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泽文社与张志沂

27 现代中文学刊 / 双月刊 2010年第6期 （总第9期） Journal of Modern Chinese StudiesBimonthly NO.6,2010 Sum NO.9 辛亥鼎革，对前朝仕宦和士大夫而言，无 异是天崩地裂的大毁灭。民国初年，前朝遗老糜 集上海、青岛、天津等城市，有人避世不出，以 商山耆旧自目；有人热衷联络，诗酒庚和中别寓 怀抱。他们或为同年，或为僚属，声气相通，文 酒相还，聚成一个独特的文人群体。 在上海，以前清湖南布政使、同光派诗 人郑孝胥为首，在其周围云集了不少“圣国孑 遗”，朱祖谋古微、王乃徵病三、冯煦梦华、余 肇康尧衢、邹嘉来紫东、吕景端幼舲、陈衍叔 伊、吴庆焘宽仲、宋文蔚澂之、章梫一山、叶 玉麟蒲孙、陈重威容民、杨钟羲子勤……不下 数十人。 满洲旗人唐晏是围绕在郑孝胥周围的遗老 之一。他与宋文蔚合作，创办丽泽文社，教授生 徒，并请郑孝胥、沈曾植、冯煦等为文社课师。 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时年二十岁，得与其盛。 唐元素其人 唐晏，字元素，满洲籍。原名震钧，字在 廷，以《天咫偶闻》称名于今。王重民《冷庐文 丽泽文社与张志沂 ◎ 陈万华 （葛洲坝集团企业文化部）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考述民国初年上海丽泽文社的活动，发掘张爱玲父亲张志沂与该社的文字因缘。张志 沂向来以纨绔子弟形象为读者所熟知。其实其早年确颇有才华，并非一无是处。作为遗少，其性格 的形成有深厚的历史渊源。 关键词： 丽泽文社、郑孝胥、唐元素、张志沂、张爱玲 薮》中有《唐晏传》，记唐元素生平甚详： 唐宴字元素，号涉江道人，又号漯川居 士，原名震钧，字在亭（一作载亭），号悯盦， 姓瓜尔佳氏，满洲镶黄旗人。入民国，改今名。 始祖以天命二年归清，扈跸入关，至先生凡十二 世，历仕中外，皆以清德著称，故未臻丰厚。父 式梁公，以举人官户部郎，出守扬州。同治七 年，先生年十岁，随父之江南，犹及见何绍基。 光绪六年返京师，八年中顺天乡试，益勤学好 古，从濮文暹问词章，从张度（号抱蜀老人，长 兴人）讲书画。屡上春官不第，然颇为座师潘祖 阴、嵩申等所赏识，遂深於金石考据之学。十八 年，假馆外城吕公堂王姓。二十六年庚子，车驾 西狩，先生敝衣破车，奔赴行在。二十八年，于 役汝宁。三十二年，知甘泉县事，未逾年，辞 去，嗣迁陕西道员。宣统二年，执教于京师大学 堂，与喻长霖、章梫等相契。时江宁将军铁良， 聘先生为江宁八旗学堂总办，至则经营布置，以 教育驻防城人才为己任。未几，民国革命成功， 乃隐居上海。授读龙溪郑氏，为校刻《龙溪精舍 丛书》百二十册，间亦为刘承干襄校役。宝熙在 清史馆，介缪荃孙奉币，请协修纂事，婉辞以 / 现代中文学刊28 谢。结丽泽文社于沪滨，与梁鼎芬、朱孝臧、郑 孝胥相唱和。张志沂、刘朝叙、刘之泗、叶元 等，咸入社称弟子。一九二○年夏以痢卒，年 六十有四。先生涉闻极博，著述谨严，与端方、 盛昱、杨锺羲，同为满洲文学之后劲。