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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案(朱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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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案(朱辉)大案 朱 辉 一 岔路口派出所门前的空地上,一辆警车远远驶来,嘎一声停住了。民警小赵跳下驾驶室,一把拉开车门,冲里面说:“你出来。”一个三十多的汉子磨磨蹭蹭地下车。他还没出来,车上却先蹿出了一条狗。那狗瘦干干的,拖着绳子在地上乱嗅。小赵对那汉子道:“把狗牵上!”走进了派出所。 穿过户籍接待室,再穿过一条过道,就是一个高大的铁门,小赵把卡往门禁上一抹,门就开了。铁门里是一个大天井,几棵小树,边上是一排讯问室。小赵刚把狗在香樟树上栓好,孙队长过来了,“这什么情况?”小赵说:“偷狗的。喏,这是赃物。呵呵,这小子嘴馋了!”...

大案(朱辉)
大案 朱 辉 一 岔路口派出所门前的空地上,一辆警车远远驶来,嘎一声停住了。民警小赵跳下驾驶室,一把拉开车门,冲里面说:“你出来。”一个三十多的汉子磨磨蹭蹭地下车。他还没出来,车上却先蹿出了一条狗。那狗瘦干干的,拖着绳子在地上乱嗅。小赵对那汉子道:“把狗牵上!”走进了派出所。 穿过户籍接待室,再穿过一条过道,就是一个高大的铁门,小赵把卡往门禁上一抹,门就开了。铁门里是一个大天井,几棵小树,边上是一排讯问室。小赵刚把狗在香樟树上栓好,孙队长过来了,“这什么情况?”小赵说:“偷狗的。喏,这是赃物。呵呵,这小子嘴馋了!”那汉子显然被冤枉了,他争辩道:“俄不是的!” “俄不是的,那你做啥的呢?” 小赵在那汉子背后一推,“你进去说!” 讯问室里很简单,一张桌子,几把凳椅。窗户上装的防盗栏很结实,防盗还在其次,主要是为了方便铐嫌犯。但这种偷鸡摸狗的案子,用不上铐子。 案子虽小,却也要例行公事。这汉子衣着寒酸,头发蓬乱,看上去倒也老实。几句话一问,就清楚了:姓名叫周长根,年龄三十岁,×省×县×镇×乡×村人,收废品的。但他口音实在太重,土得掉渣,“俄叫周长根。”“俄三十。”小赵听得吃力,皱着眉头道:“你不要‘俄,俄’的打马虎眼,讲普通话!怎么到这个地方来啦?” “你叫我来的。”周长根当然会说普通话,要不怎么在城里做生意,“你那么凶干什么,我没做啥。” “你不老实!”小赵声色俱厉,“说吧,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吗?” “……”沉默。 外面“汪汪!”传来两声狗叫。周长根不吱声。小赵一指外面说:“它都在提示你了!”周长根嘟哝道:“狗。” “狗怎么啦?” “我捡的。” “捡的?据我们所知,这狗是你偷的。” 这案子小得鸡零狗碎。要不是有人不依不饶地打电话来举报,他肯定不会出警。“说吧,狗是从哪儿偷的。” “不是我偷的。真是捡的。它自己跟我的。” 周长根一口咬死。再怎么问,就是这话。小赵一时问不下去。他扭头看看门外,见那狗老老实实地蹲在树下,东张张,西望望,突然抬起腿,撒起尿来。路过的民警吃吃直笑。“捡的,嗯,你捡了一只狗。”小赵突然道:“你从哪里捡的?” “流浪狗收容站。”话一出口周长根就后悔,但说出去就收不回,再问是哪里的收容站,他只能照实说了。小赵讥诮地道:“收容站的狗也是破烂吗?可以当废品捡?既然你不承认是偷,那就先在这儿待着吧!” 外面的狗被谁撩了一下,“汪汪”吼了起来。它丑归丑,却叫声洪亮,还带胸腔共鸣,难怪周长根的邻居吃不消。那家的老人一经过周长根家门口,狗就隔着门狂叫,门板被扑得像要倒。老人是个盲人,猝不及防,实在吃不消这种突袭,于是周长根就倒了霉,小赵也就多了件事。这案子虽提不上筷子,但也得走个程序才能了结。 “流浪犬收容站”这几个字雕在一根一面刨平的大松木上。