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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格非 我想描述一个过程 —格非 翻三 价户 裤浅 孰 腊月初二 , 清晨 。 大雪 压断了树枝 。 光秃秃的村子 模糊 了原有的轮廓。 丁家大 院的门前已聚集了很 多人 。 他们裹着棉袄和被絮已经在 凛冽的冷风 中站立了许久 。 这些乞丐模样的人都是本村 的居民 , 眼下 , 瘟疫一样的 饥荒正四处蔓延 , 大雪封住 了这个孤零零的村落通向外 界的道路 。 他们簇拥在丁家 大院高大的墙跟下 , 眼睛盯 着那扇镶有圆形铜钉的大门 , 巴望着能从丁家得到一 些过 冬的粮食。 门前有几个人正 朝远处张望 , 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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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描述一个过程 —格非 翻三 价户 裤浅 孰 腊月初二 , 清晨 。 大雪 压断了树枝 。 光秃秃的村子 模糊 了原有的轮廓。 丁家大 院的门前已聚集了很 多人 。 他们裹着棉袄和被絮已经在 凛冽的冷风 中站立了许久 。 这些乞丐模样的人都是本村 的居民 , 眼下 , 瘟疫一样的 饥荒正四处蔓延 , 大雪封住 了这个孤零零的村落通向外 界的道路 。 他们簇拥在丁家 大院高大的墙跟下 , 眼睛盯 着那扇镶有圆形铜钉的大门 , 巴望着能从丁家得到一 些过 冬的粮食。 门前有几个人正 朝远处张望 , 那里干雪纷飞 , 微弱的号哭声被风的呼啸裹 挟而来 , 隔着那道枯苇飘摇 的河道 , 人们能看见一些影 影绰绰的人刨开冻土埋葬死 人 。 这个清晨就象许许多多 个从村子上空诚过的平常日 一 子一样 , 看不到一丝吉样的 云彩 , 但是大雪象是停了 , 天 边露出黎明的曙色。 一个戴 着护耳皮帽的佣人将那扇大 门拉开 了一条缝。 他的怀里 拢着一把扫帚 。 他朝门前的 人群瞥了一眼 , 又将门关上 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 , 人们 看见村子里的私塾先生唐济 尧从河边朝这里走过来。 “ 你早哇 — ”人群中有 人向他打招呼 。 唐济尧朝他 摆摆手 , 径 自走了。 他身材 高大 、 结实 , 看上去不象一 个读书人 , 在村人的眼 目中 他不仅精通阴阳 五律 , 而且 是一个能给人畜治病的医生 唐济尧绕过院墙的一角 , 从一个侧门楚身进了丁家大 院。 早上八 、 九点钟光景 , 那 扇朱漆大门忽然打开了 , 人 群呼啦一下拥进了院内。 院内的淤雪已被打扫干净 , 水珠不断地从屋檐 滴落下来 , 把铺着罗纹青砖的地面浇得湿流碗的。 有 一些麻雀停息在瓦楞下黑色的排水管下 。 丁家的几 个佣人刚刚抬来的金灿灿的谷子就搁在柱廊上 。 丁 伯高脸上阴沉沉的 , 咕咕咚咚地吸着水烟斗。 唐济尧站在丁伯高的一侧 , 尽管他一再解释这 些谷子是来年春天的麦秧种子 , 丁老太爷的善举无 异于割肉活友 丁伯高皱了皱眉头 , 人们还是簇拥 着往前挤 ,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 谷子 ”和“ 种子 ”两 个词之间的微小不同 。 “ 这鬼天气 , 真冷 ” , 站在柱廊另一侧的丁伯高 的大姨太自语道 。 “ 是啊 , 雪都化了。 ”玫有些心不在焉 。 她嫁给丁 伯高做二姨太已经两年了 , 可是 , 她和大姨太并不 显得很熟捻 。 此刻她正在侧面看着那几只在排水管 上的瘦弱的麻雀。 她穿得比较单薄 , 她的身体在寒 风中有些颇抖。 玫注意到人群中一 ⋯缕缕飘浮不定的 目光正包围着她 。 她返身朝里屋走的时候 , 有几个 分到谷子的年轻人一边走向门外 , 一边回过头来膝 一眼她瘦削美丽的双肩 。 这时 , 丁伯高就不耐烦地 朝他们挥挥手 “ 走走走走走 ” 丁伯高跟着二姨太进了内屋 。 “什么 ” “新四军很快就要北上 , 丁家捐给新四军的粮款 应早日送去才是 。 ” “ 那是那是 。 此事还望济尧兄在挺进中队严副队 长跟前多多美言 , 粮款月内一定送到。 ” 唐济尧点了点头。 玫脸色阴郁地坐在丁伯高的左边 , 慢慢地往口 里扒着饭 , 想着她的心事。 “ 二姨太的脸色不太好 。 ”唐济尧忽然说 了一句 。 玫抿嘴勉强一笑 , 低头不语 。 “ 她近来肠胃有些不适。 ”丁伯高搭腔道 。 “ 我来为你搭搭脉怎么样 ”唐济尧说 。 丁伯高站了起来, 唐济尧移坐到丁伯高的位置 上 。 玫犹豫了一下 , 将手伸出来 。 唐济尧按住玫的手腕 , 眼睛看着别处 , 过了 一 会 , 唐济尧笑了笑 , 报出了药方 苍耳 白术各二钱 厚朴二钱 白叩仁三钱 九香 虫二钱 佛手二钱 ⋯⋯ 丁家的一个佣人很快取来纸笔记下了它 。 中午。 丁家的宴客厅 。 酒过三巡 。 “ 眼下的饥荒真是百年未遇 , 今天百姓虽说分到 了一点粮食 , 可熬得了正月 , 熬不过清明啊 。 ”大姨 太一边朝唐济尧面前的碟子里夹菜 , 一边优心仲仲 地说 。 丁伯高一阵猛烈的咳嗽。 “ 济尧兄 , ”丁伯高清了清嗓子 “ 听说永安 、 长顺 几个村都闹起了暴反 , 新四军 — ” 又一阵咳嗽。 “ 是啊 , ” 唐济尧说 “ 不过 , 我们这一带倒也平 静。 · 再说伯高兄在四乡一直是个乐善好施之士 , 今 日你将春上的谷种分给百姓 , 民心大顺 , 以我之见 , 本村恐无此优。 只是 ⋯⋯” 腊月初二 , 晚上 。 豹子将小船靠在岸边的一排 紫称槐树丛里 , 猫着腰摸到了那堵黑色的高墙下 。 他 背倚着石灰墙闭上眼睛 , 长长地舒了一 口气 , 又朝 河面看了一眼 , 河上水流碰击冰块的声音很响 , 那 条比捕鱼盆稍大的小船在树丛中藏匿得很好 , 他的 脚下横放着一棵巨大的刺树。 他又想起白天当他将 树干从河滩上拖上岸来时 , 一个拾粪的老头奇怪地 瞪着他的古怪眼神。 现在 , 他要攀着这根高大的树 木爬上丁家大院北楼粮仓的窗子 。 夜已经很深了。 湿冷的北风透进他的肌肤 , 豹 子把捆在短袄上的那根粗麻绳解下来又重新将它扎 紧。 雪化了以后 , 野鸡在晚 也会到荒漠的田野上 来觅食 , 它的叫声听上去象一个女人在哭 。 豹子静静地踌缩在墉根下 。 他那副安逸的样子 不象一个夜晚偷粮的贼 , 倒象是在等待着一个什么 人。 他在那里呆了足有两袋烟工夫 。 