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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驥教授訪談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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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家驥教授訪談回憶錄 中正歷史學刊 民國 96 年 第十期,頁 13-25 13 雷家驥教授訪談回憶錄 訪問時間:2007/05 訪問地點:中正大學文學院 361 室 訪談記錄、整理:林靜薇 (本稿以隨機問/自由談方式進行,並經被訪人審訂) 我原來在香港讀中學,考上臺灣師範大學,就來臺灣當僑生。我在 香港讀天主教學校,僑生考試第二名,原本可以考進臺大,也可以透過 教會保薦到教會所辦的輔大拿講學金;但因父親已聲明若讀大學則自己 想辦法,基於四年有公費的考慮,所以選讀師大,以免後顧之憂。會讀 歷史系的原因,是因為我從...

雷家驥教授訪談回憶錄
中正歷史學刊 民國 96 年 第十期,頁 13-25 13 雷家驥教授訪談回憶錄 訪問時間:2007/05 訪問地點:中正大學文學院 361 室 訪談記錄、整理:林靜薇 (本稿以隨機問/自由談方式進行,並經被訪人審訂) 我原來在香港讀中學,考上臺灣師範大學,就來臺灣當僑生。我在 香港讀天主教學校,僑生考試第二名,原本可以考進臺大,也可以透過 教會保薦到教會所辦的輔大拿講學金;但因父親已聲明若讀大學則自己 想辦法,基於四年有公費的考慮,所以選讀師大,以免後顧之憂。會讀 歷史系的原因,是因為我從中學時代就對歷史很有興趣,那時已看完錢 穆先生的《國史大綱》和《中國歷代政治得失》,有次朋友約我去參加香 港大專同學的討論會,發言時還被人家以為是歷史系的學生。進到師範 大學歷史系之後,原來想要研究近代中國的變化,所以寫了一篇清宣宗 與鴉片戰爭的文章,現在已收入王壽南先生所編的《中國近現代史論 叢》。作為一個大學生,那時要研究近代中國變化這類題目很難,因為每 次去國史館、黨史會、故宮,都常遭到推託拖延,不給看檔案,就因為 我是大學生之故。不能看檔案就無法做第一手研究,所以我決定要改做 大家都能看到檔案的東西,於是就做中國古代史。會選擇研究唐代,是 因為唐代是中國最輝煌的時代之一,有關的書籍也都人人可以讀到,我 想做的要不就是研究中國歷史的轉折、變遷,要不就是研究中國歷史上 的輝煌時代,因為前者是探險,後者是觀光,都有益於的精神學識。 我唸的是師範大學,師範學校要考國音的,但我剛來到臺灣,不懂 國語,可是我第一年就考過國語了。因為每天下課就找同班女同學教我 講國語(文學院女生多,我班五十幾人,僑生除外就只有三個本省男生, 當年立法院還為此而討論保障男生名額,但後來不了了之),被同學見到 中正歷史學刊第十期 14 了,都以為我一天換一個女朋友,所以笑我是「游擊司令」。不過也因如 此,就認識了當時是同班同學的師母。在這之前我也交往了一個同班的 香港僑生做女朋友,但是後來分手了,原因是她約會總是遲到。我討厭 經常遲到的人。我對時間很重視,對時間有很重的壓迫感,只要跟我約 了時間,我一定會注意準時,到時就會焦慮不安,到現在仍然如此,想 告訴自己輕鬆一點也沒辦法;事實上,我知道女生是要男生遷就時間的, 但我做不到,就被她以為我不尊重她,誤會累積,因此不到半年就告吹 了。 大學時代有許多老師對我的影響都很深,像朱際鎰先生、朱雲影先 生等。朱際鎰先生曾為我的《中古史學觀念史》作序,他的影響你們一 讀就知道。至於朱雲影先生,他是研究中國上古史以及中國文化對中法 越影響的學者。我上他的史學方法,課堂上從來不點名,有一次期末考 時突然點名,點到我就停止了,不點了,就站在我旁邊,看著我作答, 讓我感覺得怪怪的。