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曹翠芬的一条大河

曹翠芬的一条大河

举报
开通vip

曹翠芬的一条大河1 曹翠芬的一条大河 文/尹学芸 1   凶杀案发生在午夜时分。   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当然没人能说清楚。一早我上班,狭窄的楼道里拥堵着许多人,个个都很惊怵,脸上有着惶恐和隐秘的兴奋。姚小桃第一个问我,你听说凶杀案了吗?我说什么凶杀案?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凶杀案。我这一路都没有碰到熟人,也怕碰到。我一手推着车,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肚子,一直擦着墙根走。我问姚小桃发生了什么凶杀案,杀了谁。姚小桃刚要启齿,看了周围一眼,又把话咽了下去。刘金刚抢着说,杀了曹小梨,曹小梨死了。死的咋不是曹翠芬呢?杀了曹翠芬多好啊。大家一致赞同,都...

曹翠芬的一条大河
1 曹翠芬的一条大河 文/尹学芸 1   凶杀案发生在午夜时分。   具体是怎样的情形当然没人能说清楚。一早我上班,狭窄的楼道里拥堵着许多人,个个都很惊怵,脸上有着惶恐和隐秘的兴奋。姚小桃第一个问我,你听说凶杀案了吗?我说什么凶杀案?我的确不知道什么凶杀案。我这一路都没有碰到熟人,也怕碰到。我一手推着车,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肚子,一直擦着墙根走。我问姚小桃发生了什么凶杀案,杀了谁。姚小桃刚要启齿,看了周围一眼,又把话咽了下去。刘金刚抢着说,杀了曹小梨,曹小梨死了。死的咋不是曹翠芬呢?杀了曹翠芬多好啊。大家一致赞同,都说应该曹翠芬去死。曹小梨那孩子仁义,八岁就给她妈洗血裤衩,今年还不到十一呢,死了实在可惜。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托住肚子,我的儿子在那里蹬腿呢,他好像也听到了外边大人说的话。我问了一句是谁杀了曹小梨,居然没有谁听到。我无聊地穿过人群去了办公室,一屁股在椅子上安顿下来。大家也一下子散了。我看见姚小桃提了暖瓶去打开水,屁股没坐稳,也提了暖瓶追了上去。因为走得急,肚子皮球一样在胸前晃来晃去。我儿子在肚子里都在问是谁杀了曹小梨,我得把这事弄清楚。   水龙头大概被水垢糊住了,半天也滴答不满一壶水。我和姚小桃站在雨篷底下聊天。我们两个同岁,一年进的机关。只是我已身怀六甲,她还独身一人。我问到底是谁杀了曹小梨,姚小桃说,还能有谁,她那个继父,早就看曹翠芬母子不顺眼,想轰她们走,可就是轰不走。曹翠芬说让她们走可以,但得把房子一并带走。怎么可能呢,她这是无理要求。房子是人家的,人家不可能把房子给她。   姚小桃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仅是--曹翠芬租住铁二秀的房子都两年多了--当然后来不是租住,传说他们住在了一起--铁二秀怎么忽然想起来杀人呢,而且杀个孩子?姚小桃也摇了摇头 关于同志近三年现实表现材料材料类招标技术评分表图表与交易pdf视力表打印pdf用图表说话 pdf 示不清楚。这时候又来了别的人在我身后排队。姚小桃提了装满水的暖瓶先走了,我留神后边又来了谁,我还想跟人探讨曹小梨的事。我过去也没怎么喜欢过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偶尔到单位来找她妈,我都没跟她说过话。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小时候头发上有虱子。大了稍微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一次我在路上看见她踢一只死耗子,边踢边骂:“操你妈!操你妈!”我故意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她,她也看了看我,仍没放弃踢那只死耗子,嘴里也没停骂。后来她用脚尖把死耗子挑了起来往远处扔,正好扔到路边的鸡蛋篮子里。卖鸡蛋的冲过来拍了她两巴掌,她倒退着往远处闪,可是没哭。   