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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秘史 清末民初 陸士谔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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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秘史 清末民初 陸士谔08第六十回 第六十回 王相國一死報君 裕欽差刑牲誓衆 話說和約定得沒有幾個月,英人又掀波作浪,興起一個很大的風潮。這件事情,和議之初,朝裏有一位目光如炬的大臣,早已料到。這位大臣,爲了此事,還把性命都丟掉了呢。此人姓王,名鼎,字定九,蒲城人氏,官居文淵閣大學士,爲人耿直,疾惡如仇。山貝子奏請恩准通商,王中堂恰自東河查勘回京,聞得廣東撫事,有割地償銀的舉動,上章極言不可。宣宗詢問穆彰阿,穆彰阿道:“釁起燒煙,不得煙價,洋人必不肯罷兵。禍結兵連,終非生民之福。再者軍用浩繁,兵端不息,所失怕不止此數呢。洋人軍利,得了恤款,...

清朝秘史 清末民初 陸士谔08
第六十回 第六十回 王相國一死報君 裕欽差刑牲誓衆 話說和約定得沒有幾個月,英人又掀波作浪,興起一個很大的風潮。這件事情,和議之初,朝裏有一位目光如炬的大臣,早已料到。這位大臣,爲了此事,還把性命都丟掉了呢。此人姓王,名鼎,字定九,蒲城人氏,官居文淵閣大學士,爲人耿直,疾惡如仇。山貝子奏請恩准通商,王中堂恰自東河查勘回京,聞得廣東撫事,有割地償銀的舉動,上章極言不可。宣宗詢問穆彰阿,穆彰阿道:“釁起燒煙,不得煙價,洋人必不肯罷兵。禍結兵連,終非生民之福。再者軍用浩繁,兵端不息,所失怕不止此數呢。洋人軍利,得了恤款,定然感激天恩,不致再有意外。只要貿易盛旺,關稅定然起色,這五六百萬銀子,不過一二年工夫,就復了回來了。”宣宗點點頭。王中堂知道穆彰阿蠱惑聖明,自請召對,侃侃力爭。宣宗竟不能批駁他一辭半語,只得起身道:“時光不早,朕該回宮了。”王中堂碰頭道:“請皇上聽臣講完了話再回宮。”宣宗不理,只顧走。   王中堂一時急迫,不及顧君臣禮制,膝行上前,牽住宣宗衣據道:“請皇上聽臣一言,臣今日所講,都關係著國家隆替,夷夏消長。”宣宗絕據而入。王中堂滿腔忠憤,無處發泄。回到家裏,閉著門,就草了一道遺疏,疏中句句是血,語語是淚,把穆彰阿的奸滑,和議之失策,說得淋漓痛快。寫好遺疏,解下汗巾,竟悄悄的縊死了。無非想效著史魚屍諫,一死悟君,挽回國家的危局。等到家人知道了,忙亂著灌救,哪里灌救得醒!   這個消息,傳遞人穆彰阿耳朵裏,穆彰阿大吃一驚道:“定九尋死,不幹我事。這遺疏一上,我的官兒也要斷送在他手裏了。”搓手頓足,急得個走投無路。正在發急,忽報軍機章京聶沄求見。穆彰阿道:“人家不自在呢,偏又有客來了,這個客也太不曉事,回掉了他完結。”家人應了兩個“是”,退了出去。一時又進來回道:“聶老爺說,有機密要事,定要面回中堂呢。”穆彰阿沈吟道:“機密要事,什麽事呢?且請他進來。”一時家人引入。聶沄見穆彰阿,請過安,隨道:“王中堂出了缺,中堂知道麽?”穆彰阿道:“死了也罷了,只恨他臨死還與我作對呢。”聶沄道:“中堂所談,敢就是爲那張遺折麽?”穆彰阿道:“你也知道了。你想他這個人,可惡不可惡?”聶沄道:“王中堂果然倔強不過。但是他這張遺折,萬不能動你一絲一毫,你老人家安如磐石呢。”穆彰阿道:“上頭的脾氣,大概你也知道,他死得這麽可憐,無論如何,總也要看過一二分。本來有八分可信的,至此也要信到十分了。何況和議的事情,上頭原是勉強答應的。”聶沄笑道:“中堂深思遠應,料的何嘗不是?但這一張遺折總要奏了上去,上頭才會知道。倘然有人從中掯住了,或是換掉了,上頭沒有瞧見,又怎麽會知道呢?”穆彰阿道:“天下哪里有這麽好人,沒有托他,就替我悄悄的彌補好了呢。”聶沄笑道:“不敢過承金獎,就是晚生替中堂彌補的呢。”穆彰阿笑逐顔開,不覺忘了形,脫口呼道:“我的兒,你真孝順,我從今而後,格外的疼你。”聶沄聽說,那副尊容,臊得猢猻屁股似的,紅得怪可憐。   穆彰阿覺著,隨道:“老夫一時樂極了,才把你自己兒子一般看待,你休怕臊。”聶沄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何敢臊!”穆彰阿道:“你怎麽掯住的呢?”聶沄道:“晚生是換掉的呢。晚生聽得王中堂上了吊,知道其中必有緣故。慌忙奔去,見王中堂的兒子王伉捧著遺書,正在那裏哭泣呢。晚生瞧閱一過,知道此疏一上,于中堂前程很有關礙。心生一計,就向他道:‘此疏一上,君家禍事到了。上頭與尊翁,原不十分合意。何況此番和局,原是上頭的意思,穆中堂不過是將順上意。尊翁遺折上把穆中堂詆毀得不遺餘力,這不是詆穆公,明是詆皇上,皇上一怒,君家怕就有非常大禍呢。’王伉這哥兒,經晚生這麽一嚇,果然不敢呈遞遺折。晚生就在他家,提筆代擬了一張,把那張真的抽了出來,並囑他們報了個暴病身亡,把縊死的事瞞了起來。”說到這裏,便從靴統中摸出一張奏摺道:“這就是定九相國的遺墨。”穆彰阿接到手,從頭至尾瞧閱一過,昨舌道:“險的很!險的很!老聶,你這個恩,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也沒別的東西謝你,來科會殿兩試,一個會元,一個狀元,我總叫他們留給你了。”聶沄樂得眼睛一條線似的,不住的打恭稱謝。   原來這聶沄是涇陽選拔生,朝考一等,中了個戶部主事,走了穆彰阿腳路,得入軍機處充當章京。上科順天鄉試,又高高的中試了。所以穆彰阿便允他會狀兩元。誰料好夢不常,冰山難恃。到了禮部試期,穆彰阿給了他一個關節,遍囑四位總裁,十八位同考官。偏偏同考官裏頭,有一個倔強御史,很喜弄左性,偏偏聶沄的卷子,分在他房裏,竟被他藏了起來。定榜時光,四總裁相顧錯愕,商量著按房搜求遺卷,搜到這一房,那御史道:“我於某夕不謹,致一卷爲火所燼,榜發後,不得不自請議處了。”衆人奈何他不得。會狀兩元,究竟沒有謀得,這都是後話。   卻說廣東的和局,奕山當時並沒有與義律約定沿海各省不能再事滋擾,好似廣東自廣東,中國自中國,全不相關的。