他没有急于爬 上黑色高墙上的窗子一 一它仿佛是一个兆示着运气 和不幸的深邃的洞 , 并不是因为他缺乏胆量 。 事实 上 , 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朝他的脸上吐痰 。 就和 他早就丧失了羞辱的感觉一样 , 他也不知道害怕是 什么。 现在他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池想起了他的父亲 。 在一个晴朗温暖的午后 , 他 跟着父亲来到了村外的一个干涸的河坡上 。 那时他 还很小 。 尽管他亲眼 目睹过那个场面 , 现在回想起 来已经模糊不清 了。 他的父亲摇摇晃晃地举起锄头 准备将那片地方开垦出来种粮食。 可是父亲突然将 高举的锄头放 了下来 , 睁大了双眼看着豹子。 豹子 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看他 父亲的眼白翻了出来 , 脸正在变形 。 他呼 氛呼咏 呼味吐出三大口血 , 父 亲浑身都在动 , 看上去威风凛凛的 , 他最愿意看见 父亲浑身有劲的样子 。他的父亲在往后仰倒之前 , 从 日 袋里掏出四枚铜板交给他 。 豹子手里捏着四枚铜 板使劲地朝村子里跑 , 他似乎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让 他将这些铜板交给娘 ,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来到 了村里的一家酒店 。 从那以后 , 豹子就成 了一个贼。 再也不干啦 , 豹子想 , 每当他偶尔回家看见村 里的那些丢失东西的 人任意作践他的母亲时 , 他就 这样想。 有一次他看见村里的一个老头在灶间叱斥母亲 豹子偷了他家两只鸡 , 老头临走之前还在她的胸 前捏了一把 。 现在 , 看起来母亲似乎熬不过这个饥年 , 他又 想起了那四枚铜板 。 今晚是最后一次 , 以后再也不 千啦 , 做一个正经的人 。 最好做一个丁老太爷那样 的富人 , 今天早上他从丁家分得二升金灿灿的谷种 时 他就想过 丁伯高也许是一个不错的人 。 现在他想好了。 豹子朝手心里吐了一 口唾沫 把 那根刺树干竖了起来 。 他顺着树干爬到了窗口 。 一 切都很顺利 , 他锯断了窗框上木质的横格 , 弓身钻 了进去 。 他先将一麻袋谷子从窗口抛下 , 然后攀着 刺树溜到地上 。 丁家大院象一个酣睡中的婴儿那样安静。 豹子 把麻袋驮到船上时 , 天已经快亮了。 他的内心被一 种安详而甜蜜的情绪笼罩着。 他在以往的一次次行 窃中从未感到过这样的快乐 。 以后再也不干啦 , 豹子想。 豹子站在船头 , 他麻利地拔出插在污泥中的竹 篙 , 用篙头朝岸边的石块上轻轻一顶 , 船就离岸了。 就在这时 , 他发现 自己脖子上的一条围巾不见了。 也 许是搁在粮仓里了。 那围巾是父亲死后留下的 。 他 誉了一眼那口黑洞洞的窗子 。 算啦 , 他想 , 可是他 象是瞧见了窗子上有一缕长长的东西在寒风中联动。 豹子将船拢向岸边 , 把船停稳 , 又走到了那堵黑色 的石灰墙下 。 当他再次顺着刺树干爬到窗口时 , 他 发现那缕在风中飘动的东西是一块糊窗纸 。 既然上来了 , 就进去找找吧 , 豹子想着就从窗 口钻了进去 , 黑暗中他的手在那些麻袋和干草上乱 摸了一阵 , 最后 , 他在靠墙的一个奋晃里找到了它。 他正要把围巾扎在脖子上 , 谷仓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 丁家的几个男佣人提着马灯出现在他面前。 豹子没有想到要逃 , 当那几个提着 马灯 的人 朝他走过来时 , 他只是向窗外看了一眼 , 那条小船 还停泊在墙外闪耀着冰棱花的河里 。 现在天已经亮了 。 他被那些人带到丁家的一个堆放木料的厢房里 , 那些人把他的衣服剥去时 , 他觉得有些冷。 豹子被 反剪着双手吊在一根横梁上 。 他的眼前 , 一个手里 握着长鞭的年青人甩了甩鞭梢 , 这次他没有细心地 去分辨那根鞭子的末梢是用什么做的 , 没有去留意 判断鞭子落在身上的部位和时间 , 好让肌肉调节好 来承受它 。 他现在不去琢磨这些了。 他知道那个王 八羔子每甩一鞭子 , 另一个站在一边的中年人就大 叫 一 声 好 这些都没什么 、 豹子一声不吭 。 厢房的门半开着 , 他看见这间厢房外是一条狭 窄的长廊 , 不时有一些人从厢房外走过去 , 那些人 都没有留意这边 。 要是有人把那扇厢房的门关上就 好 了, 豹子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裸露的身体让 佣人们瞧见 , 还是从那扇门里灌进来的冷风让他咬 不紧牙齿 。 他不知道那两个交替着揍他的人是什么时候离 开的 , 他象是觉得自己睡过了一觉 , 现在一个女人 的说话声让他苏醒了过来。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 , 背 脊上有一些粘乎乎的东西在流。 房间里木料整齐地 堆放在一角 , 他看见一只老鼠在圆木上面窜过 。 那个女人站在门边和另一个人说话。 豹子吊在 梁上垂着头 , 他看见门外长廊的方砖上有一双穿绣 花鞋的小脚 , 脚尖的方向正冲着他。 他仰起头就看 见了二姨太漂亮的眼睛 , 二姨太也正朝他看 。 二姨 太不认识她 , 可为什么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看他呢 , 豹 子觉得难受。 二姨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 豹子又一次仰起头 , 背脊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 他的目光接触到她的脖颐上的肌肤 , 腑脏里聚集了 一种模栩的欲望 。 他不愿意那个女人看他的裸体 , 不 仅仅是因为羞怯 , 他感到一股咸咸的痰堵在他的嚷 口 。 他现在完全清醒了 。 二姨太在厢房门前驻留了 很短的一段时间 , 她走开的时候 , 这个妖艳的狐狸 精的模样在豹子眼前并未消失 。 他不觉得身上怎样 疼 了, 肌肉里又注满了力量。 他意识到一种他从未 ⋯体味过的紧张和新奇感觉正在悄悄弥漫他整个深不 可测的内心 。 那个握着鞭子的人又回到了屋子里 他走到豹 子的跟前 , 他用鞭棍在豹子两腿之间撅起的那个阳 具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 豹子叫了一声 , 咬破 了舌尖 。 