她长着一把黑黑瘦瘦的小骨架子,颈窝永远有洗不掉的污垢。衣服总是穿得长长短短,冬天到了,旧鞋窝里也许还是一双赤脚。   曹翠芬穿得倒整齐鲜亮,人也丰腴得有红似白。传说她在家里什么都不做,都是曹小梨伺候她。   刘金刚激动得脸都有些走形,走形的标志就是鼻子和嘴都有些往一顺歪。我刚提了“曹小梨”三个字,他就把身子扑过来凑近我,嘴巴离我耳朵只有一拃距离,唾沫星子在我眼前乱飞,像是下一场零星小雨。他咬牙切齿地说,铁二秀怎么不杀曹翠芬呢,该死的是曹翠芬啊。如果铁二秀杀了曹翠芬而留下曹小梨,我甚至可以收养那孩子。我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让那些“小雨”下到地上。我朝刘金刚笑了笑,说当初你如果娶了曹翠芬,曹小梨也许就不会死。我知道曹翠芬曾经追过刘金刚,上班的第一天就有人当成笑料告诉了我,只是曹翠芬 方法 快递客服问题件处理详细方法山木方法pdf计算方法pdf华与华方法下载八字理论方法下载 用尽,也没能让刘金刚动心。后来他们因为什么事闹过纠纷,曹翠芬抓了刘金刚的脸,刘金刚扯掉了曹翠芬的两粒纽扣,曹翠芬就告他耍流氓。起初刘金刚不承认,可他不承认曹翠芬就没完没了地告。单位领导就给他做工作,说你承认了吧,就当行行好。曹翠芬不单在县里告,还去市里告,还要去北京告。单位领导哪里撑得住,虽说曹翠芬是无理取闹,可领导也怕这样的无理取闹。后来,刘金刚写了检讨,检讨中有这样的句子:“我流氓成性,把曹翠芬同志的两粒纽扣看走了眼,以为是两只妈妈头……”刘金刚交的检讨是副本,原稿在他抽屉里锁着,单位新分来年轻人,他就拿出来给别人看。后来同办公室的人一看他往外拿检讨就大声朗诵--大家都背下来了。   我对刘金刚说,当初你如果娶了曹翠芬,曹小梨也许不会死。我知道这句话有毛病,假如刘金刚娶了曹翠芬,他们的孩子根本就不会是曹小梨。可我这句有毛病的话让刘金刚露出了得意之色。他嘲讽地说,你让我娶曹翠芬,你咋不娶呢?刘金刚是个有本事的人,很多新修的寺庙都有他的泥塑金刚作品,所以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刘玉,而叫他刘金刚。我看着刘金刚,没来由地不喜欢他。我说即便曹翠芬真的死了你也不会收养曹小梨。刘金刚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我说你哪里有这样的胸怀!话音未落,我儿子就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我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我怀了儿子以后经常说错话,只有今天我想补救。刘金刚提着暖瓶怒气冲冲地走了。我赶紧提了暖瓶去追。我斜着身子在他身后喊:“刘老师!刘老师!”刘老师没理我,连头也没回。   我还是得到了一些有关曹小梨的消息。她被一把西瓜刀横着竖着戳了十一刀。小小的人儿,十一刀啊!疼得我一个劲儿地打冷战,一个劲儿地想曹小梨怎么受得了!铁二秀本来想杀曹翠芬,可曹翠芬跑了,把曹小梨一个人丢在了屋里。铁二秀举着刀追到了大门外,喊她停下,说你再不停下我就去杀曹小梨!铁二秀的这句话胡同两边的许多人家都听见了,曹翠芬不可能听不到,可她还是鸭子一样顺着胡同一直朝南跑,那条胡同有一百多米长。她跑到一半铁二秀就不追了。铁二秀说,我不追你了。曹翠芬回头看了一眼,铁二秀是收住了脚,可手里那把西瓜刀却被他舞得像丝绸一样。曹翠芬便没有停步,她跑出了胡同口。胡同口对面是家龙商厦,商厦下面是冷饮摊儿。曹翠芬跑了过去,从兜缝里摸出枚一块钱的硬币,为自己买了杯冷饮。曹翠芬喘成了心脏病人,久久不能把一口冷饮咽下肚去。她坐到已经摞起来的一把椅子上,老板几次提醒她要收摊了,她都无动于衷。她就是这样的人,对什么都安之若素。警车“呜哇呜哇”叫着开来时,她甚至跟着别人一起去看热闹。 2   三天以后,是领工资的日子。会计小齐挨门通知领工资了。她从楼道东头走到西头,每一个门口都驻足,趴到门框上说,领工资了。所有的话都不如这句受人欢迎,大家都朝小齐笑。性急的跟在小齐屁股后头往财务室走。刚走一半,曹翠芬突然从楼道拐角处冒了出来。所有人都像遭遇了鬼子一样迅速隐匿,小齐无路可逃,居然躲进了我的办公室。小齐是个女孩,还没结婚,没结婚的女孩胆子都小。