它原先是一棵大树,就料子做门,正好当一边的门框。松木上还留着几根枝桠,横逸旁出,十分别致。小赵作为管片民警,这个地方也来过。收容站主人是个女的,姓李,可不是一般人。这块地就是她家的。她老公是个房地产大老板,拿的地多,外面的头绪也多,难得回家却也已无余勇可贾,李女士难免寂寞。她是个富有爱心的人,看到家里那两条吃得膘肥毛亮的爱犬,不由想起街上的那些野狗,决定办一个流浪犬收容站。她手一指,一棵老松树立地变成门框;手一圈,栅栏就开始打桩。栅栏里全是狗,各式各样的狗。 小赵先用电话联系过,但李女士没空去派出所,小赵只好登门拜访。离收容站还有老远,狗就开始狂叫。等李女士过来开门,狗们简直要跟着冲出来。小赵有点怵,他强作镇定地说明来意,还俏皮地冲狗们“汪”了一声,以示友善。 李女士衣着考究,正托着狗食逗狗。她关上木门,喝住了身后的狗。“我是丢了一条狗,”她看着小赵手机上的照片说,“就是这只。”又看看小赵手上的身份信息,“这个人我好像见过。是个收破烂的吧?” “对。” 女士皱着眉头道,“这种人,他偷我的狗干什么?” “不知道。说不定他是想吃狗肉吧。呵呵。” “啊!他要死啊!你们要好好办他,这种人,不能纵容!” “嗯。” 狗们隔着栅栏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渐渐不耐烦了,一起直着嗓子叫起来。李女士朝里面扔了几块狗食,问:“就你一个人来的?” “怎么……” “你应该直接把狗带来,还给我。” “快了。办过手续我们就 通知 关于发布提成方案的通知关于xx通知关于成立公司筹建组的通知关于红头文件的使用公开通知关于计发全勤奖的通知 你。”小赵拿出张单子来,请李女士签字。随口道:“你这里狗可真多啊。” “那当然。不过多归多,每条狗我都很当事的。”她笑道,“你知道那条狗叫什么名字吗?它叫滚滚。就是滚蛋的滚。” 李女士很满意自己的幽默,解释道,“它又瘦又丑又脏,我不喜欢它,老叫它滚,它倒习惯了。”说着,把纸包里的狗食一起扔了进去。 李女士接过单子,按在门框上签了名。小赵发现她的字比边上“流浪犬”那三个字差得远了。他不知道,“流浪犬收容站”那几个字,出自给“蓝岛山庄”、“山枫雅地”等豪华楼盘题名的书法家之手,这怎么好比呢? 二 周长根待在派出所没人理。他不想跑,跑也跑不掉。没想到一条狗,就把他牵进了派出所。正愣着神,一个狗头悄悄从门外探进来,扑哧朝他喷了个响鼻。这狗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拴在树上的绳子,在天井里晃荡,逛到讯问室门口来了。狗脸木木的,不急不躁,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周长根突然有些恼火,斥道:“滚,滚滚!”那狗迟疑一下,竟然过来了。周长根想:“到底算是我的狗,还听话哩。”伸出手想摸狗头,狗突然汪一声,蹿到门外,还回头冲他龇龇牙。“你个狗日的!”他骂一声,自己也觉得可笑。它本来就是狗日的嘛。 这狗真丑,大概是老天爷太省料,皮肉包不住牙齿,是个龅牙;黄色的毛乱糟糟的,瘦长身子,短腿,还没有老家满世界乱蹿的土狗好看。脾气也不好,整天苦着一张丑脸,不哼不哈,突然叫起来又吓人一跳。周长根原本看上的不是它。那收容站里狗多的是,他怎么会弄条最丑的?他每天骑着三轮车收破烂,城里的狗是见得多了。周长根本人并不喜欢狗,是小翠要狗。小翠先是飘话,说:“我跟了你这么久,你还没送过我一样东西。”又说:“贵的你也买不起,我就要个狗。我老家就养了只狗。”还说:“我属狗。就是喜欢狗。”周长根没往心里去,想你一个餐馆择菜端盘子的,养什么狗啊。小翠见他一直没动静,动了气了,说:“我跟你又不能明媒正娶生娃娃,养个狗还不行啊?有个狗才像个家的样子。无狗不成家!”说着说着还伤了心,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周长根这下慌了神,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但到哪里去弄只狗呢?买是不现实的,买不起;偷也不行。