所以和不到幾個月,重又棄好尋仇。東南各省又受了近二年的兵禍,這都是承山貝子情照顧成功的。當和局未定時光,東南大吏原沒一個不是主張征剿,閩浙總督顔伯燾、欽差大臣裕謙更是憤懣填膺,忠義發越。顔制台奏請移節廈門,增兵戍守。裕欽差原官是兩江總督,宣宗知他辦事忠勤,才把他改授爲欽差大臣,馳赴浙江,辦理洋務的。裕欽差在兩江任上,瞧見伊裏布步步退讓,心裏原很氣不過。現在自己做了欽差,一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聽得廣東議和消息,立即上章抗議,大旨稱“義律心懷叵測,繳還定海之說,恐受其欺。請飭壽春鎮標官兵,仍行前進。”奉到上諭:所奏極是,洋人攻踞定海之後,焚燒搶掠,荼毒生靈。凡我士民,志切同仇,人思敵愾。裕謙此次赴浙,以順討逆,以主逐客,以衆擊寡,必當一鼓作氣,聚而殲敵。朕佇望該大臣迅奏膚功,懋膚上賞。欽此。   裕欽差奉到此旨,殺敵致果的精神,頓時振起十倍。可惜浙省洋面,並沒有大幫敵船,只定海、鎮海二口還有一兩艘英船,時來時往,把個裕欽差恨得牙癢癢地,傳令水陸各軍,遇見英船,務須設法焚剿。擒獲英船洋酋,從重獎賞。從來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英船到浙江的,也算他倒運。船隻是扣住了,人是擒獲了,並且裕欽差用法利害,解到洋人,不問是兵是將,是商是民,一例剝皮處死。那剝皮的刑法,最是慘酷不過,用小刀先把那人腦袋上割裂成幾條縫兒,就將水銀倒下,周身輕拍,等到皮裏腠外,沒一處不灌注滿足,才拎住割破的皮口,用力向下一脫,頓時活剝成個血人兒。論到人道主義,這原是很不行的事情。然而裕欽差此時只圖快意,哪里管什麽人道不人道?這幾個月裏,不知被他活剝掉幾許洋人。怒還未泄,又令軍民搜掘洋人屍首,架火焚燒。這種舉動傳佈到廣東,英人異常憤怒,誓必興師報復。   粵中和局既成,奉到諭旨,飭把寶山、鎮海等處調防的官兵,體察情形,酌量裁撤。裕欽差氣湧如山,隨向左右道:“中原從此多故,我輩不知死所了。”說著時,外面送進一角公文,是廣東咨來的。拆開瞧時,見上面稱說“英人將移兵入浙,報剝皮掘屍之恨。現聞有新到之火輪兵船,一俟齊備,即赴浙江。特此咨飭嚴防”等語。裕欽差道:“和局果然靠不住,但是上諭才令我裁撒防兵呢。我要遵旨,地方上定然失事,要保地方沒事,怕又犯了違旨之罪。現在沒奈何,只得具折請旨了。”隨提筆起了一個奏稿,謄正拜發。大旨稱是“該洋人以通商爲名,而通商有一定碼頭。奕山等既爲籲懇天恩,自當籌及全局,與之要約堅定。爲一勞永逸之計,斷無僅令其退出虎門,仍復沿擾他省之理。現既聞有赴浙之謠,何以不向該洋人詰問明白?轉行咨飭嚴防,以致沿海各省,訛傳不一,風謠日甚。不但各省調防之官兵,未便請撤,即居民人等,亦皆同仇敵愾,舍其本業,而荷戈以待,實於國計民生兩有關係。應請旨飭下靖逆將軍奕山等,向該洋人嚴行詰問,究竟是否誠心乞撫?抑仍是得步退步故智?使各省有所遵循,臣不勝翹悚待命之至”。裕欽差以爲這一道奏摺到京之後,宣宗必定大發雷霆,把奕山大大的責問。誰料廷寄到來,竟然出於意料之外,裕欽差氣得目定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衆文武都來慰問,裕欽差道:“你們來瞧,這一道諭旨,明明是穆彰阿手筆呢。”衆人瞧時,只見上寫著:該洋人赴浙滋擾,既屬風聞,從何究其來歷?且果別有思逞,斷無先將傳播逗漏之理。著裕謙仍遵前旨,將浙江調防官兵酌量裁撤,不必爲浮言所惑,以致糜餉勞師。欽此。   衆人都道:“九重深遠,外面的事情,如何會知道?咱們在外言外,且保全了地方,別的事情再議是了。”裕欽差道:“時勢所逼,也只好如此。”遂命起節,直向鎮海進發。才到鎮海,就接著海船驚報:“英將濮鼎查、郭士利率領大幫戰船,直撲廈門,顔制台調集水陸各營在鼓浪嶼口,開炮抵禦,連著轟沈英國五艘火輪兵船,大幫英船還不肯退呢。”裕欽差道:“了不得,洋人擊廈門,不過是個名,他的主意怕還在咱們這裏呢。”隨飛檄定海總兵葛雲飛、處州總兵鄭國鴻、安徽壽春總兵王錫朋各統本鎮兵五千,速赴定海扼守,以防英人內犯。自己統著江寧駐防勁旅並徐州鎮標精兵,在鎮海防守。一面移咨浙江提督余步雲、浙江撫台劉韻珂,叫他們體察情形,相機籌辦。佈置才定,驚報又來,稱說:“廈門失守,英人攻人海口,舍舟登岸。廈門陸軍大敗奔潰,金門鎮總兵江繼芸爲搶護炮臺,被洋炮轟落海中而死,延平副將淩志、准口都司王世俊,都各力戰身亡。顔制台收集殘兵,退守同安去了。現在廈門鄉民姓陳的,團結了五百名民團,正與英兵開仗呢。”裕欽差驚道:“廈門有警,此間更危了。”衆人都不解。裕欽差道:“英人所欲得而甘心的,就只是我,廈門這地方不過是順道打一個站罷了。現值南風,正海洋潮汐旺盛的時候,廈門離此又近,扁舟揚帆,朝發夕至,我怎麽不要吃驚呢?”   不過多幾日,三鎮雄兵都已調到。定海鎮葛鎮台、處州鎮鄭鎮台、壽春鎮王鎮台都翎頂袍褂,執著手本,詣行轅投到。   裕欽差聞報,吩咐開中門親自出迎。原來這葛鎮台,名雲飛,字淩台,浙江山陰人氏,道光癸未科武進士,積功升到總兵官,補受了定海鎮。十九年,丁了外艱,上年定海之變,大府專折奏請奪情起復。葛鎮台工韜嫻略,擅長文詞,實是一員投壺雅歌的儒將。他在鎮署大堂上,自寫一副對,其辭道:“持躬以正,接人以誠;任事惟忠,決機惟勇。”筆意很是遒勁。王鎮台是直隸人,鄭鎮台是福建人。當下三位鎮台見了這般優待,都吃一驚,辭道:“某等辱在麾下,怎敢當節帥這麽殊禮!”   裕欽差道:“國家多故,全仗諸位出力,我今兒並不是接總兵官,是接替國家出力的忠臣義士呢。”三鎮台聽了,盡都慨然。   接到花廳,裕欽差命廚房特辦盛筵,替三位鎮台洗塵。一面殺牛宰馬,厚犒三鎮將士。酒至半酣,裕欽差向三鎮道:“定海爲全省屏藩,我把定海交給三位,全省的存亡,都在三位肩膀上了。”三鎮台都道:“某等願以死力守住定海一島,某等要是有一口兒氣,決不使英人踏上定海來。”裕欽差道:“人定勝天,我知道三位總守得住的。”隨問:“三位定于何日赴防?”三鎮台道:“今兒休息一日,明兒就出發呢。”裕欽差道:“如此甚好!”說畢,起身入內更衣。一時又出,取出三封秘緘,分授三人道:“這王封錦囊裏,各有退敵妙計,三位到萬不得已時候,才可開看。”三人欣然領受,席散回營。   