亲死后,捕猎的工作便由母亲和我们俩来做。有一天去设陷阱时,雅思拉说了些奇怪的话。” 齐基萨抬头看着唐达,继续说: “我们在森林里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比别处暖和的地方。我们把这样的地方叫做诺由古恰怡(诺由古的水洼)。我们决定把陷阱设在那里。 “我们设陷阱时,雅思拉变得焦躁起来。她一会儿竖起耳朵,好像在听什么声音,一会儿又睁大眼睛,好像在盯着什么东西看。她这样,让我觉得有点儿毛骨悚然,因为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情形,齐基萨眼神有些飘忽,回忆道: “雅思拉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做梦。那天晚上,母亲带着雅思拉出去了一趟。虽然她们什么都没告诉我,不过我猜她们多半是到拉玛巫那儿去了。 “第二天半夜,母亲就带着我们到圣地的神殿去了。她们还偷偷潜入神殿内的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的墓地。虽然我强烈反对,但母亲根本不理我。 “神殿的岩石上长着苔藓。我在那里第一次见识到了所谓的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明明是半夜,匹库亚(神的苔藓)却在肉眼看不见的河水冲刷下,闪闪发光…… “母亲让我躲到树下,她只带着雅思拉,踩在那条‘河’里,往神殿的岩石后面走去。 “她们一直没有出来。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开始泛白。 “这把母亲吓了一大跳,她似乎没有想到过了那么长时间。母亲肯定是想趁天还没亮时离开禁地,结果事与愿违,我们被来参加黎明仪式的塔鲁·库玛达发现了。” 往后的事齐基萨不愿再提。 唐达也没有强迫他说,因为那以后的事情他已经大致从斯法鲁那里听说了。 只有一件事他不得不问。他也不想折磨齐基萨,只是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齐基萨,在辛塔旦牢城,雅思拉做了什么?”听到唐达叫自己,齐基萨抬起头来。 齐基萨眼中浮现的痛苦和悲伤让唐达觉得不问这个问题就好了。 齐基萨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那天晚上,母亲被处死时,我们在行刑台后面,双手被人紧紧抓住了。很多人围绕着行刑台,有人同情,有人害怕,还有人在笑!” 齐基萨的声音有些颤抖,愤怒地说: “竟然有这么残忍的人!我也想杀了那些在笑的家伙!我们拼命大叫‘救救母亲啊’,可没有人理我们。” 唐达不禁抓住齐基萨的胳膊,很想对他说“不要再说了”。不过,齐基萨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 “母亲被杀的瞬间,四周非常吵,有惊叫声,也有欢呼声。雅思拉突然抬头望向天空,翻起白眼…… “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两层,模糊不清,巨大的光圈从她的身体往外扩散……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出现的瞬间。 “黑暗中,忽然刮起一股强烈的气流,像隐隐发光的河流,又似一阵狂风,眨眼间杀死了许多人。 “除了紧紧抱住雅思拉的我以外,连刚才按住我们的士兵,都在眨眼间被杀了。我看见离行刑台比较远的那些人想往外跑,可‘它’闪着光追了上去……谁也没能逃脱。” 唐达听得全身毛骨悚然。齐基萨望着唐达,眼里含泪说道: “我们是杀人犯,杀了那么多人。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逃跑,杀了雅思拉再自杀就好了!” “齐基萨,别说了。”唐达说。 齐基萨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止不住地往下流。 “雅思拉好像什么也不记得,就连闯入萨达·塔鲁哈玛雅墓地和母亲被处死的事情都不大记得。这些不是雅思拉的错。如果母亲没有做那种事,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所以这不是我们的错。 “但是,事情越来越严重,牵连了许多人,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 齐基萨掩面哭泣,继续说道: “我想见雅思拉。在雅思拉再次杀人前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些事情。要是能让我们自己做个了结,不要牵连其他人就好了。为什么会这样?” 唐达揽过齐基萨,齐基萨伏在他的胸前大哭,边哭边说: “对不起!我不想把你和那个女人牵扯进来的!” 唐达用力抱紧齐基萨说: “不是你把我们牵扯进来的。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就算我们因此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唐达很懊恼,要是罗塔话说得更流利些就好了。 唐达抱着齐基萨望着墙。听斯法鲁说的时候他没有感觉,现在才突然发觉雅思拉真的很危险。 巴尔萨!唐达在心中呼唤着巴尔萨。巴尔萨为了救他们,肯定在前往吉坦的路上。 希哈娜的陷阱与雅思拉——巴尔萨面临两个危险。在她抵达吉坦之前,一定要见她一面。唐达心里想。 夜深人静,借着通风孔附近一丝微弱的亮光,唐达陷入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中,备受煎熬。 试试离魂术吧。听着齐基萨的呼吸声,唐达心中犹豫不决。 希哈娜精通咒术,或许早已设下“结界”以防唐达使用离魂术。一旦陷入“结界”,魂魄被希哈娜控制,他就会变成只会呼吸的“活死人”。 可是就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啊,一定要尽快见到巴尔萨!如果能够顺利逃过希哈娜设下的“结界”,对看守的人施法,应该能够逃出这里。唐达决定碰碰运气,冒险试试离魂术。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动手之际,突然听见牢房顶盖被打开的声音。 唐达吃惊地抬头往上看,掉下来的泥土飞到他眼睛里。他一边流泪,一边揉眼睛。突然,一条绳子扑通一声掉到他膝盖上。 “让开,别挡在中间。”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唐达和被弄醒的齐基萨刚爬到墙边,那人就跳了进来。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点着火。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斯法鲁!” 斯法鲁连忙伸手示意唐达不要说话。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把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递给唐达,用约格语轻声说: “我是来救你的。快顺着这根绳子爬上去!” “齐基萨呢?你也能把他救出去吗?” “不,齐基萨要留在这里。” 唐达放开绳子说: “那我也不走!” 斯法鲁急忙把绳子又塞回唐达手中,用罗塔语说: “听着!希哈娜绝不会伤害齐基萨。相信我!我终于发现她的惊天阴谋了。” 斯法鲁顿了顿,看了一眼齐基萨说: “希哈娜回来后,就会把齐基萨从这里放出去。女也不但不会伤害齐基萨,还会把他当做贵宾招待。” 说完,斯法鲁转向唐达,说道: “可你一定会被杀死。希哈娜会想尽一切办法把齐基萨留在身边。如果你带着他逃跑,希哈娜和她的同伴一定会全力追击。光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逃脱。”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你走吧,唐达。” 齐基萨小声但坚定地说。 “我没事。你一定要逃出去!如果……万一……” 齐基萨说不下去了。唐达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伸出手,按住齐基萨的肩膀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忍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出去找雅思拉。我一定会尽全力救她。你一定要坚持住。” 齐基萨握紧唐达的手。 斯法鲁用罗塔语说: “你肯定能见到你妹妹。希哈娜,也就是我的女儿,她一定会说很多甜言蜜语哄你。齐基萨,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塔鲁人为什么长久以来主动隐居避世,祭司们为什么把圣典代代相传。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希哈娜的话。” “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些……” 斯法鲁打断齐基萨的话: “如果有时间我一定慢慢解释。不过现在时间紧迫,只能靠你自己好好思考了。唐达,快往上爬。” 唐达再一次握紧齐基萨的手,然后抓住绳子,脚踩着墙壁一步步爬了上去。越接近洞口,空气中的草香越浓。 当他的手抓住洞口边缘时,有人紧紧抓住唐达的手腕,用力往上拉了他一把。唐达吓了一跳,不过那个男人压根儿不理会唐达,开始使劲往上拉斯法鲁那条绳子。 环视四周,唐达发现原来自己在河堤上,在牢房内一直听到的是潺潺的流水声。 河堤被枯草掩盖,斜伸入河中。河边点点灯火,冰冷的空气中有一股烟火味。 有人正沿着河堤从远处走来。斯法鲁从唐达身旁跳出来,看清来人后,紧张地说: “看守的人回来了,快走!” 唐达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斯法鲁抓住唐达的手,拉着他从河堤往下滑。 他们从冰凉的枯草上滑过,来到岸边。河上漂着一只小船。刚才拉唐达一把的男人率先上船,然后把唐达扶上船。斯法鲁熟练地解开系在岸边树木上的缆绳,轻盈地跳上船。男人屈膝蹲在船尾,手握一根类似船舵的细木棒。斯法鲁也单膝蹲在船头,手握船桨。 小船在水中像鱼一样灵活。斯法鲁与男人配合默契,微微摇动船桨和船舵,让小船在水面上滑行。小船顺流而下,几乎没有溅起水花。 不久,两岸的灯光便消失在身后。斯法鲁开始说话: “这条河名叫拉瓦鲁河。刚才的灯光就是从我们卡夏鲁家的烟囱中透出来的。那里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居住的村庄。村长很年轻,叫卡法姆,是希哈娜的表哥。” 斯法鲁的声音随风传来: “希哈娜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因此深信自己无所不知。不过,年长的人有很多不为年轻人所知的过去,我也有许多希哈娜不认识的朋友。” 斯法鲁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她要是知道我跑了,会很吃惊吧。” 斯法鲁的笑声融入寂静的夜,渐渐消失了。 2 马:运送货物的马。 ②结界:咒术师使用的保护特定区域的咒术。第二章 圈套 1、前往贸易市场 遭遇狼袭的第二天,晴空万里。草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 “狼”口余生的纳卡等人在拂晓时分终于进入了梦乡。然而,连连噩梦使得他们直到早晨还在昏睡。 雅思拉和蜜娜发起烧来。玛萝娜等人彻夜照顾她们,用冰凉的布给她们擦汗。 巴尔萨左手被尖锐的狼牙咬中,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处理完伤口,她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过去,即使与人性命相搏,危险过后,她就能恢复平静,一觉酣睡到天明。因为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心底却如同压了一团冰冷的泥块,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眼前就会浮现出雅思拉的笑容,想起雅思拉那熠熠生辉的双眼和狂热的微笑。即使好不容易睡着了,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梦见暖风、闪闪发光的獠牙和雅思拉的微笑。 早晨醒来后,梦中的情景仍困扰着巴尔萨。 牧民们黎明时分就起床去工作了,只剩下纳卡商队的人还躺在昏暗的屋子里。 哐当,门被扣‘开,另一个商队的头领连恩走了进来。 “雪冻得硬邦邦的啦!” 连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他坐到纳卡身边,降低音量说: “这样一来,马车车轮就不会陷人雪中了。如果今天早晨出发,应该能在下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到托鲁安乡对面的贸易市场。我们决定今天早晨上路,你们呢?” 纳卡面色土黄,考虑了一阵,最后点点头说: “我们也……走。” 他的声音显得很犹豫。出发之前要给马换上防滑的马蹄,给马车车轮安上防滑链……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男人们都还没从昨晚那件事中恢复过来,一个个无精打采。 “好,这样最好!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不过若是错过这个机会,接下来就会很麻烦。 “放心吧,我们这一队都是男人,有的是人手。换马蹄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们把马车弄好就行了。” “实在抱歉!这个恩情日后一定偿还。” 连恩豪爽地拍拍纳卡的肩膀说: “好啊,我等着。” 连恩离开后,纳卡等人开始作出发前的准备。 巴尔萨蹲在熟睡的雅思拉和蜜娜身旁,看着她们。两人因发烧而脸蛋通红,睡得很熟。她们的呼吸不再像夜里那么急促,平静多了。 “一会儿把她们抱到马车上去就行了。” 玛萝娜轻声说。巴尔萨点点头,感谢她照顾了雅思拉一夜。 玛萝娜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昨天夜里……”她喃喃地说,“我心想这下完了,大家肯定难逃被狼吃掉的命运。现在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真是太好了!” 纳卡和其他人没说昨夜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说。纳卡等人只看见一道光如同旋风般把一只只狼杀死了。 对巴尔萨和雅思拉来说,万幸的是,他们没有看到是雅思拉在操纵那道光。险些丧命的混乱与紧张,再加上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们只目睹了狼群之死。 巴尔萨对玛萝娜点点头,站起身。 走出屋后,巴尔萨去找连恩商队的护卫辛亚。辛亚背靠墙壁,正在看地图,看见巴尔萨,向她挥了挥手说: “昨夜辛苦了。伤口没事吧?” 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辛亚竟然关心起巴尔萨,实属罕见。巴尔萨伸出左手,解开布条,把刚缝合好的伤口给辛亚看。巴尔萨说: “手筋没断,问题不大。过两三天应该就能活动自如。不过在此之前,我只能守护在商队右手边了。非常抱歉!” 辛亚点点头说: “那我来负责左手边。” 辛亚用下巴指了指地图,接着说: “顺利的话,我们今晚就能到贸易市场。问题是四天以后怎么办?” 巴尔萨点点头说: “是啊。夏哈鲁山道可是强盗经常出没之地。” 贸易市场四周耸立着高墙,是商队云集的地方。经常在这里做生意的商队一起出钱请了许多护卫,建起这么一个让各国商队和当地人能够安心做买卖的地方。 问题是商人们在这里做完生意,前往下一个贸易市场托鲁安乡时要经过夏哈鲁山道。 这条山道十分狭窄,两边悬崖林立。强盗经常先从悬崖上往下射箭,再骑马狂奔而下,致使很多商队的商人命丧于此。 管理此处的罗塔王国的夏哈鲁氏族,为了商队的安全,也会派武士们保护商队通过夏哈鲁山道。不过,不知为何强盗时常趁护卫松懈之际偷袭成功。 坊间盛传夏哈鲁氏族的族长收取了强盗大量的财物,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人说,许多强盗都出身于夏哈鲁氏族,有些还与族长有血缘关系。 因此,有许多商队赠送财物给族长当“礼物”,以换取保护。有些商队运气好的话能碰上同行的商队,就一起出钱多请些护卫,团结合作渡过这个难关。 “最好能和别的商队一起行动。我想应该还有别的商队被这场暴风雪打乱了行程。” 巴尔萨和辛亚设想了各种情况,并拟订了相应的防卫 计划 项目进度计划表范例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计划下载课程教学计划下载 。在这个过程中,巴尔萨逐渐摆脱了噩梦的困扰。 纳卡与连恩的商队穿过贸易市场高耸的城门时,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在熟悉的客栈住下,卸下货物,泡了个澡。吃完饭,大家都已累得不愿开口说话。 这里无需护卫。接下来的两天他们要在这里买卖毛皮,巴尔萨和辛亚也得以向各自的头领告假两天。 护卫们住的客栈建在城墙旁边。巴尔萨背着还未退烧的雅思拉,走进客栈为她们安排的房间。屋里有两张大床,分别紧靠两侧的墙壁。两张床之间有一张饭桌。屋里摆设虽然简朴,不过该有的都有,床上铺着毛毯,地上还有一个火炉。 巴尔萨把雅思拉放到床上,她只抬了一下眼皮又陷入了昏睡。屋里非常冷,即使给雅思拉盖上厚毛毯,她还是瑟瑟发抖。 “我马上就生火,你再坚持一下。” 雅思拉似乎没有听见巴尔萨的话。 巴尔萨把炉膛里的火种拨出来,在上面摆上柴火。不一会儿,火苗就冒出来了。巴尔萨伸手在火炉上烤火,盯着摇曳的火光。 她在这家客栈住过很多次。小的时候,她也像现在的雅思拉一样,先躺在床上,等吉格罗把火生起来。那时自己也是裹着毛毯还瑟瑟发抖啊。 观察了一会儿,确认烟囱没有被堵上后,巴尔萨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寂静的深夜,不知是谁在吹笛。伴着幽幽的笛声,巴尔萨进入了梦乡。 天快亮的时候,巴尔萨被雅思拉的哭泣声和说话声吵醒。 “……母亲,母亲!不!不要杀母亲!” 雅思拉在呻吟。可能是在做噩梦,她一边哭一边扭动身躯。巴尔萨走到雅思拉身旁蹲下,摸摸她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别怕。你只是在做梦。乖,快睁开眼。” 雅思拉没有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后,松开了紧握的双拳。然后,她翻了个身,又静静地睡去。 屋里只有西墙上有个小窗户,透过窗户,巴尔萨看见天色已微明。看着雅思拉的脸,巴尔萨陷入沉思之中: 不要杀母亲? 巴尔萨和唐达一起从斯法鲁那儿听说了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斯法鲁说过,尸体以那个女人被处死的位置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好像有人挥舞巨大的镰刀杀死了那些人。 他们是怎么被杀死的?如今巴尔萨眼前能清清楚楚地浮现出那个场景——伴着一阵暖风,闪闪发光的獠牙从雅思拉的身体里往外飞去,残杀了那些围观的人。 彻骨的寒意在巴尔萨心底蔓延。 现在,巴尔萨终于知道斯法鲁为什么要杀她了——有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寄居在这个孩子身上。 雅思拉两颊残留着泪痕,微张着嘴,睡得很沉,看起来那么的天真无邪。她还太小了。 悲伤溢满巴尔萨的心,她用力咬紧下唇。 人们常说有掌控命运的神。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神,为什么要让这个孩子的命运如此悲惨? 巴尔萨坐在自己床上,把长枪立在两膝之间,头靠长枪,闭上双眼。 光保住这个孩子的命拯救不了她。巴尔萨思考着该怎么办。 巴尔萨就这样一动不动,一直坐到清晨来临。 天亮了雅思拉还是没醒,不过巴尔萨并没有太担心,因为上次她也是这样沉睡了很久。巴尔萨知道她不久就会醒过来。 巴尔萨到客栈的食堂去吃早饭。早饭是用现挤的牛奶煮的甜麦粥。吃完早饭,她把雅思拉那份早饭装在碗里,返回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她听见屋里传来了说话声。 巴尔萨刚一进屋,坐在雅思拉床上的蜜娜就冲她挥手。 雅思拉已经醒了,坐在床上。 “醒啦,感觉怎么样?”巴尔萨问道。 雅思拉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微笑着说: “我没事了,只是头还有点儿晕。” “肯定是因为发烧,我刚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蜜娜学着母亲玛萝娜的口吻,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她看见巴尔萨放在桌上的碗,问道: “那是雅思拉的早饭吗?” “是的。你吃过早饭了吗?” 蜜娜掀开盖子,看了看碗里的东西说: “我吃过了。咦?里面怎么没有萨卡(把水果晒干,捣碎后加糖使其凝固而成的食物)呀?我们的早饭里明明有的啊!” 巴尔萨笑了笑,说道: “你们住的客栈比较贵,吃的当然比较好啦。” “哦,雅思拉,如果午饭有点心,我就拿过来给你吃。” 雅思拉摸摸蜜娜的头发说: “谢谢。那我等着哦。” 蜜娜咯咯直乐,抱紧雅思拉,说道: “狼真可怕!刚才我被母亲骂了,她说我差点儿就被狼吃掉了……是谁救了我们啊?雅思拉,你看见了吗?是谁杀死了那些狼啊?” 雅思拉轻轻推开蜜娜,看着她的眼睛说: “肯定是神救了我们。神听到蜜娜拼命祈祷‘救救父亲’了。” 雅思拉看了巴尔萨一眼,冲她笑了笑。 巴尔萨没有笑,因为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从她的脑海闪过: 原来如此!雅思拉认为“那个东西”是神! 雅思拉是个善良的孩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却一点儿也不愧疚?这一点巴尔萨一直想不通。 杀人就算是为了自卫,杀人的记忆连同血腥味都将铭刻在灵魂深处。不论你有多么正当的理由,痛苦和后悔都将一辈子纠缠着你,挥之不去。 但是,如果雅思拉认为是神——神听到她的祈求来救她,她就不会有罪恶感。因为作出判决的是神,而不是她。 浮现在雅思拉脸上的是心安理得、柔和的笑容。她相信神杀死了狼,救了自己,由此更加坚信神无论何时都会响应自己的召唤。她现在已经无所畏惧,或许觉得救哥哥也不过是件很简单的事吧。 一股寒气从巴尔萨心底升起。当她看见雅思拉消灭狼群后一脸微笑的表情时,也是这种感觉。 绝不能让雅思拉再呼唤“那个东西”!也不能让她再杀人! “当你意识到杀人是什么感觉时,一切都晚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 “这种痛苦将一辈子纠缠着你。 “当你用长枪指着别人时,同时也在用它指着自己的灵魂。” 她切身体会到这些话的意思,是在手持长枪与人搏斗之后。手中残留着刺伤人的感觉,当她将这种感觉与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丑陋的伤口联系在一起时,巴尔萨吐了。雅思拉还小,或许现在会觉得是神听见她的祈祷救了哥哥。可总有一天她会醒悟,领悟到杀人的虽然是神,请求神这么做的却是自己。 不能再让她的双手沾染鲜血了!巴尔萨心想。 没有人比巴尔萨更了解,只有依靠不断伤害他人才能活下去是一种什么感觉。 巴尔萨脑海中浮现出吉格罗的脸——他把亲手为年幼的巴尔萨打造的长枪交给她时的表情。她终于明白他眼中为什么会有那么深沉的悲哀。因为他知道,今后巴尔萨将手持长枪,走上一条充满杀戮的道路。 只是那时的她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吉格罗的苦心。接过长枪时,她心里一阵欢欣鼓舞。如今虽然觉得非常厌烦、后悔,却还是无法舍弃这支长枪。 我心中有一只比狼更加好斗的野兽。巴尔萨心想。 即使她想要抑制,这只野兽也会不断催促她挥舞长枪去战斗。 但是,雅思拉不喜欢长枪,她喜欢的是散发出花香味的衣裳。她与自己不同,心中没有那种丑陋的好斗之心。如果不是被那种可怕的东西附身,她的人生道路本应更加平坦…… “一会儿大人要带我去贸易市场。雅思拉,你也一起去吧!” 蜜娜雀跃的声音让巴尔萨回过神来。蜜娜的话似乎让雅思拉很心动,不过她马上又摇摇头,或许是想起自己不便在人多的地方走动吧。 “我总觉得身体还有些不太舒服……” “是吗?真可惜。那你多睡一会儿再去吧。这里的市场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哦!” 雅思拉抬头看看巴尔萨。巴尔萨努力用平静的口吻说: “我一会儿带雅思拉去。正好我也要去市场上办点儿事。” 雅思拉的脸瞬间明亮起来。 蜜娜神采奕奕,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夜还在发烧。蜜娜朝她们挥挥手,走了出去。雅思拉马上问巴尔萨: “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市场吗?” “你不用担心。这里是贸易市场,外来人口比罗塔人多,也有塔鲁的猎人们来卖毛皮。” “如果被那个叫斯法鲁的人发现了呢?”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了,我们再躲躲藏藏的也没用。要是斯法鲁的同伙能出现更好。我正想知道他们的打算。” 巴尔萨坐到床上,用手指指粥,示意雅思拉喝了它。雅思拉本来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口后发现这个粥很好喝,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看着雅思拉,巴尔萨试图改变沉重的心情。这两天的假期十分宝贵,她要在这两天之内尽量多打听一些关于斯法鲁等人的消息。 所幸这里是贸易市场,不仅买卖物品,也买卖消息。 2、消息灵通的塔吉鲁 巴尔萨和雅思拉出发前往市场,她们用挡风的布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从雪原上吹来的风虽说已被城墙挡住,空气仍旧十分寒冷。路上的行人都是这副打扮,她们并不显得特别。 贸易市场的规模和一个小镇差不多,类似坎巴尔的“乡”。城墙边上有许多客栈,城中心则是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像一只倒扣着的大碗。 市场就在这座建筑物内。这里雪季非常长,为了一年四季都能做生意,商队头领和当地的商人共同出资修建了这个室内市场。再往南去,在离吉坦城堡不远的托鲁安,有一个比这个更大的室内市场。对生平第一次见到室内市场的雅思拉而言,这已经是个十分令人惊奇、豪华的建筑物了。 巴尔萨牵着雅思拉的手从洞开的正门走进去。雅思拉踏进市场的瞬间,惊讶得目瞪口呆。天顶复杂的木结构露在外面,许多根粗壮的圆柱成穹顶状支撑着屋顶。市场没有被分割成一个个房间,放眼望去全是小摊子。 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市场里商人们召唤客人的声音、讨价还价的声音反射在墙壁上形成的回音。屋顶上有许多采光用的窗户,无数道白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空气中隐约有一些灰尘在飞舞。 这里出售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人卖食物,如蔬菜、干货、谷物和肉类等,有些人支着一口油锅,卖油炸的东西。 走道的另一侧是卖兵器的地方,再往前走几步,有许多卖毛皮的小摊子。 好些塔鲁人在墙角处卖毛皮,他们似乎故意躲在不显眼的地方。雅思拉看见他们,感到心跳瞬间加快。他们人数不少,都在卖自己捕获的动物的毛皮。 父亲也曾像那样卖过毛皮。 其中有几个女人,她们蹲在地上摆放毛皮。其中一人无意中看了雅思拉一眼,似乎吓了一跳。 巴尔萨快步前进,雅思拉也跟着她默默地从塔鲁人身旁走过。她感到有几道灼热的目光一直在身后追随着自己。 巴尔萨也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不过她选择“视而不见”,因为她不确定现在和塔鲁人扯上关系究竟是好是坏。她想就算要向他们打听消息,最好也等人夜后找一个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巴尔萨往旁边的角落走去,那里摆着屏风,挂着长枪、剑等兵器。这家店门可罗雀,安静得有些奇怪,不禁让人犹豫该不该走进去。 进去之后,她们发现屏风后面相当宽敞。屋子中央生着炉火,有个男人坐在长木椅上悠闲地喝着奶茶,抽着烟。 里屋的门上挂着一块亮色的布,与外边的氛围似乎不大相符。从屋里不断传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男人抬起头看着她们,雅思拉下意识地抓紧巴尔萨的手。 男人的皮肤呈古铜色,脖子、手腕处都很粗壮。与他悠闲的外表不同,他的眼神十分精明,令人不敢小觑他。 巴尔萨一点儿也不害怕,伸手摘下挡风的布。 “呀,这不是长枪手巴尔萨吗?好久不见啦!”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嘛,消息灵通的塔吉鲁。” 被巴尔萨称为“消息灵通的塔吉鲁”的男人微微一笑。 “请坐。”塔吉鲁指了指椅子,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雅思拉,“你女儿——不太可能啊。