事後我纔知道,因為我先前考史學方法時, 答案 八年级地理上册填图题岩土工程勘察试题省略号的作用及举例应急救援安全知识车间5s试题及答案 上 是常加註解的,老師覺得我程度很好,所以站在我旁邊看,一邊是要認 識我,一邊是要知道答案是不是我自己寫的。等到知道我沒有作弊,他 從此就對我大加欣賞與鼓勵,我發表的第二篇論文〈相國制度淵源考〉, 就是上他中國上古史的讀書報告。 當時還有一位教英國史的女老師,第一學期考完試後,就傳話要我 去見她,我當時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後來到她的辦公室去, 老師說:「雷家驥,你下學期不用來修我課了。」我當時想,糟了,被當 掉了。但是後來老師又問我:「你想要幾分?」我被弄糊塗了,老師才說: 「你考試用英文回答,挑出我在課堂上的錯誤,以你的水準下學期不用 來上課了。」我才鬆了一口氣,感到很大的鼓勵,但我下學期仍然繼續 去修課。同樣的情形也發生於西洋中古史和西洋上古史課,任課老師是 曾祥和先生,她是沈剛伯先生的太太。她在一次期中考後,課堂上問:「誰 是雷家驥?」我站起來答到。她說:「你是我在師大教書以來第一個用英 文作答的學生,不過你雖然用英文作答很好,但是文法錯誤很多,要再 訪談稿 15 加強,所以我給你扣了分。」我曾被兩位老師在課堂上聲明要扣分的, 另一位就是錢穆先生。其實我一向不重視考試分數,考得高分是意外。 我所以用英文應試,一方面覺得唸外國史就要用英文讀寫,一方面也可 以考驗自己的英文能力,所以沒什麼不對的,兩個小時之內能用英文寫 四道答案,自己覺得已經很不錯了,當然文法也就沒時間斟酌。不過也 因此,畢業以後我就不敢再用英文隨意寫東西。至今想來,曾先生當年 的出發點應是善意勉勵的,但我卻發生了負面的影響,真是愚不可教! 研究所唸的是香港的新亞研究所,碩士論文是嚴耕望先生指導的。 進研究所時,我將大學畢業論文〈唐代樞密使制度〉呈給嚴先生看,希 望繼續作五代的樞密使制度研究,大綱也寫好了,請嚴先生作指導教授。 嚴先生原本不收我,因為他覺得我走的是解釋歷史的理路,也有乃師(我 的大學畢業論文指導教授是李樹桐先生)之風,而嚴先生則是做仔細考 據的功夫,所以覺得不適合指導我。但我很堅持想跟他做學問,想學他 的「繡花針」功夫,後來選〈曹植贈白馬王彪詩並序箋證〉做碩士論文, 就是要跟他學繡花考據。他見我很誠懇,所以就收了。 我兩年就把論文寫好,但因為嚴先生與所長唐君毅先生建議我繼續 留所讀書,一邊是要我不急著考試,從容修改論文,以便發表;一邊是 要給我多讀書的機會,並為我申請哈佛燕京社的獎學金去外國。所以我 是在第三年考過碩士論文,第四年才離開所。當我留在新亞從容讀書, 整天泡在學校圖書館的書庫,躺在庫內長板凳上看書時,常常看到牟宗 三、徐復觀二先生入庫找書或看書,而最常見到的是牟先生。他們都備 受學生的愛戴,尤其牟先生更是純真,暇時會趴在館旁的草地上與同學 下棋,我在庫裏躺在板凳上看書就是學他的,此與全漢昇先生的嚴肅大 不同,剛好相映成趣! 留所讀書時,唐先生幫我拿到兩份博士講學金,一份是哈佛燕京社 去京都大學的,一份是法國教育部去巴黎第七大學的。我不想去巴黎, 但是適逢中東石油危機,物價騰貴,哈燕社依去年申請核下的錢,不足 中正歷史學刊第十期 16 以支應去京都的全部經費,所以唐先生要我拿這筆錢先到臺灣遊學一 年,明年再爭取去京都。稍後,全先生又為我爭取到加拿大的講學金, 由於我已準備赴臺,女朋友(就是你們師母)也知其事,當然不能不來, 所以就婉轉告知計畫,不想去加,全先生大不以為然。後來全先生來臺 參加院士會議,透過人在圓山飯店要約見黃淑梅,討論她在論文裏所用 的貨幣理論,我陪她去,才知道這是我的太太。事後他送我們出圓山時, 故意放慢腳步,偷偷說我當年的選擇是對的,以後來臺都常找我或我們 飲茶吃飯。回想老師的厚愛,至今猶感歉疚!回臺一年間,逢遇父親當 年的老長官時任僑務委員長的高信先生,告以台灣的歷史所博士班也有 獎學金,加上女朋友的因素,所以就決定留下來讀「漢家博士」,去信給 唐先生請求同意並請原諒。 