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歷史學刊
民國 92 年
第六期,頁 119-142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黃文榮
東海大學歷史學碩士
摘要
《三國志》在清代史家的細心整理下,除了不少沿襲已久的訛誤得
到辨正,他們也初步歸納出《三國志》致誤的原因。他們認為《三
國志》之所以會出現脫文、衍文、倒文等情形,其主要原因,在於
傳刻者的妄改,尤其自《三國演義》盛行後,更有不少人根據演義
內容更改正史文字,造成更多訛誤的出現。對於這些訛誤,清代學
者也以各種校勘方式,輔助學科來從事校勘工作,雖然個別史家偏
重方法不一,但無疑地他們都是為了恢復古書原貌,目標都是為了
求真。然而,從清人校勘的《三國志》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到應當
努力的地方。首先是缺乏版本與諸書的引用,大多數的清代學者以
理校法從事校勘,而理校時缺乏佐證,不能廣泛地引用版本或諸
書,自然會有說服力不足,甚至以不誤為誤的情況。再者,學者本
身對古代字詞的理解有限,或態度疏忽,也都是導致訛誤的原因之
一,這些情形經常可見於校勘工作中。不過無可否認的,清代學者
對《三國志》的校勘,的確有莫大貢獻,為今人校勘出可靠的《三
國志》內容,這是吾人應當深感敬佩之處。
關鍵詞:《三國志》、《三國志》校勘、清代史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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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言
古籍在流傳過程中,由於多次傳抄、刊印,難免發生誤字、脫字、
衍文、倒文、錯亂等情形。這些訛誤直接影響到史書的真實性,甚至牽
涉到對整個時代的認識。故古人云:「書三寫,魚成魯,虛成虎」1。如果
史書不加校勘的話,那研究歷史時就可能運用錯誤的史料,得到錯誤的
解釋。近代史家陳垣就認為:「校勘為讀史先務,日讀誤書而不知,未為
善學也」。2這一點在清代史家心中也是如此。王鳴盛說道:「嘗謂好著書
不如多讀書,欲讀書必先精校書,校之未精而遽讀,恐讀亦多誤矣。讀
之不勤而輕著,恐著且多妄矣」。「既校始讀,亦隨讀隨校」。3明白地揭露
校書、讀書以及著史三者的關係,肯定校勘在史學研究上的必要性。
錢大昕對「世之考古者,拾班、范之一言,摘沈、蕭之數簡,兼有
竹、素爛脫,豚虎傳訛,易斗分作升分,更子琳為惠琳,乃出校書之陋,
本非作者之意,而皆文致小疵,目為大創」有所不滿,認為作史應「袪
其疑,乃能堅其信;指其瑕,亦以見其美」。4大昕此言確指出校勘對歷史
研究的重要。即使是不以考證、校勘著稱的趙翼,在《二十二史劄記》
中也有不少「多就正史紀傳表志中,參互勘校」的校勘論述。5更可見「校
勘為讀書先務」的原則受到大多數清代史家的遵奉。而《三國志》在清
代史家的細心整理下,除了不少沿襲已久的訛誤得到辨正,他們也初步
歸納出《三國志》致誤的原因。
1 葛洪,《抱朴子內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6 年),卷十九〈暇覽〉,頁
307。
2 陳垣,《通鑑胡注表微‧校勘篇》(台北:華世出版社,1974 年),頁 37。
3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自序》(台北:廣文書局,1971 年),頁 1。
4 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自序》,收入於《嘉定錢大昕全集》貳(南京:江蘇
古籍出版社,1997 年),頁 1。
5 趙翼著、杜維運校,《二十二史劄記‧自序》(台北:樂天出版社,1971 年),
頁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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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國志》內容缺失的原因與情形
古籍不斷流傳的過程中,偏離原貌的情形確實不少,有文字形近而
誤,傳刻時脫漏文字、多出文字、文字位置顛倒等。王鳴盛就曾感嘆道:
「古書傳抄屢刻,脫誤既多,又每為無學識自改,一開卷輒嘆,千古少
能讀書人」。6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三國志》。清人在考校時,曾歸納《三
國志》致誤的情形:
一曰文字形近而誤,起因於古字因草書、因俗字難以辨識而致誤。
如《姜維傳》注引《世語》載「維死時見剖,膽如斗大」。顧炎武以為:
「升斗二字,上升下斗,漢隸如此,此誤升為斗耳」。7又如殷禮後人改作
殷札,亦是因「禮之於札,為傳寫而互異也」。8此外,尚有因讀音相近而
誤,如孫策詣丹陽依舅,明監本作「依舊」,不僅文字無義,且前後不連
貫,卻由於讀音近而驟改致誤。9又如汲古閣本《三國志》「幾敗伯山」,
作「幾敗北山」,「伯作北,聲之訛也」。10亦是因音相近而改的例子。儘
管這些前人考訂不見得有充分論據,但卻反映出《三國志》內存在不少
文字形近而誤的情形。
二曰傳抄時脫奪文字,如《武帝紀》載:「長吏多阿附貴戚,贓污狼
籍,於是奏免其八」。據《太平御覽》卷九十三「奏免其八」應作「奏免
其八九」,八字下脫九字,「此誤脫」。11這種一二字的誤脫雖不至於影響
全部的內容或意思,但若有多字的脫文,則會導致史事不明。如《三國
志‧鄧艾傳》載鄧艾奏宣王司馬懿於淮南要地行屯田之舉,《鄧艾傳》原
載「宣王善之,事皆施行」八字,並無具體內容。何焯引《太平御覽》、
《冊府元龜》來校補正文之失:
事皆施行,《御覽》作皆如艾計,下有遂北臨淮水,自鍾離而南,
6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四十二〈黎斐〉,頁 268。
7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福建: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 年),卷二十五引顧炎
武語,頁 646。
8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六引盧明楷語,頁 678。