小齐受了惊吓,脸红彤彤的,她指着门外,战战兢兢地对我说,曹翠芬……   曹翠芬已经站在了门口。   她穿的是一件崭新的苹果绿衬衣,没穿乳罩,两只口袋一样的乳房把胸撑得满满当当,乳头清晰可见。她两只手臂撑到门框上,人就像要飞起来一样,眼睛平视,有点盛气凌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对她客气点。我从来没对她客气过,我总是绕着她走。此时我看她的眼光有了悲悯的成分,或许还有别的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喊了一声曹老师,说您进来坐。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她看小齐。她看人时眼神总是折叠的,挑一下,剜一眼。再挑一下,再剜一眼。她用女高音特有的嗓音说,小齐,我来领工资。工资发了吗?   小齐嘴里答应着“哦哦哦,好好好”,脚步却没有动,身子也没有动。她从身后悄悄抓住了我,用力往外扯我。我就明白她想让我和她一起走。我若无其事地挣脱了她的手,先她往外走去。曹翠芬却一直堵在门口,没有给我让路的意思。我只得在门边停下,曹翠芬撇着嘴说,是我的女儿让别人杀了,不是我杀了人。你们别搞错了!   说完这话,她在我的门口消失了。   我有些难堪。是曹翠芬的话让我难堪了。她说的没错。她不是杀人犯,用看杀人犯的眼光看她是不对的。我看小齐,小齐显然什么都没意识到,她的脸更红了,满是惊惧。我拽着小齐跟在曹翠芬屁股后面去了财务室,小齐战战兢兢,薄薄的一叠纸币,翻来覆去数了三遍。她数一张偷看一眼曹翠芬,再数一张再偷看一眼,仿佛曹翠芬随时可能扑过来。我在一旁都有些紧张,害怕曹翠芬真跟小齐过不去。过去曹翠芬每天都有借口跟人吵架,只是单位不再有人理她。   好在曹翠芬的注意力都在小齐手上,这让我的心一点一点松弛下来。接过工资,她一张一张地对着窗户照真假,连一块的也不放过。   我说,都是从银行取来的……   她严厉地说,你以为银行就没有假的?   我赶忙说,对对对,有假的。   她又仔细对照了工资表,拿了笔一项一项地计算。计算清楚,人都扭身离开桌子了,目光还在工资表上停着--还是发现了问题。她陡然转过身来,点着工资表说,咋没防暑费?   小齐说,馆长没让发防暑费。   她二话不说,扭着屁股去找周易馆长。她在楼道里大声嚷,周易,该发防暑费了,你为什么不发!   周易是个火上房都不着急的主儿,此刻却忙不迭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嘴里说着废话:天气热了吗?   大家都在自己办公室里笑,周易顾不上笑。他大步走进财务室,吩咐小齐造表,发防暑费。他用抱怨的口吻说小齐,天气都热了,怎么不知道发防暑费!小齐梗着脖子想说话,但没有说出来。她气呼呼地问什么标准,周易说按去年的标准。小齐问,去年的标准是多少?周易翻着眼皮看屋顶,曹翠芬响亮地说,一百二。   周易说,就一百二。   签了名,把防暑费领到手,曹翠芬也不多话,扭着鸭子屁股朝外走。走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我,说,李红,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我从上摸到下,我儿子一下一下地踢腿,像是在打少林拳。我认真地对曹翠芬说,我爱人叫肖天左。   曹翠芬嘁了一声表示不屑,她说,还穆桂英呢。   曹翠芬逍遥而去。各科室的人都涌进财务室,吵嚷声差点把房盖顶了去。周易一遍遍地过来斥责,也没人敛声。大家都很关心曹翠芬说了些什么,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小齐想了半天,总算冒出来一句话:她染指甲油了。大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她有没有说什么?这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小齐直着眼睛想,总算想起来一句话。她指着我,爽快地说,她问李红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什么!