我雖在師大讀過四年書,但那時靠公費維生,一介貧乏,兩袖清風, 平常只好刻苦讀書,與外界很少交際來往,不知學界門戶之嚴、同黨伐 異之切。甚至當我以第一名考上文化大學的博士班後,也跟一些同學相 處得不很愉快。因為過去第一名的獎學金慣例要跟同學瓜分,但我家裡 沒有錢支應我讀書,所以這筆獎學金對我就很重要,是獎勵我支付生活 開銷而全心做研究的唯一支柱,必須全部留下。因此之故,那些同學就 認為我只會做研究而不會做人,與我的感情就好不起來。我對我的「不 夠意思」至今猶覺不安,但也無可奈何!本所創立時,我堅持第一名講 學金應由第一名全部獲得,其實就是因於過去的經驗教訓,這種事情應 由老師出面承當,才能平息同學之間的誤會和矛盾,雖然老師也會因此 招怨。基於這緣故,我在博士班就拼命讀書,想早一點畢業早一點工作, 因此報告所長也是我的指導教授宋晞先生,說我的論文要三年內寫完, 有些同學以為我說大話,很自大,但我真的三年寫完了,三年半在註冊 時就申請學位考試。當時拿博士要到教育部考試,很多人為求慎重起見 都是唸到七、八年才敢畢業。畢業既然要到教育部考試,通常由九位委 員口試,只有一次機會,沒通過就甚麼都沒有了,通過後才由教育部頒 發學位證書,所以號稱「國家博士」。我是當時最年輕的國家文學博士之 訪談稿 17 一,但是有些人卻因為考試如此慎重隆重,所以就不敢輕易提論文,甚 至慎重到寫不出來,以致錯過了畢業機會而放棄學位。 文化大學史研所博士班那時沒有研究唐史的老師,所以只好請一位 時代最接近的老師做我的指導教授,那就是研究宋史的宋晞先生。宋先 生為了慎重起見,另邀研究五代及宋的蔣復璁先生做我的聯合指導。我 所以會選擇做隋唐中央權力結構演變的研究,一方面是未能忘情於大學 畢業論文的先業,另一方面更是好奇為什麼中華民國會有獨裁體制,甚 至比以前皇帝制度還專制?中華民國的制度跟古代比起來,為什麼越走 越回去?中華民國的制度和唐朝的制度有何不同?當時蔣中正總統說的 話就是一切,什麼行政院、立法院都只有附議的份,而唐代還有三省制 可以互相制衡甚至牽制君權,但是中華民國的五權體制為甚麼竟比不上 唐朝?我想瞭解當前的獨裁體制從哪裡來,是不是中國政治所固有,才 研究隋唐的中央權力結構,希望能從中找到問題與答案。 中古史一路走來,除了我的幾位指導教授之外,影響我最大的應該 是陳寅恪先生,雖然沒見過他,但我從他的書上學到他的東西。我的治 學深受陳先生影響,但是久了也發現陳先生的研究不是全然都正確,也 是需要修正的。有人說我反陳先生,但是學術就是這樣,即使再權威也 仍有討論修正的餘地,學術才會進步,因此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今天也 有人修正它,但是無損於愛因斯坦之偉大。陳先生的研究也有解釋不清 楚的地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沒有完全反對陳先生;反而受他獨 立思考的影響,知道研究下去發現有問題,則還是需要修正的。那些把 陳先生奉若金庸筆下「丁春秋」的人,其實只是「可憐蟲拜者」,他們對 於陳先生之所以文章光忙恐怕毫無真知。 做研究遇到困難是很常見的事,寫博士論文是我研究中所遇到最大 的困難。因為我走歷史解釋路線,三年半寫完四十萬字,又跟人家看法 頗不一樣,花了很多精力在思考,寫到最後思竭力疲,很想把所有的書 燒掉。那時我遇到困難沒有人可以討論,老師是做宋史的,一般老師也 中正歷史學刊第十期 18 不會干涉其他老師門下的學生如何寫論文,所以都是自己解決問題,真 是「獨學而無友,勤苦而難成」!有時也寫信給嚴先生請教,因此結下 很深的師生緣,他回臺開會也常找我全家,甚至晚年買屋與我家相鄰, 準備與我家共度他與師母的退休生活,只是做化弄人,某次院士會議後 散步時昏倒暴逝,不果於所願!