难不成是私生女?” “开什么玩笑啊。”巴尔萨没理会这个问题。 她先让雅思拉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说道: “虽然她戴着挡风的布,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塔鲁人。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在争取时间,考虑怎么把消息卖给我们吧?” 塔吉鲁笑了笑说: “你还是那么聪明。” 不过,很快笑容从塔吉鲁脸上消失了,他严肃地说: “你现在可是众矢之的呀!这次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啊?” 巴尔萨耸耸肩说: “最麻烦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死盯着我不放的卡夏鲁是谁,你能告诉我吗?” 塔吉鲁摸摸下巴上的胡子说: “可以是可以,不过……” 巴尔萨突然笑出声。雅思拉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你可真是贪心。我们一走,你不就会把我们的消息卖给那个卡夏鲁挣一大笔吗?”巴尔萨说道。 塔吉鲁笑着说: “话虽如此……我对你和吉格罗是爱恨交加。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你们对我的恩情大些。” 说完,塔吉鲁一脸正经地低声说: “打探你们消息的是这里的氏族长的二儿子。他说一旦有使长枪的女人带着一个塔鲁小女孩出现,就马上通知他。” 意外的消息令巴尔萨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为什么会和夏哈鲁氏族长的二儿子扯上关系呢?就像摇晃草木,却意外地发现草根盘踞在地底深处一般,巴尔萨脊背不禁一凉。 直觉敏锐的塔吉鲁看见巴尔萨的表情低声说道: “对手和你预计的不一样,对吗?” 巴尔萨一边思考一边点头道: “嗯,你说得很对。我一直以为对手是咒术师。” “咒术师?” 这次轮到塔吉鲁感到意外。 “你知道一个叫做斯法鲁的人吗?一个个子和女人差不多、武艺精湛、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肩膀上老站着一只马罗鹰。” 塔吉鲁想了想说: “我不认识这号人物。不过要说身材矮小的咒术师的话,我倒是知道。我想你说的应该是‘大河之民’。” “大河之民?” “他们聚居在马拉鲁河和拉瓦鲁河沿岸的河堤附近,身材矮小,身手十分敏捷。若是谁被恶鬼缠身,或是被诅咒了,就可以付钱请这些咒术师帮他们消灾解难。怎么?这个塔鲁妮子被恶鬼缠身了?话说回来,塔鲁人和恶鬼本来就像亲戚一样,有些时候不就是母亲是恶鬼,父亲是人吗?” 雅思拉刷地抬起头。母亲被侮辱的瞬间,她的心底腾地燃起熊熊火焰。 “哟!像个小大人似的瞪着我。小妮子还挺有气势的嘛。”塔吉鲁说道。 巴尔萨被雅思拉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所震惊。这是到目前为止从未在雅思拉身上出现的暴戾之气。 巴尔萨把手放在雅思拉肩上,轻轻瞪了塔吉鲁一眼说: “这是该跟孩子说的话吗,塔吉鲁?这个孩子现在是我的养女,侮辱她就是侮辱我。” 巴尔萨的语气很平静,不过其中暗含的威慑力却让塔吉鲁缩了缩头。塔吉鲁笑着说: “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 这时,从布帘后面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你开的玩笑太低俗了!” 一个胖墩墩的老妇人掀起布帘走了出来。她的脸色红润,手里握着从壶中露出来的搅奶棒。她们听见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就是她制作喇(黄油)发出的声音。 “老娘,不是一直跟你说不要在店里做喇吗?你干吗不在家里做啊!”塔吉鲁一脸烦躁地说完,冲着巴尔萨叹了口气,“真受不了她!每天都这样一边做喇,发出烦人的咕嘟咕嘟声音,一边在里面偷听我谈话。” 塔吉鲁的母亲“哼”了一声,说道: “喇是有耳朵的。多讲些有意思的事给它听,它的味道自然就会更好啊。” “是吗?在这儿听见的话都不是什么好话,你的喇肯定不会好吃。” 塔吉鲁的母亲皱起眉头,然后冲雅思拉招手,把她往身边拉。雅思拉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塔吉鲁的母亲又大声说: “到我这儿来吧。我给你喝拉噶(乳酪)。我儿子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替他跟你道歉。” 雅思拉偷瞄了巴尔萨一眼。巴尔萨点点头,她才怯生生地走近老妇人。老妇人熟练地打开壶盖,把漂浮在羊奶上面成块的喇舀到盛满水的小桶里,然后把壶里剩下的拉噶倒进木碗里。 雅思拉喝了一口稠糊糊的拉噶,睁大了眼睛。母亲每次做喇都会给雅思拉喝拉噶,不过雅思拉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美味的拉噶。它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香甜味。 看见雅思拉的表情,老妇人笑了。她迅速用水冲洗块状的喇,然后把它放到盘子里,加点儿盐,一边揉一边自豪地笑着说: “好喝吧?我做的喇里面可是加了独门秘方的哦。” 老妇人又看着巴尔萨说: “好久不见啦,长枪手巴尔萨。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嘛。” “好久不见啦,卡伊娜。您还是那么年轻。” 卡伊娜抬头哈哈大笑道: “你真会说话。不过,除了这一点,我也没什么值得表扬的地方啦。对了,你就算问我儿子,估计也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在这行还是个新手。” “你说什么!” 即使被塔吉鲁怒目而视,卡伊娜仍是一副“我说得没错”的表情。 “你竟然连斯法鲁都不知道,还早着呢。” 巴尔萨吃惊地看着卡伊娜,问道: “您知道斯法鲁?” 卡伊娜微微一笑,挤一挤儿子,用力坐在椅子上。她笑眯眯地问: “你知道我还没嫁人的时候住在哪儿吗?” 巴尔萨什么也没说。卡伊娜眼中浮现出自豪的表情。她继续说道: “我年轻的时候在吉坦城堡里当厨娘,生这孩子的时候都做到厨师长了。” 塔吉鲁兴味索然地小声说: “巴尔萨,你小心,这话说起来可就长啦。” 卡伊娜白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我跟那些天一亮就开始想当年的老头子可不一样!我只挑重点说。众所周知,吉坦城堡是历代王爷居住的地方,是罗塔王国第二大的城市。因为是王族居住的城堡,规模自然比氏族长的城堡要大得多。我从六岁开始就在那里,一直工作了五十年。厨房可是流言飞语最集中的地方。塔吉鲁能够以贩卖情报为生,多亏了我的人脉。” 塔吉鲁虽然一脸不高兴,却没有插嘴。卡伊娜眼中浮现出怀旧的神情,说道: “丈夫死后,我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年幼的塔吉鲁。那时我经常到酒馆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拼酒量,从他们那儿打听消息。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你的养父吉格罗的。你还记得吗?” 巴尔萨脸上露出苦笑。看她现在胖墩墩的样子,很难想象,年轻时的卡伊娜可是个容貌姣好、身材高挑、性格豪爽的大美人。 “我还记得和吉格罗一起喝酒时的情景。那时候你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亲眼看着你成长为一名坚毅的保镖,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啊。” 卡伊娜使劲用胖胖的手支着膝盖,探出身子,小声地说: “塔吉鲁是个小气的家伙,所以故意装作不知道。看在咱们过去的交情上,我就告诉你吧。‘大河之民’表面上是咒术师,其实他们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王族的密探! “连那些有权有势的氏族长都很怕他们。我在吉坦城堡里也碰到过他们几次。据说他们是为王占卜吉凶,防止王被诅咒才到城里来的。不过在接连发生几件事情后,我就明白了。” 巴尔萨想起他们的追踪技巧,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就像新约格皇国的皇帝身后有“影子武士”一样,斯法鲁等人也是与王族关系匪浅的“影子武士”。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会扯上这里的氏族长的二儿子呢?” 巴尔萨喃喃自语。卡伊娜听见她的话,双目闪闪发光,说道: “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我才会出来管这闲事的。 “巴尔萨,你对罗塔王国的情况了解多少?你知道伊翰王爷在北部多受百姓爱戴吗?” 巴尔萨歪着头想了想说: “我听说南部的大领主很讨厌他,不过他不怕招致他们的反感,是个大胆的改革者。” 卡伊娜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点点头说: “的确如此。自从上一代王爷逝世,伊翰王爷成为城主之后,我就知道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 “你来过罗塔这么多次,应该知道我们北部人很讨厌南部那些家伙吧?他们不过是仗着土地肥沃,什么不干就富得流油,还自以为了不起。 “我们北部人那叫一个勤劳啊。北部一到冬天就下大雪,不时还有狼群来袭,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我们仍咬紧牙关努力劳动。 “你也觉得我们付出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吧?伊翰殿下说得都是事实。所以北部氏族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狂热地支持伊翰殿下。” 说到这儿,卡伊娜一改热切的语气,认真地看着巴尔萨说: “你为什么要和伊翰殿下作对?” “啊?” 这个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巴尔萨不由得“啊”了一声——她的这一反应似乎帮了自己。看见巴尔萨因这个问题而大感惊讶,卡伊娜抱着胳膊说: “你没有和他作对?” “别说作对了……” 巴尔萨把手搭在雅思拉肩上,说:“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简而言之,我被追杀是因为从斯法鲁手里把这个孩子抢了过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她,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卡伊娜看着雅思拉,脸上的表情有一丝苦涩,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斯法鲁这个人虽然顽固,却不会滥杀无辜。巴尔萨,我想你这回可能管了不该管的闲事了。 “不过,你不忍眼睁睁看着这个姑娘被杀的心情,我也理解。因为你也是个孤儿,所以才无法对和你遭遇一样的孩子置之不理吧?你呀,太幼稚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可怕,可在这方面就……” 雅思拉听到这儿,心里一惊。当初巴尔萨说她有个叫做吉格罗的养父时,她就猜想巴尔萨是不是孤儿,原来果真如此。 听人说她“幼稚”,巴尔萨耸耸肩说: “是啊。不过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人家身处困境时,你若置之不理,等你自己将来身处困境时,也不会有人来帮忙啊。” 卡伊娜不禁笑了笑说: “说得好!” 然后她又一脸严肃地说: “伊翰殿下想方设法保护塔鲁人。在殿下多年来的努力下,就连我这种无知的人都改变了对塔鲁人的看法。所以,他绝不会因为这个孩子是塔鲁人就命令斯法鲁杀她。” 卡伊娜陷入了沉默。这时塔吉鲁开口说: “喂,老娘,你是因为族长的二儿子狂热地支持伊翰殿下,才认为巴尔萨做了什么对不起伊翰殿下的事情吧?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巴尔萨问我很多事的时候,我都装作不知道。不过,从刚才开始,我觉得有些奇怪。” 卡伊娜一言不发地看着儿子,并用眼神催促他往下说。 “那个老二不像是能担此重任的家伙。你应该也知道,那家伙既贪婪又卑鄙。虽然他嘴上说支持伊翰殿下,其实一点儿也不关心政事,还和强盗勾结。” 卡伊娜点点头说: “的确很奇怪。斯法鲁不可能和强盗同流合污啊。他和斯法鲁根本不是一路人。” 听到这句话,巴尔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是收到那封信的时候。 巴尔萨眯起眼睛。 故意找人冒充唐达来抓她的做法十分恶劣。 虽然她和斯法鲁相处的时间很短,只说过几句话,不过她觉得以斯法鲁的为人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正如卡伊娜所说的,这么做的人“和斯法鲁根本不是一路人”。收到那封信时,闪过她脑海的便是这个想法。 巴尔萨默默听着母子二人的对话。他们对这一带的情况十分了解,可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不过,她这一趟来得还是大有收获。虽然还没弄清对手的真面目,但她至少已经知道自己的对手很强大。认清敌人究竟是谁,这是找到生存之道保住性命的第一步。 巴尔萨一边从怀里取出钱袋,一边问他们: “知不知道身手好、人品好,目前手头又没有工作的护卫?” 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就不能再给纳卡他们添麻烦,只好提早跟他们分手了。为此,她得支付违约金,同时再给他们介绍一个好护卫。 塔吉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 “我觉得萨哈鲁不错。他身手好,也很好相处。” 然后,他把萨哈鲁的住处告诉了巴尔萨。 巴尔萨向他们道谢,然后站起来想付买消息的钱。塔吉鲁轻轻举起手说: “口头道道谢就够了,反正我会把你的消息卖给别人的。” 塔吉鲁一本正经地正视巴尔萨。巴尔萨点点头说: “一定要卖个好价钱啊。还有,你要好好孝顺卡伊娜呀。” 卡伊娜笑着挥挥手。 谁都没有说“再见”。像塔吉鲁这样的消息贩子和巴尔萨这样的保镖,他们都不会轻易许诺未来——似乎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命运就会嘲弄他们。 离开塔吉鲁的店后,巴尔萨慢慢悠悠地走着。她走到一家点心店,买了两份加了许多黄油的点心和两杯奶茶。然后,带着雅思拉到摆放着许多长椅的休息处坐下。 休息处一个人也没有,远处不时传来嘈杂的声音。 雅思拉手里拿着点心,抬头看看巴尔萨,问了一个她很担心的问题: “巴尔萨,他们真的会把我们的事告诉别人吗?” 巴尔萨点点头说: “嗯,今天之内就会说出去吧,这就是他们母子俩的谋生方式。” 雅思拉顿时觉得口中残留的点心的味道变得苦涩起来,说道: “出卖老朋友的命挣钱——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巴尔萨露出苦笑。她很理解雅思拉的心情。少女时代,巴尔萨也这么想过。巴尔萨解释道: “也许你觉得他们贪婪、狡猾。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他们平常绝不会把消息的买主是谁告诉别人的。” 巴尔萨把盛奶茶的碗放到椅子上,双手握住雅思拉瘦弱的肩头说: “他们让我知道敌人可能是谁,提醒我要小心。接下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肩头传来巴尔萨双手的重量和温度。 “巴尔萨……” 雅思拉欲言又止。巴尔萨挑高一边眉毛,催促她往下说。雅思拉红着脸飞快地说: “你对自己真有自信!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自信。” 巴尔萨有点儿吃惊。 也不是什么自信,不是这么高尚的东西。 巴尔萨在心里想。 自从像大树一样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吉格罗死后,多年以来,巴尔萨一直孤身一人以当保镖为生。死亡如影随形,时时陪伴在她左右。不知何时,她已经学会了“认命”。 刚开始一个人当保镖时,她曾被自己的同伴无情地背叛过。那个人是她在一个大商队当护卫时认识的。强盗来袭时,男人利用巴尔萨做诱饵,保全了商队。 身负致命重伤倒在地上时,巴尔萨心想: 依赖他人就会给人可乘之机。如果因痛苦而暴露自己的缺点,可能就会被人抓住短处,自己的性命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和智慧来保护。当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时,那就要认命。 对那些因她而死的人的愧疚,使她的这种想法愈发强烈。一想到那些死的人,她就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幸福。 如今这种愧疚感虽然减轻了,可这种想法早已在她心中扎根,成为一种习惯。 这种心情或是说觉悟,在关键时刻多次救了她的命。如果不是这样,她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过,这绝不是什么值得雅思拉憧憬的东西。 卡伊娜说她舍命救雅思拉“太幼稚”,她觉得这并不幼稚。不过她还真不太习惯这种重视生命的感觉。 和唐达一起度过的安稳的日子让她觉得很幸福,不过她总觉得这种幸福像是偷来的,让她很不安。她无法对未来抱有梦想。 虽然在故乡坎巴尔的“山底之国”祭奠了吉格罗等人的灵魂,抚慰了她内心从小到大流血不止的伤口,可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人生观却很难改变。 我是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生存下去的婴儿。 巴尔萨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自己是一个在黑暗中死而复生的婴儿,一个还不知道该怎么 规划 污水管网监理规划下载职业规划大学生职业规划个人职业规划职业规划论文 自己人生的婴儿…… 沉默的巴尔萨脸上浮现出阴郁、不安的神情,让雅思拉感到很惊讶。 不管遇到什么事,巴尔萨都不曾动摇。在雅思拉心目中,她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如此强大、无所不能的人为什么脸上会浮现出这样的表情呢? 巴尔萨把已经冷却的奶茶一饮而尽,说道: “吃完这些东西,我们去见那个叫萨哈鲁的保镖,让他接替我保护纳卡他们。我想塔吉鲁会告诉对方我不再是商队的护卫。这样一来,对方应该不会找纳卡他们的麻烦了。” “在这里就和纳卡头领他们分手吗?” 雅思拉的表情有些落寞。巴尔萨点点头答道: “嗯。” 从这里开始,两人就要独自踏上危机四伏的道路。雅思拉眼前浮现出蜜娜等人的脸庞,一想到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远行,一阵落寞涌上她的心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管多么寂寞,总比他们因为自己受伤害强啊。 神一定会在我身边的。 想到这一点,雅思拉觉得心底涌起一股力量。 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神都一定会陪在我身边的。没有人能够伤害身手不凡的巴尔萨和有神灵庇佑的自己。敌人如果因为她们是女人和孩子而瞧不起她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这么想着,雅思拉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3、如同冬日的湖面 吃过晚饭,巴尔萨向纳卡提出了更换护卫的事并告诉他缘由。纳卡脸色一沉。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妥。”纳卡有些不快,“不过,事到如今,中途要换护卫也不能怪你。” 纳卡愁眉紧锁地抱怨着。直到巴尔萨把新的护卫领进屋,他的心情才好一些。因为巴尔萨给他介绍的新护卫萨哈鲁是个外表魁梧、性格开朗的年轻人。 作为违约金,巴尔萨把萨哈鲁从这里到托鲁安所需的报酬交给纳卡。接过这笔钱,纳卡神情复杂地看着巴尔萨说: “说实话,你是个很好的护卫。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我还想请你一直做我们的护卫呢。雅思拉也是个好孩子,蜜娜一定会难过的。” 与人相聚、同行、离别——这就是商队的生活。这样的离别对他们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巴尔萨回到客栈的房间。雅思拉从头到脚都裹在毛毯里,已经睡着了。 巴尔萨坐在床上,拔出长枪,检查枪头。傍晚时,她把长枪送去研磨了。那人手艺还真不错,长枪在炉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明天先混在商队中间出城,然后在半路改走狭窄的山路。不坐马车的话,可以避开大路,走险峻的山路。 敌人或许藏在暗处,监视着城门。不过即使敌人发现她们混在哪个商队里,也不可能猜到她们会走无数条山路中的哪一条。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不久脚步声在门前停下。 “我是客栈的伙计,有人说想见你们。” 确定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和气息后,巴尔萨手持长枪打开门。伙计看见枪头对着自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来的人是谁?” 巴尔萨问完。伙计皱着眉说: “我没问她的名字,不过是个塔鲁女人。” 意外的答案让巴尔萨思考了一阵,雅思拉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坐了起来。 伙计看着巴尔萨,问: “让她走吗?” “不,请把她带过来吧。” 伙计点点头退下,不久带了个头巾几乎把眼睛遮住的女人过来。直到伙计关门离去,她才掀开头巾。 头巾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伊亚奴。这么晚了突然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巴尔萨轻轻点点头,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 自称伊亚奴的女人看着巴尔萨背后的雅思拉说: “我和同伴一起来这里卖毛皮,今天在市场上无意中看见了你们,非常吃惊……雅思拉?你是叫雅思拉吧?” 雅思拉抬头望着她,一脸惊讶。 “你不记得了?我们见过一面——那天晚上,你母亲带着你到我们那儿去了。” 胸口仿佛被突然揪了一下,雅思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年轻女人。果然很眼熟,那个时候在昏暗的小屋里的…… “你是拉玛巫中的……” 伊亚奴点点头,她眼中含着泪水,用颤抖的双手抱住雅思拉说: “太好了!感谢阿法鲁神的恩典!你还活着!” 伊亚奴强忍着不哭出声,她的衣服散发出圣堂上焚烧的香的味道。闻到这种味道的瞬间,雅思拉的心如被撕裂般疼痛。 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母亲的身影。母亲也曾像现在的伊亚奴一样抱着自己,因兴奋而抽泣。 眼泪冲上眼眶。但是,雅思拉的手一直垂在身侧,没有回抱伊亚奴。伊亚奴不是母亲,虽然她让雅思拉想起了母亲,不过对雅思拉而言她完全是个陌生人。 过了一会儿,伊亚奴放开雅思拉,抬头对巴尔萨说: “是你救了这个孩子吧,实在太感谢你了!” 巴尔萨点点头,说道: “请坐。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请问你和雅思拉是什么关系?” 伊亚奴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应该先把事情说清楚。” 巴尔萨示意伊亚奴坐在她的床上,她自己也在雅思拉身旁坐下。伊亚奴开始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说自己是拉玛巫,住在离这里不远处的萨乌地区的圣地中,雅思拉家也住在那附近。拉玛巫与普通人不同,他们天生就能感受到神的世界——诺由古的气息。他们从小就被集中到圣地,由塔鲁·库玛达抚养成人。 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没有这种能力,不过她常到伊亚奴她们那儿学习关于神的知识。 “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是个不幸的人。她长得很漂亮,心眼又好,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雅思拉听到这里,双手紧紧攥住了毛毯。 伊亚奴看着巴尔萨,问道: “你是坎巴尔人吧?” 巴尔萨点点头。伊亚奴接着说: “那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塔鲁人有个很重要的、保存至今的信仰。如果不知道这一点,你就无法了解在特莉希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请你耐心听我说完。” 然后,伊亚奴对巴尔萨说起了关于罗塔尔巴尔的传说。 听着这熟悉的传说,雅思拉恍惚间觉得是母亲在说话。 “太古时代的罗塔尔巴尔——那个由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统治的和平的国度……” 萨达·塔鲁哈玛雅。听到这个名字,雅思拉兴奋地打了个激灵。同时,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平躺着的石像……从石像胸口发出的微弱光芒…… 伊亚奴说完萨达·塔鲁哈玛雅最后的下场,巴尔萨问她: “也就是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卡夏鲁就和罗塔王室有关系了?” 伊亚奴点点头说: “从前,我们塔鲁人和卡夏鲁的祖先们一起侍奉萨达·塔鲁哈玛雅。后来卡夏鲁转而支持罗塔王室,直到今日。 “一旦我们犯错,他们就负责惩罚我们。他们实际上就是王室的走狗!” 伊亚奴叹了口气,继续说: “那天夜里,特莉希娅带着雅思拉到我们那儿去了。她告诉我们源自诺由古的圣河终于再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了。她一脸兴奋地说,一定要把神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 “我们一直谈到深夜,讨论雅思拉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圣河,以及萨达·塔鲁哈玛雅是怎么与神融为一体的……” 伊亚奴看了雅思拉一眼,小声说: “我们祝福了特莉希娅,因为她有坚定的信仰。我们建议她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所在的圣地去祈祷。 “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她竟然擅自闯入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犯下弥天大罪!” 伊亚奴悲痛地说特莉希娅被塔鲁·库玛达发现,最后以“侵入禁地”的罪名,被移交给了卡夏鲁。 巴尔萨感到雅思拉的身体开始发抖,就伸手抱住了她。 “那你知道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巴尔萨平静地问伊亚奴。伊亚奴点点头回答道: “特莉希娅被处死的那天,我们在圣地。沐浴在圣河中的苔藓,突然全部变成了红色!我们因此知道她像从前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一样,真的把塔鲁哈玛雅召唤来了。” 说完,伊亚奴低下了头说: “这是塔鲁哈玛雅最后一次降临人世。特莉希娅一死,神降临这个世界的通路也随之消失了。” 雅思拉身体一僵。她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雅思拉心想: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母亲不是查玛巫,我才是查玛巫? 这时,她感到巴尔萨用力搂了她一下。 雅思拉抬头看着巴尔萨。 巴尔萨用眼神提醒她不要说,雅思拉轻轻点了点头。虽然伊亚奴是塔鲁人,而且是拉玛巫,深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告诉她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是自己召唤来的,而且自己现在还能召唤塔鲁哈玛雅,雅思拉就觉得很害怕。 伊亚奴抬起头说: “听说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案时,我们还以为你和你哥哥齐基萨也死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你。