一宵易過,一到次日黎明,三鎮將士乘坐了海船,乘風破浪自向定海去了。裕欽差心中稍慰,向幕友道:“定海是有人了,這裏的形勢,還須親自去察閱了一周呢。”當下先到金雞山。金雞山守將謝朝恩原是江蘇狼山鎮總兵,只見他紀律嚴明,行伍整肅,守禦得頗爲嚴密。裕欽差心裏歡喜,攜住謝鎮台的手,一處處閱視將去。偶而擡頭,忽見對岸營頭高扯著一面白旗,在那裏臨風招展。裕欽差驚問:“對岸是什麽所在?”謝鎮台回道:“對岸是招寶山。”裕欽差道:“招寶山炮臺不是余步雲守的麽?”謝鎮台應了一聲“是”。裕欽差道:“也是國家的氣運!”說了這麽一句話,長歎一聲,也就不言語了。   閱視完竣,裕欽差道:“本山各口守的也還嚴密,只山後沙蟹嶺沒人扼守,這地方我看也很要緊呢。”謝鎮台應了一聲“是”。裕欽差道:“兄弟擬于明晨,到關帝天後跟前,祭拜誓師,少不得奉邀余提台與老哥到那裏陪祭。凡是營裏頭人,不論大小官職都要到的。”謝鎮台又應了一聲“是”。裕欽差又問了幾句別的話,也就乘轎回轅。當下傳出軍令:本營大小將弁,明兒黎明齊集天後宮,聽候誓師。”又派人去知照提台余步雲。   次日,天才五鼓,裕欽差已經起身盥洗,略用一點子素點,穿齊公服,就坐轎望天後宮來。行到那裏,見轅門口歇著無數轎馬,知道衆官督已到齊。欽差暖轎才進轅門,總兵、副將、參遊、總把等衆多武官,排班兒唱名迎接。裕欽差含笑點頭,打冷眼裏瞧時,只不見有余提台,心下奇詫。下了轎,就問謝鎮台道:“余提台還沒有到麽?”謝鎮台道:“余步雲差有武弁在此,要稟節帥話呢。”隨有提轅武弁上來打千兒見禮,回道:“軍門叫請節帥安。今兒誓師,軍門原想來的,只因這幾日交白露節,腿疾發作,不能夠行禮,特差標下來回節帥一聲兒。”裕欽差很是不自在,隨向衆人道:“偏是誓師,偏是病了。我知道正真神明,遠當不起餘軍門一拜呢。”衆人都不敢回答。裕欽差問牲禮辦齊了沒有?中軍官回都已齊備。裕欽差道:“吩咐他們陳設起來,咱們拜神宣誓。”一時回說“牲劄都已陳設定當,請節帥上香拜神。”裕欽差向衆人道:“咱們殿上去罷。”裕欽差打頭,鎮協參遊等隨在後。走到大殿,只見橫排著三個大木架子,架上安著全牛全羊全豬,裕欽差點上了香燭,敬上了酒,恭恭敬敬向神像跪下,鎮協各官都按照著品級,排班站立。裕欽差跪下,衆人齊都跪下,頓時黑壓壓地跪了一屋子。裕欽差取出誓文,朗聲念道:道光二十一年七月?日,兩江總督欽差大臣並總兵文武謹刑牲灑酒,誓告于關帝天後之神曰:浙江洋面,以海鎮爲要口,定海孤懸海外,並非可守之地。鎮海有虞,必至震驚數剩今與將士約,不敢以退守爲詞,離卻鎮海縣城一步;亦不敢以民命爲詞,收受洋人片紙。知有不用命者,明正典刑,幽遭神殛。   謹誓。誦畢,叩頭灑酒。衆人聽了誓文,盡都悚然。只狼山總兵謝朝恩、黃嚴中,鎮守備王萬垄把總汪宗賓、解天培,外委林庚、吳廷江等五六個人,忠悃誠摯,雖沒有開口,一瞧他的面貌,就知是敵愾同仇的。   祭告已畢,各自回營。裕欽差愀然不樂。幕友見了,詢問何故?裕欽差道:“外洋兵船,戰是張挂紅旗,和是張挂白旗。我見余提台所守之招寶山懸挂著白旗,估量不透他,所以約然誓師,覘他的向背。他果然心懷兩端,臨祭時光稱有腿疾,那以後的事情,就不必問得了。”回營時光,道經學營,忽見泮池旁那塊石子上,鐫有“流芳”二字,不禁怦怦心動,道:“萬一不幸,請諸君告我老家人,就在這池中收我的屍身是了。”衆幕友都把好言勸慰,裕欽差心始稍釋。   這夜,廢門傳鼓,飛報軍情,稱說“葛、鄭、王三位鎮台在定海地方大破英師,轟斷英船大桅杆,陣殲西兵三千,活擒洋將二員,英兵依勢不敵,都退出口外去了。”鎮捧文武聽得此信,都到行轅慶賀。裕欽差並無喜容,衆人見了,無不稱怪。   欲知裕欽差爲甚憂悶,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對月舉杯將軍起舞 登城痛哭提督多情 話說欽差大臣裕謙,得著前軍捷報,心裏反倒愁悶,衆文武都很不解。裕欽差道:“定海孤懸海外,要真它當做長城,無非靠老天默佑罷了。”衆人聽了,都不肯信。卻說葛、王、鄭三位鎮台,到了定海,商議防禦之策。王鎮台道:“咱們三個裏,曉暢兵機,熟諳韜略,就要算著葛哥。定海又是葛哥的舊治,上年英人來犯,葛哥曾經設計擒獲過英國軍師晏士打喇打屢等,誰還強的過葛哥。只要葛哥吩咐出來,我總沒有不依從的。”鄭鎮台:“這是呀。我們都聽葛哥示下呢。”葛鎮台道:“慚愧得很,二位休過獎了。論到定海的形勢,就只道頭街的左右兩山,差還可以扼守。上年伊中堂到此,兄弟曾上過海防十二策,伊中堂不肯聽從。現在驚報叠來,築城是不及了,只好依山傍海,築一座土城子,咱們分泛駐守。鄭哥守了竹山門,王哥守了曉峰嶺,半塘一帶,就歸兄弟防守。”鄭、王兩鎮台,齊聲稱妙。於是督率兵弁,赴築土城,晝夜兼工,只三日夜,便已築造完竣。這夜,三位鎮台,連鑣並馬,沿著土城,察閱形勢。只見東角上半輪明月,那光兒已經照上了旌頭,秋風瑟瑟,吹得營頭旗幟,不住的回翻飛舞,刁鬥聲斷斷續續,擊打得異常悲壯。正是:一千里色中秋月十萬里聲半夜潮葛鎮台睹此月色,心有所感,向鄭、王兩人道:“雲飛一介武夫,仰荷聖明奪情起用,艱危二字,果然萬萬不敢避,獨恨此事未發之先,文武大吏,漠不關心。釁端既開,倉皇無措,遷延日久,群議蜂起,有的專矜意氣,有的專便私圖,既少切中竅要之論,也無公忠體國之心,忽剿忽撫,迄無定見,以致釀成目下的局勢。職既難操必勝,防亦毫無把握,真到萬不得已當兒,我也只好盡我的心力罷了。”鄭、王兩人,聽了這一番議論,都各十分悲慨。葛鎮台又從身上解下兩柄寶刀,遞給兩人道:“二位請瞧,這兩柄刀上鏨著的字就是葛某的心志呢。”二人接到手中,趁著月光瞧時,見兩柄一尺來長的寶刀,柄上都鑿有名字。一柄是成忠兩個字,一柄是昭勇兩個字,二人不禁都肅然起敬。葛鎮台道:“葛某有一樁事情,要奉托二位,不知二位肯應許我嗎?”二人忙問何事。葛鎮台道:“葛某軍務餘暇,很喜拈弄筆墨,這幾年來,積有幾種草稿,都還沒有發刊,是《制械要言》四卷、《制藥要言》二卷、《水師緝捕管見》十六卷、《全浙險要圖說》八卷,還有幾卷詩詞,都在營裏頭。如果葛某死了,替我把這稿子送到我家裏,交與我妹子葛聓收下,那就感不盡二位大恩了。”王鎮台道:“葛哥,你我同官同難,上仗國家威靈,下盡我們心力,能夠一仗把洋人殺退,也說不定。只要瞧這十裏連營裏,軍心豪邁,士氣飛揚,哪里像打敗仗的樣子?