城里的狗常常把他当贼,难不成还真当一回小偷?那可不行。城里人养狗很上心,他听说狗吃饼干,狗穿衣服,狗还用香波洗澡。他还在报上看见城里人登广告,找同种的狗配种,有照片有条件,还开出价码给钱!他觉得好笑。这像征婚哩,比他们那儿找媳妇还正规。乡下的狗配窠多自由,满村子乱跑,看上了就直接上! 不过城里也有一桩好,就是没人管闲事。以前他到饭馆收泔水的时候,和小翠认识了,一来二去就好了。他们在老家都有家,这算是露水夫妻,但城里没人多嘴。小翠也不是天天来,她饭馆里有宿舍,隔三差五地来住住。她发了话,要是有只狗,她就天天“回家”,还是那句话:无狗不成家!见他弄不来狗,小翠已经好几天不来,来了一回也赌气不让他碰。这可不成。他们虽然不提婚嫁的话,但石头焐热了也暖手。就是为了小翠,他才咬牙租了个小房,正在努力升级转型,准备从收废品向修油烟机的方向发展:这样干净,收入也高些。小翠比他小十岁,很好看,打扮起来比城里姑娘也不差。周长根喜欢她这样,也有点怕。她要养狗,难道是要向贵妇的方向发展吗?这好像有点难,但她要是起了这个心,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甩掉他!他和小翠商量,能不能养只猫,小翠鼻子哼一声,扭身就走,连电话也不接了。这下他彻底慌神了。 这是个难题。那天也是合该有事。他到老拔子那里交废品,说起这事不免唉声叹气,老拔子骂他:“你小子是蠢驴!”一句话就给他指了路,“城东那边有个地方,狗,你要多少有多少!流浪狗收容站,知道不?流浪的,没人要的,你去领条狗,人家没准还给你钱哩!” 瞧瞧,老拔子说的是“领狗”。人家到底是“上头”做大生意的,就是牛气。 周长根可没他那么牛气。他只能去试试看。他骑着三轮车拐到那里,爬一个坡,就离收容站不远了。那天他穿得齐整,西装是洗油烟机的时候人家送的,绝对合身。他把三轮车停在远处,自己走过去。没想到刚跳下车,那边栅栏里已经炸了营。无数只狗,威武的,嘶哑的,狼嚎的,奶声奶气的,走得越近,叫声越凶。几条身量大的直往栅栏上蹿,简直要扑出来。他腿有些发软。猛一回头,却看见一个女的拎着食桶站在他身后。她粗手大脚,一看就是个工人。她扔下手里的食桶,问:“你干啥的?” “我,我想要个狗。” “这里面哪个是你的狗?” “没有没有。我想领一个,自己养。” “要填表。” “嗯。” “还要交捐助费。” 女工说着,并没有去拿表的意思。她抬眼看看他停在远处的三轮车,上面竖着一个小牌子,写着收废品的价目,里面还扔了个喇叭。她脸上露出讥诮来,“我们这里还有个规矩,要写保证,不许虐待,不许遗弃。”她上下打量着他精瘦的身板,“更不许杀了吃!”这时候木房子那边有人喊:“你在那儿干什么?狗闹翻天了看不见吗?”只有老板才这么说话。女工应一声,一扭身走了。不许,不许,更不许,她说话很有条理,大概是照着条文说的。她拎着桶,身子一拧一扭,腰身也扭得很有条理。狗们只安静了片刻,这时瞧出他不被待见,又一齐大叫起来。周长根垂头丧气地跨上三轮车,一松刹,车子轰隆隆隆直蹿下坡,喇叭咣当掉到地上。娘的,可别摔坏了!他使劲刹住车,捡起喇叭,凑到嘴边试一下:“汪汪汪汪!” 三 养狗其实也有讲究。收容站有一套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晚上要基本喂饱,中午这一顿少喂一点。李女士眯眼看着栅栏里正在开饭的狗,心里很润贴。她喜欢那么多狗围着她讨好。她打量着栅栏里的狗,大的,小的,黑的,黄的,还有些不好概括,是花的。它们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喜好,品种也是五花八门,有纯种的洋狗,更多的是杂种,要不怎么会流浪呢?这些狗来路不一,大部分是热心人捡了送来的,宠物医院也会送些没人要的狗过来。每一只狗她都很在乎。她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突然就念起了那只狗,那只被偷走的丑狗。她打个电话到派出所,找到那个姓赵的警察,问为什么还不把狗送过来。赵警官说,这件事还没有了结哩,那小子咬死说他没有偷,是狗自己跑出去的。