雅思拉,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哥哥呢?” “这件事……” 巴尔萨打断了她的话: “让这个孩子来说的话,对她而言太残酷了。” 巴尔萨把雅思拉和齐基萨到新约格皇国以后,一直到现在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不过,她没有提及狼群来袭时发生的事。伊亚奴认真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巴尔萨说完后,伊亚奴轻轻摇摇头说: “雅思拉,辛苦你了。过去我也曾被伯父领着从南部走到北部,我很明白这种漫长的旅途有多辛苦。” 或许是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伊亚奴的脸变得有些扭曲。她伤心地说: “我的父母也是被罗塔人杀死的。我本来在南部阿鲁亚地区的森林中生活。我的父母在毛皮市场做生意时和罗塔的毛皮商人发生了冲突,结果就被他杀死了。” 伊亚奴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继续说道: “那个毛皮商人根本没有被治罪。塔鲁人的命在罗塔人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于是,伯父带着我离开那个伤心地,搬到了北部。因为罗塔人不敢涉足北部的夏恩森林。” 说到这里,伊亚奴猛地看了巴尔萨一眼说: “真不好意思,我不知不觉就说起了往事。” 巴尔萨安静地摇摇头说: “没什么。” 伊亚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脸色一变,严肃地说: “我知道雅思拉为什么会被追杀。源自诺由古的圣河已经流经这片大地,如果塔鲁人祈求神复活,便会危及罗塔王国的统治。所以卡夏鲁才要追杀雅思拉,因为她曾目睹了特莉希娅召唤神的仪式。” 巴尔萨觉得脊背一凉。 或许她说得对!雅思拉所拥有的召唤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的力量,对罗塔王族而言是个很大的威胁。 这么一来,巴尔萨似乎明白了这件事为什么会和斯法鲁以及伊翰殿下的忠实支持者扯上关系。 伊亚奴看着巴尔萨说: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们是很可怕的追兵。就凭你们两个人想要顺利逃脱,还想救齐基萨,恐怕……” 然后她转向雅思拉,好像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是塔鲁人,不能反抗罗塔王室。不过我们也不能置我们的族人于不顾。 “虽然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不过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把塔鲁人穿的外套借给你。和我们一群人一起出城门,也许能够帮你们骗过敌人的眼睛。” 巴尔萨摇摇头说: “这不太可能。这里有很多敌人的耳目。这家客栈十有八九也被他们监视了。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你到这里来过的事。” “即便如此,和我们一起走,也比你们两人单枪匹马逃跑胜算大一些啊。 “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而且那些森林,罗塔人从不踏足半步。到吉坦祭城后,我们就帮不上忙了。不过,我们至少可以把你们安全带到那里啊。 “明早,其他商队起程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出发,然后在半路上改走小路,这样的话一定能顺利逃走的。” 她的想法和巴尔萨的想法不谋而合。混在塔鲁人之中,由他们带路的确能够提高从敌人手中逃脱的可能性。 “谢谢。那就拜托你们了!” 随后,伊亚奴与巴尔萨商量好第二天早晨的行程,伊亚奴带着不安和兴奋离开了客栈。 雅思拉躺下,用毛毯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她十分兴奋,无法像刚才那样迅速入睡。巴尔萨收拾完行李,把长枪放在手边,睡着了。雅思拉一直听着她有规律的呼吸声,久久不能入睡。 白天的疲劳终于把雅思拉带人梦乡,然而,噩梦接二连三地向她袭来。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她心灵的枷锁被打开了,白天不敢想的一切都异常清晰地出现在她梦中。 在巨大的岩石之间摇曳的青光,湿滑的苔藓…… 雅思拉租母亲一起沿着河往前走。前方出现了一座墓,散发出月光般的幽光。 有人躺在一块光滑的黑色大石头上。天太黑,她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是谁。那个人躺在圣河之中,胸口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光环。 “槲寄生环……” 母亲听见雅思拉的话,大吃一惊,悄声问: “雅思拉,你看见槲寄生环了?” 雅思拉得知母亲什么也没有看见反而吓了一跳,说道: “看见啦。萨达·塔鲁哈玛雅躺在圣河里,在睡觉。槲寄生环在闪闪发光。母亲,你真的看不见吗?” 母亲有些失落地说: “我看不见,因为我没有神力。不过,神把这种力量赐予了我的宝贝女儿。雅思拉,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临了,伸手拿起槲寄生环吧!” 雅思拉打了个冷战,说道: “母亲,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母亲紧握雅思拉的手,不断地重复圣典上的诗句。雅思拉屏住呼吸,轻轻地把手伸向那道耀眼的光芒。 好像是风,没有实体,指尖却仿佛碰到了什么。突然一道微光蹿上来,光芒越来越炽热。 “雅思拉!” 母亲大吃一惊。她握住雅思拉的手,把光环轻轻地引向雅思拉胸口。 光环停留在雅思拉的胸前,熠熠生辉。 “雅思拉!” 母亲激动地大叫一声,她抱住雅思拉的头,喜极而泣。她颤抖着说: “太好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母亲蹲下来直视着雅思拉,一字一句地说: “雅思拉,你要变得高贵起来,比其他人都要高贵。你一定要冷静!不论心里多么着急,都不能表现在脸上。不论何时都要如同冬日的湖面那样,波澜不惊。你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与伟大的神融为一体,能够引导人类。从前的萨达·塔鲁哈玛雅就是这样的人。你也要变成那样。” 母亲的话深深铭刻在雅思拉心中,如同碑文镌刻在石碑上一样。 梦中的场景不断变换,越来越可怕。 不断在梦中出现的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噩梦,又开始了。 死去的人们,哥哥那极度悲伤、绝望的眼神…… “哥哥,不是我的错!” 雅思拉尖叫着跳起来,喘着粗气,在床上不断颤抖。火炉上的柴火只剩下一堆灰烬,屋子里一片昏暗。 巴尔萨从隔壁床上霍地坐起来,问道: “怎么了?” 雅思拉满头大汗,看着巴尔萨说: “哥哥……”雅思拉喘着粗气说,“在责怪我。在梦中,他总是一脸悲伤……” 雅思拉极力想要保持镇定,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雅思拉双手掩面。 “他们不是我杀的,是神惩罚了他们……” 雅思拉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 漆黑的墓地、发光的槲寄生环、母亲的话、母亲的死…… 雅思拉把手放下,泪流满面地看着巴尔萨。 “你要保持冷静,如同冬日的湖面那样波澜不惊。”母亲的话在耳边回荡。心中压抑的痛苦,终于穿透了结冰的湖面。 雅思拉哽咽着说: “我恨他们!恨死他们了!母亲就要被处死了,他们还在大笑,拍手叫好!他们怎么能笑得出来!” 巴尔萨站起来走到雅思拉面前,抱住她的头。 雅思拉两手紧紧抱住巴尔萨的腰,放声大哭。这是母亲出事后雅思拉第一次哭得这么声嘶力竭。 巴尔萨一直抱着雅思拉,直到她的哭声如退潮般越来越小。 过了许久,雅思拉松开手。巴尔萨放开她,摸摸她大汗淋漓的头说: “雅思拉,你哥哥是个善良、诚实的孩子。” 雅思拉两眼红肿地看着巴尔萨。 “所以他一定是在梦中替你说出了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雅思拉问。 巴尔萨坐回自己的床上,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低声说: “我也曾经非常憎恨一个人。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每天拼命练武功,就是为了杀他。因为心里藏着深深的恨意,如果不挥舞长枪或拳头击打什么东西发泄一下,我觉得自己身体就会爆炸。” 巴尔萨说起了往事,成为坎巴尔王卑鄙阴谋的牺牲品的父亲、舍弃自己的人生救了她的吉格罗以及多年来自己的坎坷经历…… “曾经我也一心想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强大。我以为这样自己就会得救。”巴尔萨继续说道。 雅思拉点点头。她全身充斥着一种无力感,觉得弱小、年幼连母亲都救不了的自己,就像一颗小石子,轻易就会被人踢飞。 如果能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大,就再也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了。 “但是,”巴尔萨声音嘶哑地说,“雅思拉,虽然我变得强大了,仍然没有获得救赎。” 雅思拉抬头看着巴尔萨,一脸诧异。 “一身好功夫和丰富的经验,一次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因为身手不凡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可是……” 巴尔萨在脑海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复杂的思绪。 “并非杀死你恨的人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就算杀。了他,你也得不到解脱。”巴尔萨头倚长枪,喃喃地说,“当我领悟到这一点时,很多东西都已变得面目全非。” 巴尔萨凝视着雅思拉,郑重地说: “变化最大的是自己。因为究竟是为什么而杀人,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有时想想我会觉得不寒而栗。当我杀死自己恨的人而觉得很开心时,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雅思拉觉得全身僵硬起来。她低下头,小声说: “可是,如果那是坏事,神就不会帮我了。”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为了说服她自己。然后雅思拉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 巴尔萨轻轻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神是什么样的。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许多关于神的故事。他告诉我雷神约拉姆①如何创造了这个世界。 “我亲眼见过许多令人不可思议的精灵。比如,能够呼风唤雨的精灵之卵,像人一样会做梦的花。我还遇见过‘山之王’,那是一种长得像透明的蛇、能够把人的想法变成青色石头的精灵……” 巴尔萨小声说: “我从没见过拯救好人、惩罚坏人的神。” 雅思拉抬起头。巴尔萨眼中没有一丝责备的神色,只有深深的悲哀。 “如果有惩罚坏人的神,这个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人。你不这么认为吗?” 某些东西触动了雅思拉的心弦。“它”似乎要让雅思拉意识到她不该想的事,而这些想法可能动摇她对塔鲁哈玛雅的信仰。 “它”想让她意识到母亲的话是错的。 雅思拉轻轻地摇摇头,努力不去想“它”到底是什么。 “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能够惩罚坏人的真正的神! “母亲说过,萨达·塔鲁哈玛雅与神融为一体,是伟大的神人,她能够惩罚坏人。” 雅思拉越来越激动,高声说道: “塔鲁·库玛达说得不对。母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告诉我们萨达·塔鲁哈玛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罗塔尔巴尔是个富庶和平的世界,基朗杀了萨达·塔鲁哈玛雅以后,世界才变得这么不公平。” 巴尔萨正视雅思拉,平静地说: “你想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吗?” 雅思拉面无表情地看着巴尔萨。 “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 “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 母亲的话语不断地在耳边回荡。 我真的像母亲祈求的那样,有召唤神的能力。雅思拉试着回忆起消灭狼群时的感觉,那种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感觉。 可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床上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认为自己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变成伟大神的化身,清除世间一切的不幸,根本不是她所能做到的事。 神为什么要选中我呢?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坚强、更聪明的人呢?雅思拉心里问道。 雅思拉的脸有些扭曲。 “我,我……” 雅思拉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双眼含泪地说: “巴尔萨,我该怎么办?母亲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她为了让我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创造一个真正幸福的世界,连生命都舍弃了。我……我不觉得自己能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 泪水一滴一滴,如同断线的珍珠从雅思拉的脸庞滑落。 巴尔萨低声说: “我不懂塔鲁人的信仰,也不知道塔鲁哈玛雅是个什么样的神。 “只是,我不认为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神是件幸福的事,也不认为这样的神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幸福。” 雅思拉流着泪看着巴尔萨。巴尔萨接着说: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雅思拉感到胸口好像被一双冰冷的手压着,睁大了眼睛。 “洗完澡,穿着粉色衣服的你,美得如同莎拉莜花一般。当时,就连站在一旁的我,仿佛都闻到了幸福的味道。”巴尔萨柔声说道。 鼻尖似乎闻到了花香,但雅思拉拼命想要驱散这股香味。 巴尔萨不是塔鲁人,她是个完全不了解塔鲁哈玛雅的坎巴尔人。 绝不能因巴尔萨的话而动摇。相信神,就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而动摇! 雅思拉紧紧闭上双眼,在心底默念。 看见雅思拉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表情,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冰,巴尔萨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4、落入圈套 天际开始泛起鱼肚白。 贸易市场的正门聚集了许多准备出发的人。天气寒冷,马匹焦躁地在原地踏步,正在检查马车的人身上冒着白气。 巴尔萨和雅思拉同塔鲁人一道站在队伍最尾端,等待出发。 她们穿着塔鲁人的黑衣,戴着头巾,脸上还蒙着挡风的布,即便如此,仍抵挡不住彻骨的寒气。巴尔萨用手掌抚摩马的脖子取暖。她像其他猎人一样把长枪插在马鞍旁。 雅思拉一声不吭,看着远处越来越明亮的地平线。商队的马车在雪地上留下的车辙一直延伸向远方。, 钟声响起,这是从耸立在正门旁的钟楼上传来的钟声,告诉大家天亮了。钟声十分洪亮,仿佛就在耳边敲响。雅思拉吓了一跳,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 有些人骑上马,有些人坐上马车,大家都作好了出发的准备。 排在最前方的是商队的头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响了出发的号角。 出发的时刻到了。人和马缓缓走出正门,踏上新的旅程。 雅思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商队住的客栈。她来不及与蜜娜和商队的伙伴道别,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和他们说再见。 道路基本上都冻实了。大队人马缓缓前行,开始时队伍十分整齐,没过多久各个商队之间就拉开了距离,各自为政。 过了中午,他们走出雪地,来到了丘陵地带,道路两旁开始出现茂密的森林和悬崖峭壁。 远远能够看见夏哈鲁山道的时候,骑行在巴尔萨身旁的伊亚奴靠近巴尔萨低声说: “巴尔萨,差不多该走小路了,慢点儿。” 巴尔萨点点头,稍稍拉紧缰绳,让马慢下来。 塔鲁人逐渐脱离了大队人马,走上通往密林的小路。走在前面的人没有一个回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不见了。 “雅思拉,你跟在我后面吧。巴尔萨,能麻烦你殿后吗?” 伊亚奴说完,巴尔萨点点头,右手拿起了长枪。左手握住缰绳后,伤口传来一阵隐隐的痛。 森林中的小路上没什么积雪,也没有风,比刚才暖和多了。被雪打湿的树丛中传来阵阵清香,林中十分静谧,连鸟鸣声都听不见。塔鲁人一声不吭像影子一样默默地往前走。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雪花纷纷扬扬。 眼前是一条陡峭的上坡路,到处是长满青苔的岩石。马喷着白气,灵活地沿着这条山路往上爬。 耳边传来水流声,前方似乎有条小溪。 伊亚奴转过身,大声对巴尔萨说: “前面不远就是赛伊河。穿过吊桥就能进入夏恩森林,罗塔人从不踏足那里半步。过去之后,我们就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巴尔萨轻轻挥了挥长枪,示意她听见了。伊亚奴那么大声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刚才巴尔萨感受到一股不同的气息,虽然没有听到一点儿声响,后脖颈儿却觉得一阵发麻。她正想寻找这股气息的来源,被伊亚奴这么大叫一声分散了注意力。 穿过森林,眼前出现了险峻的悬崖。两个山崖间有一座吊桥,山崖之间的距离不大,健壮的山羊一用力就能跳过去。 不知是否是因为来到吊桥前,心里踏实了,伊亚奴频频回头跟巴尔萨说话: “就是这座吊桥,马上就到了。” 巴尔萨没有理会她。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触手可及的杀气迎面扑来——中埋伏了! 巴尔萨挥舞长枪,用力拍了一下雅思拉的坐骑。 “雅思拉,快跑!有埋伏!” 巴尔萨话音未落,背后飞来一支箭。 巴尔萨转身躲过这一箭,用力拉缰绳,迅速掉转方向。 树丛中突然蹿出一群全副武装的男人。 “巴尔萨!” 雅思拉惊声尖叫。 “快跑!跑到吊桥那边去!” 伊亚奴抓住雅思拉那匹马的马嚼子,用力往前拽。大多数塔鲁人已走过吊桥,在桥那边担心地看着她们。雅思拉的马跑过吊桥后,伊亚奴也紧跟着骑马跑过狭窄的吊桥。 待她们都过去之后,巴尔萨挥舞长枪刺断,‘其中一条吊绳,让大队人马无法同时通过。 男人们团团围住巴尔萨,一步步向她逼近。 他们为什么不用弓箭? 这让背靠吊桥,早已摆出防御架势的巴尔萨觉得很奇怪。 这么多男人如果一起放箭,纵使巴尔萨有三头六臂也抵御不了,而且也能在过桥之前杀死雅思拉。 可是,除了刚才那一箭外,他们没有再射过箭。他们似乎在等雅思拉她们过去,所以,没有发动攻击,只是在耗时间。 巴尔萨回头的瞬间,看见雅思拉背后的伊亚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些男人不是追到这里来的,而是一开始就在这里埋伏好了!巴尔萨勃然大怒。 中圈套了!巴尔萨心想。 焦急和愤怒的情绪在巴尔萨胸中翻腾。 是伊亚奴把巴尔萨引到圈套里来的,目的是把雅思拉和巴尔萨分开,在这里杀了巴尔萨。 见雅思拉已到达吊桥对面,男人们便一起杀向巴尔萨。 巴尔萨站在马背上,用力一蹬马鞍,跳到半空中。 他们似乎没有料到巴尔萨会用这招,一个个呆若木鸡。巴尔萨从他们头上飞过,翻身一转降落在他们背后,往森林里跑去。 男人们怒吼着追上去。树丛和灌木阻挡了他们的去路,一些跑得慢的人渐渐落在了后面。 巴尔萨突然回过身,借着树桩用力一蹬,朝离她最近的男人飞去。 那个男人来不及用长剑防御,被踢倒在地。巴尔萨踩着他的头,跳起来,从另一个男人腋下穿过,长枪一划,男人的右手瞬间皮开肉绽。 巴尔萨无暇思考,熊熊怒火让她只能依赖本能不断战斗下去。 森林里的树木遮挡住了男人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用弓箭,这帮了巴尔萨的大忙。巴尔萨所过之处,男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无奈敌人实在太多了。巴尔萨穿着沉重的外套,不断快速移动、奔跑,不久就觉得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疼。汗水浸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 两人同时向巴尔萨袭来。长枪挡住了斜着刺来的长剑,没挡住砍向背后的刀,刀锋斜着划过巴尔萨的后背,从肩头到腰际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幸好厚厚的头巾和挡风的布护住了后脖颈儿。 巴尔萨转过身来,挥舞长枪打倒了两个男人。她心里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巴尔萨往前跑去,呼出的气息遇到寒冷的空气化成一片白雪。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以惊人的速度往森林外跑去。即将踏上吊桥时,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一支箭飞来,划过她的腰际。 巴尔萨呻吟着,眼前一片模糊。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吊桥的绳索在哪儿,使劲一挥长枪砍断了绳索。 吊绳啪的一声飞向空中。巴尔萨跑上吊桥,男人们追了上来。吊桥左右摇晃,男人一个接一个掉下去,发出哀号声。 突然,脚下一空,巴尔萨开始往下掉。不容细想,她立刻把长枪插入桥板间。身体瞬间失去控制,左摇右摆。巴尔萨两手抓住长枪,随吊桥一同撞到崖壁上。 全身一阵剧痛,左手从枪柄上滑落。嗖……嗖……利箭接连擦过巴尔萨身旁,插入崖壁。 巴尔萨往下望去,脚下是一道绿色的深渊。 瞬间,巴尔萨作出一个决定。 她用尽全身力气荡向崖壁,双脚一蹬——长枪和巴尔萨一起坠人深渊。 巴尔萨紧闭双眼,头顶似乎被木板撞了一下,随即不省人事。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天空一片灰暗。男人们从崖边探出头望向深渊。巴尔萨坠入水中,水花飞溅。不一会儿,她的身体浮出水面,被水流冲向远方。巴尔萨如同一根树枝在水面上漂浮,头巾和衣服鼓了起来。 “下去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吗?”一个男人说。 其他男人纷纷摇头说: “你开什么玩笑啊。如果不赶在暴风雪来临前,把那些受伤的家伙抬回‘乡’,我们都会冻死的。” 男人们最后瞥了一眼巴尔萨的“尸体”,就返回森林找那些受伤的同伴去了。 雅思拉只看见巴尔萨从男人们头上跳过,消失在森林中,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因为伊亚奴不顾雅思拉的反抗,抓住雅思拉那匹马的马辔,拼命往前赶。 “巴尔萨!救救巴尔萨!” 雅思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伊亚奴大声说: “不行!我们不会武功,根本对付不了那些强盗。你一定要逃脱。巴尔萨拼了命救你,难道你想让她白白牺牲吗?” 雅思拉泪流满面,听了伊亚奴的话咬紧了牙关。此刻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伊亚奴对她用的是敬语。 雅思拉因为担心巴尔萨,神情陷入狂乱之中。她叫道: “听着,伊亚奴!我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恐怖之神)!我能够打败那些强盗,救出巴尔萨!” 伊亚奴等人根本不理她,只顾往前跑。不管雅思拉怎么挣扎,说些什么,她们一概置之不理。 之后的旅途,雅思拉如同身在噩梦中,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不知道经过了哪些地方,只知道被伊亚奴等人拥着,在密林中忽上忽下跑了很久。吐白沫了。 四周一片昏暗,大雪纷飞,却一点儿也不冷。 雅思拉发现眼前银光闪闪,吃了一惊——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河。原来这里也有圣河的支流。 猴子们在头顶上跳来跳去,“吱吱”乱叫。 三块巨大的岩石,长满青苔的参天大树,一块平坦的黑色石板。 雅思拉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身体颤抖起来。 ——这里是神殿! 眼前是一座神殿,很像母亲带她去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所在的神殿。 许多穿着黑衣的人,默默地站在她四周。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向雅思拉走来,她的肩上站着一只猴子。她走到雅思拉跟前抓住雅思拉所骑的马的马辔,优雅地掀开了头巾。 头巾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雅思拉惊呼: “希哈娜?” 希哈娜观察雅思拉的表情,发现她只是单纯的惊讶,微笑着说: “雅思拉,你没有受伤,太好了!一路上很害怕吧?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雅思拉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地看着希哈娜。站在希哈娜肩头的猴子开心地跳到雅思拉的肩上。雅思拉紧紧抱住小猴子,用脸蛋蹭了蹭它,感受它的体温。 雅思拉从懂事起,当她一个人在森林中玩耍时,这只小猴子和这个娇小的女人就会出现并陪她玩耍。 “猴子是神的使者,我能听懂猴子的话,所以我也是神的使者。” 希哈娜说的这番话在她耳边响起。 希哈娜也不时地出现在母亲面前。第一次见到希哈娜时,母亲吓得脸色苍白。那是雅思拉第一次看见母亲吓成那样。 不知希哈娜和母亲低声说了些什么,母亲很快就接受了希哈娜。慢慢地,希哈娜变成了母亲的好朋友。 母亲不让她把希哈娜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父亲和哥哥。不过母亲并没有告诉她这么做的原因。 希哈娜的行踪神秘得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雅思拉不知道巴尔萨所说的斯法鲁就是希哈娜的父亲。上回在客栈希哈娜想把她背走的时候,她被喂了麻药,什么也不记得。 不过她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巴尔萨被袭击,自己拼命逃到这儿会遇上希哈娜呢? “这里是圣地,所以四周的森林很冷,这里却很暖和。这里四季都很温暖,尤其是冬天。” 听见希哈娜的话,雅思拉小声说了一句: “因为圣河流经这里。” 希哈娜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问道: “你能看见圣河?除了苔藓的光芒以外,你还看见圣河了?” 雅思拉点点头,她以为希哈娜是神的使者,理所应当能看见,没想到连她也看不见圣河。 希哈娜恭恭敬敬地握着雅思拉的手,把她从马上扶下来。 “恭迎神之子——你是查玛巫,最终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希哈娜的话让雅思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请放心。我知道所有的事,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在你母亲特莉希娅和你们兄妹身上发生的事情。” 