做研究本來就是孤獨的,那時候讀博士 的很少,做中古史的也少,跟我一樣走解釋路線的就又更少了,如果跟 那些講究「史學就是史料學」的人論學(其實傅斯年先生也是重視歷史 解釋的),就常感到格格不入,所以我才會跟一些學文哲的人論學,道術 相知,後來共同創辦了《鵝湖》月刊。不過那些文哲倜儻之友,談義理 多過談實證,有些時候也格格不入,所以就日漸淡出《鵝湖》。 兼顧解釋路線和考證功夫,或許做得還不夠好,但卻是我最感自豪 的地方。許多人走解釋路線,但史料基礎不夠紮實;有的考證功夫很細, 史料紮實,但是解釋性卻不足。我對史料看得很仔細,然後又盡量從大 處做出解釋。嚴先生當年說李樹侗老師指導我的學士論文,分析資料有 點問題,遣詞命句又過於自信,所以我就跟他學繡花考據。嚴先生做考 據,繡出一片錦秀山河,但解釋卻不夠。我曾將所見請益於嚴先生。他 說,這個工作就交給你做好了,他的最大責任就是把史實制度考證清楚, 將來總會有人站在他的考證結果上做出歷史解釋。兩位老師給我不同的 啟蒙,傳我不同的功夫,現在還在努力當中,因為學問是無止境的。 政治史、軍事史、民族史、史學史都是我喜歡的領域,都具有挑戰 性,就是喜歡才做。我喜歡「攻堅」,所以我不找冷門題目寫,反而找大 家都熱門的題目來做,做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但是一旦有些創見,就能 使人有成就感。這就是上帝對孤寂學者的回報!「攻堅」有幾個條件, 一個是史料功夫,這一點我從嚴先生身上學到很多。史料大家都看得到, 但不見得每個人都看得那麼精細,看得越精細則發現得越多。第二個是 解釋,高明的解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但若能往高層次的義理想, 則高明的解釋就越可能出現,這是我上錢先生課時所得到的啟發。 訪談稿 19 今年,我的《武則天傳》入選大陸出版界的「中國文庫」。該文庫是 代表中國二十世紀最佳出版之作,入選標準據說是:各大知名出版社先 提名他們認為最佳的書,提交一個審查委員會審查,審查結果報告給政 府主管單位,然後核定入選為「中國文庫叢書」重新出版。根據北京人 民出版社的編輯告訴我,我這本書入選的原因,是因為這本書有創新性 的寫法,與一般傳記的寫法不同。我自問我的書起碼是極重史料的考據, 對人格極盡理論的分析,對人的思想作為與歷史變化的關係也努力予以 疏通解釋,應該就是獲得青睞而入選的原因。 但是,我最滿意的卻是早年所寫的《中古史學觀念史》,這是此領域 全球的第一部學術專著。這本書在兩岸研究中國史學史的師生手中多 有,如果入選我會更開心。今年四月我到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作短期 講座,北京師範大學是大陸地區研究史學史的第一把交椅。他們有一個 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中心,是大陸全國研究史學的基地。我跟裡面一、 二十位師友一起座談,他們認為台灣真正搞史學史的學者不多,比較知 名的有杜維運、逯耀東和我,而杜先生所寫的《中國史學史》,在中古那 一部分就一再稱引我的《中古史學觀念史》。我寫《中古史學觀念史》, 比他們的吳懷祺先生(去年曾應邀來我們系客座)搞史學思想史還早十 幾年。我那本書提出的理論與解釋好不好是一回事,總之我是從史料的 考證分析中,提出了自己的一己之言,甚至因為研究過累而吃了三年的 心臟病藥,所以它如果能入選我會最高興。 這次我到北京清華大學王國維講座,主持人張國剛先生介紹我給大 家認識時,張先生說我做研究的特點就是:搞小地方說大問題。我很高 興他是我的知己。事實上,做研究要佔有史料,史料佔有越多固然越好; 但是假如對史料不能鑽研,或者鑽而不精、研而不深,則會無所創見, 雖多奚以為!我認為,盡量佔有史料之後就要能鑽研史料,鑽研史料越 仔細,就越能分析出更多更深的問題;分析越精微,就越能發現別人之 所未見,然後推而論之、解而釋之,使這些問題霍然而通,無所滯礙。 