萬一不濟,我們果然是後死,葛哥,你放心,你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三個人激昂慷慨,談論了一會子。月影西移,聽營中傳梆,已經三鼓。瞧那月時,亮得愈益晶瑩朗徹。葛鎮台一時興起,向二人道:“二位哥哥,兄弟有一末技微長,趁此月色,獻給二位哥哥賞鑒賞鑒。”說畢,縱身下馬,遂把馬在一株楊樹上拴了,攬衣而起,拔出成忠、昭勇兩柄寶刀,颼颼颼舞將起來,左輪右轉,宛似玉蟒纏身,銀龍護體。瞧得鄭、王兩鎮台,不住口的喝好。一時舞畢,鄭鎮台道:“葛哥有這麽的本領,何愁洋人不平呢。”葛鎮台道:“洋人專仗火器,我這短刀,有什麽用呢?”鄭鎮台道:“咱們也有火器呢。跟洋人開仗,索性全夥兒用扛炮扛銃,一應刀矛弓箭,盡都捐了。”王鎮台道:“那也不能偏廢的。巷戰依舊要用短傢夥呢。”回營歇宿,一宵無話。   次日,三位鎮台會集兵弁,就在土城上洗炮試彈,操演了一足日。從此鼓角喧天,炮統震地,沒一日不操練。到十六這一日,黑早時光,瞭遠台將弁專差飛報,說:“望到洋面上,有三四艘洋船,鼓輪而來,爲頭的那一艘,桅杆有三五丈高呢。”葛鎮台爲防務緊急,每晚睡覺原是衣不解帶,一聞驚報,蹴被而起,騎著馬,趕到土城,見王、鄭兩鎮台早都到了。葛鎮台走上瞭望台,見波濤洶湧裏,三五艘火輪兵船,怒鯨似的駛將來,行的箭一般迅疾。葛鎮台不禁怒髮衝冠,傳令開炮。炮弁人等,聞到軍令,無不踴躍,震地轟天似的,連放十來門大炮。風吹煙散,望到洋面上,那艘宗桅洋船,早擊斷了桅子、擊塌了煙囪退了去了。後面幾艘,也著了七八個炮子,不敢上來了。此時旭日初升,陽光射在海面上,蜃氛薄霧全都消盡,望去分外真切,只見碧沈沈地,一艘洋船也沒有。葛鎮台直守過午刻,方才下來吃飯。這日總算平安無事。   次日大邦洋船,聯檣入泛,槍彈炮子,雨點似的飛來,比了昨日,利害何啻十倍。三位鎮台,同仇敵愾,督率兵弁,用扛炮扛銃,不住手的連環轟放。英兵卻也厲害,冒死進行,毫沒退縮的態度。葛鎮台心中著急,親自動手,放了七八炮,才把英兵擊退。定海形勢,重要的地方,全在東南西南兩路。東南路有一座山,名叫觀山,又叫東山的,據高臨下,是個很重要去處。這地方離城只有得半裏,對港就是五奎山。洋兵要是由南繞西而東,不免就要吃著緊,西南路沖要所在,地名叫竹山門,該處離頭道街有五裏之遙。三位鎮台新築的土城,就在這地方。當下英兵兩次攻撲竹山門,見口內防守嚴密,不能得著便宜,於是改變方略,竟向觀山進發。誰料強人更有強人手,葛鎮台已經先行料到,派了個參將張玉衡守在那裏。英將瞧見有備,不敢攻擊,只把對港的五奎山占踞了。張玉衡報知葛鎮台,葛鎮台笑向左右道:“宋太祖講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英人也太不自量了。”隨命:“備馬,待我親到那裏,瞧看一會兒。”行到觀山,見五奎山的英兵,正忙亂著紮營呢。   葛鎮台笑道:“我有計可以破敵了。”隨叫請鄭、王兩鎮台來,霎時都到。葛鎮台道:“洋人佔據五奎,無非要攻擊觀山,海上風起,今晚定有重霧,先發制人,不如渡過港去,大殺他一陣。請鄭哥哥輔助我,隨著王哥,趁霧起時,悄悄渡到彼岸,縱火燒營,定能獲一大勝呢。二位瞧此計,可行不可行?”二人齊聲稱妙。   這夜,果然天起濃霧,葛、王兩鎮台,率領健卒三千,偷渡過港,英人一點子沒有覺著。葛鎮台令軍士擲火藥包兒縱火,頓時烈焰飛騰,四面八方都著了火,三千兵士,齊聲喊殺,夾著風聲火聲,那個聲勢,真不啻天崩地陷,海倒江翻。英人都從睡夢中驚醒,搶了兵器,衝殺出來。濃霧中,敵我不住,不知枉死了幾多性命。中國兵因葛鎮台吩咐過,只是喊呐,並不動手,等到天明霧散,才齊夥兒衝殺入去,所以受傷的很是不多。這一仗,葛、王二將,獲著全勝,擒斬英將兩員,陣殲英兵千人,聲威頓時大振。於是特派專員,到鎮海大營報捷。無如英國人的本領,強毅堅卓,百折不撓,瞧到屍裹馬革,骨暴沙場,都是毫沒要緊事情。將軍雖勇,強敵難摧,光景也是氣運使然呢。英人自那日受著大創而後,方略又變,只派少量海軍,不分晝夜,東沖西蕩,輪翻叠擊,弄得葛、鄭、王三位鎮台,東防西禦,應接不暇,到戰了七晝夜,簡直是心力交瘁。   到十七這一日,再也不能支援了,三位鎮台會在一處,正商議堅壁防禦的法子。忽接驚報,說英人分兵三路,拼死進攻,曉峰嶺、竹山門都十分吃緊呢。三位鎮台大驚。葛鎮台道:“咱們心力都盡了,救兵未到,強敵又來,今兒這個關,怕不易過呢。”王鎮台道:“葛哥,你忘了嗎?咱們出防時候,裕節帥給我們每人一個錦囊,說裏頭藏有退敵妙計,不到萬不得已時候,不能開視。今兒這麽的緊急,可以開視了嗎?”鄭鎮台道:“阿呀,你不提起,我幾乎忘掉了呢。”當下三人取出秘函,折開封套,都聚精會神的瞧看。只道是怎麽的秘計奇謀,可以救困經危,只見上面寥寥數位,卻是裕節帥親筆,其辭道:有臨陣逃避者立斬軍前!   三位鎮台,瞧過錦囊,盡都失色。於是各率本部,分頭迎敵。王鎮台馳赴曉峰嶺,鄭鎮台馳赴竹山門,葛鎮台督衆扼守半塘,分付並衆,整理扛炮扛統。這日英兵來勢,比了前幾日,格外的洶湧,不過頓飯時光,惡耗傳來,說英人已用舢板小船渡兵登山,曉峰嶺失陷,王鎮台中槍陣亡,王鎮台部下的壽春兵,還在那裏死鬥呢。葛鎮台聞報,十分悲奮,隨向衆兵弁道:“咱們弟兄是定海鎮,咱們不能死戰,別說對不起國家,也很對不起王鎮台呢。”衆兵弁都稱:“甘願戰死!”葛鎮台道:“戰死最好,不死也沒臉見人呢。”說著時驚報又到,報稱竹山門已被英兵攻破,鄭鎮台中炮陣亡,處州協台托夫泰也戰死了。鎮葛台愈益悲奮,按劍四顧,大有項王慷慨悲歌的意思。   只聽衆兵弁喊道:“洋兵來了!”舉目瞧時,見一大隊英兵,錢塘江潮似的湧洶而來,葛鎮台疾令開槍抵敵,一時哪里抵敵得住!這時候,兩軍的槍彈火箭,雨點似的互相激射,直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葛鎮台身中四十餘槍,兀在那裏拼命督戰。英將恨極,趁他沒有防備,飛步過來,高舉槍刺,盡力一揮,削掉半個腦袋兒,才絕了氣,那忠軀卻還握拳透爪,直立在崖石間呢。參將張玉衡見鎮台被敵人殺死,忠憤填胸,提起撲刀,奮命沖去,也被英兵一陣亂刀,剁爲肉泥。於是定海全島,扯起英國旗號,那些殘兵剩卒,降的降,走的走,一霎間霧解煙消,驅除了個盡淨。英人既得定海,休兵數日,即統得勝之師,從蛟門島出發,進攻鎮海。   