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西游记_中人物的俗性及其成因探析

作家杂志 Writer Magazine 2010 No.5古典文学新探 谢建罗 《西游记》成功塑造了孙悟空、猪八戒等鲜明的人物形 象，这些人物都具有神魔性，但透过其神秘的面纱可看出诸 多人物形象有着凡俗社会中,人们对食欲、情欲、功利欲等 欲望的追求。无论是奇异的天宫，还是庄严的佛土，上演的 是人间的凡俗事件，体现的是凡俗人的欲望与情感。正如鲁 迅先生所说，吴承恩“讽刺挪揄取当时世态，加以铺张描写 ……作者禀性‘复善谐剧’，故虽述变幻恍惚之事，亦每杂解 颐之意，使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本文试探析唐 僧、孙悟空、猪八戒、天上帝王神仙以及妖魔等人物形象的 俗性，并揭示其创作成因。 一 人物俗性面面观 唐僧出身非同寻常，乃佛祖弟子金禅子的化身。然而在 取经的途中，他是个遇到一点点困难也易不安的普通凡人。 其凡俗性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目的的功利性。唐僧对唐王忠心耿耿，被唐王称为 “御弟圣僧”，奉诏取经，目的为何呢？如来道出了原由：“南 赡部洲，天高地厚，物广人稠，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 诈；不遵佛教，不向善缘，不敬三光，不重五谷；……”。唐僧 取得真经的目的是用佛家的经典来消解整个国家的丑恶， 目的是保江山永固，这与忠君就是爱国的宋儒思想相吻合， 故而目的上就是凡俗的了。 2情感的软弱性。唐僧修行甚久，在对待女色的态度 上，以及对徒弟的感情上都应该坦然处之，从容应对。但从 其表现来看，唐僧却是情感比较软弱的一个人：面对女色的 诱惑，他只能痛苦地忍耐；对徒弟依赖甚深，遇到妖怪强盗， 会报出徒弟们的名号。唐僧虽已得道，但毕竟是个凡人。 3遇事的愚钝性。作为取经“集团”的领导者，唐僧本应 英明果断，意志坚决。但小说中的唐僧却是见识简陋，善恶 不分，好似一个愚钝的家长。如其眼光与常人一般，不能辨 别妖怪。但当悟空识别出妖怪并予以降服时，他却又怪悟空 乱杀生，动辄便念起“紧箍咒”，以示惩罚。白虎岭上，白骨精 接连变作少妇、老太太及老翁，三次戏耍唐僧，却都被孙悟 空识破。悟空三棍结束了白骨精的计谋。而唐僧不识妖精， 却反而怪罪悟空杀生，并在八戒的挑拨下，三次念起“紧箍 咒”惩罚悟空，最终使悟空含怨噙泪辞师而去。此外，唐僧还 胆小怕事，动辄哭哭啼啼。八十一难中不乏唐僧见山怕，见 妖惊，更不乏唐僧落泪的片段。可见唐僧有着凡人正常的情 感，是个带有凡人人性中的弱点的世俗人物。 孙悟空是取经路上的先锋，他披荆斩棘，四方奔走，杀 灭妖魔，救师傅于危难中，取经路上贡献最大。尽管其神通 如此，但在作者的笔下，他也有着俗人的丰富情感，追求长 生之道，向往高官厚禄。如他有着对吃的不同寻常的执着追 求。悟空本已长生不老，却仍贪心不足，听见有吃了可以长 生的东西，便千方百计地想弄到手。尽管对吃如此的执着， 但悟空与八戒的贪吃又有所不同。他吃素，贪吃的都是一些 蟠桃、仙肴、仙酒、金丹等可以长生的东西，不只是像八戒那 样只求吃饱而已。第二十四回中，悟空在八戒的撺掇下，好 吃之心复犯，偷吃了镇元大仙的人参果，以致师徒被困五庄 观弄出大麻烦；在车迟国，他伙同八戒偷吃了虎力大仙、羊 力大仙、鹿力大仙的三清供品并戏弄了三个妖道。凡人俗 欲，有美酒佳肴怎能不吃，但是已得长生的悟空如此好吃， 则更倾向于普通人了。除贪吃之外，悟空的世俗欲望还表现 在对高官厚禄的渴望上。悟空求得了长生，拥有了自己的山 头，但他还是不满足，总要弄个一官半职。否则开始就不会 自封“齐天大圣”，也不会因为玉帝给了他一个未入流的弼 马温而气回花果山。当他得知让他看守蟠桃园的真情后，气 愤难当，并搅了王母的蟠桃会，打上天宫，提出“皇帝轮流 做，明年到我家”，公然要玉帝搬出凌霄殿，让座于他，否则 他就闹个永不太平。不仅悟空喜欢做官，看看人间，有官做 就代表拥有权力、自由、享受，又有谁会不喜欢呢？只是悟空 对此欲望的追求更大胆。 猪八戒是《西游记》中最凡俗化的角色，他强烈地追求 着情欲上的满足。书中的猪八戒不仅是一个滑稽的角色，还 处处表现出他对凡俗生活的极大兴趣。他有两个最突出的 特点，即好色、贪吃。八戒在天上时因调戏嫦娥而被贬下界， 虽然到凡间后错投了猪胎，但这也未能影响他的好色之心， 他强占了高太公的女儿，想做世俗的凡人。