豹子从梁上被放下来的时候 , 他看见丁伯高站 在他的面前。 丁伯高紧锁着眉头 , 只是漫不经心地 对那个握鞭子的人说了一句 放了他 。 就转身走 了。 豹子在冰凉的地上蜷伏 了一会儿 , 他慢慢地爬 起来 , 朝墙角走去 , 他的衣服就搁在那儿 。 他走 了 没几步 , 屁股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那个人抖抖鞭 子对他说 “就这样出去。 ” 豹子穿过那些迥绕曲折的长廊 。 他用衣手捂着 腹下的羞处 他的身上开始出汗了 豹子走出丁家大院 , 户外强烈的阳光使他睁不 开眼睛 , 他回过头朝那扇朱漆大门 重重地呼 了一 口 操他娘的狗屎 。 腊月二十二 , 傍晚 。 老人从上午开始就这样坐着 , 头倚着门框 , 朝 远处张望 。 她的 目光跳过那条狭 长的枯苇河道和荒 凉的山丘 , 停留在一簇低矮的树丛旁 那里有一些 在视线中很小的人影从土坡下爬上来 , 朝村口走 。 太 阳的光从西边照过来 , 远处的荒野有一半沐浴在阳 光中 , 另一半却被阴影笼罩着 。 豹子 已经有很多天没 有回来了。 这个年老的妇人 目光痴骇地坐在门口 , 注 视着天上飞过的鸟 , 她并不是在等待她的儿子 。 她 知道 , 今天邻村的一个麻脸汉子要到她的茅屋里来。 她早上熬的一点稀粥还在锅底搁着 , 她不想吃 日落的余光照耀着她 , 她觉得很舒服 , 半个月前 , 她 就听说 了豹子半夜去丁家偷粮被捉随后被吊打的事。 她不为儿子担心 了, 只是想知道豹子究竟去了哪里 。 豹子是一条牲 口 , 他还是不回来的好 。 她想 。 大年快要到了。 村子里却格外冷清 。 换麦芽糖 的人在村中敲着破锣 , 天就要黑了。 “ 老四一 老妇人听见有人在叫她 , 她侧过身 看见一个 抱着干柴的老头在茅屋前站着。 “ 唉一一 , 她答应了一声 , 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 。 “在等谁啊 ’ ‘ “噢 , 不 一少 “ 不要哭哇 ⋯ ⋯不要哭 。 都快过年 了。 熬过了这 个春 , 就好 了。 ”捡干柴的老人转过身朝村里走 。 “ 大叔 , 知道一一豹子的落脚处不 ” 老人摇了摇头 。 她的目光凝聚的焦点又散开 了。 她没法不想 几 子。 可是今天她坐在门边确实不是等他 , 她在等着 那个邻村麻脸的汉子 。 那个汉子终 于来 了。 麻脸 大汉进 了她的茅屋 , 她就去灶下烧 了一碗 水端给他 。 然后她又从床头的一只破橱里翻出 了一 袋早烟丝递给汉子 。 “ 都霉了哇一一 ”那汉 子吭了 一声 从腰间摸出 一根早烟锅 , 装满烟丝 吧嗒吧嗒抽 了起来。 “ 几日动手 ”大汉问 。 “ 后天 。 ” “ 二 一 四了” “ 唉 。 ” “ 有准头吗 ” “ 有准 。 ” 老妇人说 “ 二十四是他爹的祭 日 他一 要回来上坟 。 ”她现在心绪不象刚才那样镇定 , 她不 一 知道 自己是盼他回来还是怕他回来 “ 二 十四那天 一去村头猪坊买点猪头肉回 来 给他吃 。 牢子在送死囚时也供好吃的 , 你的那个儿 子 , 叫什么来 ” ‘·豹子 ” “ 豹子 他的脾性倔不倔了 ’‘ “ 什么了” 」 ‘ 力气大不大 力气大动起手来麻烦点。 ” ‘ · 不一一太大 。 ”老妇人说 。 她的眼泪扑扑簌簌地 滴在桌子 上。 他们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话说 , 门外涸河里的 枯 苇在风中沙拉拉地响 。 一个掏蟹 子洞的年轻人在芦 苇中直起腰来 。 麻脸大汉抽完 了两袋烟就要走了 。 他走到门边 又转过身来 ‘老娘 , 这种事我干得多了 , 你可不要害怕 、 ’‘ “ 不怕 。 ” “ 不要反悔 。 ” “ 不反悔 。 ” “ 还有 , 这事不能让新四军里的人知道 。 ” “唉 —一 ” 掌灯时分 , 那汉子走 了, 老妇人将他送出门外 。 那个麻脸汉子走后 , 老妇人就倒在床上睡下 了。 半夜时分 , 她听到 了村子里的狗在叫 。 一阵杂乱的 脚步声朝她的茅屋门前移聚过来。 她从床上坐了起 来。 不一会儿 , 她就听到有人在用手指轻轻地弹着 她的窗户纸 “ 老四 , 老四 — ” 她挑亮了床前木柜上的油灯 , 起来开门 。 月光 中 , 她看见豹 子瘫在门槛上 。 他的身上散发出浓烈 的酒气和鱼腥味 。 村子里的几个打渔人的背影正在 走远 “ 我们在太 一 子坟遇见 了他 , 两只饿狼差点把他啃 了。 ” 她扶住门框好久没动 。 她的心中掠过一阵不祥 的恐惧 , 她觉得时间仿佛突然出了问题 , 后天 , 腊 月二十四正悄悄地向今夜延伸 。 腊月二 十四 。 豹子在墉懒的睡意中躺着 。 疲乏 象冬眠醒来的蛇一 样从他的肌肉里游走了。 他模模 糊糊地回忆起前天晚上太予坟地阴森的月光 , 以及 村中那些狗日的打渔 人拽着他的脚把他拖回村子时 的狗叫 当时 , 那些道上的碎石乱瓦格得他的脊背疼 痛难忍 。 现在一切都象是进入 了正常安定的秩序 。 早晨 , 从他家茅屋上墙的方洞里照射进来的阳光使 他醒 一 了过来。 随之 , 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味馨香。 他记起今天是父亲的祭日。 窗外湮无声息 , 几 只鸟在屋檐下筑巢拨拉下一些草茎和泥块 。 他仿佛 觉得清新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已在他内心贮满。 他 的嘴边还挂着一丝前夜还没有完全消退的酒香一一 这种隐隐的上烧的酒味使他在回味中得到满足 。 母亲挑起门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 他的脸色象终 年不化的积雪那样惨白 。 她把一碗猪头肉搁在豹子 身边的小木桌上 , 在豹子的床前坐了一会儿 , 她象 是要跟豹子说话 。 豹子没有理她 。 他不知道母亲从 哪里搞来了这些东西 。 豹子记得在已往的祭日中 , 常 常是祭祀完毕后才能分享供品 , 他象是觉得屋子里 的气氛有些异常 , 因为母亲坐在他床边一直没看他 一眼 , 甚至她在跨过那道每 日经过的门槛时仍被磕 绊 了一 「。 但是 , 多年的行窃经历使他在面临一件 事情的时候从不考虑后果 , 他吃完了那碗猪头肉就 翻身下了床。 豹子按照母亲的吩咐 , 来到了里屋父亲的灵位 前 。 他在牌位的木兔上烧起 了三柱高香 , 然后把供 品摆成一 个品字形 , 在一块圆状蒲团土跪了下来 , 双 手合十 。 