她居然这样问!   大家把目光转向我,七嘴八舌地说这话有些侮辱人。刘金刚在别人的肩膀中间把头伸过来--看起来他不是个记仇的人--问我是怎么回答的。我轻描淡写地说,她不过是想知道谁是我儿子的父亲,我告诉了她。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仿佛我的话把所有别的话都给腰斩了。我看着周围的人,周围的人也看着我,他们大概觉得我像曹翠芬一样怪异。这让我多少有点受不了。   可惜死的是曹小梨。谢天谢地。总算有人重新拾起这个话题,所有的人都被这个重新拾起来的话题吸引了。女儿刚死三天她居然想得起来领工资,她还是个人吗?她真该替女儿死了,这样我们群艺馆也少了一害。跳舞的人说。   下面说话的是个画画的,她的办公室对着财务室,我注意到她的门一直虚掩着,她一定清楚地看见了曹翠芬的脸。她说曹翠芬脸上一点悲伤的样子也没有,仿佛死的是个小猫小狗。小猫小狗还有人掉眼泪呢,女儿替她死得这样惨,她竟然一点都不在乎!   还有张三李四王五各自发表看法,但观点都惊人得一致。最后还是刘金刚做口头 总结 初级经济法重点总结下载党员个人总结TXt高中句型全总结.doc高中句型全总结.doc理论力学知识点总结pdf ,说曹小梨不该死,该死的是曹翠芬。曹翠芬若是被杀死了,我们大家都可以出一口恶气。   是你要出一口恶气吧?我还是憋不住了,想挑衅一下刘金刚。   可许多人都说,他们也有一口恶气,在心里憋了许多年。   我说我没有恶气,虽然有一回她挑剔我穿的鞋子像个女流氓。   我还说姚小桃也没有恶气,虽然言语之间有过不愉快,但曹翠芬没有伤害过我们。是我们经常辜负她,比如刚才。我看了一眼小齐,小齐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又说,要是没有曹翠芬,今天就不会领到防暑费,你们信不信?周易这时正好走进来,大声说李红你乱讲什么!我很不以为然,重复说,如果没有曹翠芬,我们今天根本领不到防暑费。周易有些恼,冷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陈述事实,这个事实许多人都亲眼得见。但显而易见的是,人们并不如我那样想。不管领了工资的还是没领工资的,都若无其事地溜了。除了点钞的小齐,屋里只剩下我和姚小桃。姚小桃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不知为什么,又回来了。她大概见不得我如此尴尬,就把我从这间屋子推了出去。   我们两个一晃一晃地走出单位大门,我说心里热,想吃个冰淇淋。姚小桃出其不意地摸了下我的肚子。我逮着她的手扣到肚子上,说,儿子,这是你小桃阿姨。小桃阿姨很漂亮,不可思议的那种漂亮,知道不?姚小桃抿着嘴笑,说你儿子不知道什么叫不可思议。我赶忙说,我儿子知道,我儿子什么都知道。姚小桃点着我说,李红,我觉得你现在好过分啊。我说我什么地方过分了?姚小桃说,你什么地方都过分,谁都敢得罪,跟谁都敢叫板。孩子一下子就成了你的依仗,胆子比倭瓜都大。你还一口一个儿子,你就敢保证肚皮里的孩子就一定是男的?我说是男的,一定是男的,我的事自己清楚。姚小桃哼了一声,说你真是越来越离谱。我问什么地方离谱?姚小桃反而不说了。我儿子在肚子里练了一下拳脚,恰好被姚小桃摸到了。姚小桃高兴地说,我摸到了,我摸到了!   前边是这座城市有名的家具城,我们从楼下穿过去,才能到达那边的冷饮厅。楼下停着几辆汽车,有人在往车上搬沙发。我围着那辆车转了半圈,说小桃你将来一定要买这种大沙发,看着就舒服。姚小桃说,那要有能装下沙发的房子才行。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住不起那样好的房,就不要买那样大的沙发,那就看也不要看了。我拉着姚小桃往前走,姚小桃的目光却被沙发勾着,一时半会回不来。在家具城的拐角处,曹翠芬正往自行车上绑一只小圆桌。她刚领了工资,就跑到这里买圆桌来了。车支子是歪的,所以车身倾斜着,圆桌在后座上不老实,总企图往下滚。曹翠芬弓着腰背,撅着硕大的屁股,干得很吃力。苹果绿的上衣下摆蹿了上去,露出了月牙形的一片后背,雪白雪白的。我紧走几步帮她把车扶正,还想给她抻抻衣服,手伸了出去,没敢。曹翠芬很快就把圆桌稳定住了。她缠绳子的样子很笨,本来三下两下就能解决的事,被她干得稀里哗啦。   