李女士大怒道,他屁话!你信他的?我的狗个个都很恋家,会自己跑出去给他吃肉?你们快点处理!赵警官见她发火了,笑着表态说请你放心,很快就会处理好。又说我们不会赖你这只狗的,你要是有黑贝我们倒是想要一条。 李女士放下电话,气呼呼地愣神。突然想起那条狗的名字:滚滚,扑哧笑了出来。那是条怪狗。以前狗少的时候,李女士给每只狗都取了名字:佳佳,花花,点点,笨蛋,老流氓,臭小子,王八蛋,或者直接叫它的品种:沙皮、吉娃、泰迪、黑贝,等等,后来她的心思就不够用了。狗多了,而且不断地迎来送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狗,她就不耐烦了,不取名字,喊它们过来,就叫“统统过来”!叫它们走,就喊“全给我走!”后来连喊都懒得喊了,改吹哨子。这么多狗,就那个滚滚是自己认的名字。狗有时也会讨厌,李女士就没好气地骂:“滚!滚!”别的狗就会知趣地走开,只那个滚滚,你一喊“滚滚”它就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蹲在地上朝你看。它从不抢食,人家吃过了它再吃,像个绅士。但它样子实在是难看,皮癞毛秃的,还长着个龇牙咧嘴,似笑非笑的狗头。不但丑,还怪,整天蹲在靠山坡的栅栏边,等着耗子出洞。山坡上有好多耗子窝,大白天钻进来偷食。别的狗视而不见,只有它好像和耗子做了仇,呼地蹿过去,常常一爪子就把耗子按住。有时按不住,就追着耗子满栅栏跑,直到耗子钻出栅栏溜掉。他抓了耗子并不吃,左爪拨拨,右爪弄弄,一口叼起来甩出老远。它也不是乱甩,基本朝着李女士脚下甩。耗子甩过去,身子蹲下来,尾巴摇得像个钟摆。李女士开始常被吓得一蹦老高,觉得这狗很促狭,奸猾,以吓人为乐,后来才知道它其实是在讨好。它这是在学猫哩,连爪子拨耗子的样子都像猫,但是它却讨厌猫。它跟耗子结了仇,跟耗子的天敌猫也是不共戴天。李女士对所有的狗都一视同仁,并不偏心,但是它既抓耗子又咬猫这一点,却使它从众狗当中脱颖而出。收容站难免有野猫钻进来,滚滚只要一发现,立即四爪抓地,体毛乍立,嗖一声扑上去。猫比它灵活,急拐弯,猛回头,滚滚穷追不舍,十有八九无功而退。猫还有个必杀技,那就是钻缝出栏。它钻出栅栏,蹿上山坡,冲这边示威嚎叫。可怜的滚滚只能气呼呼地沿着栅栏狂跑,却无计可施。 这狗非同一般,李女士看出它心野,绝不想安居于此。每次有来人认领狗,其他狗都无所谓,有些笨狗连原来的主人都不再认得,滚滚却每次都很期待。它眼巴巴地看着来人,可人家就是不要它。前几天,李女士的一个朋友来要狗,滚滚在木门里焦躁地转来转去,终于绝了望,突然大吼一声,冲远处一只偷吃的野猫追了过去。猫身子一拧就钻出去了。朋友笑呵呵地说:“它在嫉妒,你知不知道?”李女士不解。朋友说:“它嫉妒猫,猫能自由出入,可它出不去。”李女士笑道:“你们谁都看不上它,我只能自己养着罗。”她推销似地说,“它还会抓耗子,抓了就上交。”“哦!”朋友大奇,他是个教授,很会 总结 初级经济法重点总结下载党员个人总结TXt高中句型全总结.doc高中句型全总结.doc理论力学知识点总结pdf ,“它这是在出风头,就像那些演员,想借此上位。哈哈。”他拍着手里挑中的一只京巴,看着滚滚说:“可惜你太丑,要不我还真想要了你了。”滚滚当然听不懂人话,但它似乎也明白这回又没走成,还是剩狗,蔫答答的,提不起精神。 一夜过去,天刚蒙蒙亮,女工还没起床,栅栏里就有了动静。大狗叫,小狗也叫,丑狗一声不吭保持静默,机警地朝着栅栏外看。它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举着手在栅栏上晃。他手里香喷喷不知道是什么,狗们全往上涌;他另一只手上拎着根绳子,是个圈套,狗们见了又往后退。狗全被惹火了,几个块头大的家伙纵起身子直朝他扑过去。那人退下去,狗们不依不饶地狂吼。滚滚不与它们为伍,它悄悄跑到栅栏另一边,找到野猫经常出入的小洞,用力一顶,头出去了;再一拱,身子也出去了;四腿扒地一使劲,屁股就不成问题了。它站在栅栏外,抖抖身子,忍不住叫两声以示庆祝。汪,汪,谢谢野猫。