唐渤海大 氏，建国三百年，载记不传，先生乃网罗放失， 整比旧闻，援《大金国志》、《契丹国志》之 例，撰《渤海国志》四卷（一九一九年刻入《求 恕斋丛书》）。又世居京师，习闻旧事，自先生 之生，经庚申、甲申、甲午、庚子四役，世风丕 变，乃追《梦华》、《梦梁》二录之前踪，寓 以国家身世之感慨，撰《天咫偶闻》十卷（光 绪三十三年甘棠转舍刻本）。又辑清代善书者 八百四十八人，仿张氏《诗人辑略》之例，各系 籍贯官阀，博稽载籍，胪举评骘，以便参考，成 《国朝书人辑略》十二卷（光绪三十四年金陵刻 本），又校注《洛阳伽蓝记》，为《钩沈》五 卷，纂《石鼓文》为《集注》一卷，读《香奁 集》为《发微》若干卷。又辑《孔门学案》若干 卷，《两汉三国学案》十一卷，《十篆斋金石跋 尾》若干卷。《钩沈》与《两汉三国学案》已刻 入《龙溪精舍丛书》中。遗文有《涉江先生文 钞》、《海上嘉月楼诗稿》各一卷，一九二一年 门弟子张志沂等为沿印行世。1 遁迹沪渎数年后，唐元素与郑孝胥结识。 《郑孝胥日记》民国三年十月初八：“李审言 约至老半斋午饭，座有冯梦华、杨子勤、唐元素 及审言之子毅甫。”唐元素名下注明“旗人震 钧”，当是二人首次见面。数天后又记载唐元 素于冯煦座上与朱古微斗酒，次日郑孝胥有购 唐之《书人辑略》、《天咫偶闻》之举。 民国四年腊月十九，郑孝胥和同年始举 “一元会”。所谓“一元会”，即聚会者各出一 元聚餐而已。“至古渝轩，壬午同年醵饮，各出 公分一元，来者冯梦华、朱古微、王聘三、陈伯 严、李鞠农，惟震在庭未到。”震氏未到的原 因，大概由于穷困。日记中说：“震在廷名钧， 尝为江都令，满洲人，革命后改名唐晏，字元 素，侨居上海，月入才四十元，家有兄、嫂、 妻、妾、子、女及一妪，并己为八口，以教授为 活。”唐之窘状，其集《海上嘉月楼诗稿》亦可 覆按。 结识郑孝胥后，唐元素和郑孝胥及其周围 的遗老文酒唱和，交往趋于频繁。民国四年六月 二十五日，唐元素从章一山处索得其《答金雪孙 前辈书》，并寄给郑孝胥过目。据此封信所言， 当时有人称海上诸遗老留连诗酒，太不雅驯，并 拿他们的行为比拟明末遗民的“临死含笑”。章 一山报书云：“若诗酒，乃遗民常事。……明末 遗民，江浙相错之壤，诗社百余，宁波一城，多 至十有余处，均散见于明清之间诗文杂记，朱竹 垞及全谢山集中所载，亦存其大略。现今上海寥 寥一二社，偶尔酬唱，愧明末甚矣。”郑孝胥阅 此书后对唐元素说：“一山所论极平允。惟名节 久而后定，非标榜一时之事。律人宜恕，自律宜 严。抱不屈之志者，岂必区区求谅于世耶。”并 称“天下乱犹未定，似不可以易代论”，其不承 认民国，卧薪尝胆的态度可窥一斑。唐元素虽然 不像郑孝胥那样雄怀壮志，但忠于前朝、矢志不 渝的志气则一。正因有此高度一致的思想基础， 唐元素逐渐成为郑孝胥最为信任的朋友之一。他 们举行“一元会”的地点，古渝轩外，有同兴 楼、雅叙园、小有天、会宾楼等。 丽泽文社 通常同侪结社，以诗酒唱和为主，而丽泽 文社是师生结社，主要内容为教学，具有传统私 塾和现代学堂的双重性质。作为创办者，唐元素 是文社的核心，郑孝胥、沈曾植、冯煦等人只是 唐元素和宋文蔚二人聘请的课师。 叶参、陈邦直等编《郑孝胥传》载： 民国六年丁巳，……在上海，唐元素先生 创丽泽文社，召青年学子多人讲学，每半月课文 一篇。