卻說欽差大臣裕謙,接著定海失守的驚報,就向衆幕友道:“現在鎮海靠得住的兵,只有徐州兵一千,續調策應之兵還沒有到。想起我曾祖義烈公,殉難之期,是乾隆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五日,這會子,恰值著道光二十一年八月,遇著這勁敵,怕不是佳兆呢。”衆幕友都用好言勸慰,裕欽差道:“我倒並不是怕死,只憂洋人這一下子治不下,國家從此要多事呢。”隨把朱批上諭及奏稿、文書等件,檢點一過,封固定當,派一員武弁,送到嘉興行館去。部署完畢,又向衆幕友道:“君等書生,有寇至則去之義,如果洋兵到來,我須督兵臨陣,君等可速避出城去,探聽消息。打了勝仗呢,替我代草露布;打了敗仗,費神就替我代辦後事。”衆幕友聽了,盡都慘然。裕欽差道:“我沒有兒子,可以承祧我的。只有一個侄子、兩個女孩子,大的已經嫁了,小的還在繈褓中呢。一個妾還可以守節,總要叫她同甘共苦,跟我太太互相維持,句句聽太太的話才好。至於將來喪葬之費,署中廉俸及辦公銀兩,除了年來軍營賞恤外,還存著好多呢,盡可以敷衍了。倘有贏餘,可就交我太太收用。我家中房産,僅堪糊口,都是我那兄弟掌管的,每年收進來顧一家的家用,切不可爲了喪葬不敷,變産辦理。所存的奏稿,就拜託君等代爲刊刻,與從前刊的《勉益齋偶存稿》,一併交與我那兄弟,叫他存放在祠堂裏。如果奉旨行查事實,可就把這兩部書呈送國史館。”衆幕友聽裕欽差說得悽楚,不覺都掉下淚來。裕欽差忽又想起一事,隨把家人喊集,分付道:“我有一句話,交代你們。我死之後,切不可即行殯殮,我知提台,必要借我爲口實以退洋人,洋人在這裏,在勢也決沒有久占之理,你們瞧著就知道了。”當下無話。   隔不多幾日,就有軍報,稱英兵船已到口外,謝鎮台在金雞山上,開炮轟擊呢。裕欽差忙令閉城堅守,一面穿扮了行裝,親自上城督戰。才到城上,忽報提台余步雲求見。裕欽差道:“就請軍門這裏相見罷。”一時余提台翎頂輝煌、衣冠齊楚的上來,一見面,兜頭就是一恭,開言道:“步雲有句很機密的話回節帥,請節帥把衆人回避了,才好面稟。”裕欽差道:“兄弟這裏,都是上下一心的,軍門有高見,不妨就請賜教。”   余提台頓了一頓,才道:“洋兵聲勢,厲害的很,節帥總也知道。”裕欽差道:“厲害便怎麽樣?”余提台道:“鄭、葛、王三鎮台,那麽英雄,尚且全軍覆沒,而況鎮海是個繁盛區處,闔縣生靈,何止數百十萬。本來呢,這句話,原不應我們當武官的人說的,因爲這數百十萬生靈的安危,都在節帥一個兒身上,不得不向節帥懇一個情了。”裕欽差道:“軍門主意,要兄弟怎麽呢?”余提台道:“懇求節帥瞧這百十萬生靈分上,暫派外委陳志剛,到洋船上去羈糜羈縻。”裕欽差道:“那種苟且旦夕的勾當,國體上頭,很有關礙,兄弟可沒這個能耐。”余提台討了個沒趣,下城而去。一會子又走上來,裕欽差不待他開口,就道:“軍門大人,你我都是極品大員呢。朝廷把這浙江交給了你我,洋人來了,就講羈縻,也對不住天恩高厚。”余提台道:“步雲受恩深重,一死報國,分所宜然。但是家中妻子兒女,三十餘口很屬可憐,並且步雲的女孩子,即系今兒出閣,尤望節帥推恩。”說到這裏,余提台淚垂聲下,不禁痛哭起來。裕欽差道:“兒女情長,英雄難免,那也不能怪你。但忠義事大,這個志斷乎不可奪的。”余提台沒法奈何,只得掩泣下城而去。裕欽差歎道:“事情就壞在軍門手裏。定海之役,葛、鄭、王三鎮台,血戰到七晝夜之久,倘使軍門派兵一旅,早往救應,也何至失事。就失事,也斷不至這麽的快。”   言未了,軍弁走報洋人攻打招寶山,已經起岸。一時又報,洋人從西北角攻入後山,官兵都盡逃散,威遠城失守,大事去了。   隨見提標護印兵踉蹌奔至,大喊道:“軍門大人,現無下落!”裕欽差大驚。接著又報,英人進攻金雞山,謝鎮台開炮抵禦,正在酣戰,不防英人別遣小隊,從沙蟹嶺繞出山後,兩路夾攻。   謝軍遙見威遠城失陷,軍心慌亂,謝鎮台因搶護炮臺,被洋炮轟擊入海,屍身無獲。現在洋兵撲向鎮海來了。忽報城中火起,想必伏有漢奸呢。接著洋兵已到城下。裕欽差知道事不可爲,隨下城,奔至學宮,望闕行過三跪九叩禮,向泮池裏縱身一跳,效投江的屈子,做成殉賊睢陽,喝了三五口水,早已不省人事。   家人余升、陸喜,忙著喊救,副將豐伸泰、千總馬瑞鵬,隨後趕到,幫著打撈。救起瞧時,幸喜還沒有絕氣,裝人小轎,搶護出城。趕到寧波府,經知府鄭廷彩,替他換上乾燥衣服。忽聞洋人懸賞十萬金,購求裕欽差屍身,余升等不敢停留,星夜雇船到余姚去,舟行四五裏,方才氣絕。這都是後話。   當下鎮海失陷,文武員弁,盡都棄城逃走。余步雲是逃回寧波提署去了。甯紹台道鹿澤長逃了慈溪去,還謊稱跳入城河殉難,昏迷之際,被兵勇硬救起來的。獨有縣丞李向陽,字丹崖,號葵村的,從容賦詩,自縊于本署大堂之上。其絕命詞,共是七絕二首,其一道: 有山難撼海難防,匝地賓士盡犬羊。   整肅衣冠頻北拜,與城生死一睢陽。   其二道:   孤城欲守已倉皇,無計留兵只自傷。   此去若能呼帝座,寸心端不聽城亡。   此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寧波得著鎮海驚報,商民紛紛遷避,知府鄭廷彩等都奔了上虞去,提台余步雲單騎走出南關。   所以二十九日,英國兵艦八艘,進逼府城靈橋門,連開大炮,竟沒一個人理會它。英將郭士利,很是詫怪,舍舟登岸,督率了兵士,排齊隊伍,戒備著進行。到寧波府城,只見城門洞開,空落落不見一兵一卒。郭士利還怕是誘敵之計,連放三排洋槍,依舊沒人答應,才放膽闖進城去,奔上城樓,高扯起一面英國國旗。英兵見了,齊聲呼唱萬歲,於是浙東三座城子,旬日之間,都失陷了。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規甯郡智士獻奇謀 支危局將軍拼血戰 卻說英兵東犯,定海、鎮海、寧波相繼淪陷。慈溪地方,英兵雖沒有到,官民盡都遷避,只剩一座空城子。驚報傳到杭州,撫台劉韻珂,忙聚集文武,商議防守之策。藩、臬兩司齊道:“英人既得寧郡,紹興、杭州,都吃緊了。爲今之計,莫如速派一員大將,扼守曹娥江,紹興果然不要緊,本城軍士的心,也要壯起許多呢。”劉韻珂聽說有理,遂飭前任福建臬司鄭祖琛,督兵防守曹娥江,一面飛章到北京告急。劉韻珂向衆文武道:“裕欽差血忱報國,果然可敬得很,但此公於戰略上,未免太忽略了。本省的咽吭,是鎮海不是定海,明朝人在威遠城上,刻有石額,稱爲平倭第一關,其險可知。