雅思拉表情僵硬地看着如狐狸一般娇小的希哈娜。虽然从小就认识希哈娜,可是除了名字以外,她几乎对希哈娜一无所知。雅思拉突然害怕起眼前这个神秘的女人来。 难道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能够看透一般人无法看清的事?雅思拉心中暗想。 “如果你无所不知的话,一定也知道巴尔萨的事吧?”雅思拉问希哈娜。 希哈娜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求求你,救救巴尔萨吧!她在吊桥那边被很多男人包围了,不过巴尔萨武功高强,肯定还活着。说不定她身受重伤,正等着我们去救她呢。求求你,希哈娜,派几个人去……”雅思拉高声说道。 希哈娜轻轻抓住雅思拉的手,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 “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我接到猴子们的通知,早已派人去救她了。你就放心吧!” 雅思拉惊讶地看着怀中的小猴子,它也抬头看着雅思拉,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希哈娜真的能和猴子沟通?或许是吧。这个神秘的人也许真的从头顶那些活蹦乱跳的猴子那里打听到了许多消息。雅思拉心中充满了希望。 有人提着灯笼站在林间小路上。看着希哈娜和雅思拉一起朝自己走来,那人便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摇曳的灯光打破了夜的黑暗。雅思拉恍如置身梦境,她问希哈娜: “你真的知道所有的事?” 希哈娜莞尔一笑,说道: “并非所有的事。不过我知道很多事。你想知道什么?” 雅思拉悄悄地问: “那你知道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吗?” 希哈娜绽开笑容,说道: “你的哥哥平安无事,你很快就能见到他啦。” 意想不到的回答震惊了雅思拉,她看着希哈娜说: “你救了我哥哥?” “是的,稍后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不过我们得先回家吃饭,让你暖暖身子。” 空气中飘散着烟火味,前方出现了许多篝火。是为了驱赶狼群吗?点点篝火仿佛形成了一道屏障,旁边站着全副武装的男人。 她们穿过篝火墙时,身材矮小的男人和塔鲁人纷纷低下头。他们眼中尽是恐惧,这让雅思拉有些不安。 篝火后面是几座被大雪覆盖的房子。那里是生活在圣地附近的拉玛巫的家。希哈娜把雅思拉领进其中一间房间。 屋里十分宽敞,一个人也没有。 光滑的石床上,铺着散发着香味的马乌草席,火炉中的柴火熊熊燃烧。 宽大的饭桌上摆满了食物,有刚出炉的巴姆切成的厚片,上面涂上厚厚一层黄油和蜂蜜,有热气腾腾的拉卤,还有野草莓做的蜜饯。 雅思拉十分挂念巴尔萨,胸口如针扎般疼痛。闻到食物的香味,她才想起今天除了早饭什么也没吃过,顿时觉得饥饿难忍。 希哈娜帮雅思拉脱下厚厚的外套并摘下头巾,请她坐下,温柔地对她说: “来,快吃吧。吃点儿东西暖暖身子,心情也会平静下来的。” 雅思拉听她的话,一边喝着热乎乎、甜甜的奶茶,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涂满黄油和蜂蜜的巴姆。 食物进入胃里后,雅思拉觉得身体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起来,因担心巴尔萨而极度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 希哈娜的猴子开心地往嘴里塞野草莓做的蜜饯。看见雅思拉和猴子吃得这么开心,希哈娜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雅思拉刚吃完饭,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希哈娜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和外面的人窃窃私语了一阵。不一会儿,她关上门走到雅思拉身旁。 希哈娜坐下后,神情悲伤地看着雅思拉。 “出了什么事?” 雅思拉问希哈娜。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是个坏消息。巴尔萨……死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雅思拉的思绪陷入停顿。过了许久,希哈娜的话才像穿透层层迷雾,传到雅思拉心底。雅思拉的心宛若针扎一般,疼痛向四肢蔓延。泪水夺眶而出。 希哈娜温柔地抱住雅思拉的双肩。 “是我,都是我的错!”雅思拉哽咽着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如果不是遇见我。巴尔萨就不会……” 雅思拉抽噎着,泣不成声。她为了抑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咬住下唇,闭起眼睛,全身蜷成一团。希哈娜摸着她的背,对她说: “不是你的错,你又没让她出手救你。是她主动救你的。那一刻,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希哈娜的声音伴随着奇妙的回音,越来越远。雅思拉不知道希哈娜在食物中加入了迷魂药。满脸泪痕的雅思拉慢慢进入了模糊的梦境。 5、匍匐在神面前的人 “哐当!”车轮轧到石头,震了一下,把雅思拉弄醒了。 雅思拉昏昏沉沉的,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坐在纳卡商队的车上。不过马车里既昏暗又冷清,让她意识到这里不是纳卡他们的马车。 察觉到有人从车窗外往里看,雅思拉坐了起来。 “你醒了?” 希哈娜转身看着她,然后又转身和窗外的人说了些什么。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哐当”一声,马车门被打开了。伊亚奴拿着装有水壶和食物的篮子爬了进来。 看见伊亚奴,雅思拉又想起巴尔萨,不禁低下头。她听从希哈娜的指示,洗了脸,喝了水。不过,不论她们怎么劝,她都不吃东西。 口中残留的苦涩让她想起之前被下药的感觉。这让她不禁怀疑吃完晚饭后那股强烈的困煮县由迷魂药引起的。 对她下药,再把她抱上马车……她们究竟想干什么?雅思拉心中十分不解。 “我们要去哪里?”雅思拉问道。 “去吉坦,那里有祭城和伊翰殿下的城堡。” 希哈娜若无其事的语气激怒了雅思拉。雅思拉暗自生气: 随便对我下药,随便把我弄上马车,随便……自己仿佛是颗棋子,一直任由他人随意摆布。 “你竟然对我下药!” 雅思拉生气地说。希哈娜面对她的指责,平静地说: “对你下药是我不对,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 雅思拉皱起眉头。 “什么没有时间了?”怒火战胜恐惧,瞬间点燃了雅思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去吉坦?为什么没有时间了?你究竟想……” 我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希哈娜为什么要带我去吉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太过分了!大家都把我当做小孩! 雅思拉的怒火在胸中沸腾。雅思拉感到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在怒火的催化下发出炙热的光芒。转眼间,雅思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雅思拉目露凶光,怒吼道: “别小看我!我不是小孩!只要我想,就能呼唤神来把你们全都杀死!” 伊亚奴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刚才那个懦弱、温柔的小女孩不见了,雅思拉的眼神变得像狼一样凶残。 希哈娜十分镇静,小声说道: “雅思拉,冷静一点儿,我们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对你下药也并不是小瞧你。 “昨天你遭遇了那么多事,我怕你睡不好,所以才在食物里加了点儿安神的药,帮助你入睡。本来打算等你醒来就向你解释去吉坦的原因的。” 雅思拉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希哈娜。希哈娜坦率地说: “接下来,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请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希哈娜真诚的语气慢慢平息了雅思拉心头的怒火。 雅思拉轻轻点点头。 希哈娜首先告诉雅思拉,自己是卡夏鲁的后代,祖先们在遥远的罗塔尔巴尔王国时代,曾效忠于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他们既是王族的耳目又与塔鲁的祭司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是吧,伊亚奴?” 希哈娜转身问伊亚奴。伊亚奴点点头,她的脸上仍然毫无血色: “是的。前天晚上在客栈的时候,我也说了卡夏鲁负责监视我们。为了保护罗塔王族,防止我们塔鲁人中再次出现能够召唤伟大的塔鲁哈玛雅神的人,他们一直在监视着我们。” “但是,”希哈娜接着伊亚奴的话往下说,“我在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活在当下的你们,为什么要为祖先犯的错误而受惩罚呢?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这么想。” 雅思拉心中浮现出在森林里陪她玩耍的希哈娜的身影。 “但是,我的父亲是个誓死效忠于王室的老顽固,绝不能和他说我的想法。幸好命运之神为我预备了一条道路。” 希哈娜说自己从少女时代起便效忠于罗塔王的弟弟——伊翰殿下。殿下在年轻时曾爱上一名塔鲁女子。 “伊翰殿下是个性情耿直的人,即使她是一名塔鲁女子也执意要和她结婚。我当时虽然才十六岁,也看得出殿下是一片真心。因为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他,目睹了他们相识相恋的过程。” 希哈娜像在和好朋友说心里话一样,把一切对雅思拉娓娓道来。雅思拉很快被她的话吸引住了。 “不过,其他人都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如果伊翰殿下一意孤行,罗塔王族就会失去所有氏族的信赖。 “那名塔鲁女子是个聪明人,她察觉到了这一切。当伊翰王爷向她求婚时,她为王爷着想,主动离开了他。她连亲人也抛弃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就是你的母亲特莉希娅。” 雅思拉愕然地看着希哈娜。 她知道母亲是由于某种原因才逃到圣地附近的森林里去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与罗塔的王爷有过一段恋情。 雅思拉还太小,无法理解母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逃离家园的。但是一想到母亲是多么害怕罗塔人,如何千方百计地避开他们,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伊翰殿下像疯了一样拼命寻找她,命令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我追查了几年后,终于发现了她的下落。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吗?” 雅思拉点点头。 “和你一起玩的时候,我知道特莉希娅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所以我才答应她的请求,没有把她的行踪告诉伊翰殿下。 “我想重逢对他们二人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然后,希哈娜巧妙地把话锋一转,说到伊翰虽然身为王族成员,却一直致力于把塔鲁人民从痛苦中拯救出来。 “不过,南部那些贪婪的大领主们知道这件事后,就开始散播谣言,说殿下喜欢塔鲁人,轻视罗塔的氏族。 “他们本来就对殿下恨之入骨,因为殿下不断实施改革剥夺他们的特权。我甚至还听说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暗杀殿下。” 希哈娜神采飞扬,继续说道: “南部的大领主财力雄厚,势力庞大,相比王族毫不逊色,他们随时可能谋反。 “尤萨姆陛下是位贤明的君主,可惜身体不太好。如果陛下驾崩,伊翰殿下继承王位,大领主们那么恨他,势必趁机兴兵作乱。 “如果被那些贪得无厌的大领主统治罗塔王国,塔鲁人必将更受欺凌,生活更加悲惨。” 希哈娜说的这些话雅思拉从未想过,这让她了解了罗塔王国的内情。被希哈娜这么一说,她第一次觉得塔鲁人的生活被整个罗塔王国所左右。 雅思拉完全被希哈娜的话吸引住了。 “我一直在想如何能保护伊翰殿下,让罗塔人、卡夏鲁人和塔鲁人都过上富裕的生活。” 希哈娜靠近雅思拉,小声说: “奇迹终于发生了。” 希哈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先是预兆的出现。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三年前匹库亚开出了黄色花朵。” 雅思拉点点头。传说这是圣河出现的前兆。 “随后的半年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传言也渐渐平息。 “前年冬天又出现了一个预兆,本来只在夏天盛开的瓦梧尔花,直到秋天还盛开不败,到寒冬时节仍鲜花朵朵。” 雅思拉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想起来了吗?随着预兆一个接一个出现,我开始相信圣河即将出现的说法。 “如果塔鲁·库玛达说得没错,那圣河不但能给人们带来恩惠,同时也潜藏着把恐怖之神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危险。这对于我们卡夏鲁来说,是最需要提高警惕的时候。 “不过,雅思拉,随着预言一个个变成现实,我产生了和父亲完全不同的想法。” 希哈娜一直凝视着雅思拉。 “长期以来,我目睹了罗塔权力阶层的丑恶嘴脸,开始怀疑起传说的真实性。是传说把塔鲁哈玛雅塑造成了残酷的神,导致塔鲁人被迫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关于塔鲁哈玛雅的传说是对的。谁敢说在漫长的岁月中,罗塔人没有歪曲传说,把它说成符合罗塔人利益的传说呢?” 希哈娜挑了挑眉毛,似乎在问雅思拉“对吧”。 “塔鲁哈玛雅神拥有巨大的力量,如果被心术不正的人利用,的确会变成一件可怕的事。 “不过,雅思拉,你想想,如果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变成了萨达·塔鲁哈玛雅,塔鲁哈玛雅神的力量不就能给人类带来幸福了吗?” 雅思拉想也没想就点头。希哈娜开心地笑了笑,接着说: “对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想象一下,这种伟大的力量如果被某个心地善良的塔鲁人获得,造福了整个罗塔王国,不仅使塔鲁人,而且使所有的罗塔人都获得了幸福。那么,罗塔人不就会感激塔鲁人了吗? “这样一来,塔鲁人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了。罗塔王国也会变得比现在更加美好。” 希哈娜一脸憧憬地说: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的母亲和伊亚奴她们。伊亚奴她们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对吧?伊亚奴。” 伊亚奴用力点点头说: “一直负责监视我们的卡夏鲁竟然告诉我们这些话,这对我们塔鲁人来说是多么好的事呀! “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我们的手,突然消失了,光芒照进了我们的生活。 “我们想,啊,我们终于找到一条能够在阳光下生活的道路啦。 “因为传说被歪曲而使我们感到恐惧的塔鲁哈玛雅神,如果能够赐予我们力量,把这个国度变得更加富庶美好的话……” 伊亚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兴奋地继续说道: “如果萨达·塔鲁哈玛雅是心地纯洁、善良的人,神肯定不会变成残酷的神。塔鲁哈玛雅的再次降临能够将我们重新带回光明之中。 “因此,圣河即将出现的预言也变得不再可怕,反而让我们引颈期盼!” 希哈娜微笑地凝视着雅思拉,一改刚才狂热的语气,平静地说: “不久,圣河果然出现了。光明之神划破笼罩在这个国家上空的乌云,飘然而至,降临在一位少女身上。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呢?” 雅思拉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雅思拉,你是命运之子,拥有无穷神力,神降临在的你身上。 “我们怎么会嘲笑你,雅思拉。我莉伊亚奴还有所有的伙伴都尊重、敬畏你,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希哈娜的话如同咒语,伊亚奴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上,摆出一副敬拜神的姿势。雅思拉眼前浮现出昨晚篝火旁那些人敬畏的目光,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雅思拉!” 耳边回荡着母亲的声音。雅思拉怀念母亲怀抱的温暖。 “太好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将改变这个世界! “最终你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成为神人,统治这个世界! “我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骄傲之情溢满雅思拉心间,同时也让她产生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母亲……如果母亲在我身边,我就不怕了。 雅思拉在心里想。 希哈娜似乎听见了雅思拉的心声,低声说: “在我跪拜在你面前,向你起誓之前,我必须要向你忏悔我的罪过。我犯了弥天大罪,死不足惜。” 雅思拉颤抖地看着希哈娜。 “当你母亲告诉我你看见圣河流经大地时,我没有相信。 “伊亚奴她们谁也没看见圣河,只有你——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看见了,令我很难相信。 “所以,当父亲说要处死违反禁令的特莉希娅时,我没有阻止。” 心跳越来越快,雅思拉呼吸急促,身体僵硬。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恨特莉希娅。心想她怎么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贸然行事呢。如果传出塔鲁人召唤恐怖之神、图谋造反的流言该怎么办?” 希哈娜继续忏悔道: “当我目睹在辛塔旦牢城发生的惨案时,如遭五雷轰顶。我才领悟到你母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马上就明白是谁召唤来了塔鲁哈玛雅神。雅思拉,只有你才是真正的查玛巫,所以才能第一个发现圣河重现人间。 “而愚蠢的我竟然没有相信特莉希娅的话,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处死。” 坚强的希哈娜眼中浮现出泪光,雅思拉被她打动了。 “当父亲利用咒术窥视辛塔旦牢城的情景时,我心想只要雅思拉——我们的‘神之子’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 雅思拉觉得胸口热乎乎的,无法把视线从希哈娜身上移开。 “我的父亲斯法鲁坚守卡夏鲁的戒律,把你当做召唤恐怖之神的人,开始追踪你。我一直跟在父亲身边,以便他找到你的时候,能把你从他手上救出来。” 雅思拉心中的疑团逐渐解开,因为巴尔萨所说的和希哈娜所说的在这里衔接上了。 “我们在新约格皇国的那个客栈,终于追上了你们。 “那个叫巴尔萨的女保镖察觉到我父亲想杀你们兄妹,就出手把你抢走了。” 希哈娜停下来,沉默弥漫在空气中,只听见马车在雪地上奔跑的声音。不久希哈娜吐了口气,摇摇头说: “她好意救了你,却害我一直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希哈娜抬起头,看着雅思拉,继续说道: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那个叫唐达的人,终于从他嘴里打听到巴尔萨可能落脚的地方。不过,我想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认为是个圈套。 “所以,我留下了一封信让她前往吉坦,这样她就不会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同时,我派人驻守通往吉坦的各个要塞,打听你们的消息。” 啊,所以……原来,在贸易市场上从消息灵通的塔吉鲁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压根儿没有想到,希哈娜说的从唐达嘴里打听出她们的落脚处等等,都是谎话。 “那,伊亚奴她们也……” “是的。我请求她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到我身边来。很不幸在你们即将到达这里的时候遇上了山贼。幸好有巴尔萨在,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你。” 雅思拉仍不相信巴尔萨已经死了,她始终觉得巴尔萨还活着。 正当雅思拉想问关于巴尔萨死讯的具体情况时,希哈娜说: “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我们还是重逢了。” 希哈娜感慨着。 希哈娜端端正正地跪坐好,慢慢低下头匍匐在地上,如同在跪拜神。她说: “神圣的雅思拉,被伟大的神选中的命运之子,请垂听我们的祈祷。 “请守护我们,同我们一起战斗,赐给我们荣耀这个国度的力量。” 雅思拉仿佛身处冰雪中,浑身发冷。 “这不仅是我们的祈求,也是您的母亲特莉希娅的遗愿。” 雅思拉颤抖着,看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希哈娜和伊亚奴。 1 拉姆:坎巴尔人传说中的雷神,传说它创造了世界。 第三章 萨达·塔鲁哈玛雅 1、山雨欲来 唐达抬头望着天空,天空阴沉沉的,雪花眼看着就要飘落。 他不知道距斯法鲁把自己救出来已经过了多少天。斯法鲁领着他,一路纵马狂奔。他们走的不是寻常道路,而是卡夏鲁在罗塔王国布下的蜘蛛网般的道路。 这条道路不但穿过普通的旅人走的道路,还连接着许多不为罗塔人所知的深山老林里的道路,有时还借道沿着山谷的小路以及从洞窟和瀑布后面穿过的小路。 许多卡夏鲁使用这条道路,沿途有一些供他们休息和躲藏的小屋。这些小屋是卡夏鲁们相互交换情报的好地方。 前往吉坦城堡的途中,斯法鲁先派出马罗鹰夏尔到前方侦察,看附近的客栈里都住着哪些卡夏鲁,以避免碰上那些与希哈娜有交情的卡夏鲁。 另一方面,如果遇上能够信赖的伙伴,斯法鲁就请他们帮助打探女儿希哈娜的下落以及与罗塔王国有关的消息。 卡夏鲁没有统一的领导人,他们根据出生的河沿岸分成不同的派系。每派都由一个长老级的人物领军。斯法鲁是萨姆河派的长老,受到众多年轻人的敬重。问题是这些年轻人都是希哈娜的堂表兄弟,也十分仰慕希哈娜。 斯法鲁被希哈娜软禁后,马上采取了行动。他趁希哈娜不注意的时候,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深受他信赖的马库鲁,命令他去追寻巴尔萨。 马库鲁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十分优秀的卡夏鲁。他身手不凡,曾把巴尔萨逼得走投无路,而且诚实可靠。马库鲁像猎犬一样,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巴尔萨护卫的商队后面。 “巴尔萨和雅思拉的行踪就交给马库鲁吧。我们赶紧赶往吉坦,还有别的事要做。” 一开始唐达担心巴尔萨的安危,不同意这么做。听完斯法鲁的想法后,他决定按照斯法鲁的计划行事。 “希哈娜的所作所为关系整个罗塔王国。她把整个王国当做一盘棋,高屋建瓴,步步为营。为了阻止她的阴谋,我们必须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上俯瞰这盘棋。” 于是,斯法鲁和唐达一边留意罗塔各地的消息,一边赶路。 斯法鲁还尽量走访了散布在密林深处的塔鲁人的圣地。 在和几位熟识的塔鲁·库玛达谈过后,他发现祭司们都还未觉察到希哈娜的阴谋。 一路往北,他们发现一直隐藏在塔鲁人心中的某些东西浮出了水面,如同埋藏在地底的水幻化成海市蜃楼,开始在空中摇曳一般。 经过漫长的岁月,当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再次流经大地时,塔鲁人中出现了两种完全相反的看法。 绝大部分的祭司都认为这是考验他们是否忠诚的时刻。 他们向分布在王国各处的圣地下达戒令,严格控制民众的思想,以防有人再次把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召来。 然而,在民众中却滋生了与祭司们的戒令完全相反的想法。 查玛巫已经出现的传言如燎原之火,在民众中迅速传播。 塔鲁人纷纷传言,发生在辛塔旦牢城的惨剧是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对处死塔鲁人的罗塔人的惩罚。 查玛巫变成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后,就能把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这个传言动摇了长期以来被轻视、被践踏的塔鲁人心中的想法。 一位塔鲁·库玛达告诉斯法鲁,谣言的制造者不知是谁,不过目前塔鲁民众中流传着许多与之类似的谣言。 比如说,罗塔王室为了统治塔鲁人,才编造传说,把萨达·塔鲁哈玛雅说成是暴君,迫使塔鲁人为祖先的所作所为赎罪。 塔鲁人的祭司说,这些流言撼动了塔鲁民众根深蒂固的想法。 还有人说: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我们的祖先十分优秀,令罗塔人望尘莫及。如今正是抛掉“塔鲁”这个重担的最佳时机。 你想让孩子和你一样背负沉重的枷锁吗?命运把我们带到了“历史”的岔路口前,能否为孩子创造一个光明的未来就在此一举——这样的想法引起了许多塔鲁人的共鸣。 越接近吉坦,这样的流言越盛。在离吉坦不远的圣地,竟然发生拉玛巫发动武装起义,把塔鲁·库玛达囚禁起来的事件。 斯法鲁使用离魂术,钻进鹰的身体内进行观察时发现,负责巡逻的队伍中竟有一个一直听命于希哈娜的卡夏鲁。 本该负责镇压塔鲁人反抗的卡夏鲁,竟然和拉玛巫联手谋反。 不仅如此,斯法鲁还从伙伴那里得知,北部氏族中也开始流传“伊翰王爷殿下把北部氏族从苦难中拯救出来的时刻即将到来”的谣言。 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拯救则模糊不清。不过,北部氏族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想为伊翰殿下效劳。 另一方面,负责监视南方各个氏族和大领主们的卡夏鲁也发现,他们最近蠢蠢欲动,似有谋反的倾向。 夏萨姆(过新年的那个月)二十二日,将在吉坦祭城举行庆祝建国大典。 吉坦曾是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罗塔的开国君主基朗打败了萨达·塔鲁哈玛雅,宣布建立罗塔王国就是在夏萨姆二十二日。每年的这一天,南部和北部各氏族中的重要人物都要聚集在吉坦祭城,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 南部的大领主和氏族长们早已开始作出发前的准备,不过今年负责保护他们的随行士兵数量将是往年的两倍。 他们向王族提出增兵的请求时,给出的理由是“北部的氏族间流传着奇怪的谣言,我们要加强警戒,防患于未然”。卡夏鲁提醒王族成员,尤萨姆陛下不在国内时,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恐怕有诈,不能掉以轻心。 斯法鲁和唐达深切感受到几个阴谋纠缠在一起,正酝酿着一场大风浪。 唐达和斯法鲁在森林中的小石屋里生起火,准备在这里过夜。唐达用小树枝串起芋头,熟练地放在火上烤。他抬起头说:“斯法鲁。” “嗯?” “你猜出希哈娜想干什么了吗?” 斯法鲁抚摩着马罗鹰夏尔的脖子,沉思了一阵,点点头说: “差不多吧。目前动摇整个罗塔王国的这场大风浪并不是由希哈娜一个人掀起的。南部大领主们的打算、北部氏族的意图、罗塔王室的想法以及恐怖之神重临人世的事……一个个波浪碰撞、叠加在一起,掀起了一波滔天大浪,不久将吞噬整个罗塔王国。” 夏尔舒服地闭起眼睛,发出“咕咕”的叫声。 “唐达,不仅罗塔尔巴尔的传说流传下来了,还有许多王国的历史也代代相传,流传了下来。这些历史故事让我觉得许多事情总是‘碰巧’同时发生。河流的流向也是如此,它不会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本来平缓的水流也会由于河底的石头和地形,突然变成一道急流。 “历史也是如此。有些事情集中在某个时期同时发生,汇合成一波巨浪。” 斯法鲁眯起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 “希哈娜比任何人都更早预测到了这波巨浪的来袭。 “不仅如此,她还作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便大浪来袭时能够乘风破浪。 “我隐隐觉察到她一直在寻找同道中人,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希哈娜身上有一种令人不知不觉臣服于她的力量。怎么说呢……她一直很厉害,事情总是按照她预测的方向发展,所以大家都很崇拜她。不仅是年轻一辈的卡夏鲁,就连塔鲁的拉玛巫都听命于她。” 斯法鲁的话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自豪。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连忙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把话题转回罗塔的现状上: “我们卡夏鲁一直在担心,总有一天南部的氏族和王室之间将发生冲突。 “尤其是希哈娜,她一直强调一旦尤萨姆陛下驾崩,南部大领主必将杀死伊翰殿下,夺取王位。 “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当然是伊翰殿下,不过大领主也是王室的旁支,同样继承了王室的血统。 “尤萨姆王深受臣民爱戴,他在位时,南部那些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相反,伊翰殿下不仅在南部不受爱戴,就连北部年长的人也不太支持他。” 唐达把芋头翻了一下,有些奇怪地说: “不过,尤萨姆王只是暂时不在,又不是去世了,南部那些人不可能现在就攻打伊翰殿下吧?” “嗯,我也这么认为。这次他们增兵多半是种恐吓。为了向世人宣告,我们拥有这么强大的兵力,随时能够出兵攻打轻视我们的人。” 夏尔满足地闭上眼睛。 “不过在这种重要时刻,尤萨姆王为什么要亲自出席桑加尔王国的大典呢?派伊翰殿下代他去不是更好吗?” 唐达说完,斯法鲁摇摇头说: “南边大陆的达鲁修帝国近来蠢蠢欲动,意欲将势力范围扩大到罗塔,所以尤萨姆王才亲自前往桑加尔。因为桑加尔是罗塔在南边的屏障,他不能错过这个当面与桑加尔王室交流的机会。” “真庆幸我身为平民。” 唐达笑着说。他把烤好的芋头串递给斯法鲁,问道: “不过,拥有王权的这些人和雅思拉又有什么关系呢?” 斯法鲁把唐达递给他的芋头串转来转去,说道: “也许希哈娜是想借助雅思拉的力量帮助伊翰殿下吧。” 唐达不禁皱起眉头,问道: “把雅思拉当做一件武器?” 斯法鲁脸色阴沉地点点头说: “其实,尤萨姆王的身体不太好。” 唐达看着斯法鲁,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问“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没关系吗”。斯法鲁并不介意,接着说: “在尤萨姆王身边的人都注意到了,尤萨姆王近年来常常发烧,和他父皇驾崩前的状况很相似。” 唐达眨眨眼,问道: “所以,希哈娜知道雅思拉能够召唤塔鲁哈玛雅后,便想到,万一尤萨姆王发生什么不测,就利用她来帮助继任者伊翰?” 斯法鲁叹了口气,点点头说: “如果让南部大领主中的任何一个登上王位,罗塔王国必将大乱。南北部之间势必发生战争,而且这场同室操戈的战争可能旷日持久。” 唐达想了想说: “这我明白,不过这个赌注也下得太大了吧?因为就算她顺利地抓住雅思拉,也无法保证塔鲁哈玛雅的力量能如愿为她所用,何况还牵扯到雅思拉自己的想法呢。” 斯法鲁低下头注视着茶碗,严肃地说: “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不过希哈娜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她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雅思拉了。” 唐达想起不久前斯法鲁对他说的话。 伊翰殿下命令希哈娜追查他失踪多年的恋人的行踪。她追查了许多年。 斯法鲁一直不知道希哈娜早已发现了伊翰殿下的恋人——齐基萨和雅思拉的母亲特莉希娅。因为希哈娜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伊翰殿下。直到希哈娜把斯法鲁软禁起来,为了说服他,才告诉他这件事。 她明明发现了伊翰殿下苦寻多年的女人的行踪,为什么不告诉伊翰殿下呢?其中肯定有什么阴谋。 “希哈娜一开始就想利用塔鲁哈玛雅的力量,所以才接近特莉希娅的吗?” 听见唐达的低语,斯法鲁抬起头摇了摇说: “这不可能。因为她无法预测到特莉希娅的女儿将来会成为查玛巫。” 说着说着,斯法鲁突然想起希哈娜曾说过的话,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为了在拓卢兹(在棋盘上进行的比赛)竞技中获胜,必须先在心中想象出获胜所需要的图形,然后再用自己的行动引导对方摆出那样的图形。” 不可能!就算她再厉害,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把雅思拉培养成查玛巫啊。 召唤塔鲁哈玛雅是死罪,而且塔鲁人一直很恐惧塔鲁哈玛雅。不管希哈娜如何花言巧语,作为母亲的特莉希娅也不可能愿意为此牺牲女儿的性命。 斯法鲁排除了浮现在脑海中的这种可怕情景。 “也许是希哈娜在辛塔旦牢城目睹塔鲁哈玛雅可怕的力量时,想到了这个计划。她觉得自己认识雅思拉,一定能够操控雅思拉,觉得对这个赌局很有把握。” 唐达只“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 看见唐达这副表情,斯法鲁接着说: “对卡夏鲁而言,这是个荒谬至极、不可饶恕的想法。不过,现如今卡夏鲁的戒律什么的,在她心中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斯法鲁脸色变得阴沉起来,说道: “现在回头想想,我想起一件事。 “希哈娜一直为萨达·塔鲁哈玛雅可怕的力量所倾侄0。 “我曾经听见她说,如果她有萨达·塔鲁哈玛雅那样的神力,一定会把这个国家治理得比现在好上千倍。 “当时我说,‘你别傻了!如果拥有这种无人能敌的力量,不论是谁都会变成一个独断专权的暴君,就像过去的萨达·塔鲁哈玛雅一样。’” 夏尔“咕咕”叫了几声。 “当时,希哈娜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是个极度自信的女孩,而且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会坚持到底。” 斯法鲁盯着火堆上的火苗陷入沉思中。 摇曳的火光把他拉回记忆中,妻子还在世时发生的一件小事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眼前。 有一天,妻子不小心手打滑把家里的钥匙甩了出去。碰巧钥匙掉进了希哈娜的花瓶中。那个花瓶是去世的爷爷亲手为希哈娜做的。花瓶很小,只能插一枝花。瓶口很细,不管她怎么摇,钥匙都出不来。 正当妻子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希哈娜从外面回来了。听说这件事后,她把花瓶倒过来摇了几下,当她意识到钥匙怎么也出不来时,就把花瓶扔在地板上,打碎了。 然后,她从碎片中捡起钥匙交给妻子,若无其事地打扫起地面来。 斯法鲁和妻子都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凉。她就这样毫不可惜地把这个祖父费尽心思为她做的承载了她美好记忆的花瓶给打碎了。至今斯法鲁仍不时想起当时希哈娜那毫无表情的双眼。 斯法鲁从火光中回过神,往芋头上撒了点儿盐,就着奶茶吃了起来。他抬起头对唐达说: “希哈娜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毫不犹豫。如果谁妨碍了她,哪怕是她的父母,也会被她视为敌人。” 唐达感受到话中隐藏的痛苦,低声说: “抓住你之后,我看她对于该怎么处置你一直很犹豫。” 斯法鲁眨了眨眼说: “那是因为她低估了我,认为我做不出伤害自己女儿的事。” 斯法鲁移开视线,把肉串放到火上烤。 斯法鲁可能真的做不出这样的事。 唐达在心里想。虽然眼前自己和斯法鲁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很有可能,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他的敌人。因为斯法鲁为了希哈娜,自己为了巴尔萨和雅思拉,两人的目标不同。唐达在心中告诫自己,当那一天来临时,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白烟袅袅升上天空,空中一片黑暗,雪花纷飞。唐达望着天空想:巴尔萨,你现在在哪里仰望夜空呢? “吃过饭早点儿睡吧。再过三天就能到达吉坦城堡。接下来一路上肯定会有更多希哈娜设下的陷阱。我们一定要养足精神才行。” 斯法鲁说完,唐达点点头。 罗塔的冬夜寒冷彻骨,厚厚的毛皮也挡不住寒气。唐达迷迷糊糊地梦见了巴尔萨。 梦中的巴尔萨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十分瘦弱的少女。她站在石屋门口,全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唐达慌忙站起来,把巴尔萨拉进屋,紧紧抱住她,想温暖她的身体。不过臂弯中的巴尔萨始终如冰块一样冷,不久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达惊跳起来,一身冷汗,好像刚才真的抱着一个全身湿淋淋的少女一样。 巴尔萨,难道你……抑制不住的恐惧紧紧揪住唐达的心。 难道是巴尔萨的灵魂来告之她的死讯?唐达吓得面无血色,手脚发抖。 “怎么了?” 睡在旁边的斯法鲁坐起来问他。唐达没有回答,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他想试着用招魂术,可巴尔萨灵魂的气息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只是个梦……”唐达双眼紧闭,喃喃地说。 斯法鲁皱起眉头,突然,他注意到门口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门口坐着一只野兽,在月光照耀下银光闪闪——是一只狼!它像冰雕一般,姿态十分优美。 斯法鲁看着它的眼睛,嗅到附在它身上的灵魂发出的气息,轻轻朝它招了招手。 2、在猎人的小屋里 在唐达做这个噩梦前的几个时辰,卡夏鲁马库鲁来到了塔鲁猎人的小屋前。小屋距赛伊河不远,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 对他而言这是无比糟糕的一天。 为了不被敏锐的巴尔萨发现自己,马库鲁在跟踪她们时费尽了心机。不料,在吊桥处发生的那场激战,害得他把雅思拉跟丢了。 马库鲁的使命是尽全力跟踪雅思拉。不过,他不能紧跟在雅思拉后面渡过吊桥,所以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不得不躲起来。 不仅如此,为了不被那群全副武装的男人发现,马库鲁只好像一只受惊的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等待事态平息。 他无意出手帮助巴尔萨,因为即便多一两个人帮助她,她也不可能打赢那么多人。 马库鲁躲在树上观战,被巴尔萨有如神助般的身手惊呆了。由此他深切地感受到巴尔萨上次只是把他打昏,实属手下留情。 无奈巴尔萨寡不敌众,马库鲁只能担心地看着她被一群人逼得无路可走。 不久,巴尔萨砍断吊索,自己也掉进了河里。马库鲁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祈祷巴尔萨平安无事。虽然他知道冬天掉进河里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群男人搀扶起同伴离开后,马库鲁看着悬在对面崖壁上的吊桥的残骸,深深叹了口气。 往下看了一眼绿色的深渊,马库鲁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河里早已没有了巴尔萨的身影。大雪纷飞,在这么冷的时候,即使她爬上岸,恐怕也难逃被冻死的命运。 “与其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 马库鲁自言自语地说。 为了继续追踪雅思拉,他必须要到对面去。日渐西沉,没有时间让他去找别的吊桥了。马库鲁决定先下到河边。 沿着悬崖往下爬花了很长时间,当他终于到达河边时,夜色已笼罩了大地。 一边往下游走,马库鲁一边寻找可供晚上过夜的地方,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烟味。 这里靠近夏恩森林,不可能是罗塔人在此过夜。如果有人的话也应该是塔鲁的猎人。马库鲁开始循着烟味往前走,不久,在积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发现了刚留下的足迹。似乎是两个男人抬着猎物一类的重物走过留下的足迹。 顺着这些脚印,他终于来到了猎人住的小屋门前。 马库鲁听见屋里传来的声音,屋里的人似乎在争论某些事。他不想惹上什么麻烦,犹豫了一阵。但转念一想,怎么也比在冰天雪地里露宿荒野强,于是他敲了敲门。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过了许久,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很嘶哑。马库鲁很有礼貌地说: “我叫马库鲁,是个咒术师。天色已晚,又大雪纷飞,故想请问一下能否容我在这里住一夜。” “说是咒术师。”男人声音嘶哑地对同伴说,“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不会的,如果他想伤害我们,就不会特意跟我们打招呼啦。”听见屋里人的交谈,马库鲁咳嗽了一声,说: “我绝无恶意。请相信我!我只想在这里过一夜。” 过了一小会儿,门被慢慢打开了。闷热的空气、缭绕的烟雾以及兽皮的味道扑面而来。 马库鲁走进屋,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屋内。屋里点着火炉,略显昏暗,火炉旁边铺着一大张狼皮,上面躺着两个人。 “打扰了!请允许我在这里住一个晚上。” 说完,马库鲁恭敬地低下头。老人们戒备地看着他,对他点点头。眼睛慢慢适应屋内的光线后,马库鲁看清了三个人的面孔,其中有两个是塔鲁猎人,还有一个是塔鲁·库玛达。 接着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大吃一惊。 “巴尔萨!” 马库鲁连忙蹲下,跪在她身旁。借着火光,他看见巴尔萨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一点儿血色也没有。马库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没有一丝气息。 一个猎人对他说: “她被河水冲到这里,我们就把她捞起来了,因为不能让尸体漂浮在圣地附近的河里。我觉得她已经死了,不过他们都说她还活着。” 男人说完,马库鲁把手指贴在巴尔萨耳根旁。一下,两下,指尖传来了微弱的脉搏。 “活着!她还活着!” 马库鲁欣喜地大叫。他转身对他们说: “必须尽快温暖她的身体。请问还有毛皮吗?” 说着他无意间看了一眼躺在巴尔萨身边一动不动的男人,惊讶地说: “这不是亚拉姆叔父吗!” 亚拉姆也是萨姆河一派的卡夏鲁,是马库鲁的远房表叔。马库鲁想起来负责监视这一带森林的正是亚拉姆。 “千万不要碰他!”塔鲁·库玛达连忙出声阻止马库鲁,“亚拉姆大人正在使用离魂术,借助狼的身体四处奔走。” 马库鲁“哦”了一声,点点头。亚拉姆是一个出色的卡夏鲁,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像斯法鲁和希哈娜那样使用离魂术的卡夏鲁。 塔鲁·库玛达为什么会在塔鲁猎人的小屋内?亚拉姆为什么要使用离魂术?答案恐怕只有一个。马库鲁转过头看着坐在墙角的塔鲁·库玛达,故作镇定地问道: “您是因为在圣地无法立足,才到这里来的吧?” 塔鲁·库玛达神色复杂地盯着马库鲁说: “是的。那里现在已经不是圣地了,而是军队驻扎的营地,不再是一个能够让人静静地向神祈祷的地方。” 马库鲁点点头。果然如此!从雅思拉被塔鲁人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这里的圣地可能已经被希哈娜的人控制了。 亚拉姆对斯法鲁忠心耿耿,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他一定是为了通知斯法鲁这个情况,才使用离魂术的。 要在夏萨姆二十二日前赶到吉坦,斯法鲁差不多也该来到这附近了,说不定很快就能和他们会合。 马库鲁低头看看巴尔萨,她还是没有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鼻息很微弱。如果一直让她穿着这身湿衣服,她的体温只会越来越低。 他从猎人手中接过几张毛皮,目不斜视地帮巴尔萨脱下了那身湿衣服。他帮巴尔萨翻过身让她俯卧着,看见她背上那道长长的刀伤,差点儿叫出声来。掉到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使得伤口没有出血,可谓不幸中的大幸。身体暖和后,伤口也会出血吧。她的腹部还有一道不大的伤口。 马库鲁叹了口气。疗伤虽不是他的拿手活儿,不过作为咒术师,他还是懂得一些的。马库鲁对老人们说: “有烈酒吗?我想帮她处理一下伤口。” 一个老人拿来一壶果实酒,问道: “这个人是谁?明明是个女人怎么拿着把长枪呢?而且还非常用力地握着长枪,我们合两人之力,好不容易才把长枪从她手中抽出来。” “她是个保镖。”马库鲁没再多说什么,开始专心治疗起她的伤口。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斯法鲁和唐达在狼的引导下到达小屋。昨夜,身体像冰块一样凉的巴尔萨突然又发起高烧来,马库鲁一夜几乎没有闭眼。听见敲门声,他才从瞌睡中醒来。 门一打开,躺在身旁的亚拉姆叔父也发出声音,霍地站了起来。 两个猎人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下塔鲁·库玛达一个人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想着什么。 斯法鲁推开门一踏进屋,发现马库鲁也在屋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问: “马库鲁,你怎么会在这儿?” 马库鲁正想回答,跟在斯法鲁后面走进来的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惊呆了,他突然大叫着猛冲了过来,马库鲁赶紧侧身闪到一旁。 “巴尔萨!” 男人看都不看马库鲁和亚拉姆一眼,用颤抖的手摸了摸巴尔萨的额头。然后扒开她的眼皮,观察了瞳孔收缩的情况,量了量她的脉搏。 马库鲁想起这个男人叫唐达。唐达精神紧绷得如同拉满弓的箭,马库鲁根本没有机会跟他打招呼。 亚拉姆的灵魂刚刚离开狼的身体,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尔萨和马库鲁都是在他灵魂出窍之后才出现的,所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斯法鲁把马库鲁和亚拉姆叫到一旁,小声地问他们各自遇到的情况。 马库鲁告诉他巴尔萨和雅思拉在吊桥那儿遭到伏击,雅思拉被塔鲁人带走的事。 “我想去圣地打探一下情况,不过转念一想,亚拉姆叔父也不会离魂太长时间,就决定等他醒来商量一下,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塔鲁·库玛达说圣地已经变成了军队的营地,我想在还没了解到具体情况前,贸然前往也不妥当。而且我想最好能在这里和斯法鲁大人会合。” 斯法鲁点点头说: “马库鲁,你做得很对!亚拉姆,快告诉我圣地那边的情况。” 亚拉姆摇摇头,想要摆脱在狼体内时的那种晕眩感。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斯法鲁说: “五天前,一群拉瓦鲁河一派的卡夏鲁突然闯进圣地,把我抓了起来。然后,他们指挥拉玛巫把那里变成了营地。 “前天夜里,希哈娜到达圣地。我趁她把所有人都集合起来的时候,伺机逃了出来。 “我收到你让大家打听希哈娜行踪的口信,所以逃到这里之后,就使用离魂术……” 亚拉姆神情严肃地问: “斯法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夏鲁和塔鲁人联手究竟要干什么?” “咔!”摩擦木头的声音响起,这时墙角传来嘶哑的声音: “他们想要使这个国度再次回到那个恐怖的时代,想要使残酷的塔鲁哈玛雅再次降临人世。” 斯法鲁和亚拉姆互相凝视着对方,眼神阴郁。 巴尔萨抬起眼皮,耳边传来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眼前是摇曳的火光。 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就像一个透明的空壳一样。巴尔萨迷迷糊糊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些什么。 脸颊好像贴在一块温暖、柔软的布上。身体虽然很难受,但四周环绕着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让她心里觉得很踏实。周围很昏暗,安静得只能听见人的呼吸声和鼾声。她一动,抱着她的人就醒了。 “巴尔萨,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巴尔萨睁开了双眼。 “唐达?” 意识到自己是被唐达抱在怀里,巴尔萨眨了眨眼,不禁怀疑自己还身处梦中。 唐达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笑着说: “太好了!等等,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他轻轻放下巴尔萨让她躺平,站了起来。他怕把别人吵醒,蹑手蹑脚地从水瓶里倒出一碗水,端了过来。 凉凉的水,流过因发烧而肿胀的咽喉,似乎格外清甜。 “这里是塔鲁猎人的小屋。我一会儿就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先把这个喝了。” 巴尔萨苦着脸吞下唐达放进她嘴里的小药丸。 “要是在我家就好了,什么药都有。现在只有这个我随身携带的药丸,有胜于无嘛。它也能够帮你的身体与伤口‘战斗’。” 唐达躺在巴尔萨的身边,像儿时一样小声地说起话来。 “你的运气还真好。刚看见你时,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行了。” 唐达好像在自言自语。巴尔萨半闭着眼,听他说话。 唐达把事情一件件地说给她听,巴尔萨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当她听说希哈娜和斯法鲁的目的并不相同时,心中很多谜团都解开了。竟然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唐达,巴尔萨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 事情越来越清晰了,可巴尔萨心中的痛苦和自责也越来越深。 雅思拉!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伊亚奴,雅思拉就不会轻而易举地被掳走。 唐达告诉巴尔萨关于雅思拉的巨大阴谋,巴尔萨静静地听着。 等唐达说完后,巴尔萨睁开眼问: “斯法鲁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巴尔萨注意到,这里除了他们,似乎只有其他三个人。 “嗯。斯法鲁他们趁着还有时间,去追查希哈娜的行踪了。” 巴尔萨叹了口气。因为发着烧,她说话很费劲,不过她又忍不住要说: “夏萨姆二十日,晨钟响起之际…… “希哈娜本来认为在两天之内就能说服雅思拉,让她照自己说的去做。 “因为她想利用雅思拉的哥哥还有母亲的事作为撒手锏。” 想起雅思拉哭着说哥哥在梦中悲伤地看着自己,巴尔萨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巴尔萨醒来时,两个猎人已经出去打猎了。屋里只剩下坐在墙角默默祈祷的塔鲁·库玛达。 一瞬间,巴尔萨还以为被唐达抱在怀里是个梦,好在唐达马上就打开门拎着水瓶走了进来。 “哟,醒啦?”唐达把手贴在巴尔萨的额头上试了试,“只剩低烧了。看来马库鲁那家伙虽然伤口缝得不太好看,疗伤还是有一套的。即便如此,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大冬天掉到河里,没被冻死,也没被憋死。马库鲁说这多亏了你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羊毛制成的衣服和头巾上都有一层厚厚的油,脖子上又裹了一条挡风的布,你才没被冻死。而且,你把长枪抱在胸前,托它和头巾的福,你的头才能浮在水面上呼吸。” 挂在火炉上的锅又黑又亮。唐达把锅里的东西倒进碗里,又倒些蜂蜜,在碗里放把勺,把碗端到巴尔萨面前说: “这是大麦粥,里面加了很多牛奶,很好吃的哟。” 看着巴尔萨一口一口把粥喝掉,唐达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巴尔萨不时喝口茶,总算把整碗粥都喝完了。 唐达想让巴尔萨躺下休息,可她背上有道伤口,刚吃完也不能马上就让她趴下。 唐达摸着下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他倚靠在暖炉旁边的墙上,轻轻拉过巴尔萨,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巴尔萨任由唐达摆弄。不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一个不会碰到伤口的姿势,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睡了一天一夜?” “嗯。” “那今天已经是夏萨姆十七日了?” 唐达脸色一沉说: “巴尔萨……” “从这里到吉坦骑马大概需要两天。我必须要在明日之前恢复体力。” 唐达沉默了许久,两人静静地听着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终于,唐达开口说: “那我们一起去吧,去守护那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最终的命运吧。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不能再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巴尔萨静静地听唐达说。 “事情已经严重到关乎整个罗塔王国的命运。雅思拉应该已经被带到伊翰殿下面前了吧。”唐达话中有一丝苦涩,“如果齐基萨和雅思拉知道眼下的情况,应该也会想帮助伊翰殿下吧,毕竟他是他们的母亲曾经深爱过的人,而且一直在尽力拯救塔鲁人。即使没有希哈娜的阴谋,他们也会这么做吧。”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坚称“塔鲁哈玛雅是惩罚坏人、拯救世界的神”时那副顽固的表情。 雅思拉的母亲因为身为塔鲁人而遭到歧视,不能和恋人结为夫妇。于是,她不断向女儿灌输这样的观念:把塔鲁哈玛雅塑造成恐怖之神的传说是一个谎言,是一个为了贬低塔鲁人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其实,塔鲁哈玛雅是能够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至高无上的神! 雅思拉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因此,她才会主动召唤塔鲁哈玛雅吧。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消灭狼群后脸上的表情和眼神。 雅思拉当着众人的面召唤塔鲁哈玛雅,变成令人恐惧的神人。从那一刻起,雅思拉就成为至高无上的神。这恐怕就是那个孩子最终的命运吧。 但是…… “雅思拉才十二岁啊。” 巴尔萨喃喃地说。她想起那个哭喊着说“哥哥在梦里责备我”的雅思拉。 那个孩子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阴暗的一面——因为仇恨而杀人,醉心于能够帮助她消灭狼群的强大力量。 巴尔萨闭上眼,想起十二岁时的自己。 那时,巴尔萨开始意识到潜伏在自己心底的、对于血腥战斗的渴望。当她拼命痛殴那个叫她“野狗”的少年时,全身滑过一阵令人战栗的快感。 每当她即将意识到心底的阴暗时,她就努力将一切归咎于自己不幸的遭遇。 因为她害怕看见自己灵魂中丑陋、阴暗的一面。 然而,佯装不知道这一切,苟且偷生,等待她的却是更加难熬的岁月…… 为什么我会遇上那个孩子? 巴尔萨想起雅思拉穿着美丽的粉红色衣裳,脸色红润,一脸幸福地微笑着的表情。她和自己完全不同,明明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唐达,你昨晚说……”巴尔萨低声说,“希哈娜是站在很高的地方俯视着这个大棋盘。她考虑的是整个罗塔王国的力量均衡、王族的存亡、塔鲁人的解放等等国家大事。” “嗯。” 