请先生及冯蒿叟（名煦字梦华）、沈昧叟 （名曾植字子培）诸耆旧阅卷，并主讲。叶参及 弟戎以是年入社，始识先生。2 文社开办的具体时间，在民国六年九、十 月间。《郑孝胥日记》九月二十六日记：“至 古渝轩一元会，来者只聘三、子勤、澄之、元 素等。唐、宋二君倡丽泽文社，请余披览，诺 之。”数天后，宋文蔚即将文社课文十一篇交给 郑孝胥批改。孝胥第二天即看完： 十月五日：阅丽泽文社课文，以张志沂为 首，乃张幼樵之子，李氏甥也。 十月十三日：宋澂之来，言前日文社尚有 续交之卷。 十月十五日：唐元素又送文社补交卷一本。 十月廿四日：阅丽泽文社第二课卷。 十一月廿四日：宋澂之寄来文社第三课， 29 现代中文学刊 / 题为《汉留侯、唐邺侯合论》。 十二月初七：宋澂之送来丽泽文社课卷， 题为《曾西不为管仲论》。……3 可见自从丽泽文社开办后，为文社阅卷， 成为郑孝胥日常生活的一项重要内容，凡有批 阅，皆在日记中记下一笔。 据郑氏日记所记，张志沂为丽泽文社学子 之翘楚，时常夺魁。当时文社外有一聪慧女生向 郑孝胥问学：“女学生刘光华以所为文二篇求余 评改：其一曰《侯方域王猛论书后》，一曰《读 韩愈诤臣论书后》，持论正大，行文雅瞻。丽泽 文社中惟张志沂稍善，其余皆不及也。余以书告 唐元素，使来观之。”（十月廿八日）他还以 丽泽文社的课题让刘光华作文，并将其所作在 “一元会”上示给众人，极得赞许。张志沂虽然 “稍善”，但也有让郑孝胥不满之时，“阅丽 泽文社课卷，题为《楚两龚论》，而张志沂、 王文蔚皆以龚遂、龚胜并论，其浮躁若此。” （十二月初五） 经过一年时间课堂上的相互熟悉，唐元素 尝试让文社学子更进一步和郑孝胥交往。民国 七年十月六日，“唐元素偕其子逊志及学生江 万平、王文蔚、杨懿涑、刘之泗来，欲作写字 会。”数日后，又偕张志沂前去拜见。十月十七 日，“唐元素携其子逊志及其徒张志沂来访，张 即张幼樵之幼子，季皋之甥，在丽泽文社常居第 一，元素自誉其才似杜樊川。”可见张志沂的才 华，还是得到了诸位老师的一致认可，他被公认 为唐元素的得意弟子。 民国八年三月，唐元素函告孝胥，“文社 诸生欲约余初五日至会宾楼共饭”，但郑孝胥推 辞。次日文社学子又亲自约请，郑仍辞之。然后 唐元素再代诸生约至半淞园，郑这才答应。那天 郑孝胥、唐元素、宋文蔚和文社学生等十多人同 游半淞园，中午就在园中共饭。半淞园位于沪 南，濒临黄浦，“初为天主教友沈某住宅花园， 建筑悉从西式，风景颇可观。淞沪护军使卢永祥 尝假其地，会沪上官绅议防守，后沈某辟其迤北 隙地，增造一中国古式花园，另开门户，始有今 名”。（陈伯熙编著 《上海轶事大观》）半淞 园于上年经过新建，面积超过十亩，园内有荷花 池、九曲桥、藕香榭等诸多胜景，花木葱茏，游 人争趋之。 这次游园活动，进一步融洽了师生关系。 此后，郑孝胥和丽泽文社诸子逐渐亲近，不仅时 常有学生去海藏楼拜访他，还有人请他到自己家 里赏花，而郑孝胥也再没有拿架子推辞： 七月初八：唐元素、叶蒲孙率其子唐仲 恂、叶群玉（昕）、丹木（元）及张廷重、江曼 屏、杨硕辅、刘公鲁、刘蘅庄（朝叙）、何骈熹 （晋彝）来，谈至傍晚乃去，皆丽泽文社同学 也。……刘朝叙乃刘省三之孙，何晋彝乃何秋辇 之子。 七月十八：元素二十二日生日，丽泽文社 诸生为之设宴祝寿于同兴楼，邀余及宋澄之、叶 蒲孙等作陪。 