豹 子在磕头的时候 母亲在一旁看着他。 她觉 得豹子在烧香磕头的时候举止象个姑娘 一样文静 她从豹子童堆而又虔诚的动作中感到了无限的宽慰。 豹子刚从蒲团 上站起来 , 茅屋的那扇门就吱嘎 一声开 了。 一个胸前围着白色肚兜的人突然闪了进 来 , 他的手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木质盒子 。 看上去 是一个剃头匠 。 这个高大健壮的大汉身后跟着一个 眉清 目秀的小伙子 , 在豹子看来 , 那个娘娘腔的小 白脸也许是大汉的徒弟。 两个人谦卑地倚在门口 。 剃头吗 ”那人说 。 “ 滚滚滚 , ”豹子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 , 径 自走到 外屋的一个大水缸前。 他用木瓢砸碎了水缸里的冰 块 舀起一飘冷水喝 了下去 , 然后他又掬了一 点水 在脸上抹 了抹 , 他在缸中看到了自己蓬头垢面的影 子 “ 都快过年了 , 就剃一下吧 ’一 毋亲不知什么时候 走到 了他的身边 对他说了一句。 豹子从来没有觉 得母亲这样柔声地跟他说话 , 他仰起头想看看她 , 可 是她已转过身朝里屋走去 了。 豹子用袖管揩了揩脸 、 走到那两个剃头人跟前 , 他突然意识到那两个人刚 刚收敛了笑容 。 他们笑什么 豹子想 。 他浑身感到 一阵冰凉 , 因为这两个人象是常常在梦中出现一样 , 使他觉得很不真实。 “ 什么价了”豹子说 。 “ 一块铜板。 , , 豹子在有两根竖木靠背的简陋椅子上坐 了下来 那 人将白色的肚兜从 自己胸前解下来 , 套在豹子的 脖须上。 豹子觉得那肚兜的白色有些刺眼 , 豹子刚 好来得及在木椅上调整好坐姿 , 以使自己舒服一些 , 那个大汉突然将 一把锋利的剃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 “ 干吗 ” ’ ’‘别动 。 ” 那个汉子手指微微在剃刀的柄上压了一下 , 一 缓鲜血从刀架上流 了出来 , 白色的肚兜上立刻有 了 儿滴正在慢慢变大的血圈。 豹子的眼前一阵发黑 , 他意识到了巨 尺的恐怖 、 他一动没动 。 那个汉子没有让剃刀迅速地切割 下去 。 这时那个站在门边始终一 言不发的自脸 这时豹子 忽悟这个白脸极有可能是那人汉的儿子 朝他走过 来 , 他从 口袋里抖出一根细长的麻绳 , 将豹子的双 手反捆起来 豹子到这时才意识到这 是一个阴谋 。 尽管阴谋 的由来他还 不十分清楚 可是他知道若要逃出这个 可怕的灾难己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 了。 ‘ 你与找无甚怨仇 , 为何凭白害我 ” “ 兄弟 , 这事怨不得我 。 你母亲雇我来杀你 , 她 熬不过这个饥荒 了 她怕死后留你在世界惹事 ’‘ 那 汉 户说 。 一妈 一豹子喊 。 母亲不知去了哪里 。 风吹起那道蜡染花格的门 帘 , 没 有 一丝声响 母亲在组澡正把一 丈粗黑的纱续抛到梁上 , 她 听不见儿子的叫喊 她回忆起许多个往昔的 日子 , 恍 若隔 世 她的身体颤栗着 , 她在系那个硕大的结时 不得不停 一 「来喘息〔、 眼 下 , 吞样 子是熬不过这个饥 荒 了, 即使熬过去又怎样呢了 老妇 人想 , 豹 一 子对她 来说意味着耻辱 既然她决定 自缘 , 她就不允许豹 子存活在这 个世界 几 “ 妈 ‘ “ 妈 ’‘ “ 妈的 , 妈 ’‘ “ 走吧 。 ”那大汉在豹子肩 上轻轻地拍了一 下。 “ 哪里走 ” 豹子问 , 这时他看清那个大汉是个 麻脸 。 “ 太子坟 。 我们早上 已替你把坑挖好了。 ” “ 我要拉屎 ”豹子突然说 “不行 ” “ 我的亲爹 , 我拉完屎跟你走 。 ” “ 别想诈逃 。 ” “ 不逃 。 ” 那大汉怔 了一下 。 替豹子松开了绳索。 在他眼 里 , 豹子不过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娃娃 , 他不信他能 逃了。 豹子朝床前的一个木制粪桶走去 , 那个徒弟模 样的人堵住屋门 , 涨红了脸看着他 。 豹子走到床边 , 猛地窜到床上 , 掀翻了枕头 , 抓 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 对着面前的两个剃头人 。 那是一支驳壳枪 。 “ 狗娘养的孙子 、 ”豹子声音颤抖着 握着手枪重 新走 了回来。 那个麻脸大汉双膝一屈就 ’‘ 扑通 ” 一下跪倒 了, 那个门边的年轻人也跟着跪 了下来。 豹子不很熟练 地扣动了一下扳机 , 对面墙上印上 了三个圆圆的小 洞 。 豹子打完了三枚子弹 , 朝枪管内吹了一 口气 , 屋 里立刻弥漫 了一股硫磺火药味 。 “ 孙子有眼无珠 。 ”那大汉趴在地上闷闷地说 。 ’爷爷饶命 。 ”白脸跟着哼 了一句 。 豹子开心地笑了 、 一下 。 这时母亲听到枪响 , 已 从 里屋跑 了出来 , 她掀开门帘的时候 , 豹子瞥见 了 那根悬在梁上的纱绩的巨 大黑圈。 “ 起来 一 ”豹子在那个麻脸汉子的屁股上揣 了 一脚 , 母亲奔过来 , 伏在地上抱住了豹子的腿 。 豹 矛感到一阵厌烦和恼怒 。 母亲永远是属于那种既没 有见识而又 可怜的女人 , 豹子想 。 ‘“ 别开火 。 ”母亲说 。 豹子没有吱声 。 ’饶 了他们 , 他们干这种事也是为了混日饭吃 ” “ 混饭吃 ” 豹子看了一眼在地上趴着的那两个 人 , 迷惑不解地问 了一句 十七天之前。 猎月初七 。 午后 , 唐济尧在书斋里觉得无聊之极 。 他是一 个很能克制的人 。 但是这些天总有一种不安和躁动 的心绪伴随着他 。 尽管他能确切地知道引起他烦恼 的那个东西 , 但他不愿意在那全枣酉 耗费心力 · 那 个东西光洁而美丽的影像不知何时刻在他脑中久久 不去 。 今天中午他外出看病回来就一直呆在书房里 仰望天窗。 他刚刚临幕完了一副东晋人的《奉橘帖》, 现在 , 为 了使性情平和下来 , 他拿起了一本旧线装 书 , 慢慢翻看默念如仪 , 他念到臣子追述君父之功 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时 , 听到窗外的平台上有些响 动 。 他推开屋门 , 走到临河的平台上 。 原来是大风 将屋楞上的一片瓦吹落到了木模花盆里摔碎了。 唐 济尧用手掸了掸花叶上的泥块 , 正要返身进屋的时 候 , 他看见豹子穿着一件花褂子歪歪斜斜地从河滩 上朝他的宅前走来。 豹子询俊着身体、 在逆风中他 走得很慢 。 