巴尔萨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这些事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什么神啊、王族啊都与我无关。”巴尔萨睁开眼,看着在火光中摇曳的椅子的影子,说,“我无法容忍的是,希哈娜等人,甚至连雅思拉的母亲都怂恿雅思拉去杀人!” 巴尔萨的声音低沉、喑哑,她说道: “必须有人告诉那个孩子杀人是件可怕的事情。” 唐达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巴尔萨的手。 “如果她杀了人,在前方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这让她一生都不得安宁啊。” 巴尔萨靠在唐达肩头,因而没有看见他的泪水。唐达没有伸手去擦眼泪,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盯着墙壁。 3、吉坦重逢 吉坦祭城位于草原和夏恩森林的交界处。 祭城背后是平坦的丘陵,再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从草原往祭城看去,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祭城四周高墙耸立,有南侧的正门和北侧的后门两个人口,正门的入口处有两座尖塔。外墙的内侧还有一圈低矮的内墙,内墙里便是祭坛。 出南门后是一条向西南方向延伸的石板路,它穿过草原,一直通往那片平坦的丘陵。伊翰居住的吉坦城堡就位于丘陵上。 离建国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丘陵脚下那些百姓开的商店也越来越热闹。来自王国各地的行人涌进城里,许多江湖艺人也聚集到这里。各色彩旗随风飘扬,点缀着冬日阴沉的天空。 一旦穿过悬挂在城外护城河上的活动吊桥,进入城内,气氛立刻会发生变化。 吉坦城堡和都城一样,也是一一座很大的城市,来自王国各地的氏族陆续聚集到这座城堡里,武士们纷纷在前庭安营扎寨。 大领主和氏族长等上层人士居住在城内豪华的客房里,而一般武士只能住在厚羊皮搭的帐篷里。 北部氏族的帐篷和南部氏族的帐篷,分别搭建在前庭的东西两侧。他们看对方的眼神中都带着刺,城内的气氛十分沉闷。 雅思拉坐的马车没有驶入城内,而是朝耸立在祭城北边的森林驶去。 尚未接近那座森林,雅思拉就感应到那条源自异世界的河流,几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渐渐汇聚成一条大河。希哈娜为什么看不见这条奔腾而来的河流呢?雅思拉觉得很不可思议。 雅思拉眯起眼,全身心地去感受那条河流。伊亚奴似乎也看到了一些,不安地一直眨眼。 我们正朝着河流的源头驶去。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回想起母亲过去常念的一段圣典: 那里有高耸的雪山。 当永恒之春降临众神居住的世界, 雪山将融化。 洁白的雪水化为千道细流,流向人间。 源自遥远神界的河流,将滋润大地, 神之苔藓因喜悦而闪闪发光。 最深的河流, 从圣泉喷涌而出, 润泽大地。 圣泉中, 有一棵永恒之树。 从前,有位姑娘走入泉水中, 摘下永恒之树上的槲寄生环,戴在了脖子上。 槲寄生环乃恐怖之神通往人世之门。 身处泉水中的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 众神之母阿法鲁的逆子, 穿过神之门,降临人世, 寄居于永恒之树。 成为神之门者,将获得永生, 助恐怖之神威震四海,光耀人世。 ……不服从恐怖之神者,将陷入永恒的沉默。 “已经离圣泉不远了。” 希哈娜听见雅思拉的嘟囔,转过身来,问道: “你看见了圣典上说的‘神的河流’了?” 雅思拉点点头。希哈娜欣喜若狂,说道: “从这片森林到祭城,再到城堡附近都是过去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这附近的森林是禁地,平时不准人们靠近。 “快看,萨达·塔鲁哈玛雅的宫殿就在那附近。” 希哈娜隔着车夫的肩膀,指着前方。那里的树木格外繁茂,透过树枝间的缝隙能够隐隐看见祭城北门的塔尖。一群猴子“吱吱”地在树枝间跳来跳去。 雅思拉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个景象重叠在一起了! 茂密的森林之上有透明的水面,波光粼粼。 水面上有……啊,好大的一棵树!树干有城堡的尖塔那么粗,树枝直插云霄,树干和树枝上长满了闪闪发光的匹库亚。 树根部有石筑的宫殿的残骸。清澈的泉水不断喷涌而出,泉水深不见底。 希哈娜看不见吗?马车正向着泉水泛滥形成的湖中驶去……雅思拉心想。 “停车!” 雅思拉大叫。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有预感,如果踏入泉水中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胸前的槲寄生环发出光芒,雅思拉感到塔鲁哈玛雅有些蠢蠢欲动,连忙握住希哈娜的手。 “在这儿停车!不能再往前走了!” 车夫慌忙停下马车。雅思拉走下马车,避开从泉眼中流出来的泉水形成的河流,站在一旁,颤抖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凝视着眼前壮丽的景色。 她在森林深处发现瀑布时曾闻到一种香味,此时,一种类似的香味渗进了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 母亲,我终于来到这里了……雅思拉在心中低语。 “雅思拉,你看见什么了?” 雅思拉没有转身,开始描述起眼前的景色。 最后雅思拉说:“这里是神的世界和人的世界的交界处,不能随便进去。” 希哈娜点点头,说: “雅思拉,请您为我们带路,走那些您认为可以走的地方。我们的帐篷搭在那个尖塔下面,靠近祭城城墙的地方,从这里走过去已经不远了。” 希哈娜对雅思拉说话的语气变得十分恭敬。 跟随她们的塔鲁人——天生拥有感应神的气息的拉玛巫们,虽然不能像雅思拉那么清楚地看见异世界的景色,但他们也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看见了透过大树的枝、‘,射进来的阳光。 雅思拉发现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他们如同在仰视神殿,她心中五味杂陈。雅思拉开始往前走,他们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不久,一行人走出森林。眼前是一道斜坡,站在斜坡上能够看见远处的吉坦祭城。他们走下斜坡,一步步走近扎在森林与城墙之间的帐篷。 这里离吉坦祭城的北门很远,有五顶帐篷。希哈娜拉着雅思拉的手,把她带到其中最大的帐篷前。她站在帐篷前,低下头,恭敬地说: “雅思拉,请进。您的哥哥在里面等您呢。” 希哈娜掀起厚厚的门帘,雅思拉隐隐看见帐篷内站着一个人。 帐篷中央摆着一个火盆,盆中的柴火熊熊燃烧。火盆旁是齐基萨! “雅思拉!” 雅思拉迫不及待地飞奔到哥哥怀中,紧紧抱住哥哥,感受着哥哥的体温,闻到了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 雅思拉放声大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大叫道: “哥哥!哥哥!哥哥……” 齐基萨也哭了,紧抱着妹妹低声啜泣。 希哈娜伸手把站在肩头的小猴子抱下来,放在墙角,自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雅思拉和齐基萨坐在火盆旁边的椅子上,忘情地述说起分别后各自在旅途中发生的事。两个人觉得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很难相信从母亲被处死到今天才过了不到两个月。 为什么?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了,心中还是像遇见巴尔萨之前那么不安。 “哥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齐基萨低声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要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雅思拉点点头,同意哥哥的话。今后到底怎么办,必须由两个人自己来决定。 她知道希哈娜和伊亚奴的愿望——她们殷切期望她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如今雅思拉已经知道怎样才能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走进圣泉,爬上那棵大树,脖子上的槲寄生环就会变成“神之门”。 但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再是人了。好不容易才和哥哥重逢,一旦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过上从前的生活了。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雅思拉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说,“我竟然命中注定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扭曲、可怕的梦。” 雅思拉抬起头看着哥哥,问道: “哥哥,你见过伊翰殿下了吗?” 齐基萨摇摇头说: “有人告诉我,等你们到了就能见到伊翰殿下。” 齐基萨茫然地看着火苗说: “我从那个叫希哈娜的人那里听说了母亲和伊翰殿下的事,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会那么怕见罗塔人了。不过真令人难以置信!连我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想不想见伊翰殿下了。” 齐基萨忍住不哭出声,说道: “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见他?说些什么好呢?我总不能说‘托你的福,母亲受了很多苦’吧!” 想起母亲的表情和母亲的话,两个人都无声地颤抖起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该有多好啊。如果一切都是那个叫希哈娜的人编造出来的弥天大谎……” 随后齐基萨把脸埋在手中,放声大哭。 希哈娜借猴子之耳偷听两人的谈话,听到这里她悄然离开了。 她一边巡视帐篷四周的防守是否万无一失,一边前往伊翰的府邸。 希哈娜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街,利用连接祭城和城堡的秘密通道往城堡走去。 希哈娜的祖先在遥远的罗塔尔巴尔时代被任命为斯鲁·卡夏鲁(死亡猎犬),他们挖掘的地下通道四通八达,现在仍造福着子孙后代。 地道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依旧坚固,只是里边湿气沉积,寒冷彻骨。罗塔国的开国君主基朗王昔日就是利用这条通道,在斯鲁·卡夏鲁的引领下,前去暗杀萨达·塔鲁哈玛雅。 当年,基朗王也是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哈着白气,拼命沿着这条通道向前狂奔的吧。 这条地下通道不仅通往城堡内部,还通往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如祭坛内部。 过了许久,希哈娜走进城堡的地下。她走到只有卡夏鲁才知道的通往城堡内的一道密门前,门旁点着一盏小油灯。“咔嚓”一声门突然被打开了,拉瓦鲁河一派的卡法姆从里面走了出来。卡法姆看见希哈娜,小声说: “你要去见伊翰殿下了?” 希哈娜点点头。卡法姆的脸上出现了略带紧张的微笑。 “那个时刻终于要来临啦。” 希哈娜凝视着这个一路一起走来的伙伴。 卡法姆常对同伴恶语相向,所以同伴们都不喜欢他。不过卡法姆拥有聪明的头脑,是少数让希哈娜觉得有见识、能够和她说上话的人。 从十四五岁开始,希哈娜和卡法姆就为罗塔王国这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感到忧心忡忡。 作为卡夏鲁,希哈娜长期以来接触了许多人性的阴暗面,也由此了解了王国各个阶层的不满。 南部大领主的不满,北部年轻人的不满以及潜藏在深处的罗塔人民的不满,这些不满彼此牵连,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表面上,罗塔王国在明君的带领下,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其实早已危如累卵,离覆灭只有一步之遥。尤萨姆王的确是个贤君,不过他绝不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如同历代罗塔王一样,他只会墨守成规,以为这样就能永享太平。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隐藏在深处的矛盾会爆发出来。罗塔王国如同一棵大树,纠结在一起的各种不满一点儿一点儿腐蚀着这棵大树,不知何时它就会被蛀空,轰然倒下。 很久以前,希哈娜就为此感到焦虑不安。 自己能够如此清晰地看见的“未来”,为何其他人就看不见呢? “本来玩弄计谋暗中操控国王才是卡夏鲁的强项,国王不愿进行改革想办法促使他进行改革才是卡夏鲁应该做的事啊。” 当希哈娜对卡法姆这么说时,卡法姆激动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父辈和王族一样都是死脑筋!他们认为只要把地面夯实,不让涌动在地底的不满喷涌而来就可以了。” 这是卡法姆常对希哈娜抱怨的话,不过他似乎只要跟希哈娜抱怨抱怨就满足了。 有一天,希哈娜躲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倚靠着冰冷的墙壁,通过放在墙角的镜子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那一刻,她突然对只会和卡法姆在一起抱怨的自己感到十分厌恶。 从那时候起,她的心底就像压上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希哈娜想:为什么不试着去改变呢?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个国家。如果是我,一定能解开这一团乱麻,改变这个国家! 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一直盘踞在她心中的焦虑不安如同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玩拓卢兹时,面对一局胜算极大的比赛,希哈娜心中既紧张又跃跃欲试。 时机尚未成熟,还不到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希哈娜在心里想。 就像玩拓卢兹一样,先要在脑海中描绘出“胜利的蓝图”,才知道第一步该怎么走。因为条件还不成熟,她还描绘不出“胜利的蓝图”。 从那以后希哈娜就开始规划起理想国度的蓝图。 为伊翰办事的过程中,她在这个年轻、大胆改革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觉得只有伊翰当上罗塔王,这个国家才有可能发生大的变化。 不过,伊翰想登上王位,就必须迎接一个极大的挑战。 因为尤萨姆王驾崩后,南部的大领主势必起兵反抗,企图杀死伊翰,篡夺王位。 希哈娜想到为了帮助伊翰必须招兵买马,才能够在关键时刻形成一股出人意料的力量帮助伊翰。这就是第一步! 希哈娜万分谨慎地开始进行自己的计划。首先,她笼络了几个能够为她所用的年轻卡夏鲁的心。 有一些年轻的卡夏鲁对目前的情势很不满,令斯法鲁等父辈很头疼。不过其中也有一部分人,只要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就会翻然醒悟,努力去实现这个目标。希哈娜巧妙地抓住了这些人的心。 希哈娜觉得只有躲在暗处才能发挥卡夏鲁真正的作用。于是,她瞒着父亲,培养出一群躲在卡夏鲁背后的卡夏鲁。 她决定待时机成熟再告诉伊翰殿下这件事。 希哈娜聪明机智,又十分了解王国各地发生的事,因此伊翰越来越倚重她。希哈娜逐渐在心中规划出这样的宏伟蓝图——帮助伊翰登上王位,自己在暗地里辅助伊翰,这样总有一天能改变这个国家。 不久,希哈娜发现要想如愿以偿,还要解决一个大问题。 伊翰最信任的人是他的王兄尤萨姆。 如果爱好和平的尤萨姆留下遗言,要求伊翰“即使南部大领主篡夺王位,也不能同室操戈,使罗塔人民手足相残,血流成河”,伊翰势必会遵守他的遗言。 希哈娜需要一把钥匙去打开伊翰的心门,使自己成为伊翰最信任的人。 很快,希哈娜就获得了这把令人意想不到的“幸运钥匙”。 她成功地找到了伊翰的恋人特莉希娅,掌握了能够让伊翰在关键时刻听从自己指挥的棋子。 为了特莉希娅,伊翰不惜遭到罗塔人的反对,一直努力提高塔鲁人的地位。既然特莉希娅对伊翰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妨通过她来控制伊翰。 然而,特莉希娅为了不被罗塔人发现,一直躲在密林中生活,她不会轻易相信希哈娜。怎么才能获得特莉希娅的信任呢?希哈娜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她主动接近雅思拉,陪她玩,还利用猴子替她监视特莉希娅。 特莉希娅长得很漂亮,不过时常流露出忧郁的神情。或许是因为她一直在心中诅咒命运的不公,所以才显得郁郁寡欢。 找到了,希哈娜心想,如果能够给特莉希娅这种不满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对象,一定能够俘获她的心,让她乖乖听自己的话。 于是,希哈娜决定放手一搏。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特莉希娅眼前。 特莉希娅害怕、戒备地盯着希哈娜。希哈娜告诉她自己是负责监视塔鲁人的卡夏鲁。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来帮你的。我对你表明自己的身份,已经犯了身为卡夏鲁的大忌。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向塔鲁·库玛达告密,说我向你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只要祭司把这件事告诉其他的卡夏鲁,我就会被抓起来,罪名是‘破坏卡夏鲁的戒律’。” 察觉到特莉希娅眼中开始出现一丝犹豫,希哈娜不失时机地说: “伊翰殿下到现在还一直惦记着你。” 听到这句话,特莉希娅全身开始瑟瑟发抖,露出一副胆怯的表情。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殿下,所以绝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他的。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你太可怜了,吃了很多苦吧。” 泪珠从特莉希娅的大眼睛中滑落到脸庞。 没过多久,特莉希娅就对希哈娜敞开了心扉,因为有很多心事,她只能向希哈娜倾诉。 比如,身为塔鲁人是多么不幸,自己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 有一天,希哈娜说的一番话,成为改变特莉希娅和雅思拉命运的契机。 “……今天之所以会有塔鲁的称呼,全是因为那个传说,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传说可能是假的? “罗塔人说残酷的神统治了罗塔尔巴尔,也有可能是为了美化开国君主基朗王的篡位之举而编造的谎言。 “你们的祖先害怕被灭族,便发誓从此隐居避世,从而躲过了新任统治者的杀戮。 “不知从何时起,这被当成了一种真正的信仰。塔鲁·库玛达不过是一群愚蠢的人,他们死心眼地相信这种谎言,以致族人们长久以来不敢抬起头来做人。” 这番话对特莉希娅造成的冲击,远比希哈娜预想的大得多。 特莉希娅不仅相信这番话,还比希哈娜对此更加深信不疑,她热切盼望能够在塔鲁哈玛雅的带领下改变罗塔王国。 “我一直很不幸。”有一次,特莉希娅脸色苍白地对希哈娜说,“因为身为塔鲁人,所以不得不离开深爱的人。不仅如此,还和父母、亲人断绝了关系,一直在逃跑、躲藏,在恐惧中度日。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家庭,丈夫又被狼咬死了。 “如今连我自己也病了,胸口疼得像有一团火在灼烧。我想我时日不多了。” 她说的也许是真的,正常人不会瘦成她那样。 “雅思拉露出了异能者的端倪,不过我不想让她成为拉玛巫。拉玛巫不能结婚,只能默默地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度过余生。我不想让她过那样的生活。” 特莉希娅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直盯着一个地方,有些悲伤地说: “虽然我像一颗小石子一样任凭命运的摆布,但我绝不会让孩子再重蹈我的覆辙。一想到我死了以后两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我就睡不着觉。你真的会帮我们吗?在我死后,也会照顾我的两个孩子吗?” 特莉希娅看起来很纤弱,摇摇欲坠,不过一旦钻起牛角尖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希哈娜想起那时的情景,在心里想: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使女儿成功获得了了无人能敌的力量。当时真没想到她都已经考虑到那一步了。 就像被压弯的树枝,一有机会就会反弹。 见特莉希娅如此热心,希哈娜开始考虑如何笼络这些塔鲁人,为自己所用。出乎意料的是,希哈娜的想法在年轻的拉玛巫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们也都是一些被压弯了的树枝。 希哈娜敏锐地感觉到这种“不满”能够成为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 如何利用这股黑暗的势力?突然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希哈娜有些不知所措。 塔鲁人有很高的利用价值。虽然不能成为战场上的战斗力,不过因为没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说不定关键时刻反而能出其不意成为伊翰的救兵。幸好伊翰王爷很袒护塔鲁人,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 当拓卢兹陷入僵局时,换一个角度看也许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逐渐看清前方的道路后,希哈娜发现自己又陷人了另一个僵局。 要从根本上改变罗塔王国,不仅要让伊翰殿下登上王位,还要改变罗塔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塔鲁人受到欺辱的根本原因,在于那个神话传说。直觉告诉希哈娜,颠覆那个传说正是通往胜利彼岸的捷径。 不过,当时希哈娜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对于塔鲁哈玛雅的信仰的力量转变为拯救罗塔王国的力量。 随着预兆一个个出现,拉玛巫等人的信心越来越高涨。不过,希哈娜不想把希望寄托在“预兆”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上。 有一天,特莉希娅激动地跑来告诉希哈娜“圣河终于出现在罗塔大地上了”,而希哈娜没有相信。 她认为这只不过是狂热的特莉希娅产生的幻觉。 不久,十分钦佩希哈娜的拉玛巫伊亚奴告诉她,有证据证明圣河真的出现了,并带她去看了神殿中闪闪发光的匹库亚。希哈娜全身一阵战栗。 命运之神为自己铺平了前方的道路——这种感觉如同雷电击中了希哈娜。 历史的车轮开始缓缓前进。一道道波浪叠加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浪,如果自己能够控制浪头前进的方向,就能改变罗塔王国。 “胜利的蓝图”突然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希哈娜脑海中。转眼间,希哈娜已在心中 设计 领导形象设计圆作业设计ao工艺污水处理厂设计附属工程施工组织设计清扫机器人结构设计 好到达胜利彼岸所需的步骤和方法。 战栗的快感包围了希哈娜。 塔鲁哈玛雅——巩固胜利的最后一步。 谁能拥有比神更高的权力? 听说特莉希娅为了召唤塔鲁哈玛雅,带着雅思拉闯入禁地——萨达·塔鲁哈玛雅之墓时,希哈娜想出了一个十分残忍的计策。 据说,只要萨达·塔鲁哈玛雅身陷险境,怒气大发,恐怖之神塔鲁哈玛雅就会现身。想要知道母女俩究竟谁才是萨达·塔鲁哈玛雅,只要让她们面临死亡即可。 顺利的话,希哈娜就能一举获得实现梦想的棋子。 辛塔旦牢城发生惨案的坏消息,对希哈娜而言却是个好消息,表明她的梦想即将实现。 虽然中途出现了意外的阻碍,兜了个大圈子,不过希哈娜在心中描绘的宏伟蓝图终于即将实现。更为幸运的是,此时尤萨姆王正好不在国内。这正是她们发动最后一击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卡法姆,我先看伊翰殿下是什么态度,再见机行事。都准备好了吧?” 卡法姆用力点点头。 铃声响起,告诉伊翰希哈娜来了。听到铃声,伊翰的儿子萨翰猛地抬起头。 伊翰在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房里正写些什么,他不时低头看看在脚边玩耍的儿子。妻子听说有个商人带了很多漂亮衣服来,就兴冲冲地带着女儿到里院去了,只剩下五岁的萨翰在书房里陪伊翰。 “父亲,铃响了。” 萨翰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他讨厌这个铃声,因为每次铃声一响起他就会被下人带回房去。 伊翰站起来,抱起儿子,对他说: “萨翰,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铃声意味着什么,因为你总有一天要继承父亲的工作。” 伊翰怜爱地用胡子蹭蹭儿子的小脸,然后把他交给走进来的下人。 萨翰走后,伊翰说: “出来吧,希哈娜。” 希哈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伊翰面前,伊翰神色紧张地问她: “把他们带来了吗?” “是的,殿下。” 希哈娜仰视着伊翰。 伊翰眼中闪烁着光芒,问道: “希哈娜,特莉希娅的女儿真的是查玛巫吗?” 希哈娜点点头。伊翰虽然嘴上这么问,心里明白此事毋庸置疑。 因为在王宫和希哈娜交谈后,他就立刻赶往辛塔旦牢城,打开被处死的女人的墓验证过了。墓中的尸体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伊翰认得出她就是自己昔日的恋人特莉希娅。 因为天气寒冷,尸体尚未腐化。如今,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仍不时出现在伊翰梦中。 “殿下,那个孩子的力量十分强大,她真的能够把塔鲁哈玛雅召唤来。她从新约格皇国往这里来的路上,经过拉库鲁地区后,在托鲁安乡附近时遇上了狼群。她凭一人之力消灭了那些狼,救了商队的其他伙伴。” 希哈娜说为了慎重起见,她还派人去检查过那些狼的尸体。 “狼身上的伤口和辛塔旦牢城的那些尸体上的一样。” 说完,希哈娜神采飞扬地看着伊翰,说: “殿下,您考虑过我的建议了吗?” 深深吸了口气,伊翰神情严肃地看着娇小的希哈娜,平静地说: “你是说借助塔鲁哈玛雅神力的那件事吗?” 希哈娜点点头。伊翰眼中闪过利刃般锐利的光芒,问道: “希哈娜,你为什么要选王兄不在的时候和我说这件事呢?是想怂恿我篡权夺位吗?” 希哈娜没有马上开口辩解,她知道稍有不慎自己就有可能被处以极刑。 希哈娜凝视着伊翰。 “您认为我会做那样的事?”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一丝胆怯,“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尤萨姆陛下治下的太平盛世能够延续下去。不过,殿下,作为卡夏鲁,我知道尤萨姆陛下身体抱恙,也知道南部的大领主们是怎么想的,所以我知道王室面临着怎样的危机。” 希哈娜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说道: “请恕我失礼,因为事关塔鲁哈玛雅,按照古老的盟约,卡夏鲁对此事拥有优先处置权。请您听我这个卡夏鲁说几句。 “万一尤萨姆陛下有何不测,等南部大领主起兵谋反后再作打算就太迟了。如果现在殿下您拥有比千军万马更强大的力量,就能防患于未然。” 如同火焰般的热忱在希哈娜眼中闪烁。 “您问我为什么现在跟您说这件事。殿下,我也想知道哈萨鲁·玛·塔鲁哈玛雅为何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罗塔的大地上? “为什么又这么巧,殿下所爱的人的女儿获得了召唤塔鲁哈玛雅的能力呢?您不认为这一切都是伟大的神的旨意吗?” 伊翰似乎被打动了,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伊翰低声说: “作为卡夏鲁的你认为这是神的旨意?