闰七月初四：江亿平、江万平、杨懿涑 来，求书扇。 八月初四：阅丽泽文社课卷，丽泽改曰晦 鸣。过唐元素，视其若似甚困者。 八月九：唐元素、叶蒲孙来。叶为其子 昀、昕求书扇。 八月廿五：过叶蒲孙，见其二子昕、元。 九月初十：过陈容民、唐元素，请元素代 约文社诸生于十二日午前来看菊花，并往同兴楼 午饭。 九月十二：陈容民、唐元素及文社诸生 张、杨、江、唐、诸叶四人皆来，遂至同兴楼午 饭，叶蒲孙、王豹岑亦至。与元素同至一乐天， 谈至三点。 十月初十：阅批字课。 十月十七：唐元素与张廷重、刘蘅庄来谈。4 其中七月初八日的聚会，人员到得相对整 齐。杨硕辅即杨懿涑，为杨钟羲子。刘公鲁即刘 之泗，为刘世珩子，善画。其余诸人也都是世家 子弟。其父兄当时大都寓居上海。 这种频繁的交往，还造就文社学子叶元和 郑孝胥之女的姻缘。民国九年二月末，唐元素将 “叶生相片”交郑孝胥。四月初，郑访唐元素， 请他与叶家沟通，“托致坤造于叶氏”。五月初 六日，他又访唐元素，而唐和陈容民、余尧衢正 巧去了他家。见到余尧衢后，唐、陈二人已先行 一步赴同兴楼。于是郑和余一起赶到同兴楼，正 式请余、陈为大媒。五月初十，“叶宅来定聘， 余尧衢为男家大媒，陈容民为女家大媒，陪客者 唐元素、金伯平、吴怡泉。聘用庚帖，侑以首 饰，二金二玉；报聘以《阁帖》一箧，沈绍安漆 制文宝盘一套。婿为叶蒲孙之第三子叶元，字葱 奇，今年十七岁，少于伏波二岁。”叶蒲孙名玉 麟，安徽桐城人，辛亥后长居上海，与郑孝胥相 / 现代中文学刊30 善。三十年代，他时于沪上著名掌故杂志《青 鹤》刊发墓铭家传之类，对其家世所叙甚详， 其父祖亦于清季知名。其子葱奇，后以治李商 隐知名。 定聘一月有余，郑孝胥又与唐元素合请 陈容民、余尧衢、张廷重、刘公鲁、叶慧晓 等人。从名单看，这次宴请似是郑孝胥的谢媒 宴。可以推想，叶、郑姻缘的牵线人，除了唐 元素，张廷重、刘公鲁等文社学生也发挥了重 要作用。 唐晏猝逝 丽泽文社既以唐元素为核心，其行止动向 与生死存殁即关系文社之断续与兴废。唐晏素 有痢疾，每到夏天便易转剧。加之嗜饮，遂遭大 变。唐之猝逝，亦导致文社星散。 《郑孝胥日记》九年六月廿二日： 字课课丁韩榕来，言唐元素邀余往谈，即 往，元素骤病，已卒，登楼哭之。有妻妾子女 四人，号泣无以为敛。余赙百元，张仲昭兄弟亦 赙百元。其厅事悬梦中所撰、属余所书之联句， 曰：“眼底烟云天一梦，掌中世界华三峰。” 噫，其自挽耶？5 唐元素逝后，停柩于江宁公所，两个月后 由其子唐仲恂扶柩回京归葬。回北前，郑孝胥为 作挽联：“食贫愈豪，始见高节；任达可死，安 能合污!”(六月廿四日)又为其子改定哀启（七 月初三），还主持了唐元素的公祭： 八月十二日：秋分，阴。元素开吊，在江 宁公所备公祭，凡十人：邹嘉来、朱祖谋、王乃 徵、杨钟羲、章梫、王式、宋文蔚、张兆桢、余 肇康及余也。吴炯然宽仲亦来。其门人等别具公 祭，张廷重为祭文。6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涉江先生挽词》一 册。该书总共十八页，主要内容包括叶玉麟跋、 张志沂祭文、挽联、挽诗四个部分。