9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六,頁 662。
10 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卷十六〈諸葛亮傳〉,頁 378。
11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一,頁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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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石以西,盡泚水四百餘里,五里置一營,營六十人,且田且
守,兼修淮陽百咫二渠,上引河流,下通淮潁、大理諸陂,於
潁南、潁北,穿渠三百餘里,溉田二萬頃。淮南、淮北皆相連,
自壽春到京師,農官兵屯、雞犬之聲,阡陌相屬。凡九十四字,
下接每東南有事云云。按《冊府》引此亦曰,《鄧艾傳》則悉是
承祚本書,後來所當刊正也。12
可見《三國志》正文原貌是將淮南屯田的具體內容呈現在我們面前,卻
因後人傳刻漏失,以致內容不全。又如諸葛亮<出師表>原漏數字,《昭
明文選》照此傳亦缺字,潘眉曰:「後李善補足之注,云《蜀志》載亮表
曰:『若無興德之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今此無上六字(若無興德之
言),於義有缺也」。13這正是由於校勘者的疏漏,導致文字脫誤,使得校
改後的<出師表>「於義有缺也」。三曰傳抄時多出文字,即衍文的出現,
如《三國志‧楊戲傳》引<季漢輔臣贊>,篇末有「古之奔臣,裡有來
偪,怨興司官,不顧大德。靡有匡救,倍成奔北,自絕于人,作笑二國」
的叛臣,糜芳、士仁、郝普、潘濬四人。何焯以<季漢輔臣贊>中的士
仁為根據,認為「《關羽傳》作傅士仁,而贊止曰士仁,則其人姓士,傅
字衍也」。14何焯此說甚為有理,《三國志‧吳主傳》亦言「權征羽,先遣
呂蒙襲公安,獲將軍士仁」。15《三國志‧呂蒙傳》引《吳書》曰:「將軍
士仁在公安拒守」。16皆可證其說。又如《田疇傳》載:田疇「好讀書,
善擊劍」。「虞乃備禮,請與相見」。殿本考證引宋本,云:「善擊劍,宋
本無善字。請與相見,宋本無相字」。17這種後人以己義恣意增添文字,
所造成的衍文不只讓今書不同於原書,有時還會自創當時未有之職,如
「高亭侯」一名,高實為衍字,潘眉稱:「高、亭字相近,訛複也」。18今
12 何焯,《義門讀書記‧三國志》(日本京都:中文出版社,1982 年),頁 219。
13 潘眉,《三國志考證》,收入於《續修四庫全書》274(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 年),卷六,頁 478。
14 何焯,《義門讀書記‧三國志》,頁 227。
15 陳壽,《三國志‧吳主傳》(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頁 1120。
16 陳壽,《三國志‧呂蒙傳》,頁 1279。
17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十一,頁 260。
18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十六,頁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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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三國志》魏制多有廕功臣之子為亭侯的制度,卻不見有高亭侯之稱。
因此高亭侯應作亭侯,此高字為後人妄增之字。
四曰倒文,即正文與注文間的錯亂,或文字的位置顛倒,如《王肅
傳》評末附劉寔評語:「肅方於事上而好下佞己,此一反也。性嗜榮貴而
不求苟合,此二反也。吝惜財物而治身不穢,此三反也」。景雲認為此語
當是裴注。「如《譙周傳》評後注引張璠以為云云,與此正同。肅既名臣,
又晉武外王父,史臣於本傳略無貶辭,豈應於評中反摭其短乎。況陳評
二句辭意已足,其下不容更贄他語,由易了也」。19又如《先主傳》有「左
將軍領長史鎮軍將軍臣許靖」,錢大昭以此為倒文,「領字當在鎮軍之
上」,即「左將軍長史領鎮軍將軍」。20像這種倒文的情形不僅失去原本的
文義,也讓後人有不解之感。再如《管寧傳》注引《傅子》曰:「明帝使
相國宣文侯征滅之」。然宣文侯當作文宣侯,「司馬懿初諡文貞,改諡文
宣,此作宣文侯,字倒誤也。宣王未為相國,此亦《傅子》之誤」。21將
文宣侯誤倒為宣文侯,又創相國一職,這種因倒文而出現的訛誤確實值
得注意。
上述都是清代史家整理《三國志》時所發現的常見錯誤,雖然「傳
寫訛脫者半,恁意妄改者半」,有傳刻時造成的錯誤,有校勘時造成的錯
誤,但導致內容偏離原貌的真正原因卻只有一種,即人為的疏失。顧炎
武言:「萬曆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
不知其人,不論其世,而輒改其文,謬種流傳,至今未已」。22其實改竄
之風,自古已然,人們不依實論史,妄自更動原書,造成錯誤是必然的
結果。尤其是歷史小說《三國演義》流傳至清後,經毛宗崗父子的潤筆,
內容漸趨成熟,更符合「俗皆愛奇,莫顧實理」的心態,23它的影響力也
19 陳景雲,《三國志辨誤》,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254,(台北:商務印
書館,1983 年),頁 941。
20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台北:弘道文化,1973 年),卷二,頁 1。
21 潘眉,《三國志考證》,卷四,頁 458。
22 顧炎武著、黃汝誠集釋,《日知錄集釋》(長沙:岳麓書社,1994 年),卷十八
〈改書〉,頁 672。
23 劉勰,《文心雕龍校注》(台北:世界書局,1963 年),卷四〈史傳十六〉,頁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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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戲曲等,讓清人信《三國演義》較《三國志》多。誠如士大夫所言:
「戲劇最足移人,而作偽亦易。《三國演義》章回小說,宋稗之下乘,而
賈豎牧子無不津津樂道,則二簧、西皮之力也」。24而《三國演義》的內
容,不同於以往多紀實事,或全憑虛構的演義小說,它是「七分實事,
三分虛構,以致觀者往往為所惑亂」。25甚至有「士大夫且據演義而為之
文,直不知有陳壽志者」。26足可見《三國演義》影響之鉅。
《三國演義》不僅影響一般大眾對三國史事的觀感,它在無形中也
影響了《三國志》的內容,如關羽為漢壽亭侯,「漢壽地名,亭侯,爵名。
俗人據小說《三國志》稱公為壽亭侯,尤可噴飯」。27又如「通俗《三國
演義》載,統進兵至此,勒馬問其地,知為落鳳坡,驚曰:『吾道號鳳坡。
此處有落鳳坡,其不利于吾乎?』落鳳坡之稱,蓋小說家妝點之辭,而
後人遂以名其地。所謂俗語不實,流為丹青者,此類是也。而王新城詩
中,有弔龐士元之作,竟以「落鳳坡」三字著之于題。然則演義又有曹
操表關羽為「壽亭侯」,羽不受,加一「漢」字,羽乃拜命之說,亦可據
為典要,而以「壽亭侯」三字入之詩文乎?此不容以作者名重而遂置不
論,開後人用小說之門也」。28小說能影響正史內容如此之劇,恐怕也只
有《三國演義》。
在小說魔力的影響下,不少清代學者談論《三國志》時,常論小說、
俗說對正史的影響,王鳴盛、潘眉以及梁章鉅的說法就是典型的例子。
王鳴盛說到:「世之學者,於正史尚未究心,則泛涉稗官潗說,徒見其愚
妄。且稗史最難看,必學精識卓方能裁擇參訂,否則淆訛衵亂,雖多亦
悉」。29他認為治史當以正史為主,稗史則需斟酌參訂,所以對於以小說
語參入正史者,常予以嚴厲的批評,「有一等人不能看正史,旁掬宋元小
說以掩其短,如姚寬之輩未嘗學問,而好為議論,自有學識者觀之,雖
24 劉體智,《異辭錄》(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卷一〈張嘉祥之妻〉,頁 8。
25 章學誠,《丙辰劄記》,收入於《中國小說史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頁 45。
26 王愷,《江州筆談》,收入於《中國小說史料》,頁 48。
27 王應奎,《柳南隨筆續筆》(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卷四,頁 70。
28 王應奎,《柳南隨筆續筆》,卷五,頁 104。
29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三十八〈後漢書年表〉,頁 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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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亦奚以為」。30後人因俗說而妄自校改者,王鳴盛也多予糾舉。有人以
為漢壽亭侯之「漢」字為漢代,遂據俗說驟改為壽亭侯,但實際上,漢
壽為一地名,故漢壽亭侯並無誤,王鳴盛對這些無端校改之人,直斥為
「不通古今之妄人」。31又如《古今逸史》系列於士仁上增一「傅」字,
沿用小說之名改張飛益德為張飛翼德,他也稱「此吳琯《古今逸史》俗
刻校者妄改,不可據」。32或許王鳴盛的言論讓人感到太過偏激,但是他
的言論卻充分反映出小說與俗說對《三國志》的影響之大。
嘉慶時期的潘眉對於俗人之妄言也有所批評,他認為「近世之星家
書,推關侯以四戊午生,張侯以四癸亥生,此無稽之言」。33因為照此一
說,關羽、張飛隨劉備起兵時,分別是十三歲、八歲,「如星家言張侯以
八歲從軍,十歲為別部司馬也,殆不足據」。以正史記載與實際推算推翻
了俗人之說。又如今人熟知的「關羽溫酒斬華雄」,在清人所見《孫堅傳》
版本中,作「都督華雄」,然「督當為尉,華當為葉。《廣韻》二九葉引
《吳志‧孫堅傳》有都尉葉雄,知宋本作都尉葉雄,今本誤也」。34趙幼
文引《通志‧氏族略》:「《風俗通》楚沈尹戍生諸梁,食菜於葉,因氏焉。
吳有都尉葉雄」。35《資治通鑑》卷二百零八胡三省注亦作「都尉葉雄」。
誠如吳金華先生所言:「此元代以來小說言,葉訛作華,當在南宋以後」。
36可知宋代的都尉葉雄經過小說、俗說的渲染,到了元明之後影響《三國
志》的內容,變成了演義中的都督華雄。
對於《三國演義》研究頗深的梁章鉅,他在其著《三國志旁證》中
也談到不少史書與小說間的關係。如呂布死後赤兔馬的下落,「布所乘赤
兔馬,小說家輒謂布敗後,為曹操所得以贈關公」,他認為「亦想當然,
非事實也」。37又如世謂周瑜與諸葛亮有既生瑜、何生亮的「瑜亮情節」,
30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四十〈田疇字〉,頁 254。
31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四十一〈漢壽亭侯〉,頁 261。
32 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四十一〈傅士仁〉、〈益德〉,頁 261.262。
33 潘眉,《三國志考證》,卷六,頁 479。
34 潘眉,《三國志考證》,卷七,頁 486。
35 趙幼文,《三國志校箋》(四川:巴蜀書社,2001 年),頁 1507。
36 吳金華,《古文獻研究叢稿》(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5 年),頁 275。
37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九,頁 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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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章鉅從正史記載而論,以為「蜀、吳通好之時,瑜亮二人會合,縱跡
見於史者(指孫權遣周瑜與劉備合力),不過如此。而小說家鋪張其事,
遂使二人居然有不能並立之勢,可謂厚誣前賢」。38以嚴厲的口吻指責小
說厚誣前人,誤導世人。再如《江表傳》載關羽「好《左氏》,諷誦略皆