即使与孙悟空、 唐僧一起上路取经，他也未能抵挡住诸多美色的诱惑。如在 天竺国遇见嫦娥，他跳到空中抱住嫦娥道：“姐姐我与你是 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去也。”如果说以前的八戒面对女色是 动心，现在则成了直露的性要求了。既然已经心归佛门，本 应遵守戒律，为何见到女色，便难以忍耐，复犯老毛病。八戒 的好色虽然有其正常的情感需要，但是贪得太多、太深了， 超出了凡俗人的基本欲望，也就好似一个不加掩饰的好色 之徒。八戒还向往娶妻成家的生活。师徒四众中只有他是成 了家的人，是经历了娶妻成家实践的，而且取经路上他仍追 求着这一愿望，或许是知道了其中的甜。高老庄的生活经历 是八戒难以忘怀的甜蜜日子，他所依恋的就是凡俗人的生 活。八戒的贪吃不像孙悟空那样精致，只是为了吃饱而已， 没什么太高的要求。因为贪吃，他多次受骗上当：白骨精变 作一个小姑娘要斋僧，看到米饭、炒面、面筋，八戒也不问个 真假，跑了个“猪颠风”；孙悟空利用八戒贪吃的嗜好，骗他 摘要 《西游记》塑造了诸多神魔形象，借神魔写世事，突显凡俗情感。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等形象不全是一味 的高大，而是更接近世俗，有着凡俗社会中人正常的情感、欲望，其俗性的产生与作者生活的小环境和明中晚期 社会的大背景息息相关。 关键词：人物形象《西游记》俗性 成因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西游记》中人物的俗性及其成因探析 111 作家杂志 Writer Magazine 2010 No.5 古典文学新探 集市上有大烧饼、大馍馍等无数好吃的东西，八戒听了“口 内流涎”，兴高采烈地跟着悟空出去，结果被猴子戏耍了一 番。八戒还爱占小便宜，自己攒私房钱；还经常撒谎，欺骗唐 僧与悟空；贪生怕死，遇到妖怪抵挡一阵打不过就临阵脱 逃；意志不坚定，动不动就分行李散伙；心胸狭隘，经常向师 傅打小报告，报复悟空，等等，这些小缺点在凡人身上随处 可见，在八戒身上同样历历可数。 《西游记》的天宫看上去似乎十分神圣庄严，实际上却 隐藏着腐败和丑恶，只是用神化的人物形象，迷幻的情节， 将其掩盖了起来。玉帝与太白金星似人间的帝王一样玩弄 阴谋与权术。第三回中，玉帝派众将擒拿悟空未果，宣文武 仙卿问及详细时，太白金星奏道： “臣启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降一道招安圣旨，把他宣 来上届，授他一个大小官职，与他籍名在 ，拘束此间，若受 天命，后再升赏；若违天命，就此擒拿。一则不动众劳师，二 则收仙有道也。” 此计一出，玉帝大喜，派太白金星骗悟空上界，封了个 未入流的弼马温。紧接着悟空嫌官小，回到了花果山。太白 金星又出计，给悟空封个有名无禄的齐天大圣。名为降天 恩，从天命，实际上则是硬的不行就来软的，用最小的代价 招安悟空，既收了悟空，又不劳师动众。太白金星和玉帝给 悟空设了一个又一个的骗局，一起玩起了人间官场的俗阴 谋。此外，天宫还放纵身边的妖魔，危害人间。天宫里很多小 角色偷偷下界为妖，玉帝和众仙官却放纵他们危害人间。 如：只因凤仙郡主人推倒献给玉帝的供品，玉帝小家子气， 便让郡里三年不下雨，人民痛苦不堪。身为玉帝却没有度 量，公报私仇，真是可恶。天庭也有像人间一样的官官相护 的现象。孙悟空多次直奔天宫斥问玉帝、李天王、太上老君 等仙官，实际上是对天庭腐败无能，管理不严，无所作为的 直接控诉。尽管这些妖怪下凡多因仙童的失职所致，但当悟 空收服他们时，妖怪的主人或亲自来收服，或及时赶到不让 悟空打死他们，这也是对妖的庇护，为他们提供保护伞。 西行取经路上的妖怪，千奇百怪，各有特色，但从妖怪 的心理、口吻、行径上看却有着浓重的人间俗性。他们有着 人形人性，不论男妖女怪，衣食住行都与人相仿，以至于唐 僧、八戒善恶难辨，屡次中计。他们还有人的性情，有孝顺干 娘的小妖，有兄弟结义的友情，懂得喜怒哀乐，知道替被悟 空打死的亲友报仇。尤其是铁扇公主的形象，被塑造成活脱 脱的凡俗中人，她身为芭蕉洞主，凭宝扇称霸一方，又有美 色相伴随，俨然凡间的不可挑剔的妻子形象。但其丈夫牛魔 王，却仍贪恋美色与百万家私，去了摩云洞做了倒插门女 婿。不过，当孙悟空假扮牛魔王回洞时，她仍喜出望外，俏话 温存。这里可以看出她的贤惠温柔和对丈夫的忍让与宽容， 人间夫妻的情意都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虽是妖怪，却把人间 的儿女情长演绎得活灵活现，甚至感动读者，人间夫妻的恩 爱亦不过如此，或许是太逼真，给人以身临凡俗生活之感。 