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笔下的小市民风景

名 作 欣 赏 Masterpieces Review 2009 . 5 池莉笔下的小市民风景 张志忠 池莉 1978年开始创作诗歌、散文，1981年 开始发表小说，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说 《烦恼人 生》 《来来往往》 《小姐你早》 《生活秀》 《看麦娘》 《有了快感你就喊》等，以着力描写 改革开放时代汉口的市民生活著称，被视为世 纪之交兴起的市民文化的代表。出版有多卷本 《池莉文集》。池莉还受到影视剧制作者的青睐， 就改编为电影电视剧的频率之高而言，池莉在 当代作家中都属名列前茅，如 《太阳出世》 《来来往往》 《口红》 《生活秀》 《小姐你早》 等等。她作品的时代气息和艺术风格都是非常 鲜明的，她的长处和短处，都与当下的文学状 况有内在的关联。解读池莉，可能是解读跨世 纪文坛的一条终南捷径。 在本文中，我们主要分析代表了池莉前后两 个时期的优秀之作《烦恼人生》和《生活秀》。 在池莉的成名作 《烦恼人生》中，有两个 关键词：“苍茫”和“梦”。 长江正在涨水，江面宽阔，波涛澎湃。轮 渡走的是下水，确实有乘风破浪的味道。太阳 从前方冉冉升起，一群洁白的江鸥追逐着船尾 犁出的浪花，姿态灵巧可人。这是多少人向往 的长江之晨，船上的人们却熟视无睹。印家厚 伏在船舷上吸烟，心中和江水一样莽莽苍苍。 自从他决绝了扑克，自从他做了丈夫和父亲， 他就爱伏在船舷上，朝长江抽烟；他就逐渐逐 渐感到了心中的苍茫。 轮渡乘风破浪的雄姿，壮阔长江上迷人的 日出，在浪花上飞翔的洁白江鸥，这样欣欣向 荣、给人以鼓舞和召唤的良辰美景，在印家厚 眼中，却是落日大江流般的苍茫色调，失落和 惆怅都在那一支向着长江飘散的香烟上。 接下来，当同伴们谈论到当时中国体育界 的骄傲，四连胜的女排，象棋国际大师柳大华， 奥运会夺金牌的周继红，无意之中，却触动了 印家厚的另一份心思：“印家厚叭叭吸烟，心 中愈发苍茫了。他忿忿不平的心里真像有一江 波涛在里面鼓动。同样都是人。都是人！”由于 生存状况的强烈对比产生的心理反差，自卑自 叹，也全在这“苍茫”二字和一支香烟上。 苍茫感表达了虽平淡无奇却心有不甘的感 慨，“梦”的反复出现，就进一步地揭示出这 苍茫感的内容。作品是从梦中惊醒写起，最后 又以浑然入梦为归结的。“昏蒙蒙的半夜里 ‘咕咚’一声惊天动地，紧接着是一声恐怖的嚎 叫。印家厚一个惊悸，醒了，全身绷得硬直， 一时间竟以为是在恶梦里。”这是四岁的儿子从 床上掉在地上引发的一场家庭骚乱。这意味着 烦恼无穷的一天的开始。印家厚当知青的时候， 有一个漂亮多情的恋人聂玲，苦恋的结果是劳 燕分飞；他现在的妻子生了孩子之后变成“黄 脸婆”，皮肤粗糙，不修边幅，泼泼辣辣；他当 工人，操纵的是从日本进口的先进机器，经过 严格培训，技术过硬，受人尊敬，令他为此自 豪和满足，与这自豪满足相伴随的却是无处不 058 2009 . 5 在的生活烦恼。他的住房本来就很狭窄，“屋 漏又遭连阴雨”，马上要遭遇拆迁，不知道新的 落脚点何在；他的女徒弟雅丽，浪漫地对他单 相思，饱尝生活辛酸的印家厚却避之唯恐不及， 无法承受这份情感；还有那些琐碎却令人沮丧 的日常小事，带着儿子赶时间挤公交车的艰辛， 食堂吃饭吃出虫子的恼怒，在车间评定当月奖 金时遭人暗算的不公正，因为无法兑现带妻子 和儿子去吃西餐的许诺引发的愧疚，为了老人 过生日送寿礼而囊中羞涩的尴尬，报考电视大 学遭到厂里阻挠的愤懑……事不如意常八九， 在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天中，印家厚的心底荡 起了多少波澜！因此，在渡轮上，当文学爱好 者小白称赞那首曾经流传一时的一字诗“生活： 网”，印家厚脱口而出和曰，“梦”。看似脱口 而出，实则思虑已久。偶尔地把肖晓芬误认作 聂玲，是迷离恍惚的白日梦，更多的时候，他 却是非常清醒的，“少年的梦总是有着浓厚的 理想色彩，一进入成年便无形中被瓦解了。 ……他几乎从来没有想是否该为少年的梦感叹。 他只是十分明智地知道自己是个普通的男人， 靠劳动拿工资而生活。哪有工夫去想入非非呢？ 日子总是那么快，一星期一星期地闪过去。老 婆怀孕后，他连尿布都没有准备充分，婴儿就 出世了。”生活的负担过分沉重，甚至，连他在 回家的轮渡上实实在在地做的梦，也毫无欢快 可言，充满了苦涩和辛酸———“一个短短的觉他 居然做了许多梦，可是醒来那些具体情节却全 飞了，只剩下满口的苦涩味。在猛醒的一瞬间， 他好不辛酸。”