上口」。章鉅稱:「公好《左氏》,史有明文,而世俗即依此,演為公志在
《春秋》。近人作公廟楹聯者,必以《春秋》為美談。此正如因史傳言恩
若兄弟,而演為桃園結義,雖名流詩文猶不免焉,而不知其非事實也」。
39他並舉時人附會關羽習《春秋》之事,「黃奭曰:『關公祖石磐,父道遠,
並公三世,皆習《春秋》,奇甚』。國朝張大本有墓銘言其事。然無徵,
不可信也」。40
由上可知,對清人而言,《三國志》之所以會出現脫文、衍文、倒文
等情形,其主要原因,在於傳刻者的妄改,尤其自《三國演義》盛行後,
更有不少人根據演義內容更改正史文字,造成更多訛誤的出現。對於這
些校勘上的問題,清人不只予以探討,深入了解原因,並且點出這些校
勘致誤的情形,可說是極具成果。
三、清人校勘《三國志》的缺失
清人校勘《三國志》有著重大貢獻,他們將訛誤已久的內容予以糾
舉,讓《三國志》的內容避免了以訛傳訛。但他們的研究也還是有一些
值得商榷的地方。以對校法為主的何焯就被眾家學者稱「不知義門於詞
科之學,有無夢見,居然屢發大言。《四庫提要》及《簡明目錄》、《困學
紀聞》條,於焯之妄肆詆摘,也大有微詞;謝山作《紀聞》序,亦誚為
批尾家當」。41錢大昕跋《義門讀書記》亦云:「近世吳中言實學,必曰何
38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一,頁 533。
39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三,頁 586。
40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二十三,頁 586。
41 陳康祺,《郎潛紀聞二筆》(北京:中華書局,1997 年),卷八〈何義門行止不
端〉,頁 474-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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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義門。義門固好讀書,所見宋元檕本,皆一一記其異同。……至其
援引史傳,羈跚古人,有絕可笑者」。42這些評論或許有些太過,但也不
是空穴來風,衡諸義門之書倒有幾分道理。其實不只是何焯如此,其他
校勘《三國志》的大家如陳景雲、趙一清、潘眉以及錢大昕、大昭兄弟
也都有一些共同的問題,今見其校約有下列數者較為可議。
(一)、對古代字詞的理解有限以致誤
古代字詞的運用隨著時代演變而有不同意義的呈現,流傳數百、數
千年的史籍在字義上也會與今日不同,遂出現以今日涵義來看卻不能解
釋的地方。正因為如此,學者在研究上難免會有對字詞了解不夠,而逕
自解釋,進而出現郢書燕說的情形。這種以今臆古,未經考證而將古字
改為今日用語,也可見於清人校勘《三國志》的研究中。
《三國志‧夏侯玄傳》記夏侯玄上言,禁除末俗華麗之事,衣服應
該「自上以下,至於樸素之差,示有等級而已,勿使過一二之覺」。何焯
懷疑覺當作較。43然而,考諸史書,何焯的懷疑似乎是多餘的。據吳金華
先生的解釋,古書中的覺經常被當作較義來使用,如《三國志‧高貴鄉
公紀》注引《魏氏春秋》言:「聖賢之分,所覺懸殊」。44這裡的覺字就是
當作比較來使用,亦可作差距之義。又《晉書‧傅玄傳》有疏曰:「古以
百步為畝,今以二百四十步為一畝,所覺過倍」。也是覺字當差距、比較
解。古人覺字與較字意同,何焯的疑訛應是多餘。又如《三國志‧吳主
傳》載黃武元年春正月,陸遜部將軍宋謙等攻蜀五屯。何焯疑軍為衍字,
應作陸遜部將宋謙。45然何氏說法似稍嫌武斷,按部字亦可當作動詞,部
將軍宋謙即部署將軍宋謙,軍字不一定為衍字。部字被當作動詞使用,
也可見於他傳中,如《孫策傳》載策表:「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
42 錢大昕,《潛研堂文集》,收入於《嘉定錢大昕全集》玖,(南京:江蘇古籍出
版社,1997 年),卷三十,頁 519。
43 四庫館臣,武英殿本《三國志》考證,收入於《二十五史》(台北:開明書局,
出版年不詳),引何焯語,頁 947。
44 吳金華,《三國志校詁》(江蘇: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年),頁 68。
45 盧弼,《三國志集解》(台北:藝文印書館,出版年不詳),引何焯語,頁 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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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行建威中郎將周瑜、……黃蓋等同時俱進」。《陸遜傳》亦載:「遜遣將
軍李異、謝旌等將三千人攻蜀將詹晏、陳鳳……遜復部經討破布、凱」。
以中文句法的排比特性來看,前者用遣,後者用部,明顯地是將部作動
詞使用,即派遣之意。誠如吳金華先生所言:「何焯直以部為名詞,不明
部字亦可當動詞,而拘於部將一意,進而疑軍為衍字,其說可商」。46再
如《三國志‧孫登傳》載:「黃龍元年,權稱尊號,立為皇太子(孫登),
以恪為左輔,休右弼,譚為輔正,表為翼正都尉,是為四友,而謝景、
范慎、刁玄、羊輔,等皆為賓客,於是東宮號為多士」。何焯認為刁玄的
刁「古無刁字,宜從宋本作刀」。47他以為古無刁字,但這是否合於實情
呢?據《漢魏南北朝墓誌彙編》銘文有「控帶二江,刁斗夜驚,權烽晝
起」。48可見刁字的由來已久,非古無刁字。又據《江表傳》:「初丹陽刁
玄使蜀。得司馬徽與劉廙論運命歷數事。玄詐增其文。以誑國人曰。黃
旗紫蓋見於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乎」。49唐代許嵩的《建康實錄》
亦作「刁玄」。50顯見刁玄並無誤。這些未經考證,而直斷是非的說法,
或許是何焯被人稱為「屢發大言」的原因吧!
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以考據見長的錢氏兄弟,錢大昕、錢大昭身上。
如《三國志》載鄧芝為大將軍,大昕認為當衍大字,然依史例,史家敘
事若顯其職官,則稱將軍全銜,如揚武將軍、征東將軍等,至於獨當一
面的將領則泛稱大將,如「維為大將鄧艾所破于段谷」,故去大字稱將軍,
恐不如去軍字,作大將。據《藝文類聚》卷五十九引《蜀志》51、《太平
御覽》卷二百七十五、二百八十引《蜀志》俱無軍字。52可見大昕此論尚