唐济尧看着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好笑。 天 色阴沉下来。 从河道的上游吹来的风使他觉得冷。 他 回到屋里 , 刚刚在书桌前坐定 , 豹子就敲开了他的 门 。 “ 豹子 , 你怎么穿着一件女人的褂子 ” 唐济尧 笑着问他 。 豹子没有吭声。 他第一次到这间屋子里 来 , 好奇使他有些心不在焉 。 豹子觉得这间房子挺 暖和 , 朝唐济尧的身边涯了握 —在唐济尧的脚边搁着一只黄色的金属火炉 。 “ 看病 ” “ 不 ” 唐济尧看了他一会儿 , 从墙上钩下一件羊皮短 袄扔给豹子 , 转过身又重新拿起 了那本书 臣子追 述君父之功美以 书其上后人因焉故建子 道陌之头显 见之处名其名谓之碑也 。 “ 先生 — ”豹子突然叫了一声 色 “你收下这个 。 ” 豹子从怀里取出一条狗腿和一 瓶窖酒搁在唐济尧的书桌上 。 “做甚 ” “ 收我堆 。 ” “ 行医 ” “不 , 投军 。 ” 唐济尧愣了半响。 他从书桌前慢慢站起来 , 走 到豹子的跟前 , 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 “ 这狗腿是从村头王家铺子弄来的 ” “ 是的。 ” “ 这酒 ” “ 以前弄的 , 我埋在河湾里 , 还有。 ” 唐济尧捏住酒瓶的木塞轻轻地旋转它 , 上面还 有残留的泥土的痕迹 。 “你是我的 —父亲 。 ”豹子跪在唐济尧的脚边 , 涨红 了脸说出父亲二字。 他不知道用这两个字来称 呼面前的这位穿马褂的人是否合适。 他想起了许多 年之前河滩上的灿烂阳光 , 面前的这个人和父亲的 唯一不同就在于 唐济尧使他敬重之外 , 还让他感 到一丝胆怯。 唐济尧将豹子拉起来 , 点上了一支烟斗 。 “ 鬼子来的时候 , 你们都吓得钻了地窖 , 现在日 本人去了武汉 , 你要投军做甚 ” “ 混饭吃 。 ” “ 混饭吃 ” 唐济尧笑了起来 “ 军队里可役有狗 腿和窖酒 。 ” 豹子知道唐济尧话里的讥讽意思 , 他脸上有些 火辣辣的。 “我再也不干 了。 ”豹子说 。 “ 什么 ” “偷。 ” ,‘很好。 ” 唐济尧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 天已将晚。 风声 中夹着几声凄厉的狗叫 。 整个村子仿佛都在摇撼 。 “ 我不过一介穷儒 , 也许不能帮你什么忙 。 ” “ 先生 —村里的人都说你跟新四军挺进中队的严副队长很熟 。 ” “不错 , ”唐济尧身上一阵躁热 , “ 据我所知 , ’ 我 们这一带形势复杂 , 山上的一些土匪也举着新四军 的旗号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 你的 —过去的名誉使我不敢作保。 ” “我早不干了。 ’ “ 很好 , 不过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投军到底想做 甚 ” “我要余一 , “ 谁 ’’ ‘ 一阵风将桌上的油灯吹灭了。 豹子庆幸自己没 有说出丁伯高的名字。 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唐济尧的 脸 , 对方也象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猜测唐济尧和 丁伯高交情很深 , 他在黑暗的屋子里聆听着风声 , 等 待着唐济尧将灯重新点亮。 他的眼前出现了父亲吐 血时威风凛凛的样子和母亲优郁的面容。 他并不怎 样僧恶丁伯高 , 他只是想杀人 。 尤其是他回忆起腊 月初二的那个夜晚 , 丁伯高的二姨太誉他时的眼神 , 他模模糊糊地觉得 , 杀人也许是一件挺有趣的事。 “ 当然 , ”唐济尧点亮了油灯 , “投军以后是免不 了要杀人的 , 问题是杀谁。 ” ‘·嗯 。 , 二你总该听说过绿林好汉杀富济贫的故事吧。 ” “ 嗯 。 ” “ 世间贫富不均是一切灾祸之源 。 ” “ 我要杀了伯高这个狗日的 , 他的二姨太是个狐 狸精 。 ”豹子的声音低得象自语 , 而且他说得又快 , 他 怀疑唐济尧没有听见 。 唐济尧转过身去划着了一根 火柴点烟斗。 “我看你还是跟我学医吧 , 你 父亲和我有些私 交 , 我一 ” “ 不 。 ” “你当真要投新四军 ” “ 当真。 ” 豹子由于觉察到唐济尧有了答应的意思 , 眼睛 都有些潮湿了。 ’也好 ”唐济尧默想了一阵 , 终于说道 。 腊月二十七 。 清晨 。 丁伯高来到二姨太玫的房 间时 玫刚从床上起来 。 她看见丁伯高的脸又黑黑 地瘦了一圈 , 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 , 便感到一阵隐 隐的担忧 。 丁伯高在挨着玫的梳妆台的一张靠背椅上坐 下 来 。 他静静地看着玫 , 长长地吐 了一 口气 。 他想起 玫刚刚嫁过来的时候还时常梳着女学生模样的短发 看上去还象个孩子 , 现在 , 她顽长的身材 , 长发中 散发出来的松脂一般的少妇气息使他沉醉。 “ 还在为昨天的事犯愁 ” 珍阵专过身来 , 嫣然一笑 昨天夜里 , 厨子在出炉膛灰的时候 , 不慎引着 了麦秸 , 厨房里大火蔓延起来 , 烧坏了两张桌子和 一些水桶 。 这件事并没有酿成大的灾祸 , 但是它的 不祥的阴影却 一直跟随着他。 大年快到的时候。 这 样的事总让人觉得晦气。 “ 不 , 我听说一 , 丁伯高正要说什么 , 一 个女 佣端着一碗煎好的药推门走了进来。 她把药放在门边的一张茶几上 , 转身走 了。 “ 我听说豹子组织了一个新四军支队 。 ‘ , 丁伯高 压低 了声音 , 说道 。 “ 什么支队 不就几杆破枪 一群孩子吗 ’ 二你怎么知道 ‘ ’ “ 我昨天在春米房听说的 。 佣人们都在传这件 事 ” 丁伯高没有言语 过 了半晌 他又说 ’ 豹 这 个人我怎么好象从来没见过 ” “ 就是那天晚上偷粮被吊在西厢房的那个人 ‘ ’ “ 是他 ” 丁伯高脸上一阵抽搐 。 他开始大声咳嗽 起来 , “ 他们有几个人 ”玫间 。 · “七个 。 六个有枪 。 还有一个 十三岁 、 没枪 。 ” ⋯ ‘。这事怎会让你心烦 · , , 玫有些不解地问 。 ·眼下饥荒正紧。 他们会不会 一 ” “ 什么广 “ 没什么 ” 丁伯高从玫的房间里出来 , 在院子东北角的几 ,株天竺花旁遇到了大姨太 。 她手里 正提着一个漆盒 匆匆朝外走。 “ 你去做甚 ” “ 老四家的那个豹子投了军 , 我想去瞧瞧 , 顺便 送点东西过去 。 ” 丁伯高看着大姨太的背影 , 心头一热。 “ 等等。 ” 丁伯高叫住了她 。 丁伯高走到大姨太身边 , 从她手里提过漆盒 , 说 了 一句 , “ 我去吧 。 ” 丁伯高拎着那只黑红漆盒走出丁家大院后 , 才 意识到自己提着漆盒的样子有些别扭 。 那个椭圆形 的东西在他手里不 自在地晃荡着 , 他走过村中的广 场时 , 听到 了从村后马脊山传来的枪声 。 丁伯高站在广场一角聆听 了许久。 一个村妇扛 着木锄从他身边经过 , 丁伯高一把拽住了她 。 “ 哪里的枪声了” 女人的胳膊让他捏得酸疼 , 她无力地笑了一下 、 没有挣脱他的手 , 眼睛看着地面 “ 听说是豹子和他 的人在练靶子 。 ” 丁伯高望着别处松开 了她的胳膊 , 径 自朝豹子 家的那间茅屋走去。 ‘’丁大爷 , 哪里忙着 ”豹子的母亲跟他打了个招 呼 , 她正把一 条棉被拖出来晾在屋檐下晒 。 丁伯高没说什么 他想说来看看她 , 又觉得似 乎不太合适 。 他把手里提着的漆盒搁在地上 , 不知 所措地笑 了一 下。 ’豹 子呢宁” “ 一早出去 了, 没魂 。 ”老妇人蹊跷地望着他 井 边的几个洗衣服的小媳妇也朝这边看 , 她们旁边 , 一 个小孩牵着牛到河边去饮水 。 丁伯高脸色又黑 了下 来 , 他搓 了搓双手 , 开始有些后悔来这里 。 “ 进屋坐坐 ” 嗯 、 ‘ ’ 老妇人掸 了掸身上的灰尘朝茅屋走去 , 丁伯高 随后跟 了进去 。 屋子里光线很暗 , 他觉得双眼 一阵 发绿 。 他在一张偷树架起来的桌子旁坐下 , 老妇人 去灶下烧水。 “ 豹子什么时候回来 ” “ 没准呢 。 ’ 屋子的角落摆着一个木桶 没有遮盖 , 强烈的 尿躁气使丁伯高忍不住直想打喷嚏 。 最后 , 他的 目 光移到了对面的土墙上 。 他注意到墙上靠近窗户的 地方有三个圆圆的小洞 , 墙角下有一枚黄澄澄的弹 壳 。 丁伯高身上一阵痉挛 。 “ 这墙太旧了。 ” 丁伯高说 。 “ 是啊 , 雪一化就漏水 。 ”老妇人将一碗热水搁在 丁伯高面前。 “ 明天我叫人来粉刷一下 。 ‘ ’ “ 怎好烦你 ”老妇人不安地说。 “ 这窗子也该修一下了。 ” “唔 ⋯ ⋯” 丁伯高觉得老妇人坐在他对面很不自在 。 她的 情绪悄悄地感染了他。 他又清晰地听见了他曾一度 忘记了的远处的枪声。 “ 豹子这些年变得很快 , 我都有些不认识他了 , ’‘ 丁伯高终于俯身喝 了丫 口 水 , 停了一会儿 , 他又接 着说 “ 腊月初二那天 , 家里的几个佣人抓错了人 , 竟将豹子当贼吊 了起来 , 我当时就是没有认出他来 , 还以为是个外乡人 , 这事弄得 ⋯⋯” “ 豹子的品性是有点恶 。 ”老妇人说 。 “ 哪里哪里 , 孩子都有些癖好 , 大了就好了。 ’‘ 丁 伯高憋红了脖子说道 。 中午时分 , 一 伯高离开了那间茅屋往回走 。 他 的身上的衬衣让汗水粘在肉上很不舒服 。 太阳又阴 沉 了下去 , 东风吹过来枯草的气息 , 看起来又要下 雪了。 “ 动手的时候 , 大家都不要乱 。 ”儿子说 。 “ 德顺和子民堵住后门。 ”屠夫说。 “ 天太黑 , 两个人怕是不够 。 ” 德顺显得有些胆 怯 。 ’好 , 再给你一个 , 二狗 于 你也去 ” 儿子的 声音 。 “ 好吧 。 ” 二狗子兴奋地答应着。 他才只有十三 岁。 ’不过 , 大姨太她们几个女人怎么办 ” · “ 我们最好要贴一张告示。 ” 愁 腊月二十八 。 大雪封路 。 村中又饿死三人 。 傍晚的时候 , 一个陌生的外乡人顶着风雪 , 沿 着河滩朝村子里走来 , 他在村西的一个低矮的山冈 上站立 了很久 , 人们以为是村人请来看墓穴的风水 先生 。 这个人在村中转悠了好一会儿 , 最后来到了 豹子的茅屋前。 他将一封书信交给豹子的母亲 , 就 在夜幕中消失了。 风雪把窗户纸鼓动得沙沙地响 屋子很黑 , 外 屋油灯的光亮从门帘中透进来 , 照亮 了被褥的一角。 母亲匆匆披上衣服 , 跟着鞋来到外屋 。 房间里顿时 安静下来 , 母亲觉得 ,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冲着她笑。 她把傍晚那个陌生人送来的信递给儿子 。 豹子将信 拆开 , 捏着信笺来回看了半晌 , 他弄不清信上说了 些什么 。 他知道在座的有两个人读过私塾 , 但他没 有将信交给他们念 , 只是含糊地说 了句 “ 今天就到这里 。 ” 屋子里的人都相继散去了。 豹子在桌前闷闷地 呆 了一会儿 , 披上那件破袄 , 甩门走了出去 。 母亲 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消失 。 还不如当初 弄死他的好 , 母亲想 。 豹子出了茅屋 , 径直朝村东唐济尧的宅子走去 夜已经很深 了 , 唐济尧还没有睡 。 他将豹子让 进了屋 , 随手塞给他一个鸡毛掸子 。 豹子没有顾上 拂去身上的雪片 , 把怀里揣着的那封信递给他。 “ 没什么大事 。 ”唐济尧看了一会儿 , 将信扔在桌 上 , “ 中队让你设法安抚饥荒中死者的家属 , 令你明 年春上率支队去江北集训并接受整编 。 ” “ 明年春上 几时 ” 豹子问 。 唐济尧将桌上的信拿起来重新看 了一遍。 “‘ 正月十七 。 ” 深夜 , 母亲从梦中被外屋的喧哗声惊醒 , 他不 知道豹子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 屋子里象是聚集了许 多人。 他们都抢着说话使她一时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 但是她还是能分辨出村中的一个屠夫和儿子的声氰 大年三十 。 雪飞不止。 一个刺耳的消息已在村中悄悄地传 播 了。 丁家大院是村中唯一沉醉于节日气氛中的户 落 , 大门在黄昏的时候就关上了。 门前的屋檐下照 例挂着三只扁桃形的灯笼 。 他们在忙于祭祀和置办 ⋯过年食品的时候再一次忘记了罕见的饥荒带来的萧 落 , 丁家的人似乎没有觉察到这个被漫天风雪裹着 ’ 的村子和往昔的不同 · 傍晚的时候 , 一个小孩从村中磨房里听到 了今 夜有人袭击丁家大院的消息。 他踏着齐踩深的积雪 飞奔回家 , 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父亲 ‘、 这位丁伯高 的远房亲戚一到冬天痔疮就发作了 此刻 , 他坐在 马桶上痛得大汗淋漓。 小孩见父亲没理他 就将这 事比划着告诉母亲 , 他的母亲是一个哑巴 这个胆小的女人在脖子上裹了一条方巾就朝村 西的丁家大院跑去 。 