送挽联者 四十余人：冯煦率孙祖植、余肇康、邹嘉来、王 乃徵、陈三立、郑孝胥、王舟瑶、莫安仁、劳乃 宣、刘廷琛、崔永安、吴庆坻、章梫、阮恩霖、 宋文蔚、刘锦藻、刘世珩、汪嘉棠、洪嘉舆、张 均衡、张志潜、李详、陈武臣、刘承干、沈焜、 邱恒义和邱恒礼、蔡格、岳翷率子岳霙、李松 鹤、杨钟羲、忠文和毓廉、叶书痒、金梁、蒋国 榜、倪澄瀛、何晋彝、张志沂、刘之泗、倪曾 海、易震、宗彝、阎陆飞、阎文暻。写挽诗的五 人：余肇康、王乃徵、郑孝胥、忠文、叶玉麟。 这些人中，除其交游友好外，也有不同时期的学 生。张志沂与兄张志潜列名其中。唐元素曾应张 家招宴，并赋诗赠张志潜：“六盘乘除剩此身， 百年境界几微尘。那堪溟海成田世，还见哀歌斫 地人。白酒饮酣心愈壮，清灯夜久语尤真。当筵 试问张公子，万户侯封底足珍。”（《张仲昭招 饮与毕君论诗》）7张志潜长其弟十九岁，其时 李菊耦已逝，家务由志潜主持。唐元素之丧，宜 其致奠并赙以厚资。 张志沂《唐元素先生祭文》云： 维宣统十二年八月甲申，受业张志沂、江 万平、江亿平、王文蔚、杨懿涑、刘之泗等谨以 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前署甘泉县瓜尔佳元素夫 子之灵曰：呜呼我公，海内人师。有觉德行，无 穷教思。学极于躬，道睟于貌。曷云告凶，勿期 勿耄。维公先人，昔典扬郡。束发受书，趋庭 秉训。崇陵之初，蜚声上京。水曹观政，三十 知名。变更元二，六龙西幸。公弃室家，星奔 于晋。叩阍言事，沥血陈辞。上称尧舜，下引 皋夔。一官江左，道拙行藏。百里小试，视民 如伤。直道不行，挂冠徜徉。呜呼公度，坐如 之春；呜呼公文，味之如醇。晚年杖履，精强 过人。胡夺一老，舍寄返真。世历沧桑，海濆 聚首。大义微言，循循诲诱。立雪无门，哭寝 宁厚。三年心丧，终身服受。承学之士，哭公 而哀。爱笃知尤，肺肝若摧。革不坐隅，绝不 枕膝。传公无文，诔公无笔。笔枯泪溢，肴薄诚 丰。事公如生，幽灵其通。尚飨！8 又挽师联云：“邫镐世胄，休戚系宗祊， 十年麦秀兴悲，愁见鬓丝催故老；马郑经师，渊源 勤指授，此日心伤遽痛，强挥涕泪检丛残。”9其悲 抑之态，颇见师生情深。 唐元素灵柩于九月初一启程还京。郑孝胥 “至江宁殡舍唐元素灵，一拜而别”。丽泽文 事，从此绝响。此后郑孝胥与部分丽泽文社学子 虽仍有交往，但逐渐稀少。有关张志沂者，只在 民国十年正月十五过访一次，四月二十日于刘公 鲁宴席上见一面。又十二年七月三十日，“过刘 蘅庄，逢张廷重”。而当年下半年张志沂即举家 迁移天津。郑孝胥也于此后不久多次赴北，密谋 宣统复辟。民国十六年十月初三，郑孝胥从回南 方，从青岛登轮，“梅笙来付旅社一切费用，且 以电车送登榊丸。十二点展轮，舟中逢张仲昭、 31 现代中文学刊 / 廷仲、叶揆初夫妇、四川王毅灵锦文。”这已经 是张志沂即将从天津搬回上海的时候了。 丽泽文社从开办到结束，前后将近三年 整。原本对文社诸子保持距离的郑孝胥，在交往 中逐渐和学生们关系变得融洽。郑孝胥是有名的 书法家和诗人，而他颇喜自高崖岸，求其作字极 不容易。但熟稔后，郑孝胥应学生之请，为之题 画书扇，亦颇常见。《郑孝胥日记》中没有张志 沂向郑孝胥求字的记录，但刘衍文《寄庐茶座》 中影印了郑孝胥手书给张的一幅对联。其文曰： 志沂仁兄大雅属 道树森捎林壑肃穆 宝堂岌嶪云雾晦冥 孝胥 其联化用唐代大书法家李邕《麓山寺碑》 文句，描叙情景倒和张家老宅的气象极合。 