46 吳金華,《三國志校詁》,頁 234-235。
47 何焯,《義門讀書記‧三國志》,頁 233。
48 趙超,《漢魏南北朝墓誌彙編》,(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年),頁 150-151。
49 陳壽,《三國志‧三嗣主傳》注引《江表傳》,頁 1168。
50 許嵩,《建康實錄》,收入於《筆記小說大觀》二十編(台北:新興書局,1977
年),卷二,頁 697。
51 歐陽詢,《藝文類聚》,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888(台北:商務印書
館,1983 年),卷五十九〈將帥〉,頁 355。
52 李昉等,《太平御覽》,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895(台北:商務印書
館,1983 年),卷二百七十五、二百八十,頁 548、582。不過《太平御覽》
引《蜀志》作「大將鄧艾」,「艾」字恐為「芝」之誤。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129
須商酌。再如《馬超傳》「因為前都亭侯」,大昕以為「前字疑衍,《先主
傳》亦稱都亭侯」。53據《馬超傳》所載,馬超在未入劉備帳下時,就已
任都亭侯,既任都亭侯,故陳壽書劉備予馬超新官職,而爵位並未變動
的情形時,應作「因前為都亭侯」。前字非衍字,只是前與為二字應要互
調。
精熟漢史的錢大昭,在校史時亦不免有訛誤出現,如漢代有大司農
之職,此職雖有數年更名,但大體仍以大司農為名。因此大昭以此為據,
認為《三國志》中的大農有誤,應改為大司農。然據《三國志》所載,
獻帝建安十八年魏國既建,改漢大司農為大農,直到黃初元年才改大農
為大司農。可見曹魏曾有一段時間改大司農為大農。《文選》卷六左思《魏
都賦》李善注云:「建安十八年,始置侍中、尚書、御史、符節、謁者、
郎中令、太僕、大理、大農、少府、中尉」。54又《藝文類聚》卷二十引
《魏志》:「王脩為大農郎中令」。55以及出土的晉寫本《三國志》都沒有
司字。56可見此作大農無誤,大昭未明此義,故校改失誤。又如《曹仁傳》:
「將士感之,皆無二」。大昭稱「二下疑脫心字」。57其實古人常將無二當
作無二心使用,如《齊王芳紀》載嘉平六年詔:「昔解揚執楚,有隕無二」。
《高貴鄉公紀》載司馬昭上言:「臣聞人臣之節,有死無二」。《桓階傳》:
「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二者」。可見大昭疑脫字並不見得正確。
即使是乾隆年間的四庫館臣,他們在校正明監本《鄧艾傳》的記載,
也出現對古代字詞的理解有限而失誤之處。明監本:「令淮北屯二萬人,
淮南三萬人,十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李龍官以為:「淮北
二萬,淮南三萬,共五萬人,以十二分休計之,止應四千有奇,不得云
四萬也」。58然十二分休指得是十分之二眾休養,李龍官誤以十二分休是
53 錢大昕,《二十二史考異》,卷十六〈馬超傳〉,頁 379。
54 昭明太子,《文選附考異》(台北:藝文印書館,1955 年),卷六《魏都賦》,
頁 69。
55 歐陽詢,《藝文類聚》,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887,卷二十〈忠〉,頁
478。
56 張元濟,《校史隨筆》,頁 32。
57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卷一,頁 13。
58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十八引李龍官語,頁 463-464。
130 中正歷史學刊第六期
分為十二份,所以認為「止應四千有奇」,不過從真正意義十分之二眾休
養,「常有四萬人」並無誤。百衲本、《太平御覽》「千」皆作「萬」。59李
龍官雖從實際計算來判斷此萬當為千字之訛,但由於對古代字詞的理解
有誤,以致校勘失實。郁松年對《三國志‧曹爽傳》引《魏略》有「譬
如人家有盜狗而善捕鼠」一句,亦因以今例古,未能理解字詞而誤。他
認為《魏略》中的盜狗應作盜貓,「志注作狗,以下善捕鼠推之,志注誤」。
60然此論有以今例古之嫌,因為古代亦有以狗捉鼠。《晉書‧劉毅傳》:「既
能攫獸,又能殺鼠,何損於犬」。《晉書‧五行志》亦載:「洛中大鼠長尺
二,若不早去大狗至」。皆可見以狗捉鼠在當時仍習以為常,故此語實不
當校改。凡此都是清人對古代字詞或史例的理解不全而導致的錯誤,儘
管清人以細心、耐心來校勘史書,但這種缺失還是難免的。
(二)、態度輕忽與論證不足而誤
在清人的研究中,態度疏忽以致誤,或因論法精簡而未能提出證據
也會出現在校勘中。何焯就如其弟子所言,有所得就「約言以記之」,然
而這種約言仍是一般文人的粗記,或僅憑孤證而作的論斷,對證據的講
究仍稍嫌不足。可以說何焯雖然有考辨的精神,但還談不上考證的精審。
焦循《雕菰集》卷十二<國史儒林文苑傳議>說到:「同一校讎也,何義
門宜屬文苑;盧召弓宜屬儒林」。61指得就是何焯對證據的輕忽。例如《三
國志‧王粲傳》注引<曹丕與吳質書>有「今惟吾子,棲遲下仕」一語,
何焯稱:「宋本仕作士」。不過據盧弼與趙一清的研究,宋本《三國志》
的仕不是作士字,而是土字。62又如《三國志‧先主傳》載劉備<即位告
天文>,其中有「又懼漢邦將湮于地」一辭,殿本《三國志》考證引何
焯語:「漢邦作漢祚」。然何焯此語缺乏版本依據,據百衲本《三國志》,
59 陳壽,百衲本《三國志》(台北:商務印書館,1981 年),頁 384。
60 郁松年,《續後漢書札記》(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 年),卷二,頁 77。
61 張舜徽,《中國古代史籍校讀法》(台北:里仁書局,1988 年),引焦循《雕菰
集》,頁 142。
62 趙一清,《三國志注補》,收入於《續修四庫全書》274(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1995),卷二十一,頁 191。盧弼,《三國志集解》,頁 546。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131
漢邦無誤。63明顯地,這都是何焯引用版本時不小心所致。
另兩位校勘《三國志》極有成果的錢大昕、錢大昭,他們的校勘內