等女工被吵醒跑出木房,一切早已结束了。滚滚在那人身后叫了一声,返身跑上土路。那人愣一下,立即跟了过去。所以周长根说狗是自己跟他的,也不完全是撒谎。 四 “有两条路:一条是拘留,一条是罚款。你自己看着办。”小赵放下李女士的电话,走到讯问室,着手了结案子了。这种事一般也就警告警告,但话不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我没钱。” “那就拘留十五天。” “我没干啥啊!” “嗬嗬,那么它是自己跑到你家里去的了?”那丑狗正在天井里拨弄着一个一次性饭盒,左一爪,右一爪,抬眼朝这边看看。 “它就是自己跑出来的。” “你要明白,怎么处理要看你的态度。狗的事我们已经很清楚了。说吧,你还干过什么事?不要以为我们是吃干饭的。你说!” “我没干啥!”问到还干过什么事,周长根底气倒粗了,他确实是清白的,除了这只狗。“我收废品,修油烟机,没干过啥坏事。” 说话间那狗跑过来了,叼着破饭盒,一屁股坐在门口。小赵对狗手一挥,“去去!”突然觉得没劲头。这狗看来十分聪明,但它再精,却也和天下所有赃物一样,不会开口说话。小赵突然觉得这个周长根蛮笨的——你索性别说什么收容站啊!就是捡的,街上捡的,那岂不省事?小赵断定,这还是个老实人,一根筋。他正色道:“我们要通知你的家属,叫她来办手续。说吧,电话号码。”一般而言嫖客最怕通知家属,小偷次之,打架斗殴的最胆大,通知家属等于是帮他喊来帮手。没想到周长根很干脆,劈口道:“我没老婆!”小赵道:“我们查过了,你已婚!我们这里全国联网。”周长根道:“我们那里穷,家里没电话。” 小赵冷笑道:“家里没电话,那我们就通过村委会转。嘿嘿,我们是全国一盘棋。”这话显然击中了要害,周长根心念一转,翻翻眼,说出了一个手机号码。反正躲不过,他就报了小翠的。狗是小翠要的,让她知道自己在为她受罪,可以增进感情,即使罚款也算是钱花在了明处。小赵问:“这是你什么人?”周长根吞吞吐吐。正在这时,天井里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记者。小赵也是打惯了交道的。他们消息灵通,无孔不入,一有大案他们往往闻风而至。但没成想,那个扛摄像机的一进来就拉开架势对着天井里的狗拍起来。拿话筒的女记者姓周,她走过来:“赵警官,又麻烦你了——里面那个就是偷狗的?”小赵走出来,把讯问室的门带上,皱着眉头道:“这种事你们也感兴趣?我看你们应该报道报道我们所里,表扬一下。” “可以啊。”周记者俏皮地道,“不过——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治安工作大见成效,你们都没案子报道了,这才关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 周记者认真地道:“偷东西的我们见过,偷狗的没见过,偷流浪犬收容站的狗,我们更没见过。这跟‘人咬狗’差不多。” 小赵一愣,手朝讯问室一摊:“那你们自己去拍吧。” 说是这样说,问话还得他来。摄像机对好,话筒伸过去,周长根立即紧张了。他坐立不安,身子局促得不停地动。问他姓名不肯说,问他职业不肯说,住址那是更不讲。问他犯的是什么事,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突然被逼出一串土话来,又侉又急,简直完全听不懂。“你慢点说!没人和你抢话讲!”周长根话是慢了些,但土得扬灰,那些“灰”就是“嗯、哈、唦、哩”一类的语气词,能听明白的就一句:“我没偷,是它自己跟我的哎。”这句关键的话他不土。扛摄像机的放下机器,朝搭档看看。周记者拉拉小赵,退出了讯问室,对小赵道:“他说的这是哪地方的话?他故意的吧?我们回去字幕都配不起来。我们台可是上星的!”周记者身姿曼妙,十分敬业。早晨她从栏目编导那里得到一个信息,有个女的打电话来爆料,说有人偷了流浪犬收容站一只狗,被抓到派出所了,叫他们快去。周记者觉得这事有意思,不过她并不知道内情:那个爆料的,爆的是她自己“老公”的料。