从民俗的角度上来看，《西游记》中的妖魔既有动物的外观， 又有人类一般行动的能力，他们生活的环境是深山老林，洞 窟河谷，这些都是民俗信仰中的神秘领域，带有神秘的色 彩。这些精怪无论是孙悟空、猪八戒、牛魔王、蝎子精，都有 一个共同的文化源头，都是人类部族精神崇拜的形象，都来 自古老的民俗精怪信仰，他们超现实地存在着，穿越人、物、 阴阳的界限，有着出乎寻常的神力。 二 人物俗性成因浅探 首先是时代的深刻影响。明代中晚期，随着商品经济的 发展，市民文化对正统文化发起冲击，文学创作俗化倾向突 出。通过《西游记》中多种人物形象俗性的分析，深刻地揭示 出取经师徒、神仙、妖魔的情感欲望，较全面地反映了他们 形象中所蕴涵的凡俗性。尽情展示了官员的腐败无能，民生 的疾苦。任何作家都不可能脱离他所处时代思潮的影响进 行创作。作者生活的时期，程朱理学仍占统治地位，强调“存 天理，灭人欲”，即人的欲望应受理性的节制。而明中后期形 成了一股反理学，反禁欲主义的文化思潮，如王阳明的“心 学”，就肯定人的正常欲望。李贽则较激进，他在《答邓石阳》 中认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穿衣吃饭，无伦物矣”。 高高在上的“道”被李贽拉回到凡俗人间，成为人皆具足，可 感可行的生活准则，他还认为“自私”是人的天性，这种言论 肯定了人的欲望，也代表着当时兴起的市民阶层的利益和 要求。可见明中后期开始的理学与反理学的斗争，在某种意 义上讲是理性原则和感性欲望的较量。吴承恩生活在这样 的年代，当时思潮必然反映在他的小说里。加之民间文学喜 好插科打诨，用文学的手法借鉴某种神话的、虚无的故事情 节，在消解神圣的同时，给神佛世界盖上了浓厚的世俗色 彩。因此，《西游记》既表达了理性主义的人生观和社会观， 又不排除人的感性生活，对凡俗社会价值观念采取宽容的 态度。 其次是创作者对凡俗生活的喜好和向往。明中晚期的 社会动荡，思想自由，商品经济发达。在当时的知识分子中 普遍具有向往凡俗生活的思想倾向，这在小说创作中表现 非常突出，如《金瓶梅》开了凡俗小说的先河，它描写日常琐 事，塑造平凡的人物，贴近现实，面向生活。类似的作品还有 《国色天香》、《如意君传》、《浪史》等。这些作品塑造了一个 个鲜明而凡俗的人物形象，他们在尚利奢侈的社会大背影 下，张扬个性，强化自我，肯定人欲，在人物的生动演绎中， 其凡俗性也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创作者吴承恩 生活于这样的时代，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几 千年的凡俗生活所形成的封建生活传统，必然对其造成思 想意识上的影响。吴承恩虽从小受儒家传统的文化熏陶，但 在当时重凡俗享乐的世俗风气下，他主动或者被动地受到 影响，多表现在对凡俗生活的羡慕上，把目光投向凡俗生 活，关注凡俗生活，并在创作中着重描写日常生活。因此，作 者在塑造《西游记》中的人物形象时也必定受此影响，从而 使笔下人物带上浓厚的凡俗色彩。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 版。 [2] 张锦池：《论唐僧形象的演化》，《黑龙江：学习与探 索》，1995年第 5期。 [3] 吴承恩：《西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4] 王前程：《从性爱描写看〈西游记〉的凡俗化倾向》， 《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 3期。 [5] 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史论》，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3年版。 [6] 焦垣生、张蓉：《中国古典小说鉴赏》，北京大学出版 社，2004年版。 作者简介：谢建罗，男，1974—，湖南益阳人，硕士，讲 师，研究方向：人文教育、高等教育，工作单位：宜春学院文 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笤录 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