容亦有疏忽而致誤的情形。如《僕陽興傳》載:「加興侍郎,領青州牧」,
大昕言:「興位為丞相,何緣更加侍郎?宋本作中郎,亦未可據」。64其實
大昕只講對一半,侍郎的確有誤,但是他認為未可據的宋本並不作「中
郎」,而是「侍中」,可參見盧弼之說,百衲本亦作「侍中」。65大昕之論
似失於不慎。又如《三國志》載「山陰宿賊黃龍羅周勃」,內容本無句讀,
大昭以下文有斬羅勃首為證,認為「山陰宿賊黃龍羅周勃」之周字為衍
字。然而大昭這個說法是值得商榷的,其問題主要出在句讀與自己的疏
忽,因為句讀為宿賊黃龍羅、周勃的話,就符合下文「斬羅、勃首」,而
沒有衍周字的問題。66大昭誤以羅勃為一人名,故需衍周字,恐怕是不確
的。再如《楚王彪傳》:「封彪世子嘉為常山真定王」。錢大昭稱:「嘉以
罪人之子紹封,不應獨得二大郡,疑有衍文」。67然此說實有疏忽之處,
案漢魏時真定為縣,屬常山國內,所以「嘉以罪人之子紹封」,封邑只有
縣,並未獨得二大郡。
除了治學態度疏忽外,個別學者使用的方法,也影響著他們的校勘。
像何焯使用的方法,即「據此本以校彼本,一行幾字,鉤乙如其書;一
點一畫,照錄而不改」的死校法,也讓何焯在校勘上有漏洞出現。68顧廣
圻言:「義門手閱書籍及門下士所過最盛,往往有源流,蓋見舊本多耳」。
69從批校《三國志》的論法來看,何焯在校勘上極度倚賴宋本,只要今本
《三國志》與宋元舊籍有所出入,他往往據之修正,但宋元舊籍就如同
杭世駿所言:
63 百衲本《三國志》,頁 443。
64 錢大昕,《諸史拾遺》,收入於《續修四庫全書》455(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 年),卷一〈濮陽興傳〉,頁 6。
65 百衲本《三國志》,頁 724。
66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卷三,頁 8。
67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卷一,頁 27。
68 張舜徽,《中國古代史籍校讀法》,引葉德輝《藏書十約》,頁 178。
69 鄭偉章,《文獻家通考》(上)(北京:中華書局,1999 年),引顧廣圻語,頁
143。
132 中正歷史學刊第六期
今之挾書以求售者,動稱宋刊。不知即宋亦有優有劣。有太學
本、有漕司本,有臨安陳解元書棚本,有建安麻沙本,而坊本
則尤不可更僕以數。70
版本優劣確實是影響校勘正確與否的關鍵因素,但即使是版本較優的宋
本也難保正確無誤。如前述宋本所作的都督華雄,根據研究實為都尉葉
雄之誤,可見宋本亦有誤處。所以盧文弨就認為:「今之所貴於宋本者,
謂經屢寫則必不逮前時也。然書之失真,亦每由於宋人。宋人每好逞臆
見而改舊文。……後人信其說,遽以改本書矣」。71當然校勘古書,宋元
舊籍是不可或缺的主力,但它不免有訛誤、有脫文,甚至有後人自行增
損處,因此盲從它、迷信它,把它當作唯一依據來從事校勘都是值得省
思的。上文所舉的<曹丕與吳質書>、劉備<即位告天文>,何焯也都
是僅舉孤證,相信版本而出現的校勘盲點。
何焯以版本校史,故有時僅書宋本為何,論法較為精簡,不過以理
校法校史的學者,他們也不見得會提出充分證據來支持自己的校勘。顧
廷龍在《百衲本三國志校勘記》序文中曾對清人校勘略作評論,他認為:
「王(鳴盛)錢(大昕)均以過人之精力,以推理校勘為主,而宋元舊
本,未獲多見,故雖能舉其疑誤奪失而無所取證」。72正由於「無所取證」,
所以清人校勘時往往單憑孤證而校,或直斷是非。如趙一清的研究就有
直斷是非,而未提出具體證據的事例。《三國志注補》稱「文長未曾為軍
師或是帥字之誤」,73一清未引任何證據補充己說,直斷師字為帥字之誤。
但據諸葛亮<廢李嚴文>中,同奏諸臣中有「使持節、前軍師、征西大
將軍領涼州刺史南鄭侯臣魏延」,可知魏延確曾任軍師無誤。又如陳景雲
校《東夷傳》內容,稱:「遣塞曹掾史張政等因齋詔書」,「塞疑作奏」。74
案塞曹為漢代官職,洪飴孫《三國職官表》稱:「郡當戍邊者,置塞曹掾」。
70 杭世駿,《道古堂集》,收入於《續修四庫全書》142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 年),卷十九〈欣託齋藏書記〉,頁 396。
71 盧文弨,《抱經堂文集》,收入於《續修四庫全書》143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
社,1995 年),卷二〈重雕經典釋文緣起〉,頁 568。
72 顧廷龍,《百衲本三國志校勘記‧序》(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頁 2。
73 趙一清,《三國志注補》,卷四十四,頁 288。
74 盧弼,《三國志集解》引陳景雲說,頁 728。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133
75可見塞曹是當時管理邊塞、與外人打交道的職官,景雲直斷塞曹為奏曹
之誤,有武斷之嫌。再如《許褚傳》載許褚「從征張繡,先登,斬首萬
計」。景雲「疑萬當作百。褚雖驍勇安能手斬萬級,恐因百万二字相近致
誤爾」。76其實史書所稱「先登,斬首」並不見得就是武將個人所為,多
半是指所率部隊的戰功。像《呂虔傳》:「虔引兵與夏侯淵會擊之,前後
數十戰,斬首獲生數千人」,指得就是呂虔部隊的戰功,並非呂虔一人之
功。此說顯然是曲解了「先登,斬首」的史書用語所造成的失誤。再如
嘉道時人的梁章鉅,他認為《鍾會傳》「鍾會字士季,穎川長社人。太傅
繇小子也」一句,當中的小子之稱有所不妥,「案注,黃初六年會始生,
繇已老矣。小子當作少子」。77但實際上,小子是無須校改的,觀《三國
志》書中有不少稱小兒子為小子之處。《武帝紀》:「紹自軍破後……小子
尚代」。《東夷傳》:「伯固死,有二子,長子拔奇,小子伊夷模」。可見小
子是相對於長子之意,與年齡大小無關。此皆清人校勘時態度輕忽,或
論證不足所導致的校勘錯誤。
(三)、版本與相關史書的運用不盡完全
儘管清人重視證據,講求版本,但由於古代書籍的流通不便,導致
使用的校勘法往往受限,尤其是宋元善本的難求,更讓大多數的清代學
者在校勘上傾向無須他書作為依據的理校法。實際上理校法也確有功
用,各版《三國志》相同的錯誤,如《三國志‧凌統傳》記凌統病卒,
卒年四十九,只有藉此才可辨正。陳景雲校此條,以為「統父操以建安
八年從征黃祖戰沒,統時年十五。及十一年,即預討麻屯之捷,後至四
十九而卒,則吳之赤烏中也。統自攝父兵屢立戰功,為時名將。若赤烏
中尚在,則從征合肥還二十年間,統之宣力戎行多矣,何更無功可錄乎?