连梦中都无法得到解脱，可见印 家厚在现实中是如何不堪重负，眼见得，连立 身安家遮风避雨的房子也朝不保夕，情形糟糕 到了极处，就不能不激发出印家厚新的人生之 梦：“印家厚拧灭了烟头，溜进被子里。在睡 着的前一刻他脑子里闪出早晨在渡船上说出的 一个字：‘梦’，接着他看见自己在空中对躺着 的自己说：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梦，你 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不是 这样的。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就安心入 睡了。” 你可以说，这是印家厚身上自我麻醉的阿 Q精神冒出来了，但是，根据印家厚在作品中 的一系列言行，毋宁说，这是饱经沧桑却又没 有被平庸、琐碎、卑微所压倒的印家厚身上顽 强的生命韧性的自然流露。从 《烦恼人生》的 第一个细节开始，在每一个挫折后面，接踵而 来的就是各种方式的化解和排遣，在每一重烦 恼之中，苍茫和悲凉中又透出缕缕温馨，是普 通的工人、成年人印家厚借助于外力和自身的 力量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顽强抗争，在淡泊 和达观中为改变自己生存状况所进行的不屈不 挠的追求，是和相濡以沫的妻子共同承担起困 窘紧张的家庭生活的孜孜努力。只是他超拔自 我和改善生活的努力和追求，都没有特别的光 环，都掩盖在他那克制和坚韧的外表下面，就 像那位在山岩嶙峋之间，推着一块石头徒劳地 攀登着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漫山遍野的岩石， 与他奋力推动的那一块石头并没有多大区别， 如果不是加缪煞费苦心把他超度出来，谁还会 注意到这个默默无闻、貌不惊人的苦行者呢？ 《烦恼人生》在 1987年的问世也许是偶然 的。这篇小说曾经在几家文学刊物被退稿，是 《上海文学》 的编辑慧眼识珠，郑重地将其推 出，并予以高度评价，使她一举成名。但是， 池莉在文坛的脱颖而出，有着内在的必然性。 现代化转型的过程，就是市场经济大潮中相伴 随的城市化、世俗化和市民社会的崛起的过程。 在武汉这样的九省通衢，近代以来最早一批对 外开放门户形成的通商口岸，历史中层层淤积 的市民传统和当前时代巨变所引起的社会阶层 大调整大流动，以及相应思想观念的撞击和整 合，就格外地引人注目，具有了充分的戏剧性 / 张志忠 小说短评 058-061 /池莉笔下的小市民风景 059 名 作 欣 赏 Masterpieces Review 2009 . 5 和喜剧性。这一变化从 80年代末期以来，日渐 明显，来势汹涌。但是，并非所有的作家都对 这些市民抱有池莉那样的关注和赞赏之情。在 革命年代里，被视作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 市民气当然是要被无产阶级进行改造的，在启 蒙主义和理想气息弥漫的 80年代，其内在的精 英主义价值观和知识分子使命感也必定是居高 临下地俯视包括市民在内的芸芸众生的，像池 莉这样，自觉地认同、热情地赞颂市民精神 （池莉自称为是自下而上地看待生活） 的作家， 可以说是得风气之先。她敏锐觉察到了时代氛 围的悄悄转换，就是从崇尚精神生活、高扬理 想主义，为改革开放进行思想动员和情感激发 的 80年代，向市场化、世俗化、城市化和物质 利益化的 90年代的巨大转型，并且自觉地追踪 和描述那些出身贫寒的市民的生活变迁。池莉 的作品，开了一种直面现实、揭示人生的平常 状态的文学的先河。 与 《烦恼人生》 相隔 10 余年后， 《生活 秀》再一次引人注目。《烦恼人生》将印家厚 的种种烦恼集中在一天的 24个小时里，使得那 些点点滴滴的生活琐事在浓缩的时间里形成巨 大的心灵冲击。《生活秀》则是在十余年的时 光流逝中，刻画了一个市井女性在市场化时代 浮浮沉沉的人生轨迹。作品中一个重要的场景， 就是经营卤鸭脖子生意的来双扬在吉庆街的餐 饮夜市里，以其精心养护的一双精致的手，闪 现着独特的女性魅力，吸引着食客和看客。 有人来买鸭颈，她动作利索干脆，随便人 挑选，无论吃客挑选哪一盘，她都有十二分的 好心情。钞票，她也是不动手去点收的，给吃 客一个示意，让吃客自己把钞票扔在她小摊的 抽屉里，如果要找零，吃客自己从抽屉里找好 了。来双扬的手不动钞票。来双扬就是一双手 特别突出，青春期早已过去，它们依然修长白 嫩。现在，来双扬懂得手的美容了，进口的蜜 蜡，八十块钱做一次，她也毫不犹豫。她为这 双手养了指甲，为指甲做了水晶指甲面，为夹 香烟的食指和中指各镶了一颗钻石。 当吉庆街夜晚来到的时候，来双扬出摊了。 她就那么坐着，用她姣美的手指夹着一支缓缓 的燃烧的香烟。