刊刻遗集 早在文社鼎盛时期，唐元素将所作诗文给 郑孝胥过目，请他为其诗集作序。郑氏日记记 云：“观元素诗，号海上嘉月楼，其诗无时人习 气而有萧散博诡之致。”（民八年腊月廿七） “观元素文稿，颇有述作风气而工夫未深。” （腊月廿八）郑孝胥写序称：“涉江道人之诗， 不甚为诗学所囿，而莽苍博诡，任心而扬，探喉 而满，其器操于人而声赋于天者乎？”唐元素去 世后，其弟子江都倪蓬仙刊刻其函稿，郑孝胥又 “为跋数语”。但影响最大的，当属张志沂于元 素殁后次年出资刊刻的《涉江遗稿》。 遗稿分《海上嘉月楼诗》和《涉江先生 文钞》各一卷，民国辛酉铅排问世。张志沂 作跋曰： 呜呼，此吾师涉江先生诗文集也。沂不 才，不能守师承，张遗绪，以是传先生，岂先生 之志欤？然使后人读之，有以窥见其志节道蕴， 是先生之学晦而复彰也。庶几有补于万一乎。沂 国变避地，始获执经门下，时贵池刘子之泗先已 在门，合肥刘子朝叙亦因沂问学焉。学者慕而从 者十余人。先生设丽泽文社，论学曰：自古贞元 递嬗之交，耆硕遁迹以教授为务。是以建安之 乱，康成设教乡里，大振儒风；明之亡也，亭 林、黎洲诸贤讲习山林，卒传绝学。世变日亟， 大防将溃。吾老矣，所学不足望古人，然抱道以 俟来兹，犹诸先生意也。庚申之夏，畿甸构兵， 先生悲悯抑郁，谓沂曰：吾仰观乾象，氛祲翳 天，日色为变，而吾心亦怦然若感，茫然若迷。 忆庚子岁亦如是，意其有非常之变乎？吾以不及 见为幸矣。沂窃疑先生忧时过甚，不自觉其言之 悲也。先生当暑辄病痢，是岁加剧，遽不起。今 年二月，沂薄游京师，孤仲洵已窆遗榇，以诗文 集各一卷相示，曰：此先君手定本也。芟削不知 凡几，稿佚无存矣。沂谨付之梓，书其端末如 右。自先生没，文社星散，沂索居寂处，旧学浸 荒，迥思畴昔奖朂之殷，敢自暴弃，然而耆献凋 零，典型已邈，此后饬躬励志，何所秉承。展读 遗编，俯仰身世，盖不暇为世道人心恸矣。辛酉 三月受业丰润张志沂谨跋。10 《海上嘉月楼诗》有合肥吴鼎云一序，其 中亦记叙张、刘等人与丽泽文社渊源细末云： 涉江尝结丽泽文社以课侨人旧学子弟，其 意欲取讲明天经民彝，以匹夫肩斯道之统。余门 人刘子朝叙与其门人张君志沂善，受约入社，见 知于涉江。二子时时为余言涉江，故余于其谊行 详也。张君将裒刻其师所为诗，属叙于余，余无 以辞之。余曩读彭泽、少陵诗，惜其所遭，慨然 仰慕其为人。顾时方盛平，犹未于吾身亲见之。 今读涉江诗，感怆身世，今不异古，而益伤忠臣 义士之憔悴辛苦，有饮咽而悲者矣。11 刘朝叙与张志沂本有数重戚谊关系。刘朝 叙为台湾巡抚刘铭传冢孙。张志沂的父亲张佩纶 寓居天津时，颇与刘铭传交好，二人都甚得李鸿 章的器重。铭传之四子盛芥无嗣，以长兄盛芸子 为嗣，即刘朝叙。刘盛芥的夫人、即刘朝叙的养 母姓张，讳淑德，字修恒，乃合肥张绍堂之女。 张志沂的岳母，即黄逸梵的嫡母，正是张淑德的 姐姐。张绍堂六女中，适黄氏女行二，适刘氏女 行五。她们行四的姐妹所嫁就是李鸿章续配赵继 莲的侄子赵曾藩。陈三立《散原精舍文集》中有 《诰封一品夫人刘母张太夫人墓志铭》一篇，正 是刘朝叙请散原老人所撰。墓铭中提到赵、刘二 姐妹均寓居上海，最相厚善。可以推想，她们和 二姊——即张志沂的岳母或也有往来。