我说,曹老师,买新家具啊。   她看了我一眼,话都懒得说。   我说圆桌像实木的,看着不错。   她挑着声音说,就是实木的,什么叫像啊!   我赶紧虚心地说,我没看出来。   她剜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能看出什么来?   曹翠芬骑着车走了,起初晃得厉害,后来逐渐掌稳了把。   我回头找姚小桃,发现她不见了。她在冷饮厅的窗后向我招手,嘴里含着麦管,一大杯冰可乐被她擎在手上,脸上笑得像个女王。 3   各种途径的消息汇在一起,我大致知道了曹小梨死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要说清楚那晚上发生的事,有必要先说说曹翠芬。曹翠芬是北部深山区的人,家里兄妹九个,她是老小。她小时候嗓子就好,成绩也好,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一中,高考时考上了音乐学院。按理,这是一条通途,可她怪异的性格和难以理喻的行为,让许多人都无法接受她。她读大学时甚至没室友--都想法搬走了。毕业时,市歌舞剧院原本想接收她,可到学校一调查,没有一个人说她好话,就放弃了。   十几年前,我们这座城市还没有音乐学院毕业的人。曹翠芬被分到了群艺馆,那是羊群里出了骆驼。群艺馆成立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只有三个人,一个管图书,一个管创作节目,一个管文物保护。到六十年代,管图书的做了图书馆馆长,管文物保护的做了文物保管所所长,管创作的肖农就做了群艺馆馆长。肖农那个时候写的节目,都是歌唱、快板之类,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层面演出,颇受好评。   曹翠芬分到群艺馆,把肖农乐颠了。群艺馆一共分三个组,美术、音乐、创作。其中音乐组最重要,是门面,可以承揽各种演出,可就是缺个女高音。听说曹翠芬的演唱是郭兰英的路子,肖农逢人就说,咱馆分来个郭兰英。把别人气得不行。虽然有关曹翠芬的负面传闻很多,但肖农根本不当回事。他说搞艺术的有几个没毛病?没毛病的根本搞不了艺术。肖农是个很自负的人,最听不得不同意见。   曹翠芬来报到那天,却给了肖农一个下马威。肖农正在给班子成员开会,房门砰地被推开了。很难看出来人的确切身份--曹翠芬的穿着打扮不入流,一点也不像刚毕业的大学生。肖农当即面沉似水,呵斥说,出去!懂不懂规矩?   肖农的意思是,你别不敲门就进来,没看到这里正开会吗?肖农在群艺馆经营了大半辈子,很有些霸王作风。换了别人,脸一红,道个歉,再报出自己的名字也就过去了。可曹翠芬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她当即翻脸道,你是不是肖农?是不是你让我来的?我是来报到的,你怎么能让我出去?   肖农这才意识到来人是曹翠芬。他不恼,反而换了一张笑脸,伸出手去要和曹翠芬握手,曹翠芬却不买她的账,扭头走了。   当天晚上,肖农请曹翠芬吃饭,这也是破天荒的事。酒席上,肖农称曹翠芬歌唱家,并请曹翠芬当场献歌一曲。曹翠芬唱的是郭兰英的《一条大河》,肖农的眼睛都听直了,只觉得那音色,那韵味,一点都不比郭兰英差。肖农感动得眼睛都潮湿了,他想,群艺馆有这样一副金嗓子,所有的生计就都有着落了。   可事情往往不像想象的那样。曹翠芬上班不久,正赶上有位局领导给母亲祝寿,那位老寿星特别喜欢郭兰英的歌,领导便点名让曹翠芬去唱《一条大河》。可曹翠芬是个死心眼,肖农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去。她说她的歌只在舞台上唱,唱给广大的听众。至于那些溜须拍马领导他妈的事,谁爱去谁去。肖农气得骂娘,说她不知好歹。她却说肖农一点领导干部素质也没有,一个领导他妈就把他支使得五迷三道。最终,肖农只得亲自带着部分演员去祝寿,结果被领导他妈卷了回来。寿星说,我就是想听《一条大河》,“一条大河”没来,你们都回去吧。   这件事,憋气窝火的只有肖农一人,其他人都幸灾乐祸。谁初到单位报到会有领导请吃饭这样的礼遇?肖农那样款待曹翠芬,伤了许多人。   曹翠芬被分到音乐组,却许久都没安排工作。