定海不過海裏頭一個窮嶼孤島,大僅彈丸,富非沃壤,明朝陽和經理沿海,並未收入內地。順治八年,議政王大臣也曾奏過,舟山乃本朝棄地,守亦無益,不如叫副都統率領駐防旗兵回京。現在裕欽差有著葛、鄭、王那樣的良將,卻把他都用到絕地上去,白白送掉性命,豈不可惜!”藩台道:“定海吃緊時光,裕節帥上書談兵,稱說英人內犯,犯著兵家大忌,共有八樁,侃侃而談,似乎很有見地呢。”劉韻珂笑道:“這就叫紙上談兵呢。正經要講究將略,宜把定海當作外藩,只紮些少兵馬,卻把重兵都移在蛟門島、招寶山、金雞嶺一帶,三鎮同心,將士用命,雖未必能夠制敵死命,門庭堂奧之間,總也可以不要緊了。”藩台道:“大帥既然有此特見,當時何不知照裕帥?”劉韻珂道:“彼時我也沒有想到。”又談了幾句別的話,方才散去。   過了幾日,忽報有廷寄到,卻是飭拿余步雲,派員解送入都的事。劉韻珂不敢怠慢,立命武巡撫官,執著自己名片,請余提台到署談話。一時請到,韻珂就把廷寄給他瞧看。余提台頓時面如土色,哀懇代奏乞恩。韻珂道:“這個不幹我事。聽說是裕府家丁名叫餘升的,在都察院裏,把老哥告下,才有這道旨意。老哥到了京裏,也可以辨白的,公是公非,各大臣也未必能夠一筆抹殺呢。”余提台沒法,只好低著頭,聽憑派員押解。韻珂就挑了兩個候補州縣宮,並撫標一員武弁,把余提台解向北京而去。   余提台到了北京,法庭對質,恁他舌底生蓮,終解不脫臨陣脫逃的重罪。案定,奉旨正法,那陣前殉難的將帥,都下特旨,優恤賜諡。裕謙賜溢靖節,葛雲飛賜溢壯節,連那賦詩自盡的李向陽,也得著加贈知州銜,賞給雲騎尉世職的恩典。這都是後話。   當下劉韻珂飛章北京告急,宣宗就派奕經爲揚威將軍,特依順、文蔚爲參贊大臣,馳赴東南征剿。又飭調陝甘兵二千赴浙。韻珂聞知,喜形於色,向左右道:“將軍參贊,一到浙城,我肩膀上,不知要輕去多少斤兩呢。”隨傳令浙營各將,只防守浙西一帶地方,浙東各地,靜候大軍籌劃是了。誰料這位將軍,一到蘇州,金粉迷離,竟就迷住了。駐節在滄浪亭,鎮日酒地花天,享受那人間豔福,敵務軍情,全都置之九霄雲外。   報入杭州,劉韻珂大驚道:“英人據守寧波而後,派遣洋兵,分守鎮海、定海,聲勢連絡,東至大洋,都是洋兵的哨隊。咱們雖然劃江而守,紹興東逼慈溪,真是危險不過。洋兵要是闖過江來,連這裏都吃緊呢。別的不打緊,省城有個好歹,我這功名不就送掉了嗎?”忙叫幕友,做一角告急的公文,飛遞蘇州求救。奕經接到文書,皺眉道:“劉韻珂真也太不曉事,我這裏兵力,這麽的單弱,如何能夠救他?”左右都道:“這是劉撫台想卸肩呢。如果洋人要過江,也不等到這會子了。”奕經道:“救危拯急,原是將軍的責任。我已派人到淮、徐一帶招兵,但等義男招齊,誰願住在這裏?早早幹畢了,也好早早回京銷差。”從此浙江告急文書,雪片似的來,奕經只是不理。   劉韻珂急極,只得飛章人京。宣宗大怒,下旨責問將軍參贊,叫他把按兵不發的緣故,明白復奏。奕經與特依順、文蔚兩參贊商議道:“你我率兵到此,通只三個月,兵力這麽的單薄,雖然招了點子義勇,究竟濟得甚事?偏上頭這麽性急,真真逼死人了。”文蔚道:“可不是呢。上頭既然交給我們辦洋人,就應寬假時日,照這麽的催逼,我們就有破敵妙策,也不及布置呢。”特依順道:“是呀。兄弟有一策,可以破敵,才要行呢。”奕經道:“參贊有計,定然高妙,說出來大家斟酌斟酌。”特依順道:“我料英人在寧波,定然不能持久。”奕經、文蔚齊聲問故。特依順道:“古人說,千里饋糧,其軍必敚現在英人遠隔重洋,去國奚止萬里,搬運糧食,艱難困苦不問可知。咱們只要等他糧食缺乏時光,鼓行而東,定可以獲著全勝。”奕經道:“特參贊料敵如神,可惜上頭急不過,不及等候敵師饑疲呢。”說著,軍弁送人一個手本,奕經接來瞧時,見上面寫著四晶銜前任安徽泗州知州張應雲。隨問兩參贊道:“這張應雲是誰?”文蔚道:“張應雲,名字熟的很,仿佛是個才智之士麽。”奕經道:“才智之士,求見咱們做什麽?”特依順道:“也許是來獻計麽,吃緊的當兒,傳進來問問也好。”   奕經點點頭,隨命傳見。一時軍弁引入,見過禮。突經問他何事?張應雲道:“因聞浙東軍務,朝廷很是注意,卑職有一小計,特來貢獻。”奕經道:“很好,講出來大家聽聽。果然可行,將來開起保案來,給你添上一個名兒。”張應雲聽了,並不即謝栽培,倒落落的道:“保案也不敢望,卑職此來,不過是爲著國家呢。”隨道:“孫子論兵,最妙的是用間。自從洋艦入內地以來,一竟恃著漢奸做向導,所以所過城邑,宛如駕輕車就熟路,一點子力都不費。其實漢奸與洋人,並沒什麽恩義,替他奔走效力,不過貪圖幾個錢罷了。現在寧波當水深火熱之時,地方紳民,沒一個不延頸跛踵,盼望大兵早到。那班當漢奸的,又都是本地人,現在莫如用因間的洋子,洋人不難掃除淨盡。”奕經道:“怎麽叫做因間?”張應雲道:“因間就是用敵人的間諜,爲我間諜,將軍肯懸重賞,招集這一班人,做我們的爪牙,我們起兵去攻城,密令他們預伏城中,內外相應,洋人如何再能站的住腳?將軍瞧這個法子,還可以行嗎?”奕經、文蔚,齊稱妙計。特依順道:“計策果然很好,這一班人,叫誰去招呢?”張應雲道:“果然將軍沒人使喚,卑職自信,這點子事情,還可以效勞呢。”奕經大喜,立上一道劄子,叫他辦理間諜事宜,就留他在營裏,幫辦軍務。這張應雲真也能幹,明招暗攬,不到一個月,寧波各地,所有漢奸,竟被他都招攏了來。應雲回將軍,請即拔營前進。奕經問:“都佈置妥貼沒有?”應雲道:“都妥貼了。卑職已與寧波、鎮海兩處紳士約定,叫投洋各漢奸,分伏在各處,做大軍的內應,並探得慈溪城裏,已沒有洋人蹤足。咱們從紹興進兵,包可以一舉成功。”奕經喜道:“洋人內犯以來,太也眼裏沒人,咱們這一舉,也替國家吐吐氣。”正是瘈犬狂吠,海鳥群飛,臥榻之旁,竟有他人鼾睡。光天之下,公然魑魅橫行,縱可汗爲天驕,踞夜郎而自大。漆室女聞而啜泣,汪泣童誓以身殉。用激忠義之氣,勝算獨操;特張撻伐之威,良謀早定。   當下揚威將軍奕經、參贊大臣特依順、文蔚督率馬步三軍,于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在蘇州拔隊出發,徑向紹興而來。晝夜兼程,水陸並進,不多幾天,早已到了。張應雲又獻奇計,請刻日渡曹娥江,先據慈溪以爲戰地。奕經於是傳下軍令,馬步三軍,立刻移營進發,一過曹娥江,就在慈溪東門外,安下營寨。   次日,奕經升坐虎帳,聚集各將聽令。