可能因 此，张志沂和刘朝叙得以结识。 《涉江遗稿》中这一序一跋，既悼师友， 亦寄兴自伤，足窥当时遗老遗少心态之一斑。同 时可以看出，文社盛时，张志沂颇矫然其群，风 华茂盛。唐元素之逝，对其打击不小，从此学业 抛荒，日渐委靡，浑浑噩噩而终无大成。“我父 亲一辈子绕室吟哦，背诵如流，滔滔不绝一气到 / 现代中文学刊32 底，末了拖长腔一唱三叹地作结。沉默着走了没 一两丈远，又开始背另一篇。听不出是古文时文 还是奏折，但是似乎没有重复的。我听着觉得心 酸，因为毫无用处。”12张爱玲的这段描述，成 为读者眼中张志沂酸朽遗少形象的绝妙写照。世 易时流，人心不古，这不仅是唐元素和张志沂的 悲剧，也是所有遗老遗少的共同遭际。 值得深思的是，究竟是什么造成张志沂与 时代的脱节？作为前朝世家大族的后代，张志沂 和他的同辈人，身上背负家国的历史担子其实非 轻，其以前朝流风遗绪自承，良有以也。但历史 从来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在伤叹张志沂的没 落时，也应给予几分同情的理解。他并非一开始 就像后来那样浑噩，至少在旧式老辈眼里，他才 华斯露，前途无量。 陈衍《近代诗钞》收录丽泽学子刘朝叙 《读唐元素师遗诗感赋》一首，其回忆文社生 活，称张志沂为社中之“健者”，亦可借以考寻文 社师生之素志与文社之始末。全录如下13： 读唐元素师遗诗感赋 短檠影幢幢，寒月悬帷幕。照眼涉江诗， 幽吟事如昨。 激昂八变歌，慷慨饮酒作。持论泯唐宋， 不为门户缚。 顾此乃余事，岳岳惟名节。三却安车征， 穷老甘藜藿。 辟地吴江滨，坐悲纲维绝。曰使吾有军， 殄彼张天伐。 放言骇广座，中或汗而怍。尝忧私学绝， 惧此大道裂。 思卫道以文，启社占丽泽。多士走其门， 群奉为矩矱。 健者张（志沂）与刘（之泗），叶（元） 何（晋彝）咸不弱。叙也虱其间，私幸获亲炙。 诏我君子儒，大义日月揭。伤哉晚纵酒， 陨生实杯勺。 一老慭不遗，天道何穷剥。嗟嗟人间世， 百年惊一刹。 先生去人远，高邱怆猿鹤。感叹平生欢， 掩卷深于邑。 民国九年八月十二日，当张志沂在唐元素 的公祭仪式上宣读祭文时，黄素琼正大着肚子在 张家待产。一个星期后，一个新的生命呱呱坠 地——她，就是张爱玲。 注释： 1 王重民：《冷庐文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年版。 2 叶参、陈邦直、党庠周等编：《郑孝胥传》，上海 书店出版社《民国丛书》版。 3 《郑孝胥日记》，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版。 4 同上。 5 同上。 6 同上。 7 唐晏：《海上嘉月楼诗》，民国辛酉铅字排印本。 8 同上。 9 同上。 10 同上。 11 同上。 12 张爱玲：《对照记》，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07年版，第44页。 13 陈衍辑：《近代诗钞》，商务印书馆，1923年版。 《上海社会与文人生活 （1843—1945）》 叶中强 著 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