據《駱統傳》,『凌統死,復領其兵』,在隨陸遜破蜀軍之前。然則統之年
75 洪飴孫,《三國職官表》,收入於《後漢書三國志補表補志三十種》下(北京:
中華書局,出版年不詳),卷下,頁 1636。
76 陳景雲,《三國史辨誤》,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254(台北:台灣商
務印書館,1983 年),頁 942。
77 梁章鉅,《三國志旁證》卷十八,頁 466。
134 中正歷史學刊第六期
當在三十左右,本傳所云乃傳錄之誤」。78景雲此語雖無其他史書輔助其
說,但內容極為精審。今按唐人所著《建康實錄》卷一載建安二十二年
事:「是歲,偏將軍、都亭侯凌統卒」。「統為人性好接物,親賢愛士,輕
財重義,有國士風,年二十九卒」。79《太平御覽》卷四百八十八亦作凌
統「卒時年二十九」。80皆可見凌統卒年應為二十九歲。景雲以理校法校
正史書之訛,確有過人之見。
原本校讎之術就不是單純比較文字的是與非,理校法以理校勘的優
點即在此,但它的缺失亦是明顯可見。如同陳垣所言:「此法需通識為之,
否則魯莽滅裂,以不誤為誤,而糾紛愈甚矣。故最高妙者此法,最危險
者亦此法」。81趙幼文亦稱校讎之法「必明史實、通文律、悉詞例,莫違
乎是,述寡衍尤」。82當然以清代學者陳景雲、錢大昕、王鳴盛等人的治
學之勤,對《三國志》的熟悉自然不在話下,不過這種以主觀議論為主
的方法,在缺乏實證依據的情況下,難免稍一不慎,便有錯誤論斷。顧
廷龍認為「夫校史之難,首在求本,善本難求,自古而然」。所以稱張元
濟「咸有依據,與王、錢推理校勘有所不同」,指出清人校勘缺乏版本依
據的問題。83而且從事校勘不僅要尋求善本,廣求諸本也是校勘的基本條
件,章學誠謂:
校書宜廣儲副本。劉向校讎中秘,有所謂中書,有所謂外書,
有所謂太常書,有所謂太史書……。夫中書與太常、太史,則
官守之書不一本也。……夫博求諸本,乃得讎正一書,則副本
固將廣儲以待質也。84
78 陳景雲,《三國史辨誤》,頁 943。
79 許嵩,《建康實錄》,收入於《筆記小說大觀》20(台北:新興書局,1977 年),
卷一,頁 655。
80 李昉等,《太平御覽》,卷四百八十八〈涕〉,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897,頁 497。
81 陳垣,《校勘學釋例》(北京:中華書局,1959 年),卷六〈校法四例〉,頁 148。
82 趙幼文,〈三國志集解獻疑初稿序〉,收入於《三國志校箴》,頁 2050。
83 顧廷龍,《百衲本三國志校勘記‧序》,頁 3。
84 章學誠,《章氏遺書》(台北:漢聲出版社,1973 年),卷十《校讎通義》內篇
〈校讎條理〉,頁 220。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135
概括地說,廣搜眾本對校勘來說,除了比較的依據多了,發現異文
的根據更為充足外,學者更可以擇善而從,進而取得較大的校勘成就。
但是這兩點,並不是全部的《三國志》研究者都能做到,使得部分學者
研究《三國志》的最大問題,就是缺乏依據。例如《步騭傳》云:「太子
登與騭書騭條諸葛瑾、陸遜、朱然、程普等十一人,甄別行狀,因上疏
獎勸」。陳景雲認為:
騭所條上諸臣皆當時有聲績于荊州者,程普之卒在吳主稱尊號
前,不應亦列其中,恐傳錄誤也。時呂岱在荊州,其名跡亦葛
陸之亞,騭獨遺之為不可曉。或程普乃呂岱之訛。如《魏志‧
夏侯惇傳》中以雲長為呂布也。85
景雲指出程普為誤字並沒有錯,但他以呂岱代程普卻非實情。據趙幼文
《三國志校箴》的研究:「上文:『頃以冀州在蜀分解牧職。時權太子登
駐武昌與騭書。』考吳、蜀交分天下在黃龍元年。是年九月權遷建業,
留登武昌,則登與騭書,當在是年。據《呂岱傳》,岱延康元年代步騭為
交州刺史,黃龍三年以南土清定召岱還,是騭條諸葛僅十一人甄別行狀
時,岱猶在交州,故騭未及之。又考《實錄》「程普」作「程秉」,據秉
傳,秉時為太子太傅,與登居武昌,則作「程秉」為得。作「程普」者,
蓋傳寫者習見程普而妄改也」。86《建康實錄》卷二正作程秉,非程普,
景雲之說恐為非。87
這種「以不誤為誤,而糾紛愈甚矣」的例子並非僅此一例,《胡綜傳》
附載「徐詳者字子明,吳郡烏程人也,先綜死」。景雲認為:「今綜傳後
數語則出自後人附益也」。此據「志中凡不立傳而附見他傳者,雖有事蹟
可稱,評中皆不及之……詳之數通使命,無傳有評,疑乖史例」。88景雲
此論言之鑿鑿,但他只說對一半,由論贊謂徐詳當有傳是實,而稱「傳
後數語則出自後人附益」,以為此非陳壽原作,本文早已佚失,則似未得
85 陳景雲,《三國史辨誤》,頁 945。
86 趙幼文,《三國志校箴》,頁 1698。
87 許嵩,《建康實錄》,卷二,頁 711。
88 陳景雲,《三國史辨誤》,頁 946-947。
136 中正歷史學刊第六期
實。據吳金華先生研究,史書有附傳之例,陳壽《三國志》由於筆法精
審之因,許多人物多以附傳型態表示,表現方法有傳中提及者。如《董
允傳》附黃皓、陳祗;傳末提及者。如《王平傳》附句伏傳略。這種傳
末提及法,又有像「徐詳者字子明,吳郡烏程人也,先綜死」的史例。
如《夏侯惇傳》曾出現「惇將韓浩」,傳末就有「韓浩者,河內人。沛國
史渙與浩具以忠勇顯」之語。《諸葛亮傳》提及「輔國大將軍南鄉侯董厥」,
卷末即附載「董厥者,丞相亮時為府令史」。《杜微傳》提及「五梁為功
曹」,傳末就附「五梁者,字德山,犍為南安人也」。89所以景雲單憑論贊
有無此人,言「傳後數語則出自後人附益也」是值得商榷的。
《卞皇后傳》:「文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因陳群之奏而止。至明帝乃
追謚太后祖父廣曰開陽恭侯,父遠曰敬侯,祖母周封陽都君及恭侯夫人,
皆贈印綬」。傳統筆法對於尊卑特別看重,講究行文順序,景雲亦依此認
為「以疏封之次言之,卞后母於文帝為外祖母,若祖母則為外曾祖母。
明帝推恩理應先封后母,不當反捨后母,而獨封后祖母也。況下文有及
恭侯夫人皆贈印綬語,其文義尤明乎」。90故景雲疑祖母之祖為衍字。此
疑雖是,但所疑對象卻有誤,錢大昭稱:
太后當作太皇太后,恭侯夫人當作敬侯夫人,又失書其姓,卞
后之祖父與父,明帝既追封為縣侯,則后之祖母與母並當追封
為縣君,況上云祖母即恭侯夫人矣,不應重複言之,其為敬侯
之誤無疑。91
案《武宣卞皇后傳》自以傳主本身事蹟為主,故上文稱:「文帝欲追封太