防止萨达·塔鲁哈玛雅复活不是卡夏鲁的使命吗?” 希哈娜点点头,目光中有一丝挑衅,说道: “是的,所以我才这么说。我不像我的父辈那样为陈年往事所困扰,我想把灾难转化为幸福。” 希哈娜毫不犹豫地说: “殿下,查玛巫已经出现了,她所拥有的巨大力量既能拯救罗塔,也能毁灭罗塔。 “您想怎么安置这个女孩?是置之不理,还是冒着辛塔旦牢城的惨剧再次发生的危险将她处以极刑?” 伊翰无法回答。 希哈娜小声地说: “请您好好想想,雅思拉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很听大人的话,只要您对她加以引导……” 希哈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她说道: “这么做能够改变这个国家。那样的话,尤萨姆陛下就不用再受南部大领主的钳制,能够实施仁政。同时,塔鲁人也能获得幸福,就像殿下您一直期盼的那样。 “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幸福,请您接过这把正义之剑吧!” 希哈娜不再说话,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伊翰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珠,说明他也在犹豫、挣扎,不知该如何是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伊翰终于开口说: “是啊,我也想象过很多次。如果我拥有无人能敌的力量,南部那些腐朽的大领主就不敢信口开河,净说些废话了,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我也能帮王兄卸下肩上的重担,让他不用再那么拼命地去维护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伊翰痛苦地说: “不过,希哈娜,这不是身为罗塔王室成员的我该做的事,否则历代罗塔王的努力就会化为灰烬。 “罗塔王的使命是听取各个氏族长的意见,尽力使他们的意见达成一致。罗塔王绝不能成为萨达·塔鲁哈玛雅那样的暴君,以暴力镇压人民!” 伊翰两手摸着脸,喃喃地说: “如果是王兄,肯定会这么说吧。” 希哈娜变得面无表情,问道: “那么,您打算如何安置那两个孩子呢?” 伊翰看着希哈娜,眼中藏着深深的痛苦,说道: “待王兄回来,我和他商量之后再作决定。总之,你先带我去见他们吧。” 希哈娜点点头,带着伊翰往帐篷方向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在心底盘算“该让卡法姆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听到帐篷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雅思拉和齐基萨握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门帘被掀开,冷风灌进帐篷。一个身材魁梧、武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颧骨很高,头发剪得很短,神情虽然严肃,目光却很温柔。 他一直站在那儿,凝视着站在火炉旁的雅思拉和齐基萨。 雅思拉紧张得无法呼吸。 这就是伊翰王爷殿下,母亲爱过的人?他们心想。 伊翰受到强烈的震撼,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的嘴角、眉梢有特莉希娅的影子,特别是雅思拉的眼睛,和特莉希娅长得一模一样。 “啊,太像了!”伊翰用嘶哑的声音嘟囔着说,“和特莉希娅长得太像了!” 伊翰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哀伤。雅思拉和齐基萨都静静地凝视着他。 “绝对错不了……你们和特莉希娅长得太像了。” 伊翰一步步靠近他们,然后注视着兄妹俩,低声说: “我竟然能够见到你们——延续了特莉希娅血脉的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齐基萨和雅思拉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人,只好僵硬地站在那里,仰望身材高大的王爷。 “你们一定很恨我吧。恨吧,因为连我也很恨自己,恨自己害得特莉希娅变得那么不幸!” 看上去十分豪迈的伊翰,声音一直在颤抖。 “特莉希娅……”就像在对死者祈祷一样,伊翰喃喃地说,“我向你发誓,一定会让这两个孩子得到幸福!” 4、大典前夜 “哇,真热闹啊!” 唐达兴奋地说。他穿不惯这种戴头巾的外套,觉得很别扭。 他和巴尔萨好不容易才在城外那条大街的尽头找到一个住处,现在正通过吊桥走进吉坦城堡。 明天就是举行建国大典的日子——夏萨姆二十二日。只有举行大典的这几天,百姓才有机会进入城堡,不过他们不能进入内墙以内的区域。 “唐达,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巴尔萨戳了一下好友的肩膀,指着城墙。城墙是城堡的外墙,相当宽阔。很多人站在城墙上,对着城堡内指指点点。 “这个洞太危险了,是干什么用的啊?” 唐达指着城墙上的一个洞问巴尔萨。透过洞口,他能够看见护城河绿色的水面。 “射箭或是往下倒沸水,你看它的角度,正对着吊桥呢。” 巴尔萨心不在焉地答道。 帐篷环绕在前庭四周,武士们手持寒光闪闪的长枪聚集在一起。各个氏族不同颜色的旗帜立在墙边,迎风飘扬。 巴尔萨感到头顶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抬头一看,有一只小鹰从他们头上飞过。 “被斯法鲁发现了。” 巴尔萨低声说。唐达目光追随着夏尔离去的方向,晃眼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最好还是先跟他碰个面吧?” “是啊,如果他想抓我们,就赶紧跑。” 正说着,他们就在人群中发现了斯法鲁的身影。斯法鲁正奋力拨开人群,快步走向他们。 “唐达!巴尔萨!” 斯法鲁走到两人身旁,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问道: “已经行动自如啦?你的体力真是太好了!” 巴尔萨脸色不太好,可双眼炯炯有神。她答道: “我得好好谢谢你的徒弟,多亏他救了我。” “哪里。” 斯法鲁轻轻摇了摇手。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前庭处接二连三地传来动物凄厉的号叫声。 一大群猪和羊被赶进牲口圈里,不停地惨叫。 “那是怎么回事?” 唐达惊讶地问。斯法鲁耸耸肩,说: “每个氏族各带十头猪和十只羊,用来祭神。” 斯法鲁远远地看着它们,继续说道: “建国大典是基朗王杀死萨达·塔鲁哈玛雅后,为了庆祝罗塔王国建国而举行的仪式,在各氏族献上歌舞之后,将举行由罗塔王亲自进行的献祭仪式,这也是整个大典的高潮部分。 “基朗王取萨达·塔鲁哈玛雅首级的地方被称为获得解放之地。” 斯法鲁手指远处的祭城,说: “喏,外墙内侧还有一道低矮的内墙,看见了吗?” “嗯。” “内墙里面的广场上有一个地方,地面上嵌着红色椭圆形石板,那里就是我们所说的获得解放之地。 “明天,王将在那里用剑砍下祭祀用的霞罕(褐色羊)的脑袋,模仿当年基朗王砍下萨达·塔鲁哈玛雅首级的场景。今年尤萨姆陛下不在国内,将由伊翰王爷代替他进行这个仪式。” 斯法鲁望着祭城上方说: “穿过那片平坦的山丘,后面是一片森林,被称为‘禁地之林’。” 祭城后面是一片平坦的丘陵,再往后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可那里一点儿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林中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啊!” 唐达突然叫了一声。他凝神注视着那片森林,转眼间脸部便因恐惧而僵硬。 “河面上金光闪闪!” 望着眼前梦幻般的景色,唐达念起咒语,集中意念进行观察。 随着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唐达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被撞到的人都怒视着他,可他根本无暇顾及他们。 唐达望向空中,说道: “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 斯法鲁惊喜地看着唐达,说道: “你能看见那棵树?真不愧是被特洛盖伊寄予厚望的人!我即使使用咒术,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巴尔萨望向两个人所说的那片森林。不就是座普通的森林吗?哪有唐达说的那棵参天大树啊。 “那里就是太古时代罗塔尔巴尔都城的所在地。相传森林中有一口圣泉,圣河的源头就在那里,泉中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萨达·塔鲁哈玛雅就是在那棵树上召唤来塔鲁哈玛雅的。当时,人们每天都要带上几头猪或几只羊到现在的祭坛附近,进献给塔鲁哈玛雅。 “寄居在圣树上的塔鲁哈玛雅的声音能够传到很远的地方去。过去,树根部有一座雄伟的石筑宫殿。然而,现在几乎没有人能看见那棵树和那座宫殿。” 巴尔萨注意到一个与他们谈论的话题无关的问题,问道: “森林边有炊烟升起,有人住在禁地附近吗?” 斯法鲁转过头看着巴尔萨说: “那里现在扎了很多帐篷。” 巴尔萨看着从那里袅袅升起的白烟,问道: “雅思拉她们在那儿吧?” 唐达看着斯法鲁问: “你和希哈娜谈了吗?” 斯法鲁耸耸肩说: “谈过了。我知道她的计划了。昨天夜里,我和伊翰殿下也谈了。” 斯法鲁深深叹了口气,望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继续说道: “伊翰殿下说他不会利用雅思拉来威胁南部那些大领主。伊翰殿下绝不会说一套做一套,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么做了。” 斯法鲁双手扶着城墙,注视着那些聚集在前庭的人,说道: “殿下已经见过齐基萨和雅思拉,要和尤萨姆陛下商量之后再决定怎么安置这两个孩子。不过他说了,会以这两个孩子的幸福为第一考量。” 斯法鲁转身看着巴尔萨说: “伊翰殿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想他是真心希望兄妹俩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事到如今,希哈娜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知道稍有不慎必会引起伊翰殿下的反感。” 巴尔萨和唐达沉默地盯着斯法鲁。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唐达喃喃地问。斯法鲁耸耸肩说: “嗯,我想是的。虽然还要和尤萨姆陛下仔细商量后,才能决定如何安置雅思拉,不过有了伊翰殿下的英明决断,希哈娜的阴谋已无法得逞。” “希哈娜在哪儿?”巴尔萨问斯法鲁。 “在城堡中卡夏鲁专用的房间里。” “被囚禁了?” 斯法鲁眉头皱了起来。 “派人监视她了。”眼见巴尔萨和唐达陷入沉默,斯法鲁为自己辩解似的说,“伊翰殿下说,一定要小心谨慎地处理希哈娜的问题。虽说她的所作所为对卡夏鲁而言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不过她是为了王室才这么做的。大典结束后,我们会召开长老会议决定怎么处置她。不过,我想这要花很长的时间。” 斯法鲁又叹了口气,说: “既然伊翰殿下拒绝了她的建议,她也就无计可施了。我想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那些聚集在庭院中的男人似乎都期待明天会发生些事情,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 斯法鲁似乎已疲惫不堪。 巴尔萨说: “斯法鲁,有时比起朋友,你可能更了解你的敌人,因为性命攸关的时刻往往更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 “我想希哈娜不会停手。希哈娜这种人,如果有人不按她的计划行事,她就会想方设法迫使对方那么做——不管用多么卑鄙的手段。” 斯法鲁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无光。唐达知道其实他心里和巴尔萨想得一样。 空中传来鹰挥动翅膀的声音。斯法鲁轻轻伸出手,让夏尔停在他手上,然后语气沉重地说: “我和夏尔都会密切监视希哈娜,直到明天的大典结束。” 明天就是举行大典的日子,雅思拉和齐基萨像从前一样并排睡在一张床上。不过两人久久睡不着。 “雅思拉,”齐基萨小声地说,“我不再担心了。” “担心什么?” “那个人……伊翰殿下不是对你说了吗,让你不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不要为了他而变成残酷的神。” 雅思拉没有说话。除了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说话声外,四周静悄悄的。 “你和他,还有巴尔萨都说塔鲁哈玛雅神是残酷的神……”雅思拉低声说。 “嗯,昨天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母亲为什么会固执地认为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齐基萨小声说。 雅思拉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想说那件事。” 雅思拉的表情有些扭曲,继续说道: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查玛巫,我们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聊天?被狼群袭击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如果没有塔鲁哈玛雅神救我,我早就死了。连我们的命都是塔鲁哈玛雅神给的,不是吗?” 齐基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妹妹,只好盯着帐篷看。 雅思拉翻过身,面向哥哥,说道: “说起残酷,人不是更残酷吗?那些在辛塔旦牢城笑看母亲被处死的人,那些想把我们卖了赚钱的人,不是更残酷吗?” 雅思拉低声耳语: “我们难道不能祈求神把好人从坏人手中救出来吗? “当我面临唯有召唤塔鲁哈玛雅神才能拯救他人的情形时,我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这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呢?” 齐基萨转过身看着妹妹。雅思拉的眼神十分痛苦。 妹妹背负的担子太沉重了。看着妹妹拼命想要挑起这个重担,齐基萨觉得她真的很可怜。 雅思拉说得并没有错。世上的确有很多残酷的人。如果有能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没有错。 可是…… “雅思拉,那是不可能的。”齐基萨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如果像神一样拥有想杀谁就杀谁的能力,对任何…一个心地善良、坚强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重担。这种力量也不可能让人获得幸福。” 哥哥哀伤的表情慢慢和巴尔萨悲伤的表情重合在了一起。 “我不认为变成一个草菅人命的神是件幸福的事,也不认为这样的神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幸福。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耳边回荡着巴尔萨低沉的声音。 雅思拉用双手遮住脸。 心底裂开了一条缝,雅思拉看见了某些东西,某些她一直不愿意直视的东西。 塔鲁哈玛雅是神圣的神,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真的是这样吗?雅思拉突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母亲的这番话深信不疑。 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另一个身负重任的女人也在黑暗之中思索着,她在心中不断琢磨希哈娜的指示。 希哈娜事先已经对她下达了指令,告诉她如果伊翰王爷拒绝了她们的建议,她该怎么做。 在斯法鲁到达吉坦前,希哈娜已经让跟随她的塔鲁人和几个卡夏鲁逃走,只剩下自己和几个带头的卡夏鲁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让人监视。 斯法鲁不知道,在负责监视希哈娜的卡夏鲁中也有她的手下。 希哈娜早已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事先在父亲身边也安插了自己的人。希哈娜太有先见之明了,甚至让伊亚奴觉得有些可怕。 希哈娜太厉害了!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和希哈娜预料得一样,明天一切肯定也会进展顺利。伊亚奴心想。 夜里很冷,不过由于附近有圣河,这里比其他地方暖和得多。今夜有些像早春的夜晚。 伊亚奴背对着篝火,抬头望着笼罩在金色光芒中的“禁地之林”。 感谢上天赐予自己有看见这道金光的天赋,还让她在有生之年得以遇见查玛巫。 伊亚奴十分憎恨罗塔人,因为他们杀死了她的父母。为了替父母报仇,为了让塔鲁人不用再对罗塔人卑躬屈膝,伊亚奴不惜牺牲一切。 伊亚奴自言自语地说: “希哈娜,我从未后悔跟随你。你放心吧,明天我一定会演一场好戏,让萨达·塔鲁哈玛雅从沉睡中醒来!” 5、建国大典上的陷阱 终于到了夏萨姆二十二日。 拂晓时分下了一场小雪。天亮后,雪停了,天空阴沉沉的。 大典从中午开始,巴尔萨和唐达提前离开客栈,往祭坛走去。街上的人比昨天更多,为了看一眼大典仪式,许多人蜂拥而至。 巴尔萨二人登上祭坛的外墙,往距“禁地之林”更近的那一侧走去。他们穿着罗塔商人常穿的带帽子的外套,用挡风的布遮住脸。 巴尔萨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过她还没有想好对策。 走到城墙的另一头后,两人往下看了一眼,下面只有五个空荡荡的帐篷,一个人影也没有。 “雅思拉她们现在不在帐篷里。” 巴尔萨小声对唐达说。 “也看不见塔鲁人和卡夏鲁的身影。” 唐达说。 突然,巴尔萨在“禁地之林”中发现了一个人影,又一个……有好几个人藏在森林之中。 “他们藏身在‘禁地之林’中,监视着这里。你别那么直盯盯地往那边看,会被他们发现的。”巴尔萨对唐达说。 唐达缩了缩脖子,往内城的广场看去。广场周围放着很多座位,上面铺着金色和红色交织的毛毯,那些是大领主和氏族长们的座位。 在“禁地之林”的对面,摆放着一排座位,那是给王族成员坐的。 “技艺高超的射手,从这里就可以瞄准他们呀。” 唐达嘟囔了一句。巴尔萨一脸苦笑。 “你看看那边和那边。” 巴尔萨指的是南门和北门的尖塔,上面有许多端着弓箭的士兵。 “原来如此。这一点他们早就料到了。”唐达明白了。 洪亮的号角声响起,同时,四座尖塔上也传出钟声。 人们顿时安静下来,探出身子盯着祭坛的入口处。 率先进入众人视野的是手持王族旗帜的士兵,接下来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的出现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伊翰王爷一边挥手向百姓致意,一边稳步走到王族的座位上坐下。 接下来,他的妻子、儿子和女儿也依次坐到他身边。空中烟花齐放,宣告大典正式开始。 由来自罗塔全国各地、各氏族最优秀的艺人献上的歌舞表演十分精彩。为了营造大典的氛围,表演的主题都大同小异,全都是歌颂基朗王如何把罗塔人民从萨达·塔鲁哈玛雅的暴政中解救出来的。 没过多久,巴尔萨和唐达就看腻了。 “因为这里没有塔鲁人。” 唐达自言自语道。 巴尔萨几乎没有认真看表演,她一直在细心观察四周的守卫情况,看看哪里有射手,哪里有手持长枪的士兵。 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发现雅思拉等人的踪迹。 “你说什么?希哈娜等人不在屋里!” 斯法鲁惊呆了。这个消息在歌舞表演进行到最高潮时,才传到斯法鲁耳中。 “快去找!先从雅思拉她们的帐篷开始搜。” 不过,当斯法鲁一群人赶到帐篷处的时候,帐篷里早已空无一人,别说雅思拉,就连负责守卫的士兵都没了踪影。 不久,斯法鲁等人发现了昏倒在城墙角落里的士兵,他们都中了催眠术。 斯法鲁全身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快去找!不管怎么样先去四处找找。我负责从天上搜,你们去地下通道里找!” 斯法鲁大声下令,随后驱使马罗鹰夏尔飞上高空。 要想在不扰乱大典的前提下搜寻希哈娜一伙人,就只能依靠几个心腹,可人手太少了,何况地下通道还有很多岔路口。 斯法鲁心急如焚。 此时,雅思拉和齐基萨正躲在一个巴尔萨和夏尔都找不到的地方——内墙下方的地下通道内。 “这里可是特别观众席,躲在这里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希哈娜的声音在幽暗狭窄的通道里响起一阵回音。透过内墙上的石头缝,能够清楚地看见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雅思拉和齐基萨本来待在帐篷里,只能听见歌舞声。刚才,希哈娜过来对他们说: “伊翰殿下让我带你们到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观看表演。” 她还说祭坛周围有几条只有卡夏鲁知道的秘密通道。雅思拉和齐基萨跟着希哈娜,穿过连接那条斜坡和祭坛内部的地下通道,来到了这里。 地下通道到这里只有一条路,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通道内挖了许多用于采光的洞口,所以并不那么令人害怕。 在这里能够清楚地听见歌声,看见舞蹈和戏剧表演。刚开始,两人看得兴致勃勃,不时交头接耳,一会儿说“这个真漂亮”,一会儿又说“那个人的衣服真有意思”。 但是,当他们逐渐看明白歌舞表演的内容后,便绷着脸不再说话。 这些歌舞表演明摆着就是在贬低、嘲笑塔鲁人。两人顿时觉得怒上心头。 “太过分了!” 雅思拉说完,齐基萨点点头说: “原来建国大典是这种东西!” 希哈娜手扶着齐基萨的肩膀,低声说: “罗塔人年复一年举行这样的大典,目的就是要后人记住身为罗塔后裔是多么的光荣,记住对萨达·塔鲁哈玛雅的恨。他们根本不管塔鲁人为此将感到多么痛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得是一件多么丑陋的事。 “置身其外,明明就能看得很清楚的啊!” 不久,歌舞表演宣告结束,广场上安静得出奇。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号叫声,吓得雅思拉跳了起来。 “没事,是他们把用于祭祀的猪牵出来了。你看,那里不是有一大群猪和羊吗?” 各个氏族的年轻人同时大声说:“谨献上我族最棒的家畜以供祭祀之用。” 伊翰朗声对各氏族表示感谢。接着伊翰手持光芒四射的利剑,走到广场中央,站在用于祭祀的那只洁白的羊面前。 “众神之母阿法鲁!创造天地万物的神!赐福于神界和人界的神!罗塔人感谢您的恩典,谨献上此牲畜。 “请保佑罗塔王国世世代代永葆繁盛!” 伊翰举起寒光闪闪的利剑,用力一挥……雅思拉吓得闭上眼。瞬间绝命的羊,没有发出一声哀号。 伊翰高超的武艺赢得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这时年轻的随从又牵出一只肥硕的霞罕,拉到伊翰面前。 “众神之母阿法鲁!赐福于神界和人界的神!吾等的祖先获得您的旨意,消灭了那些信仰恶魔的愚蠢、可怕的人。 “吾等祈求,不要再让您那残酷的恶魔降临人间,在此……” 此时,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彻整个广场,打断了伊翰的话: “塔鲁哈玛雅神不是恶魔!” 雅思拉看见伊翰震惊地转过身,寻找声音的主人。 一个纤细的人影从人群中走出来,掀开头巾。 “伊亚奴!” 雅思拉用手捂住嘴,吓得面无血色。 伊亚奴虽然紧张得脸色苍白,不过她的目光炯炯有神,背挺得笔直,朗声说道: “塔鲁哈玛雅是伟大的神!来自神的世界的清流源源不断地流向这片土地。罗塔人,听好了!这些清流滋养了你们的森林、大地、河流和海洋。 “聪明的塔鲁少女现身了!这个少女将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带领我们治理这个世界。” 伊亚奴看着雅思拉,通过城墙的石头缝隙直盯盯地看着她。 伊亚奴声嘶力竭的呼喊,深深刻在了雅思拉心中。 “啊!萨达·塔鲁哈玛雅!由神挑选的少女!请把我们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吧! “我们已经卑躬屈膝地生活,即便如此,罗塔人还是残忍地践踏我们,请您惩罚他们! “如同在辛塔旦牢城惩罚那些恶人一样,请您惩罚这些践踏我们的罗塔人吧!” 伊亚奴双手伸向空中,大声呼喊。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塔鲁人的呼应声: “啊!萨达·塔鲁哈玛雅!由神挑选的少女!请把我们塔鲁人从痛苦的深渊里解救出来吧! “我们已经卑躬屈膝地生活,即便如此,罗塔人还是残忍地践踏我们,请您惩罚他们! “如同在辛塔旦牢城惩罚那些恶人一样,请您惩罚这些践踏我们的罗塔人吧!” 雅思拉全身颤抖得如风中落叶。她突然从伊亚奴的眼神里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人群骚动起来,如同马蜂窝被捅了一般。士兵冲出来抓住伊亚奴的两只手,用力打了她几个耳光。 伊亚奴瘫倒在地上。雅思拉不禁呜咽起来。 “安静!安静!” 伊翰举起手中的剑,用力敲打身旁士兵的盾牌。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伊翰命令士兵把伊亚奴关进牢房。 这时人群中有人高声说: “伊翰殿下!今天本来是庆祝罗塔人民从萨达·塔鲁哈玛雅的暴政中解放出来的日子,竟然有人捣乱,祈求萨达·塔鲁哈玛雅复活,诅咒罗塔王国的覆灭。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句话引得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南部的大领主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说: “正是如此。伊翰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她?如何处置那些支持她的塔鲁人?” 阿曼大叫着,脸上的肥肉一阵阵抖动,他继续说道: “如果任凭建国大典被诅咒,将招致巨大的灾难。伊翰殿下,请您立即清洁这个地方!” 赞同之声此起彼伏。 “清洁被萨达·塔鲁哈玛雅玷污的地方,使罗塔王国获得新生是罗塔王族的使命!应该立即处死这个女人,让她代替霞罕成为祭品!” 嘈杂、兴奋交织在一起,广场上乱哄哄的。 雅思拉握紧双手——伊亚奴会被处死…… “等等,阿曼!”伊翰沉着地说,“未经审判就随意剥夺一个人的性命才是有辱神灵的暴行!罗塔王族不是杀人犯!” 阿曼语带嘲讽地说: “伊翰殿下!我们知道你为何一直包庇塔鲁人。” 伊翰的脸刷的变得通红,怒叱道: “阿曼,你大胆!” “我只是在说实话,何来大胆一说。您不是特地挖开在辛塔旦牢城被处死的女人的坟墓,检查过她的尸首了吗?” 众人一片哗然。 “她就是把嗜血的恶魔塔鲁哈玛雅召唤来的人!您不会认为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们还知道您为何对那个塔鲁女人那么有兴趣,以致要挖开她的坟墓检查!” 人声鼎沸,如同一阵波浪向伊翰袭来。 北部氏族的年轻人腾地站起来怒喝道: “别上当!大家别上他们的当!这是南部那些家伙设的圈套——为了污蔑伊翰殿下而设下的无耻的圈套!” 北部的武士们刷地站起来,南部的武士们也一脚踹开椅子站了起来。 “冷静!罗塔的武士们,冷静!”伊翰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想用人血玷污这个大典吗?冷静下来!” 双方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刚才大呼“这是南部设下的圈套”的那个年轻人,冲着伊翰大声说: “伊翰殿下,请您下令处死那个塔鲁女人!证明您不会因为私情而背叛臣民!告诉在场的人,您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不会因私情而危及国家社稷!” 那一刻,雅思拉看见伊翰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的脊背突然一阵发凉。 伊亚奴一定会被处死的!雅思拉心想。 看见罗塔人叫嚣着处死伊亚奴的嘴脸,恐怖顿时化为满腔怒火。 突然,雅思拉拔腿往外跑去。 6、封印塔鲁哈玛雅 “雅思拉!” 齐基萨和希哈娜都紧跟着她追了出去。 在昏暗的通道中,雅思拉拼命向前奔跑。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在伊亚奴被处死前赶到“禁地之林”。 雅思拉的速度快得惊人,齐基萨怎么也追不上她,只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出口处。 齐基萨快要跑出洞口时,突然有人伸出手,牢牢抓住了他。 “放开我!妹妹!……” 身为卡夏鲁的男人摇摇头,紧紧抓住齐基萨的手腕。旁边的塔鲁人阴沉地对他说: “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查玛巫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就算你是她的哥哥也不行!” 齐基萨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他挣扎着抬起头望着希哈娜。希哈娜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为了让雅思拉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而安排的?” 齐基萨正要开口大声呼唤雅思拉,希哈娜用手堵住了他的嘴。 齐基萨张大嘴想咬希哈娜的手,卡夏鲁狠狠打了他的肚子一拳。齐基萨疼得喘不上气,呻吟起来。 雅思拉!齐基萨心中叫道。 雅思拉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往斜坡上跑。 一定要在伊亚奴被杀之前…… 现在她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想法。 她对自己说:绝不能胆怯!如果不赶快,伊亚奴就会被杀死。 柔和、温暖的水从脚边流过。雅思拉一脚踏进闪闪发光的泉水中。 瞬间,泉水渗透到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雅思拉靠近巨大的圣树,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 一股精气从手和脚渗入体内。匹库亚的香气浓得有些刺鼻。脖子上的槲寄生环不知何时开始发出光芒,散发出一股比匹库亚的香味更加浓厚的血腥味。 周围的景色不断变幻,宫殿的废墟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很快,她就爬到一个树洞旁。树洞看起来像一个很舒服的椅子,她爬进去坐了下来。 树干中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就像血液在人的身体中循环一样,这棵树不断吮吸着泉水。 这棵树和这条河一样…… 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雅思拉的身体也变成树的一部分,被水包围,变成了一条河流。 真不可思议!她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远处祭坛传来的声音! 就像空气能传递声音一样,这些闪闪发光的河水也能传递声音吧。 许多人叫嚣着“杀死这个意图召唤恐怖之神的塔鲁女人”! “你们才恐怖!”雅思拉喃喃地说,“竟然一心盼着别人死,看看你们丑陋的表情就知道谁更残酷了!” 刹那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广场上鼎沸的人声突然消失了,人们瞬间安静下来,开始惊慌地左顾右盼。 他们能听见我的声音。雅思拉心想。 雅思拉笑了,就像消灭狼群时一样,她的情绪十分高涨。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呼喊: “罗塔人,听着!你们的心灵是丑陋的,总是盼着他人死去。 “你们从未体谅塔鲁人的悲伤和痛苦,总是随心所欲地践踏我们。 “你们一直高呼要杀死塔鲁人。罗塔人,我也要让你们尝尝塔鲁人的痛苦和恐惧!” 不知什么东西从泉底旋转着爬上树干,钻人雅思拉的身体。 槲寄生环闪闪发光,塔鲁哈玛雅张牙舞爪地飞出来,在空中滑行。 雅思拉瞬间一分为二。 一个坐在树洞里,另一个化身为塔鲁哈玛雅在空中飞翔。 转眼间,广场已近在咫尺。塔鲁哈玛雅以惊人的速度削掉外墙和内墙的石壁。石头的粉末如同云雾,四处飘飞,撒落到广场四周。 广场上的人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塔鲁哈玛雅拖着一条长长的、耀眼的尾巴从人群间滑过。 一阵发光的风吹过……背后的城墙轰然倒塌,炽热的粉末撒落在众人身上。 雅思拉在笑,不停地笑。她看着眼前这些惊慌、害怕、战栗、号哭的罗塔人,不停地笑。 塔鲁哈玛雅想喝血了——被伊翰宰杀的那些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使雅思拉觉得抑制不住地口渴。 生长在两个世界交界处的匹库亚闪闪发光,使得树干看起来也像在发光一样。 雅思拉脖子上的槲寄生环也发起光来。 “在那里!” 唐达拍拍巴尔萨的肩膀,大叫一声。 “在那棵树上。看见了吗?” 巴尔萨眯起眼睛,盯着森林看,不过她怎么也看不到雅思拉。 “不是那儿。再往上。” 巴尔萨往上一看,映人眼帘的是一幅令人惊奇的景象。 雅思拉浮在空中,身边有一圈粉红色的光晕! 雅思拉的笑声像一阵波浪,四周的空气随之震动。 这和她虐杀狼群时发出的笑声一样。听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巴尔萨不禁咬紧了下嘴唇。 发光的獠牙在广场上方飞舞,一次又一次从牲畜的尸体上滑过,似乎在品尝鲜血的美味。 巴尔萨意识到它迟早会冲向人群。 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强大力量,随心所欲使用暴力的快感……这一切都令雅思拉心醉神迷。照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把在场的罗塔人都杀死! 巴尔萨突然拔腿往外跑。 “巴尔萨!” 唐达大叫一声。巴尔萨脱下外套,扔在地上,跳下城墙。 唐达也把头巾一掀,外套一脱,闭上眼睛,跟在她身后跳下城墙。触地的瞬间,唐达觉得从头到脚都麻了。 唐达拖着脚往前追的时候,巴尔萨已经穿过帐篷,跑上斜坡。 惬意的感觉让雅思拉无法抑制地想笑,原来鲜血的味道是如此好闻! 人们柔软的脖子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只要轻轻地咬一口,就能尝到美味的鲜血…… 然而,心灵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拼命阻止她这么做。 不能杀人。 为什么? 不能杀人! 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在享受人群发出的哀鸣,另一个则觉得这样的情景很可怕。 塔鲁哈玛雅和槲寄生环都觉得口渴难忍。强烈的欲望和随心所欲使用暴力的快感重合在一起。 她在人群之中缓缓滑过,突然眼前出现伊翰的脸孔。 看见满头大汗、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伊翰,雅思拉没有任何感觉。武士们手中的长枪、剑,在她眼中不过是细小、柔软的麦秆;人,在她眼中不过是装满鲜血的口袋。 不要杀人! 有人在心底哭泣。哭泣着、挣扎着,拼命阻止自己。 我不想做那样的事!雅思拉心里说道。 然而,鲜血的诱惑、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恨,这两样东西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巴尔萨看见有几个人在森林中纠缠。三个人正试图制伏一个男孩。 “齐基萨!” 巴尔萨飞奔过去。 还未出鞘的长枪左右一扫,两个男人的腹部被击中昏了过去。娇小的女人往后一跳,躲过一击。 “射手!” 举起手大叫的女人是希哈娜!刚意识到这一点,一支箭就朝巴尔萨呼啸而来。 打落这支箭,紧接着又飞来一支箭。 巴尔萨转头,看见背后有个手持弓箭的卡夏鲁。她迅速转身,掷出长枪,弓弦应声而断,枪头插人男人身后的树干中。 耳边掠过一阵热风。巴尔萨跳起来,躲过一击。 希哈娜手里拿着一把短剑,一脸冷笑,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巴尔萨。巴尔萨的腹部被划伤,伤口一阵阵发热。 希哈娜是个使短剑的高手。短剑幻化成一道道白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削掉一块皮。巴尔萨意识到赤手空拳很难打赢她。 希哈娜虽处于上风,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沉着冷静地不断向巴尔萨进攻。 “巴尔萨!” 唐达的声音传来。 “别管我,快去救齐基萨!” 巴尔萨大吼一声。她一分神,脸颊就被短刀划破,鲜血直流。 “把齐基萨带到……雅思拉那儿去!” 巴尔萨冒着手被短刀割伤的危险,左手冲希哈娜眼眶打去。 希哈娜上半身往后仰去,巴尔萨乘势一脚把短剑踢飞。 希哈娜蹲下身,踢中巴尔萨的小腿。 巴尔萨摔倒在地。她不顾刚刚缝合的伤口裂开的剧痛,一跃而起,腿扫向希哈娜的膝盖。 希哈娜被踢中,啪地摔倒在地。巴尔萨蹿到希哈娜跟前,两手抓起她扔了出去。 巴尔萨一脚踹向希哈娜。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巴尔萨差点儿被打中。原来希哈娜又从怀中拔出了一把精巧的短刀。 巴尔萨往后一跳,停止了攻击,和站起来的希哈娜隔空对峙。 “没事吧?” 齐基萨在唐达的搀扶下站起来,手捂着肚子。他泪眼朦胧地对唐达说: “如果不赶快阻止雅思拉……” 唐达点点头,搀着他往前跑。 躲在森林中的塔鲁人和卡夏鲁全都跑了出来,把两人团团围住。 唐达站稳后,从脚边拔起一撮草。 特洛盖伊师傅,请您保佑我成功!唐达心中默念道。 他把草放在掌心,一边念咒语,一边摩擦两手,接着猛吸一口气,把草吹了出去。 草像针一样飞出去,刺中男人们的手和脸。男人们号叫着,上蹿下跳。 唐达拉着齐基萨的手,突出重围。第一次经历如此惊险的场面,唐达紧张得心脏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嘴里不断念着咒语,朝隐隐能够看见轮廓的大树飞奔而去。 “齐基萨,能看见那棵树吗?” 唐达喘着粗气问齐基萨。齐基萨摇摇头。 “哪有树啊?我没看见。” “往上看!” 顺着唐达手指的方向看去,齐基萨失声大叫: “啊!雅思拉……” 妹妹瘦弱的身体飘浮在空中,被红色光晕包围着,发出疯狂的笑声。 雅思拉……齐基萨心里害怕极了。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的确是妹妹的声音,可又完全不像是温柔的妹妹发出的笑声。 “摸摸这儿。感觉到了吗?” 在唐达的引导下,齐基萨把手放到空中,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虽然看不见,可这里的确有些什么东西。 齐基萨脸色苍白地看着唐达,问道: “我们要往上爬?” 唐达点点头。 齐基萨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下唇,可嘴角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雅思拉已经变成了残酷的神人萨达·塔鲁哈玛雅。 即使爬上去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最多不过和那双目露凶光的眼睛对峙罢了。 “我先爬,你跟在我后面。” 唐达把手伸到空中,开始攀爬那棵看不见的树。 齐基萨连忙跟在他后面,战战兢兢地往上爬。虽然有东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可树是“透明”的,往下看的时候很可怕。越往上爬,恐惧感越强烈。 齐基萨吓得哭起来,唐达对他说: “加油!爬上去抱住雅思拉,绝不能让她的心被塔鲁哈玛雅吞噬!” 齐基萨一边哭,一边奋力往上爬。 笑声越来越近。可怕的笑声,让人忍不住想把耳朵堵上。 雅思拉低下头,像盯着猎物一样看着他们,眼神十分可怕。 他们如同沐浴在冰水中,全身起鸡皮疙瘩。 冰冷的神的气息,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拂过他们的脸颊。 希哈娜从怀中抽出另一把短刀,刺向巴尔萨。 巴尔萨感到背后有人向她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她向前一滚,躲过了一劫。 全身火辣辣的,背后的伤口裂开了,血开始往下滴。 趁着巴尔萨爬起来的工夫,希哈娜命令卡夏鲁: “这里交给我,你去把齐基萨给我射下来!” 巴尔萨一咬牙,奋力冲向希哈娜。 希哈娜手持短刀刺向巴尔萨的脖子。 巴尔萨没有躲闪,短刀划破了她的脖子。转眼间,希哈娜发出一声惨叫——巴尔萨的手指戳中了她的右眼。 希哈娜用手捂住右眼,巴尔萨伺机用膝盖撞向她的胸口。 希哈娜应声倒下。巴尔萨立刻转过身去追那个卡夏鲁。 卡夏鲁已经拉满弦,巴尔萨扑向他,箭“嗖”的一声划破长空,飞了出去。 唐达听见箭声,猛地回头一看。 齐基萨的惨叫声响起。箭,已插在他瘦弱的肩头。 “齐基萨!”唐达叫道。 一阵剧痛使齐基萨松开了手。 唐达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差点儿连自己也掉下去。 大树若隐若现,唐达另一只手在空中拼命挥舞。 完了!唐达心想。 齐基萨与雅思拉冰冷的目光相遇,对视了短短的几秒钟。 无比的喜悦被什么打破了。 雅思拉努力想看清从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 是眼睛。 谁的眼睛呢? 是哥哥的。 是哥哥痛苦的目光、拼命努力抬头看自己的哥哥的目光。 狂热的激情逐渐冷却,意识慢慢回到雅思拉脑中,如同沸腾的气泡遇到一阵冷风,有的被吹散,有的越变越小。 心底传来无数个声音,眼前闪过无数个熟悉的面孔。他们都在凝视着自己,对自己说话。 哥哥难过的目光。还有一双难过的眼睛,是谁的? 是巴尔萨。 凝视着自己的这些目光如同一道光线照进她的心底。回忆如同画卷,在眼前一一展开。 和哥哥在一起的回忆,和巴尔萨共度的时光,商队的伙伴们。 暴风雪之夜,罗塔牧民们爽朗的笑声。 刚才还觉得很甜的血,突然变得有些令人作呕。 广场上四处逃窜的那些人发出的哀号声,突然变得很刺耳。 他们恐惧地看着自己。 伊翰的脸,其他人的脸,南部那些肥头大耳的领主们的脸……一张张瑟瑟发抖的脸庞从眼前闪过。他们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嗜血的欲望汹涌澎湃。 瞬间,一个想法如闪电般击中雅思拉。 我现在想杀人! 她看见了大领主眼中的自己——一个可怕的自己,同时她也第一次看清了塔鲁哈玛雅的真面目。 巴尔萨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雅思拉,求你千万不要变成那样的神。你杀死那些狼时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她看见另一个封印在记忆深处的令人战栗的情景。 东逃西窜的人,咬断他们脖子的自己…… 雅思拉开始尖叫,声嘶力竭地尖叫。她不停地挠自己的脖子,抓住紧紧箍住脖子的槲寄生环。 她努力拉住张牙舞爪冲向南部大领主的自己。 我不想杀人!雅思拉心里喊道。 塔鲁哈玛雅拼命挣扎,欲望被压抑让“它”焦躁地怒吼。 “我要杀了他们!不要挡着我!” 那是令人厌恶的自己的声音。变成塔鲁哈玛雅的自己,不断扭动脖子,邪恶地看着她。 “挡我者死!” 塔鲁哈玛雅向她扑来。 “它”想要吞噬她的心,这样一来,雅思拉就会彻底与塔鲁哈玛雅融为一体。 “你快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不要!我不要变成萨达·塔鲁哈玛雅! 突然间,这个想法照亮了雅思拉的心,如同阳光射人乌云中。 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东西!雅思拉对自己说道。 雅思拉两手紧紧抓住槲寄生环。 这是“它”通往人世的大门,如果我把塔鲁哈玛雅吞人腹中,关上这道大门,一定能把它封印住! 槲寄生环紧紧箍在脖子上,如果勉强扯下来会把喉咙撕裂吧。 即便如此…… 一张张令人怀念的面孔从眼前闪过。 闪闪发光的獠牙朝她飞来。 雅思拉全身开始颤抖。 这时,雅思拉紧紧抓住槲寄生环,勇敢地直视着恐怖之神。 好恐怖……在恐惧到达顶点的瞬间,就像暴风雨突然停止了一样,出现了无声无息的时刻。 獠牙渐渐逼近。雅思拉瞪大眼睛,用力把塔鲁哈玛雅吞进了腹中! 一阵剧痛传遍全身,身体好像被什么撕咬着。雅思拉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扯下槲寄生环,随即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眼见雅思拉如一个熟透的柿子往下掉,唐达连忙伸出手接住她。 突然,全身摇晃起来。唐达往下一看,看见一片隐隐的绿色——森林中树木的顶端。 唐达两脚用力蹬了一下树干,抱着两个孩子仰面往下坠落。 身体被无数的树枝摩擦、碰撞、划破,唐达无能为力,只能紧紧闭上双眼,不断在心中祈祷这一切快点儿过去。 眯嚓,他们挂在了一棵树上,差点儿把树枝压断。 巴尔萨把射手打昏,从树缝间看着他们三个人。 先是齐基萨掉下来,唐达为了抓住他已是摇摇欲坠。突然雅思拉站起来,拼命撕扯自己的脖子,然后张开双臂,把闪闪发光的獠牙吸进了体内。 接下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三个人抱成一团,坠落在斜前方的树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巴尔萨奋力朝那棵树飞奔而去,那棵树的树干太细,根本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咔嚓一声,树木应声倒下。 幸好旁边有一棵大树,那棵树才不至于倒在地上,三个人也因此挂在了大树的树枝上。巴尔萨跳上那棵树,开始往上爬。 “巴尔萨,听见了吗?我们马上就来!” 是斯法鲁的声音。斯法鲁一边用短剑砍断树枝,一边往上爬。马库鲁站在树下。 巴尔萨和斯法鲁一起先把齐基萨和雅思拉从树上抱下来。兄妹俩浑身是血,双眼紧闭。巴尔萨顾不上检查他们的伤势,费尽力气先把唐达从吱嘎作响的树枝上抱了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伤痕累累的巴尔萨,就连斯法鲁和马库鲁都被他们三个人的鲜血染得全身鲜红。 平躺在地面上的唐达抽动了一下。巴尔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拼命地喘着粗气,跪在两个孩子身边,指尖贴着他们的脖子寻找脉搏。 还有脉搏!两人的心脏都还在跳动。 巴尔萨用颤抖的手紧紧抱住气息奄奄的雅思拉,口中传出一阵呜咽声。 终章 在莎拉筱盛开的草原上 巴尔萨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 有时她能看见隐隐的光线,听见说话声,不过很快又会跌回梦境。 耳边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这似乎引起了巴尔萨的戒心,她挣扎着爬出黑暗的沼泽,抬起了眼皮。 睁开眼,眼前的东西在晃动,她又闭上眼,等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后,她听见有人说: “她好像醒了。” 巴尔萨睁开眼,看见身旁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 “能听见我说话吗?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我们是医术师。你就安安心心地睡吧。” “其……他的……” 巴尔萨的舌头好像打结了。不过对方似乎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放心,其他三个人也都活着。你快睡吧。” 听见他的话,巴尔萨一下放松下来,又回到梦乡。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把巴尔萨从梦中拉了出来。 睁开眼,除了炉火发出的微光外,周围一片昏暗,躺在她身边的唐达如同一个黑影。 黑暗中,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巴尔萨坐在雅思拉床边的椅子上。 男人笨拙地轻轻抚摩着雅思拉的头发,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为什么没有杀我们?” 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巴尔萨瞬间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是伊翰王爷。 与其说他是在问雅思拉,不如说他是在问自己。伊翰静静地说: “你在心底很恨我们吧,害得你的母亲那么不幸。” 巴尔萨闭上眼,听着伊翰的声音。 “我是真心爱你的母亲,想要让她得到幸福,但我却不想因此使王族陷入危机。那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而你们的母亲看出来了。”伊翰长叹了一口气,“特莉希娅选择离开我是对的。如果那时我执意娶她为妻,王族必将陷入危机。肯定会有人在她生孩子之前杀了她,而我大概无力阻止那一切发生吧。” 伊翰沉默了,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见风吹过帐篷发出啪啪作响的声音。伊翰盯‘着雅思拉胸前缠的绷带,低声说: “槲寄生环就是戴在这里的吧?把它扯出来的时候,很疼吧?舍弃自己的生命,封印恐怖之神,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巴尔萨睁开眼,缓缓转过头。 伊翰惊讶地回头看了巴尔萨一眼,说道: “你早就醒啦?” 巴尔萨吃力地说: “雅思拉……” 伊翰神色阴郁地注视着巴尔萨说: “她还活着。不过斯法鲁说感应不到她的灵魂。” 伊翰的声音在颤抖: “这么小的孩子作了一个多么沉重的决定啊。” 巴尔萨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巴尔萨、唐达和齐基萨住在祭城附近的帐篷里养伤,身体慢慢恢复起来。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天降临大地。 斯法鲁有时会到帐篷里来,告诉他们许多事。他说尤萨姆王回朝后,从伊翰那里听说了他不在时发生的骚动,他们尚未决定怎么处置伊亚奴等人。 不论何时,斯法鲁眉间都刻着深深的皱纹。 斯法鲁走后,唐达说: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希哈娜的事吧。” 希哈娜那天趁乱和几个同党一起逃走了。 斯法鲁派了很多人去找,至今仍杳无音信。 “嗯,对斯法鲁来说,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首先,他是卡夏鲁的领导人,不能就这样放过希哈娜。其次,罗塔王也不可能任煽动塔鲁人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不过,就算抓住了希哈娜,把她处死,又有什么用呢,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就像伤口结的痂脱落了,关键的是如何处理遗留下来的问题。” 唐达一路和斯法鲁一起走来,目睹了潜藏在罗塔王国深处的各种问题,不禁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忧心忡忡。 “南部的大领主和王室间的矛盾也尚未消除。 “还有希哈娜的事。如果她顺利逃脱,说不定将来伊翰王爷陷入险境的时候,她又会以拯救王爷的名义再次现身。 “喂,巴尔萨。你觉得呢?” 巴尔萨盯着手中的腰剑①说: “也许是吧。” 过了一会儿,巴尔萨挥舞了一下腰剑,发出啪的一声。她对呆坐在雅思拉身旁的齐基萨说: “齐基萨,你过来一下。” 齐基萨抬起头,走到巴尔萨身边,巴尔萨把腰带递给他。齐基萨吃惊地说: “这是给我的?” “是的。你不是让我帮你准备行装吗?” 齐基萨虽然点了点头,可还是茫然的表情。 “这也是必备的行装之一。系上试试看吧。” 从巴尔萨手中接过腰带,齐基萨有些笨拙地把它系在腰间。然后又接过短剑,插入腰带中。 “重吗?” 巴尔萨问。齐基萨高兴地摇摇头。 巴尔萨抬起头看着齐基萨说: “我不知道塔鲁的风俗,不过在我的故乡,佩带短剑就意味着已经长大成人了。” 齐基萨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他手按剑鞘,慢慢拔出短剑说: “谢谢你!太好啦!” 剑身发出银色的光芒,齐基萨看得如痴如醉。巴尔萨对他说: “在坎巴尔,父亲把剑交给儿子时会举行一个仪式,在仪式上他会说,‘剑的重量代表生命的重量。这把剑关乎你的生死。当你拔剑出鞘时,就要作好把性命托付给它的准备!’” 笑容从齐基萨脸上消失了,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问道: “我还没有长大到足够承担这一切……我有资格佩带这把剑吗?” 巴尔萨笑了,说道: “伊翰殿下说今后要照顾你们,你不是拒绝了他吗?你还毅然决然地说,就算背着妹妹也要离开故乡,从此不再见塔鲁人。那个时候,我就想,齐基萨长大了,该给他准备一把剑了。” 想起和伊翰王爷见面时的情景,齐基萨说: “我想把殿下给我的钱也还给他。” “你就拿着吧。”唐达笑着说,“等你将来能挣钱了,再还钱给他也不迟啊。” 摸着剑柄,齐基萨想起了伊翰王爷脸上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表情。 若干年后,就算伊翰王爷在他记忆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齐基萨也一定会记得他说完“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后,转身离去时的背影。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萨达·塔鲁哈玛雅虽然消失了,源自神的世界的那条河流依旧静静地流淌在罗塔的大地上。它滋润万物,把雪地变成了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原。 到了春天,雅思拉还是没有醒来。 把汤汁喂进她嘴里,她会吞下去。不过她至今一句话也没说过,勉强扒开她的眼皮,眼神也暗淡无光。 “不是因为没有灵魂。” 唐达多次接触过人的灵魂,他认为斯法鲁的看法是错的。 “灵魂在她体内,只是很难接近,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不想活下去。” 巴尔萨经常把雅思拉抱到草原上晒太阳。粉红色的莎拉莜花盛开在草原上,迎风飘舞。巴尔萨就这样静静地抱着雅思拉坐在草原上,直到夜幕降临。 有一天,齐基萨也来到草原上,坐在巴尔萨身旁。他摸着雅思拉的头发,过了许久,难过地说: “这样也许对雅思拉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吃草的羊群,说: “在辛塔旦牢城被雅思拉杀死的人,即使想醒,也醒不过来了。杀了人的雅思拉怎么有资格醒过来呢?” 齐基萨双手抱膝,头靠在膝盖上,幽幽地说: “所以,巴尔萨,就到此为止吧。让雅思拉静静地死去吧。” 巴尔萨背靠大树,抱着雅思拉。 那是今年春天刚刚出生的小羊羔吧?它像蚂蚱一样在草原上欢快地跳来跳去,似乎因为活着而感到无限欢欣。 “如果现在让她死,我当初又何必出手救她。”巴尔萨伸手摸摸齐基萨的头,把他的头发拨弄得乱蓬蓬的,“齐基萨,你也应该以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而感到自豪。” 齐基萨惊讶地抬头看着巴尔萨,说道: “自豪?” 巴尔萨点点头说: “你不觉得雅思拉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 齐基萨眨眨眼。 “她一直是个胆小怕事的孩子。在她掌握了可怕的神力、尝到随心所欲发泄怒气的快感之后,还是决定放下屠刀,把塔鲁哈玛雅封印在体内。你不觉得这么做很了不起吗?”巴尔萨嘴角露出苦笑,“如果她没有资格活下去,那我早就该死了。” 说完巴尔萨耸耸肩。 “不过我不想让他人左右我的生死。”巴尔萨盯着齐基萨继续说,“雅思拉要不要醒由她自己决定。” “由她自己决定?” “唐达说了雅思拉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巴尔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撒谎。雅思拉的灵魂肯定在她的身体里,正在为了要不要醒来而挣扎。或许她也和你想得一样,认为自己不应该醒来。” 巴尔萨微笑地凝视着在草原上奔跑的小羊羔。 “醒来吧,雅思拉。活着或许比一死了之更痛苦。”巴尔萨在雅思拉耳边喃喃地说,“也许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你才会发现选择活下去并没有错。即便如此……” 一阵风吹来,草木随风摇摆。 “快看,莎拉莜花在随风起舞。” 黑暗中飘荡着一股花香味。 一道针尖般微弱的白光照进黑暗之中。 它带来了春天的气息,那是粉红色的莎拉莜和青草的香味。 1 种武器,腰带中藏着一把短剑,便于随身携带。
本文档为【精灵守护者1-7 中文简体 上桥菜穗子神之守护者 归去篇7】,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该文档来自用户分享,如有侵权行为请发邮件ishare@vip.sina.com联系网站客服,我们会及时删除。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
下载需要: 免费 已有0 人下载
最新资料
资料动态
专题动态
is_303276
暂无简介~
格式:doc
大小:164KB
软件:Word
页数:82
分类:
上传时间:2018-09-11
浏览量: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