繁星般的灯光下，来双扬的手 指闪闪发亮，一点一滴地跃动，撒播女人的风 情，足够勾起许多男人难言的情怀。 说这一双手的过人和独特，不是那些养尊 处优的悠闲女性的纤纤十指，而是一个成天在 餐饮业里打拼、少不了自己动手干过许多粗活 的女强人的双手。通过描绘各种人物的手的特 征，揭示人物的命运和内心世界，描写各种场 合的餐饮菜肴的色香形味，营造韵味十足的日 常生活情调，是池莉小说的两大特点。 还是少女时代的来双扬，就不得不用其瘦 弱的肩膀，承担起抚养幼小的弟弟妹妹的生活 重担。生活所迫，来双扬在街头摆了一个小火 炉，靠卖油炸臭豆腐维持三口人的生计，经常 要与市政管理人员“打游击”、“泡蘑菇”，本 来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孰料，这样的选择却正 好和市场化的进程同一步调，在来双扬的坚韧 努力下，街头摆摊设点获得了合法性，吉庆街 竟然在她的带动下发展起来，形成了著名的餐 饮一条街。 来双扬的生活和性格中，还有着丰富的矛 盾冲突。她在生活的历练中，经磨历劫，练出 了手段，练出了胆识。来双扬在父亲、嫂子、 兄弟姐妹和卓雄洲等人之间，周旋应对，从容 进退，善就善得一副菩萨心肠，恶就恶得赛阎 罗地煞，在她的一个个现在进行时的行动中， 活脱脱展现出一个强悍、霸气，能够拳打脚踢 地为自己闯出一片生存空间的个体业主，同时 却又不能不尽力扶助自己的兄弟姐妹，显现出 060 2009 . 5 一个处处忍让克己的大姐形象来。到了面对默 默追求自己好几年的卓雄洲，她纵然柔情似水， 一心把自己献出去，却只能感受一个巨大的梦 幻的破灭，感受到两个人之间那迥然的差异和 隔膜。几经周折，一个有胆魄有决断的市井女 性的形象就生动地凸现出来。 自知、务实，这是池莉笔下的市井人物的 共同特性。他们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 自己的生存状态有清醒的判断，不会一时间冲 动起来昏了头脑，也不会做虚无的不切实际的 梦想，甚至连残存的浪漫情怀也容不得保留。 否则，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就会输得一败涂 地。来双扬曾经在心灵中保留了一片纯净的空 间，为了一个爱情的梦想，精心守护了两三 年，与卓雄洲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但是，她 对待爱情的态度是非常务实、拒绝浮夸和幻想 的，一旦发现卓雄洲所爱的只是他自己制造出 来的、与自己相去甚远的一个女神，一个偶 像，她就觉察到两人缘分已尽。与其在虚幻的 基础上结成伴侣，然后再无奈地看着这爱情的 宫殿渐次坍塌，不如根本就不向前迈步，因 此，来双扬和卓雄洲最终在幻灭之后理智地分 手。 正是 《烦恼人生》中的印家厚这样的工人 以自己的忍辱负重承受了时代转折的痛苦和代 价；也正是《生活秀》的女主人公来双扬这样 的个体户为冲破单一的呆板的经济体制而充当 了时代的开路先锋。在此意义上，池莉对于市 民阶层的理解和赞颂，自有其独特的眼光所在 吧。 张志忠：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吕晓东） / 张志忠 小说短评 ·名作荐 书 关于书的成语关于读书的排比句社区图书漂流公约怎么写关于读书的小报汉书pdf · 历史是一个民族的记忆。不重视历史，也 就等于一个民族失去了记忆，而失去了记忆的 民族，决然不会有光明的前途。中华民族是一 个重视历史的民族。对于近代百年中国所承受 的民族创痛和产生的历史悲情，我们不但没有 忘却，而且常常在记忆中挥之不去。在经济全 球化大趋势推动世界文化大汇流的今天，若以 文化交流的视角，解读中国近代史，人们便会 发现：异质文化碰撞交流所激发出来的历史进 步作用，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止的；学习和融合 外来先进文化，为近代中国传统文化的转型发 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近代百年中外文化交流， 是近代中国文化重新发展的必由之路。 定价：58.00元 王介南著 山西出版集团 书海出版社出版发行 电话：0351- 4922220（发行部） 0351- 4922214（编办） 传真：0351- 4922127 地址：山西省太原市建设南路 21号（030012） 网址：www.sxskcb.com 058-061 /池莉笔下的小市民风景 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