小翠好几天没回“家”,那天估摸着周长根已经出门,就去拿几件换洗衣服,她听小区的清洁工在议论这事,转手就报给了电视台,这样就能拿一百五十块新闻信息费——这个其实也挺有意思,可惜周记者不了解。即便这样,她也已感到这条信息很有价值。她准备了简单的脚本,譬如为什么偷,偷了做什么,知不知道狗也是财产、偷狗也算偷等等,可没想到这人是滚刀肉,一刀下去四面滑,一点都不好弄。周记者回到讯问室,恼火地说:“你是少数民族还是火星上来的啊?你说普通话!”周长根耷拉着眼皮,不吱声。警察肯定更有权威,但小赵似笑非笑地瞧着,并不介入。这么个偷鸡摸狗的案子也上电视,只会损害人民警察的形象,这节目做不成才好。他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那摄像的关掉电源,啪地合上了镜头盖。他径自出门,慢慢靠近天井里那只狗,突然抬腿踢去:“这狗东西!我操!”狗尖叫一声,一蹿老远。周记者歪头看看他,暧昧地笑了笑。这事她虽然还心有不甘,但也无善策。正打算走人,却看见刑侦队的孙队长过来了。 五 都是老相识。大家寒暄几句,女记者伶牙俐齿,声音清脆,叮叮当当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孙队长呵呵一笑,请他们到办公室坐坐,小赵当然还得陪着。孙队长年纪不大,却是一位名声赫赫的侦探,可称战绩卓著。他善于从细微的线索中抓住要害,最大的本领是从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案中牵出大案。当然他也有灵活性,某些案子他也会适可而止,息事宁人。据传他不久将要升任所长,在所里极有威信。“这案子,呵呵,”孙队长眼睛扫着桌上的讯问笔录,“我们的记者都大驾光临了。嗯,案子这么小你不嫌丢人啊?” 后面这句话是对小赵说的。小赵刚要辩解。周记者连忙说:“不是你们所通知我们的,我们是自己来的。” 孙队长微微一笑:“记者是喉舌,我们要守护一方平安,都算是重任在肩。这样,是芝麻是西瓜,总不能让你们空手。”他挥挥手,示意他们跟过来。他走进讯问室,待摄像机对好,威严地瞪着周长根,突然一声断喝:“你坐好!”周长根身子一震,立即坐正了。 “听说你拿土话唬人,是吧?告诉你,你必须配合,躲到土话里也没用!”他指着话筒上的台标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个节目可以只在本市播,也可能在全国播放。到底怎么播,播不播,要看你的态度。”周长根目瞪口呆。“你成心说土话,是不是怕老家的乡亲们文化低,普通话听不顺耳,专门讲说他们听啊?!我劝你一句,你不要丢脸专门往老家的人面前丢啊。”周长根顿时萎了,脑袋耷拉了下来。“我,我,我只是弄了一只狗。”他变成普通话了。再问到姓名、年龄、住址,他都答得流利。这棒槌似的话筒伸在嘴边,黑洞洞的镜头对着他,这时候说普通话,怎么着也有点拿腔拿调。他感到浑身不自在,有点像演戏,像做梦。忽然有些不服气,觉得太窝囊,等问到职业,他脖子一梗道:“我资源回收!有资源回收证,政府发的。” “好,你资源回收。那这只狗是怎么回事?” 周长根语塞。 “你不光回收,你还偷。你至少偷了这只狗。”孙队长侃侃道,“你偷的是流浪犬。你以为流浪犬是没主的,可我告诉你,有动物保护法!这严重了!”他顿一顿,又道,“你还撒谎说狗是自己跟你的,难道,它会自己跟着你一路到家?那好,我可以告诉你,这狗是退役警犬,它功夫还在,它跟踪追击,跟着可疑气味一路追踪到你家了——你说吧,你还做过什么大案?!” 周长根被打懵了,放在双膝上的手在抖。周记者敬佩地看着孙队长。镜头转了过来,对准孙队长。一个特写。他言辞犀利,正气凛然。他照顾着镜头,话锋一转:“这个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狗毕竟是个癞皮狗,你态度好,也没多大事。” 他撂下这句话,起身出去了。临出门他对周记者说:“你们只管问,保证他竹筒倒豆子,全招。” 周记者格格笑着说谢谢。孙队长摆摆手,走到天井里点上一根烟。外国有个探案节目,叫“死人会说话”, 咱中国警察也不怕你活人说土话。