由于饥饿和激动 , 她一次谈地 在雪地 里滑倒 , 当她来到大院的 门前 , 用力摇晃着 门上的两只铜圈时 她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 一个佣 人为她开了门 。 她被领到客厅里 。 丁伯 高正和家 人 ‘ 在一张摆着丰盛酒菜的圆桌前坐下 。 丁 伯高象往常那样漫不经心而又温和地和她打了个招 呼 。 她站在客厅的一角 , 冲着在场的每一个足足 比 划了有两袋烟的工夫 但是人们在大年三 十的餐桌 上容易使 自己沉入诗意的遐想之 中 , 哑巴的比划使 他们越来越觉得不耐烦 。 大姨太认为她一定是饿急 了 , 就让人给他盛来一碗米饭 哑巴立即不再比划 , 缩在屋角大口 地扒着饭 , 她在吃饭的时候还咬断了 一根筷子 丁伯高笑 了。 哑巴刚刚搁 下碗筷 , 一个 佣 人就把他领出了丁家大院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 , 丁伯高正靠在炉火边打吨 。 他今晚喝得太多了 , 在浓浓的酒香中 枪声听上去 并不显得怎样可怕 。 当一个佣人慌慌张张冲进客厅 , 告诉他有人在用树桩轰门时 , 他还以 为自己在做梦 。 佣人问他该怎么办 他内心的极度恐惧被酒意遮盖 了大半 , 他几乎是镇定地说 了一句“ 不要慌 ”又在椅 子上坐下 了 大门顷刻之间就被撞开 了, 人群象潮水一般涌 了进来 , 在嘈杂的喧哗声中 丁伯高听到有人在高 喊着他的名字 , 他才想起来逃跑 他在客厅里来回 转了几圈 , 来到客厅外的走廊上 。 他看见村中的一 些他熟悉的面孔从他眼前闪过 , 朝北屋的粮仓跑去。 他跌跌撞撞地沿着长廊朝前走了几步 , 又听到两声 凄厉的枪响 。 丁伯高跑了一阵 , 原来空阔而又宽大的院宅到 处都是人 。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屋子的哪个部位 , 要逃向哪里 。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一间屋 子的门前 , 他用肩膀将门撞开 , 跌倒在房中湿流碗 的地上 。 又一阵脚步声在房子周围响起来 , 他看见 窗口有几个黑影跑了过去。 丁伯高把脸贴在地上冰 凉的积水中 , 渐渐清醒了过来。 他知道 自己正趴在 厨房的地上 。 丁伯高意识到许多天以来他一直在担心的那件 事 它在丁伯高的心中一直闪烁不定 终于发生了 , 奇怪的是 , 当它来临时丁伯高感到的不仅是恐惧 , 同 时还掺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 丁伯高从潮湿的地上站了起来 , 他摇摇晃晃地 跑到灶下 , 他从灶壁的洞口 看见村里的打渔人德顺 拎着盒子炮摸进了厨房 。 丁伯高挑了一个没有生过 火的灶膛 , 弓身钻了进去 。 他听见德顺哼着小调打 开碗橱的门 , 从里面拿出一只鸡腿之类的东西啃了 起来。 灶膛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 丁伯高有了一种抑 制不住的想咳嗽的欲望 , 他顺手抄起一把草木灰塞 在嘴里 。 他蜷曲在灶膛里听不清外面的声音。 那些零碎 的声音在灶膛里变成嗡嗡的回响 , 鼓荡着他的耳膜。 他开始觉得屋 子飞快地旋转起来 。 过 了一会儿 , 他 听到了院子里的猪叫声 , 这种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使 他慢慢陷入了昏沉的醉意之中。 丁伯高在灶膛里苏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拂晓 。 四周阅寂无声 。 那些抢粮食的人不知是什么时 候离开的 , 院中被踩得黑黑的凹坑上又 已经覆盖 一层新的积雪 。 风将几片雪花吹到他火辣辣的脸上 , 丁伯高觉得非常舒服 走廊里 · 昏暗的灯笼还在风中摇晃着 。 有 、一些 谷子散落在地上 。 黑暗的天空中有几只乌鸦盘旋南 飞 , 在空荡的院子里留下一串飘忽不定的阴影和长 , 长的啼鸣。 在长廊的拐角处 , 他看见一个女佣人赤一 裸着下身靠在柱子上呻吟。 他从她的身边经过时突一 然想起了他的两个姨太 。 他走到院中的雪地里 , 看 见北楼上二姨太的房里还亮着灯 , 便朝楼上跑去 。 房间里空无一人 。 一切都是原先的样子 , 他看 不出这个房间曾遭到过洗劫。 床上的被子还是他白 天看到的那样叠得整整齐齐 , 他 嗅到 了玫 留下的 淡淡的松脂的香气 。 他走到玫的梳妆 台前 , 桌上 的油灯快要熄了 , 他用针挑了挑灯芯。 桌上有一本旧 书 , 它被翻开在 页。 丁伯高听着屋外风声吹动着 干树枝发出的沙沙声 , 心不在焉地读了几行 , 当他 读到 “ 眼见你起朱楼 , 眼见你宴宾客 , 眼见你楼坍 了” 一句时 , 眼前又闪现出玫的美丽的影子。 天快亮的时候 , 丁伯高听见楼梯口传来的脚步 声 , 他刚刚走到房外 , 胳膊就让两个人死死抓住了 。 “ 玫在哪里 ”丁伯高问了一句 。 “ 我们也不知道 那两个黑影说 。 午夜。 玫坐在北楼卧室的梳妆桌前 , 己微微有 了一些倦意 。 她仔细地辨别着楼梯和过道上的脚步 声 , 没有心思继续看那本书 。 她不知道丁伯高为何 到现在还不 楼来。 她推开那本书 , 正准备下楼去 看看 。 一个佣人走了进来 , 她将一碗枣汤搁在玫的 面前 。 “你到楼下去看看丁老太爷是不是喝醉了。 ” 玫 说。 那个佣人答应了一声 , 没有立即走开 。 玫觉得 她似乎有些话要跟 自己说 。 “你还是早点逃吧 , ”那个佣人说 。 一 怎么 ” “ 今夜豹子要带人来抄家 。 ” “你怎么知道 ” “现在大院周围已经埋伏了人 , 你快走吧 , 再晚 就来不及了 。 ” 那个女佣人转身走了 , 她走到门边又 回过头来 “ 从后院逃 。 ” 玫刚刚来得及穿好衣服 , 就听见了夜空中传来 的第一声枪响。 她屏住呼吸 , 她听见在风的怒吼声 中混杂着一丝隐隐的人群的喧哗 。 她跑出了卧室 。 她走到楼梯 口 的边上 , 听私院外有人用粗大的 木桩轰击大门 。 她看见院子里 吊着的几 只灯笼被风 卷起来 , 象秋千一样晃荡着 。 她返身上楼 的 时 候 , 看见大姨太赤着脚朝她跑来 。 “ 什么事 ”大姨太问。 ‘“上匪 。 一 大姨太拽住玫的胳膊就朝楼下丁伯高的卧室跑 。 她们在走廊上跑了几步 , 看见大门被撞开了 。 人群 拥进来 , 朝北楼的粮仓跑去 。 大姨太拉着玫躲到一 辆板车的轴辘底 ‘ 下。 她们看见豹子握着手枪带领两 个人钻进了丁伯高的卧室 , 同时 , 村中的一个屠夫 和另外一个带枪的人在黑暗中上了楼 。 “楼上怕是回不去 了。 ” 大姨太说 。 “朝后院跑吧 。 ”玫说 。 她想起了那个女佣的话 。 她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去过后院了。 园 一 一 早 已把它 辟为苗圃 , 在里面栽上了一些小松树和梅花 只有到 了四月过清明节时 , 她们才去院巾摘 一 下一些 松枝插在花瓶里 院中的积雪好久没有清扫 , 已有 二尺多深 。 玫和大姨太来到后院 一眼就看见西侧 的墙 上有一个小洞 。 玫记得那里原先有一个通外院后山冈的小门 , 但 在一年前就给封死 了。 现在不知怎么被人扒出 了一 个小洞 。 玫和大姨太来到洞 口 闻到 了石灰和干黄 泥的气味 。 这个洞口 象是刚刚被扒开‘ ’‘ 玫说 。 大姨太没有吱声 , 拉着玫的手从那个洞口 钻了 出去。 她们倚着院墙喘 了一 口 气 , 原野上风雪迷漫。 她 们正觉得今晚的事非常蹊跷 , 玫忽然听见黑夜中有 人在叫她的名字 。 她看见院外的大枣树下站着一个 人 。 那个人朝她们走过来。 “ 你是谁了” 大姨太问 了一句。 “ 我是法安 , 跟我来吧 。 ”那个人说 。 玫知道法安是村中一个尼姑 。 她去年春天去马 脊山踏青 , 经过那座孤零零的尼姑庵时 曾看见她 在河边洗菜 。 玫在风中打 了一 个寒噪。 她似乎觉得眼前的情 景比屋里喧动的人群更让人觉得可怕 她仿佛置身 梦境 , 院外的枣树风雪和远处隐约可见的丛林都显 得极不真实 “ 跟我来吧 。 ”法安又说 了一声。 玫迷迷糊糊地被大姨太牵着手 , 在雪里狂奔。 身 后传来的嘈杂声和猪叫声渐渐地减弱了。 她们又跑 了一阵 , 慢慢地 , 她们听不见任何声音 , 才放慢了 脚步。 最后 , 她们来到 了那幢就要颓纪的尼姑庵前。 大年初一 。 清晨 , 大雪刚傲 放风筝的小孩就出现在雪地 里 。 晌午的时候 , 二长阳从云层中钻 了出来悬在村东 光秃秃的树梢上 。 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和激动伴随 着灿烂的阳光照亮 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村子里的 人们早就习惯 了饥饿和死亡 , 但是对于冷清他们似 乎永远无法习惯 。 昨夜的枪声几乎还没有停息 那 些抢到了粮食的家中己经传来了打年糕的声音。 旱 上 少个年届毫重的人在街角专心致志地剖开竹蔑 修哩那 只破烂不堪的麒麟 另 一些人扛着木头和门 板去村西搭戏台。 戏台到临近中午时才搭好 , 村中 的几个被饥荒折磨得气息奄奄的瞎子就抖擞起情神 , 被人搀到了台上。 她们唱着充满秽意但毫不露骨的 乡村小调一边敲着竹板一边往嘴里塞着米饼 、 儿 个爱热闹的年轻人 从早己封门的火药铺子里找来 了 鞭炮 那些鞭炮由 一 受潮和发霉 , 发出稀稀落落的 声响 但是人们在令人陶醉的硫磺香味中忘记 了一 切 昨天晚上的枪声对他们来说已经变得非常遥远 ’ 当丁伯高蛾着一顶如漏 斗状 的尖尖的帽 子 , 被 人用绳 子牵着走过村中的‘ ’ 一 场时 , 几 乎没有人注意 到他 毋亲很 旱就起来了。 事实 上, 她昨晚由于一直 在窗口谛听风雪中传来的枪声而通宵未眠 拂晓的 时候 , 从 家大院传来的嘈杂声 渐渐地 平息 了 她 吹灭 了桌上的油灯 , 准备睡一会儿 她刚刚倒在床 , 就有人来敲她的门 。 老妇人对 犷这么早就有人 来给她拜年感到迷惑不解 。 但是拜年的人接踵而至 , 他们照例冲着她笑 , 和她寒喧一番然后没完没了地 淡起早已被她淡忘的陈年往事。 一 个刚刚饿死 了两 个儿 子的中年寡妇还和她攀起 了旧亲 , 实际上这位 寡妇的外祖父曾和母亲的父亲一起在马脊山打过猎 她弄不清楚这些天村中发生的事 但她意识到由于 昨夜的枪声 , 她的茅屋一夜之间变得热闹起来 邻 居们送来的粮食和礼品堆满 了床边的木桌。 起先她 在接受那些邻居的作揖问安时 , 还显得 有些别扭 , 但 时间一长 , 她觉得没有什么不 自在 。 只是 当她偶然 想起以往的大年初一她去给 伯高磕头拜年的情景 时 , 才稍感到不安 。 邻居们的脸上镌刻着恐惧和恭 敬 , 老妇人心底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舒坦的感觉 、 悄悄地淹没 了她 豹子和几个带枪的年轻 人牵着 伯高在村中转 了三圈 , 他们开始感到厌倦和焦躁 , 他们的身后跟 着几个提着裤子的孩子 中午的时候 , 这些小孩 家吃饭去了 , 豹子看着身边的几个无精打采的伙伴 忍不住想睡觉 。 村里的人象是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 结局 , 对 于昔日的丁老太爷沦落为一个被人牵着到 处乱转的“ 猴子 ”并没有感到太大的诧异 。 豹子和那 帮牵着丁伯高游街的人在村中寂寞地走着 , 人们只 是从那些 上墙和阁楼的窗户上偶尔朝他们瞥 口加民 豹子本来想好在村中的广场上将丁伯高枪决 , 他们 还请人在一张类似于判决书的羊皮纸 上写满了丁伯 高的罪状 , 准备在行刑的时候念 。 但是人们或者不 知道他的意思 , 或者是被村西唱小调的 几个女瞎子 吸引住 了 广场上始终没有什么人 当屠夫凑到豹 子跟前问他该怎么办时 , 豹子不假思索地说 了一句 “ 在村中再游七圈 。 ‘ , 现在 , 已经到 了黄昏时分。 他们在村中转悠 了 一整天毫无结果 屠夫又一次来到豹子的跟前 , 他 沮丧地提醒豹子 , 还是趁早将丁伯高处决了算了。 豹 子徽洋洋地挥了一下手臂 “ 好 , 那就枪毙吧 。 ” 傍晚 , 他们把丁伯高解押到村头的那道干涸的 河边 太阳的余晖从西边温暖地照过来 , 河道里密密 匝匝的芦杆被染成橙红色 , 河滩上没有一丝风声。 远 处的雪野上 , 行乞的人群象一条黑色的虫子在慢慢 游移 丁伯高站在河滩的边缘 , 感到 了清形的不妙 在 对 于死亡的预想中 , 丁伯高和豹子都犯 了同一个错 误 那就是他原以为枪决会在众目睽睽的广场 举 行 , 即便没有人感念他过去的善行而救他活命 , 至 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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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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