后父母,因陳群之奏而止」,可見明帝所欲追封者是祖母卞皇后家人,因
此大昭將太后校改為太皇太后,無誤。也正因為追封之人是祖母親人,
因而推恩理封后母是不存在的。由此觀之,本文有誤者應如大昭所言是
太后當改為太皇太后,恭侯夫人改為敬侯夫人才是。景雲僅以史例探討
內文,卻未能仔細觀察全文,校改確有不當。
89 吳金華,《三國志叢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年),頁 145-146。
90 陳景雲,《三國史辨誤》,頁 940。
91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卷一,頁 6。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137
缺乏諸本為依據可能會導致校勘失誤,但是缺乏版本依據,則會出
現費力校勘之處。如錢大昭論周群字仲直,大昭稱「<季漢輔臣贊>作
字仲宣」,但這是因為大昭引用的底本有誤,所以「<季漢輔臣贊>作字
仲宣」。今檢百衲本《三國志‧楊戲傳》作「贊王元恭、何彥英、杜輔國、
周仲直」。92《周群傳》與<季漢輔臣贊>間並無抵誤,可見周群字仲宣
的出現應是大昭引用後出版本而誤。又如九年太守儋明。大昭以下文證
之,指出「明當作萌」。93不過百衲本作萌。大昭之所以會指出錯誤,主
要是因為他採用的《三國志》版本為毛本,而非以宋本為底本,因此原
本無須辯證的地方,卻出現問題。再如費禕為昭信校尉,毛本作照信校
尉,大昭認為照當為昭,其實這在百衲本中就可得到證實,假使他引用
較好版本就無須再校。另一位校勘學者潘眉,他在校勘時亦少有版本依
據。如《孫權傳》二十五年注引《魏略》、《王朗傳》注引《世語》:「(王)
恂字子良大」。即是其例。潘眉所見版本《魏略》作《魏啟》,他認為「《魏
啟》書未詳,此當為《魏略》之訛」。94「子良,《晉書》作良夫。此子字
衍文,大字即夫字之訛。弟愷字君夫」。95這些校改據百衲本的記載來看,
《孫權傳》二十五年注引的確是《魏略》,《王朗傳》注引《世語》也是
「恂字良夫」,這都是無疑之處。96
引用較差的版本不只會費力校勘,甚至會出現以不誤為誤的情形。
如《呂蒙傳》有「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大昭認為「楊戲<輔臣贊>,
郝普字子大,此太字誤下同」。97然據百衲本《三國志》仍作「郝子太」。
98並未有子大,太字無誤而是大昭引用版本的大字有誤。洪飴孫包羅萬
千、考證精細的《三國職官表》列有翰林中郎將,其實三國時代並無翰
林中郎將一職,而是後人妄自改羽為翰字,飴孫之誤正因為引用較差版
本所致,百衲本《三國志》正作「羽林中郎將」,可糾其誤。
92 百衲本《三國志》,頁 590。
93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卷三,頁 7。
94 潘眉,《三國志考證》,卷七,頁 487-488。
95 潘眉,《三國志考證》,卷四,頁 460。
96 百衲本《三國志》,頁 553。
97 錢大昭,《三國志辨疑》,卷三,頁 8。
98 百衲本《三國志》,頁 537。
138 中正歷史學刊第六期
上述是清人校勘缺乏版本或相關史料,而以不誤為誤、或費力校勘
的情形,其實他們論斷正確的內容也可從其他地方得到旁證。以理校為
主的陳景雲不像其師何焯廣求諸本校書,正同《四庫提要》所稱:「雖所
辨數十條,不能如何焯書校正之詳,而不似焯之泛作史評。又大抵以前
後文互相考證,參以《後漢書》、《晉書》,不能如杭世駿書徵據之博,而
亦不似世駿之蔓引雜說」。99如《凌統傳》:「從往合肥」的往字作征,就
可由《太平御覽》卷七十三、四百三十五引《吳志》作「從征」得到證
明。100《丁奉傳》:「進封都亭侯」,景雲以常理論斷亭字應作鄉字,但缺
乏旁證,《冊府元龜》卷三百七十七、《建康實錄》卷四記丁奉此事皆作
「都鄉侯」,並非亭侯。101《孫休傳》:「從中書侍郎射慈、郎中盛沖受學」,
景雲疑射慈為謝慈,《太平御覽》卷一百十八引作「中書郎謝慈」,可補
充其說。102《諸葛亮傳》注引《漢晉春秋》:「張郃攻無當監何千於南圍」。
趙一清雖明白指出「何千當作何平」,卻未提出任何證據。其實《太平御
覽》卷二百九十一作「無當監何平」,可證其說。103這都是清代學者可見
但未引,而足為佐證之書。當然他們或許受到環境因素限制,以致未有
佐證輔助其說,卻能盡責的指出所據《三國志》版本之失,的確可見治
學功力之深。不過他們缺乏諸書或版本為據所導致的訛誤,也是吾人應
當注意的。
99 四庫館臣,《三國史辨誤‧提要》,頁 938。
100 李昉等,《太平御覽》卷七十三〈橋〉,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893,
頁 713。《太平御覽》,卷四百三十五〈勇三〉,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
897,頁 113。
101 王欽若等,《冊府元龜》,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908(台北:台灣商
務印書館,1983 年),卷三百七十七,頁 544。《建康實錄》,卷四,頁 774。
102 李昉等,《太平御覽》,卷一百十八〈偏霸孫休〉,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
書》894,頁 233。
103 李昉等,《太平御覽》,卷二百九十一〈料敵下〉,收入於《景印文淵閣四庫全
書》895,頁 647。
論清人的《三國志》校勘成果及其缺失 139
四、小結
《三國志》在清代史家的細心整理下,除了不少沿襲已久的訛誤得
到辨正,他們也初步歸納出《三國志》致誤的原因。他們認為《三國志》
之所以會出現脫文、衍文、倒文等情形,其主要原因,在於傳刻者的妄
改,尤其自《三國演義》盛行後,更有不少人根據演義內容更改正史文
字,造成更多訛誤的出現。對於這些訛誤,清代學者也以各種校勘方式,
輔助學科來從事校勘工作,雖然個別史家偏重方法不一,但無疑地他們
都是為了恢復古書原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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