此時提鎮、參遊各武職,盡都鞘橐鵠候,沒一個敢仰首舒眉,妄發一言半語。只聽奕經道:“寧郡鎮邑,都已伏下了內應。今回出兵,大家拼出點子血汗,務須把這兩座城子,奪了回來。臨陣逃避,軍法無情,你們可都知道!”說著,眼珠子向衆人打了個圈兒,軍威凜凜,軍法森森,誰還敢言?奕經道:“現在進兵的日子,我已揀定,是本月晦日,請大家記下了。”隨道:“段鎮台過來聽令。”總兵段永福,應著走出。奕經道:“請你率領本軍,拔隊開往寧波,務須把洋人趕走,克復府城,才准繳令。”段永福接了大令,自率本部,拔隊而去。奕經道:“劉遊擊呢?”遊擊劉天保應道:“標下在此。”奕經道:“劉遊擊,本帥素知你勇悍善戰,鎮海的洋人,就交給了你。你須小心在意,休辜負本帥一番識拔的好意。”劉天保應著去了。又令參贊文蔚,統著大營兵,駐守長溪嶺。金華協副將朱貴,統著陝甘兵,駐守西門外之大寶山,以爲中路聲援。又令張應雲率著所募鄉勇一千五百人,駐守寧鎮交界之駱駝橋,以爲南北兩軍策應,似此算無遺策,何難力破強英?誓日精忠,排山豪氣。將軍健猿臂,弓勁烏號;勁敵懾狼心,劍寒龍吼。無如孟明未濟秦師,多魚先漏齊策。弄到後來,依舊一場沒結果。原來張應雲所招的內應,有仍舊受著洋俸,替洋人作間諜的,早把這個消息,報知英將。英將濮鼎查大吃一驚,隨向郭士利道:“真是天佑吾英,鬼使神差的使我們知道,不然你我都不免要受他大虧呢。”郭士利道:“我看此事,多虧是中國人,我們受了他的賜,倒不能不感激他呢。”濮鼎查道:“你這話我不很明白。”郭士利道:“這有什麽難解之處?中國人心中目中,只有錢,沒有國,才肯把本國軍事的秘密漏泄給敵人,要是換了別一國,如何成功呢?”濮鼎查歎道:“怎麽東方人性情,都是這個樣子。不記印度人嗎?看來中國將來,與印度怕要差不多呢。”   郭士利道:“那都是後來的話。咱們且講眼前,怎麽想一個法子,防備他們。”濮鼎查道:“中國人喜歡的是錢,咱們拼著花掉幾萬銀子,投其所好,索性買他一買,把他們新招的鄉勇勾結了,叫他們自己跟自己先殺起來。鄉勇一倒戈,他們的兵就亂了,再起兵前去接應,又省軍火又省力,你道好不好呢?”郭士利拍手道:“端的好計。銀子花了,終究在中國人身上要回來,連開幾個勝仗,不怕他們不求和,那時節賠款軍費,都有了著落。咱們這會子,只當寄在他那裏呢。”計議已定,遂令漢奸到駱駝橋勾結鄉勇。一時回報,鄉勇受了銀子,非常歡喜,都願替大英國盡力。濮鼎查笑道:“這才是中國人民呢。”忽報總兵段永福、遊擊劉天保,知道師期已泄,不及等待,分兵南北,殺奔前來。濮鼎查聞報,立刻部勒士卒,預備出迎,一面飛騎走報鎮海守將,叫他同時拒敵。暫且按下。   卻說揚威將軍麾下,有一位屈居下位的豪傑,就是派守大寶山的金華協副將朱貴朱協台。朱協台,字黻堂,號緒曾,江南上元人氏。世代將家,他的祖父,是個循化營把總,父親是個騎兵。金川之役,祖父陣亡了,父被炮子轟折左右臂,終身廢棄。每因不曾建得大功,附髀叱吒,鬱鬱不已。一夕,忽夢金甲神引一頭赤豹來,向他道:“我是渾源山神。念汝忠孝,特以此豹賜汝。”醒回來卻就生下了協台。及長,軀幹豐偉,面如渥赭,年十七,入循化武庫。嘉慶五年,從征川、楚,陣擒猾賊趙天拢經略額威勇侯,賞授了個六品頂戴,補榆林外委。這時光,有黃連巫賊,名叫冉學勝的,伏在密菁裏,持矛突出,替趙天隆報仇。協台已被刺傷,卻仍把那賊子擒住解營,由此勇名冠絕一軍。十年凱旋,補定羌營外委,以數次從征,得升千總。道光二年,戰雪山,奉旨賞戴藍翎。六年平回疆,賞換花翎,遂由涼州守備、硤石都司、玉泉寧夏遊擊,升至西安參將,尋署察漢托洛亥副將。身經百戰,殺賊盈千。不過在窮邊極塞,署著一個副將,直到去年八月裏,英人內犯,金華協台重祥殉了難,才奉簡命,補了今職。朱協台少年時候,遇過一個相面的,相他虎頭燕頸,面赤骨青,生不封侯,死必血食。所以每逢臨陣,勇敢騾悍,頻危不顧。此時朱協台統率有九百名陝甘兵,在大寶山防守。廿七這一日,忽奉奕經軍令,叫助攻鎮海。朱協台率領本部,立刻起行,才抵妙聖寺,又接到文參贊公文,知道段、劉兩鎮,盡都失利,叫不必輕進,回防聽令。只得重又折回,安下營寨,就率昭南、共南兩個兒子,到山前山後,察看了一回。見山勢雄峻,士氣憤激,心下頗爲欣悅,隨向二人道:“地利人和,總算都得了。”昭南道:“大寶山地處要衝,。洋人來時,首先受敵。咱們兵不滿千,似不宜過於脫略。”朱協台掀髯笑道:“汝父行年六十四歲了,結髮從戎,身經百戰,這裏兩隻手裏,不知結果掉多少英雄好漢,何況這幾個毛洋人。我從前在額候爺營,瞧見楊將軍五箭射死五百賊,七騎掃蕩七千人,心裏非常羡慕。每恨遭不著機會,不能爽爽快快幹一下,被楊將軍獨做了英雄去。洋人果然殺來,那就是我的老運來了,怕什麽呢?”昭南道:“洋人槍炮利害,父親不可輕視。”朱協台道:“洋人有槍炮,我難道沒有槍炮?好孩子,索性告訴了你,你老子要剿滅洋人,不是今兒起的意。三年前,在參將任上時,就派人到安徽壽光山裏,找尋那頭奇獸,可惜沒有找到。”昭南問是什麽奇獸?朱協台道:“那獸名叫千歲彪,人面一足,形狀很怪異。它的油可以燒海,我要來焚燒洋船呢。現在那張圖,還在營裏頭。”隨向共南道:“五兒,你總也見過的。”共南道:“見是見過的,孩兒聽顔心齊先生說,千歲彪就是《山海經》裏的猾裸,燒海之說,究竟不知驗不驗?”朱協台道:“怎麽不驗。我有了這東西,早趕到鎮海去了。”說著時,色舞眉飛,好像真是燒了洋船似的。   這時光,慈溪一縣,長溪嶺、清道觀、駱駝橋,結寨連營,星羅棋佈,無處無兵,無地不守。論到忠勇果敢,卻是朱營第一。這一日,是二月初四,天還黑早,朱協台正要傳點開操,軍探報來,說洋兵數千,從大西壩蜂湧上岸來也。朱協台立刻傳令排隊,向衆兵並道:“洋人專仗火器,火器這東西,近了是不中用的,咱們現在只用火器做先鋒,衝鋒陷陣,依舊恃著短傢夥。”衆兵弁齊聲答應。朱協台向三軍司令旗指道:“今兒開仗,這一面大旗,我親自執掌,三軍進退,都瞧我的旗號。誰違令,我就斬誰。”衆兵弁又齊聲答應。說畢,執旗在手,馳馬直前,昭南、共南,各執大刀,護著老子,風一般奔將去。   九百名陝甘兵,宛似一群猛虎,風馳雨驟,卷下山來。刀矛並舉,統炮交轟,喊聲震天,煙塵蔽日,兩軍的槍彈炮子,雹雨似的互相激射。英人大駭,相顧道:“不料中國人,也會這麽血戰的。”從辰初直戰到申未,朱營兵弁,橫沖直蕩,無不一以當百。英兵死的,不計其數,卻仍舊力戰不屈。朱協台怒得眼中出火,口內噴煙,揮旗大呼,拼命的格鬥。