一般人讀書寫論文時,都是看看史料就寫了,史料大概是這個意思就寫 中正歷史學刊第十期 20 了,沒有逐字逐句的盡致分析,所以看不出史料的精微之處。當看出了 史料精微之處後,跳到更高的層次去觀察思考,就可以知道很多跟傳統 解釋不一樣的事情,或是見到前人所未見到的事情。這種研究方法,我 曾得力於嚴耕望先生的指導以及錢賓四、陳寅恪二先生的啟發,另外一 位啟示者則是柯林烏。柯林烏所說的歷史想像,也是創造力的要素。凡 是偉大創造,不論是理工、藝術或是人文科類,內裏都有豐富想像力的 存在;如果缺乏豐富的想像力,就根本不會有很大的創見。就我所知的 歷史研究中,若能以豐富的歷史想像去盡量佔有史料,對之精研細析, 就能由隱而顯、見微知著;然後從而提出客觀中允的歷史解釋,就能獲 得高明貫通的學術創見。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 而道中庸」。最後,就是要有足夠的文字表達能力,才能將這些問題和創 見展現出來;不過現在的學生,似乎首先最缺乏的就是中文表答能力。 就我個人的比較,以前的學生比較刻苦,比較用功,比較積極。他 們比較樂意和老師討論,不喜歡太忙碌的老師,因為這樣會想找老師都 找不到;但是現在的學生不一樣,他們比較活潑,比較有主見,也比較 懶散,要他們來找老師就好像見鬼一樣,不像以前都很希望跟老師多多 討論。 要看一個研究生有沒有研究能力,第一個是看他讀書仔不仔細,上 課發言可以看出讀書仔不仔細,還有就是看課堂報告也可以看得出來讀 書仔不仔細。仔細就會發現問題,細而後能精,精而後能慮,然後才有 見微知著的可能。第二個是表達,看他如何運用文字,組織推理,表達 自己所要表達的事情,是不是能充分表達自己。做研究本來就是要積極 主動的,有的學生說是父母要我來唸研究所的,我不得不唸;有的學生 說選題目寫論文是因為學校規定的,我不得不寫;有的學生為了應付交 差,所以隨便找個題目來寫,或者請求老師給個題目。這都是被動的, 我不相信這樣以後會有成就。做研究完全是積極主動的,沒有人會去催。 學生成年了,早就超過二十歲,有自主思想,有充分行為能力,還要老 師去催他嗎?有些學生怕功課壓力,喜歡找「放牛吃草」的老師做指導 訪談稿 21 教授,既然喜歡被放,則遲早會如願變牛。 有的學生唸完碩士班就不唸了,這也未嘗不是正常的。因為有的是 為了需求才唸碩士班,需求滿足就當然不再唸下去;有的是因為才性到 此為此,再強迫他唸下去也沒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才性、想法和目標, 碩士班基本的研究訓練有做到就好了,外國兩年就碩士畢業了,何必茍 延?既然已無興趣,或不可造就,基本訓練做完了就讓他早點離開就是 了。選題目選不出來,老師私下給個題目還勉強算是可以,但不是學校 制度規定老師應該給的。連題目都選不出來,就表示沒有疑問能力,也 就是根本沒有研究能力,所以不適合再繼續做研究。如果大綱也擬不出 來,就表示沒有組織建構的能力,寫下去也是痛苦,那還是早點回家好 了;不過大綱寫到最後也有可能要修改的,不是全然不可以變動的,只 是主題和範圍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變動。 有的人只是把前人研究成果整理整理,就成為一本論文,如果是碩 士論文,我還勉強可以接受。引完史料之後,白話文複述一遍,是嘉惠 讀者,但是應該還要再有自己的分析與解釋,而不只是白話翻譯。 近年以來有很多從後現代或新文化史角度來研究中古史,如乞丐 啦、養生術啦,這些從新觀念來做舊史料的研究,也未嘗不可。我認為 政治領域也是如此,還是可以做研究的,因為不同的政治理論觀念,對 政治制度、政治問題,所提出的分析解釋就可能不一樣,當然可以再做 研究。如果說前輩高人對某些論題都已經做完,我們就沒得做了,那麼 《新、舊唐書》完成後,我們還要研究唐史的什麼?難道我們比得上《新、 舊唐書》那些作者嗎?老師反對「重復勞動」,是反對勞而無得、類近勦 襲的研究,不是反對舊題新見的研究。