他蹲下身,朝那只狗招招手,那狗身子一抖跑过来,蹲在几步开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它身上臭烘烘的,嘴上还沾着稀饭,真是只癞皮狗。孙队长吃不消它那味儿,喝道:“滚!滚!”那狗应声而起,竟然跑到了孙队长面前。它摇着尾巴,这不要紧,却又猛一摇脑袋,两只耳朵甩得啪啪一阵响,这下孙队长可糟了殃,无数馊饭烂叶伴着口水,霰弹一样直射而来!孙队长差点要憋过去。孙队长大怒,正要动点刑罚,却发现这狗舌头很奇怪,竟然是蓝的,像蓝黑墨水。它满不在乎,舌头拐弯舔着嘴边的口水,露出了黑色的牙龈。孙队长是个有探索精神的人,他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动物。不过这时他还没想深究,是讯问室里传来的话激发了他的斗志。那周长根在里面说:“不就是条狗吗?我们老家满地都是,多哩。”孙队长扔掉半截烟,一个箭步踩住地上的狗绳,冲讯问室那边道:“你们先忙着。我有点事,去去就来。” 那狗乖得很,一牵就走。孙队长出了派出所,拉开车门,狗非常主动地身子一纵,自己跳上了车。孙队长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他这一去,时间可真不短,记者就先收工走了,这一走致使他们错失了一些精彩的镜头,事后大为懊恼。他们走后约莫一小时,孙队长回来了。那丑狗跑在他前面,神气活现,简直有警犬的派头。孙队长撒了狗绳走到讯问室,冲周长根一笑,掏出腰间的手铐,“咔嚓,咔嚓”把他拷了起来。周长根大惊失色:“我咋啦?我咋啦?”他挣扎起来。“你的事大了!”孙队长伸手一按他肩膀,“这狗是洋种,名贵得很!价值十几万!” “啊!十几万?!”周长根直着脖子喊,“咋能值十几万?你们诓人呢!”立即觉得自己态度不好,软了:“我承认狗是我偷的。我就是偷了吃肉。我嘴馋,我该死!不过——”他哀求道,“这狗也就是个吃货,十几斤肉,一斤狗肉十块钱,这么算还不行啊?” 孙队长冷笑,不理他。周长根呆了。如坠梦中。 好几个警察围过来看。小赵也闻声过来了。孙队长道:“你马上办手续,送看守所。我到农学院动物系查过了,这狗叫拉卡什么——”他皱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来,“这是教授的鉴定证明,你收好了。” 又问,“那两个记者走啦?你抽空告诉他们案子的进展。他们识货。” 小赵接过证明,看看周长根,看看天井里的狗,再看看同事,大家面面相觑。孙队长的注意力还在狗身上,他笑眯眯地说:“我今天还真是长了见识了。”他指指那摇头摆尾的狗道,“这狗舌头上还有几个小斑点,粉色的,教授说,那是胎记。胎记长在舌头上,呵呵。”那狗正好伸了一下舌头,果然奇怪,像一片蓝花布。孙队长刚拿下一桩大案,却不骄不矜,平静淡定,真是难能可贵,很不简单。不过几天以后,这件案子还是让他乐活了一把。狗那时已还给收容站的李女士,当天就被一户富贵人家领养了,李女士十分开心,她不顾孙队长的再三推辞,亲自送来了一面锦旗,上书八个大字:“火眼金睛,除妖降魔”。这像是在表扬孙悟空啊,队长正好姓孙,大家恍然大悟,全都笑得肚子痛。 小赵办好手续回到所里,那只狗正在大家的围观下,拖着绳子绕着香樟树跑圈,跑得不亦乐乎,其乐无穷。这丑狗一直也没看出有多么了不起,至此,所有人都不得不对它刮目相看了。小赵认识到,他要学的东西确实还很多。 周长根被带了出来。夏日的太阳已经偏西,但依然晃眼。他头发晕。走到大铁门那里,他回头眯眼朝狗看看,狗也停下脚步朝他望望。它咧咧嘴,挤挤眼,似乎是朝他笑了一笑。 原载《人民文学》201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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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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