圍,到大營求救。”朱協台怒道:“不必多言!今兒不是我殺洋人,就是洋人殺我。”忽報救兵到了,朱協台傳令開陣迎人,不意救兵才一進來,就大聲呼噪,反戈相向,隊伍頓時大亂。原來這一支救兵,就是洋人買通的鄉勇。朱協台怒極,下令搜殺。接著又報,火輪船已進丈亭江,洋兵都到了太平橋,山上營帳,都被飛炮火筒燒掉了。朱協台怒得嘴裏噴出血來,回望山頂,煙焰障天,切齒道:“好洋人,我朱貴就戰死沙場,死了也不放你安逸呢。”說畢,把那三軍司令大旗向土壘上一插,搶一柄大斫刀,拍馬舞刀,直沖向英人陣裏來。昭南、共南,諫阻不及,也把馬一拍,緊緊跟了來。一人拼命,萬夫莫當。三員虎將,殺進英陣,手揮刀落,切萊斫瓜相似,一霎間,早斬了數十顆首級。忽一顆流彈,射中左腿,把朱協台從馬上直顛下來。忽見他大喊一聲,重又躍起,奪取英兵長矛,左右蕩決,英人盡都失色。究竟雙拳不敵四手,被英人團團圍佐。朱協台與兒子朱昭南,直鬥到軍無完膚,才陣亡了。小公子朱共南,身受三槍,死去重復蘇醒,部下九百人,竟至全軍覆沒。大寶山自朱協台陣亡後,山頂常有雲氣鬱勃,隱隱聞鼓角之聲,夜裏燈火燭天,似有旌旗來往。洋人驚恐,逡巡退去。慈邑士民,感其忠烈,糾資特建一所朱將軍廟。浙江學政吳鍾駿,撰有《朱將軍廟碑》,其辭道:甬上元戎,吊斯髽發。揚州都督,殉早銜須。留台多烽燧之虞,列埃少藩籬之固。公首收潰卒,次練鄉屯。洴澼千金,智明越組。背鬼一隊,勇習韓瓶。鐵浮屠林立于重關,銅面具風生於百戰。夫以公之奇賅在握,披靡無前。佐路伏波而駛駕樓船,隨竇車騎而遠臨鞮海。仆蜻蛉碑以直進,掃蠮螉塞以窮追。溺水毛沈,舊是磨刀之地;盧山弓挂,曾開鳴鏑之場。何難炰罔象,噎雄虺,刃剚飛廉,鋌剸猛氏。然而炬燒雉尾,赤舌無靈。浪跋鱷牙,黃頭解散。當盾墨磨成之日,是韡刀誓死之秋。無何,大帥納李祐之降,信張元之諜。池鵝夜擊,思間道以成功;營鴿朝盤,猝銜枚而輕發。二十二年正月,議收復三城,檄公領陝甘兵九百人,攻取鎮海。主客之地勢既異,聲援之特角無聞。九節度出師,狐疑莫決;十團營結隊,烏合爲多。方其飛火焚旗,壞雲壓壘。猶策單騎而乞賀蘭之旅,叩旌門而籌細柳之防。俄燕高重捷之孤軍,勢無後繼;種師中之神弩,力盡重圍。鏃中三升,馬經十槊。田橫烈士,島中皆效死之人;楊業將家,麾下少生還之卒。以二月初四日辰加于申,公陣亡于慈溪西門之外,春秋六十有四。次子昭南,以身蔽父,冒刃捐驅。卞氏壺旰,闔門喋血。葛家贍尚,同日騎箕。嗚呼哀哉!結蒲之肖狀如生,刻木而歸元未得。幼子共南,執于衛社,甫及成童,袒背受戈,躬陪行陣。倖免王熊之家,卒求鮑信之屍。歸櫘河州,厝兆新域。事聞,宸衷軫悼,襚賵加優。少府之儲榮,頒于左藏,司勳之載世,及於雲礽。詔加總兵,賜恤賜蔭。補諭詞臣,撰文遣祭。昭南有予綱,命於及歲,後帶領引見。棠貽段笏,九重搖張掖之碑。蓖守顔書,一制軫平原之裔。公亦可以棲真八表,瞑目重泉矣。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劉韻珂附片保伊相 舒垕庵妙策用偷兒 話說金華協副將朱將軍父子殉了國,小公子朱共南,死後復蘇,奔到大營告敗,已是血人兒模樣,營門軍弁,大吃一驚。   文參贊詢知情形,嚇得面如土色,忙令標下將並,保護著自己,逃向曹娥江去。一面專騎知照揚威將軍奕經,叫他一同逃走。   不意奕將軍消息靈通,早已逃走多時了。這一役,英人雖然獲著勝仗,傷亡兵弁,累百盈千,事後埋葬屍身,連忙了五七天呢。英人相語道:“自從內犯以來,這麽的大創,從沒有受過。”所以將軍、參贊,舒徐暇豫的逃遁,英兵倒並不來追趕。文參贊逃到紹興,見奕經已經先在。奕經一見文蔚,就問洋兵追來嗎?文蔚道:“參贊走時,洋兵沒有見呢。”奕經咋舌道:“見了就走不成了。這種事,險的很。”文蔚道:“虧得朱貴死命的擋住了,不然我與將軍,都要不免呢。”當下,奕經就叫文參贊守住紹興,自己片舟一時,悄悄向杭州去了。杭州撫台劉韻珂,爲人很是圓滑,接見了奕經,詢知致敗的緣故,就悄悄奏了一本,聲稱“將軍等密籌數月,一切佈置區處,悉從隱秘。臣忝任封坼,尚不能深悉,遑問其他?”差不多把奕將軍踢了一腳。奕經沒有知道,還把他當做好人,同他商量恢復的事。韻珂道:“將軍意思要怎樣?”奕經道:“洋人這麽厲害,戰呢斷斷不雕夠再戰,要恢復寧波,還是跟他和了罷。”   韻珂道:“時勢如此,也只好這個樣子。”奕經道:“咱們會銜上一個本子如何?”韻珂道:“本子還是各上各的好。總之這件事,我極力幫忙就是了。”奕經道:“既然如此,我還得到海寧州去查看一下子,那邊也是海口呢。”次日,奕經帶領從人,自向海寧州而去,韻珂便叫幕友擬了一份十可慮的奏稿,把浙江情形,說得非常危險,卻並無一辭半語,說及和定。結末一段,韻珂嫌幕友措辭不善,親自提筆改削。改畢,目閱一過,頗爲得意。其辭是:凡此十者,皆屬必然之患,亦皆屬無解之憂。若不早爲籌劃,則國家大事,豈容屢誤?現在將軍赴海甯州,查看海口情形。參贊大臣文蔚,留住紹城,調置前路防守事宜。究竟此後應作何籌辦,將軍等似亦尚無定見。臣渥鐵生成,若不將實在情形,直陳於聖主之前,後日倘省垣不守,臣粉身碎骨,難蓋前愆。伏乞皇上俯念浙省事宜,實在危急,獨操乾斷,飭令將軍等隨機應變,妥協辦理,俾浙省危而復安,即天下亦胥受其福。臣不勝迫切待命之至。   似這麽的奏稿,面子上並不主張和議。意思裏卻句句主張和議,獨操乾斷,無非要宣宗速定和局。隨機應變,無非要奕經等暫事覊縻。好在著筆甚輕,一點子痕迹不露,輕圓流利,巧妙絕倫。劉韻珂如何不得意?既而轉念,這法子雖然巧妙,究竟還不很妥當。倘然皇上叫我辦理和局,我這一身,不免要遭輿論抨擊,倒不如另外弄出一個人來,自己好推卸乾淨。攢眉苦思,想了頓飯時候,竟被他想出一個最妥當的人來。隨又提筆,做成一個附片稿子。其辭道:臣前請將已革兩江總督伊裏布,政發江浙軍營效力贖罪,未蒙允准,恩出自上,臣何敢象行瀆請?惟念該革員之獲罪,究屬因公,且其按兵不戰,究與饋事誤國者有別。我皇上愛惜人才,凡中外獲咎臣工,苟心迹可原,鹹荷棄瑕錄用,或令戴罪立功,不知凡幾。如周天爵、林則徐等,亦皆令其及時自效,仰見聖德如天,不使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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