舊題新見的研究前提是要有新史 料、新方法或者新觀念的任何一種,嚴耕望先生用近代行政學觀念,對 唐朝尚書省的機關與地位重新提出解釋,就是一個很鮮明的成功例子。 所以我要你們去修一些跟你研究主題相關的其他學科課程,最起碼不修 也要讀這些書,例如你要研究唐朝政制,就應該去政治系修些政治學和 中正歷史學刊第十期 22 行政學的課程,然後再回過頭來看這些舊論文舊資料,有什麼不能做的? 舉一個例子。隋唐府兵制裡,十二衛各有大將軍和將軍,其實都是 很關係政局的,也關係中央權力結構的變化,且與是關隴集團或不是關 隴集團,以及是不是從胡人集團變成漢人集團的解釋有關。現在假如有 人運用舊文獻以及新出土的全隋、全唐文補遺資料,學習嚴耕望先生的 《唐僕尚丞郎表》方法,將這些大將軍、將軍的任命、任期一一分析考 證,臚列成書,也就可能會像嚴先生的著作一般變成名著,以後很多研 究中古史的人非參考不可。而且此書若成,你就可以據之以印證、修正 或推翻上述的歷史解釋,重新提供中古史上很多的認識與理念。不過, 你要對這些問題從理論解釋上攻堅,就必須先要學些政治學、行政學、 軍事學、軍事建制學以及文化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否則不易奏功。假 如熱門題目是這樣的重復做,哪就有什麼不能做或者不可以做的? 歷史系每年都招生,就是因為歷史還有很多問題要重新思考。我當 年博士論文做《隋唐中央權力結構及其演變》,有些老師跟同學都說這些 問題大陸時代的前輩們已經做完了。我不信邪,給他們解釋我的出發點 和研究理路跟人家不一樣。假如找個冷門或者新花樣的題目做,例如中 古兒童教育、中古婦女與貞節、中古茶酒與休閒之類題目,可能角度、 點子都相當新,但是我懷疑內容會不夠深刻,關係歷史變局會不夠大, 所以不想選做這類題目的研究。譬如說,描述茶酒與休閒生活,見於文 人筆下的唐詩與筆記小說最多,且多是描述官宦貴族的生活,雖說也有 描述平民的,如杜甫所詠「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 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肯與 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但畢竟還是少數。這類研究既不能反映 廣大的基層生活以及生活的變化,又與大歷史變動的解釋關係不深,因 此就算角度、點子再新我也不想去做研究,而寧願花工夫去攻堅。我不 是鄙視文人生活,更不輕視詩文。從漢到唐,我讀過很多詩,你們從我 所寫的詩箋就可以知道,很多師友也都知道我的生活相當文人化。畢竟 文人才能大量留下文字材料,這是毫無疑問的,因此要瞭解中古文化史 訪談稿 23 就要讀他們的詩文。有些師友給我說,寫女人的詩詞文章都是男人寫的, 所以男人筆下的女性,不能代表就是那個時代女性的思想感情與生活。 這個說法頗從女性主義出發,理論一半成立一半不成立,因為焉知那個 男人不瞭解女人?如何證明之?要說男人寫不出他所要寫的女人,就要 先證明這個男人不瞭解女人。起碼在論證上是如此。為什麼男人就寫不 出女人的思想感情?假如一個男人寫不出女人的思想感情,則女人寫女 人就一定可以嗎?我看這也不見得,因為畢竟這個她不是那個她,妳非 彼她,又焉知彼樂?至於男人之所以能寫女人,是男人畢竟真實擁有他 的媽媽、姊妹以至老婆、女兒及其他女親戚,所以也就能瞭解她們。男 人寫女人可能會有一些極限,但是不是不能根據他們所寫的詩文去做女 性研究,只是要看研究者如何分析史料、發揮想像而已。所以大言說男 人筆下的女性不能代表女性的思想感情,如果這不是出於某些女性主義 者想壟斷女性研究的說法,則是此人不懂歷史研究為何物。 我參加《嘉義縣志》的編纂,是上帝安排的錯誤。因為早在六、七 年前,前任縣長時就已經由中央政府撥款同意進行縣志修纂,原本是南 華大學龔鵬程校長要接手這個工作,據說因為南華教授群缺乏歷史學門 的老師,所以後來沒有接成,而龔校長也離開了南華,便後續無人再做 規劃。兩年前嘉義縣文化局決心纂修此志,派人與嘉大史地系接觸不果, 有人介紹我給他們認識,我給了一些建議,但是當時並沒有要接受這個 計畫的意圖。後來我的朋友裡有人認為應給地方做點事,有人認為應該 爭取研究業績,加上縣府也口頭邀請組隊競標;而我自忖研究史學以及 方法論多年,也不妨一試,為本縣做些文化工作,所以就匆匆草擬了一 個計畫書。當初以為只是意在參加、不問收獲,捧個人場就是。不料開 標那天卻僅有我那一隊,只好硬著頭皮接標。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參加競 標包工程,卻就是這樣糊里糊塗得標的,當然會影響自己已有的研究計 畫,真是後悔莫及!我研究唐史讀唐詩,深受唐代文人豪放性格的影響, 這次是豪放到意外「上了賊船」,那就航行到底吧,不過以後再也不會做 這種傻事了。 中正歷史學刊第十期 24 今年我休假一年,未來的研究有幾個方向,如果時間不夠,我希望 至少能有兩個方向可以發展。一個是寫一本上古史學,這沒有多少人做 得好,資料缺乏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如何在思路上疏通這些稀少史料, 花時間思考很重要。我這次到上海及北京講學,都以孔子的春秋教和劉 知幾的明鏡說做比較,來討論中國史學的核心問題。從漢唐諸儒以來, 許多人對於「屬辭比事春秋教也」的真義弄不清楚,因此對於古代史學 的解釋就會有很多錯誤。要詮釋這句話的史學涵意,除了要有上古史、 史學理論和史學史的根基之外,還需要有哲學,乃至小學以及考據學的 訓練。我在新亞上過唐先生等哲學課程,大學時也曾修過許多中文系的 課程,包括甲骨文、鐘鼎文、文字學、詩經、左傳、史記等課,或許可 以派得上用場。我覺得儒者之所以對這句話解釋紛歧,是導因於他們多 從春秋史學去做理解,尤以今文春秋學者為然;至於近人之所以解釋不 妥當,則是因為從西洋史學理論的角度去做理解,都很少從中國史學史 上考證源流、辨章原義。我這次去大陸講學,主要就是在談這個問題, 希望繼續研究下去,以求能得到結果。 另一個就是想寫一本西魏北周到唐初的軍事體制。論府兵制者多從 兵役制度去做討論,雖成績斐然,但這僅是軍制的一環。陳寅恪先生對 府兵制有宏觀的解說,議論縱橫而精闢,但是對於此制的軍事建制、軍 隊結構以及性質功能的變革諸問題,解釋仍嫌不足;對此諸問題與魏周 隋唐的國策以及國家戰略的變化關係,解釋上也頗有闕如;尤其他著名 的「關隴集團說」,有些地方也仍然值得檢討補充。每個時代都有集團, 不僅是宇文泰才有。假如集團的定義,是指兩三個人以上有共同的利益 基礎以謀求共同利益,則我不否認任何朝代都有政治集團。但是宇文泰 的政治集團,並不是僅僅像他所說的胡漢混合而已。我覺得他從民族與 文化的角度去分析推論仍嫌不夠,也沒有把宇文泰等人的國策與國家戰 略弄得更清楚。因此,為什麼府兵制是部落兵制,或者什麼是貴族制, 部酋制的國策意義與戰略構想究竟是甚麼,為什麼後來變成了隋唐的平 民制,等等問題,他都沒有提出充分的解釋,甚至沒有解釋。所以我想 訪談稿 25 從國策和戰略的變化來考察魏周隋唐的軍事體制,提出陳先生所沒提出 的解釋,以及補充其所不足的解釋。希望到我六十五歲退休時,這兩本 書都能如願完成,所以未來會減少參加各種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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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工学
上传时间:2011-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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