她该上班时来,该下班时走,别人去做辅导或出去讲课,她却什么事也没有。那些辅导和讲课都是有偿的,别人都比她收入好。她也跟肖农要工作,肖农根本不理她。肖农自己不理,还暗示其他人不要理。肖农一直无法原谅曹翠芬,因为那位领导一直不肯原谅肖农。外面也有人指名道姓来请音乐学院毕业的人去授课,别人合伙总能把事情搅黄。这期间,曹翠芬也不断与人发生纠纷,有点故意讨嫌的意思。比如,几个人一间办公室,她擅自把自己的办公桌搬到朝阳的地方。她还用办公室的脸盆泡脚。还大张旗鼓地在办公室里用电炉子烧菜,弄得满屋都是油烟。大家找肖农反映情况,肖农说,我管不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于是那些五花八门的办法接踵而至--曹翠芬的办公桌隔三差五就出现在楼下,连同她的饭盆、拖鞋、卫生巾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品,撒得满院子都是。曹翠芬尖着嗓子骂人,馆里的人像听歌一样无动于衷。大家都趴在窗子上看热闹。曹翠芬吃力地搬着桌子上楼,一只抽屉滑了下来,顺着楼梯跌出去很远。曹翠芬坐在楼梯上哭,哭够了,她跑回办公室,看谁的桌子好,当着人家的面就把锁拧下来,把自己的东西塞进去。办公室的几个人合围她,却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才上班几个月,曹翠芬就暴露了性格中缺陷的一面。她从不与人沟通,平时像鹅一样把脖子拔得老高,眼里谁都没有。她还经常自以为是,动不动就用五线谱唬人--音乐组的几个人,学历最高的是中专,没有一个人识五线谱。她显摆学问时,大家不理她,她就说难听的话。因为有前车之鉴,谁都不敢再动手与她过招,但大家合起伙来更加变本加厉地对付她,她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   这年春节,群艺馆组织了一场军民联欢会。曹翠芬强烈要求自己上个节目。她大概也知道这种演出重要,早早就着手写歌词,谱曲子,在办公室里旁若无人地唱,唱得别人心乱如麻。自从分到群艺馆,大大小小的演出总有,不管多缺节目,从没人找过她。曹翠芬终于不甘心了,她拿着创作好的歌曲去找肖农,肖农却看也不看,抖着那几张纸说,这叫歌吗?这样的东西拿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死?曹翠芬说,那我就唱《一条大河》,这是我毕业时演唱的作品,曾在音乐学院引起轰动。肖农说,你说的话我不懂,你去找个懂你话的人去说行不行?   演出在县大礼堂举行,观众以军人居多。一段舞蹈过后,没等报幕员上台,曹翠芬穿着一套玫瑰紫的礼服上了台。那是她在音乐学院时做的唯一一套演出服,她说她是编外演员,要给大家演唱《一条大河》,前排的人稀稀拉拉地鼓掌,后边的人却什么也没听见。这个时候,整个后台却慌了,一男一女两个报幕员同时冲上来撕扯她,要把她拉到后台去。曹翠芬用蛮力一推,就把女报幕员推了个跟头。女报幕员的一只脚高高地扬了起来,高跟鞋甩到乐队席上去了。四下里笑闹声一片,掌声噼里啪啦。县领导和部队领导都在台下坐着,县领导觉得很没面子,当即就把公安局的叫了来,说你们是怎么维持秩序的?怎么让个精神病跑台上去了?公安局的两个小伙子立马跑到台上,把曹翠芬扭了下去,曹翠芬极力反抗,被人咔嚓一声铐上了手铐。   那次曹翠芬吃了很多苦头,因为口不择言,三天以后才被放出来。她大概挨了打,胳膊上有淤血印子。再到单位,人变得郁郁寡欢,很长时间不再与人吵架,脖子也短了一截,用他们音乐组的话来说,就是鹅脖子变成了鸡脖子。但她在那段时间里却有了爱情,眼神经常迷茫地望着远处,还写诗,那些诗句都跟普希金的诗句差不多。   她爱的人就是美术组的刘玉。刘玉人长得精神,也有才,曾用泥塑作品表现《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参加全国泥塑作品展。曹翠芬能爱上刘玉,是因为刘玉在没人的时候向她“示好”。谁都知道刘玉在搞恶作剧,但曹翠芬看不出来。她一旦爱起来就乾坤颠倒,一首一首地给刘玉写诗。曹翠芬的每一首情诗,刘玉都拿出来与组里人共享。那时美术组有七八个人,也没什么事,就整天拿曹翠芬的事找乐子。刘玉写给曹翠芬的诗都是组里这个一言那个一语凑的。曹翠芬丝毫不知情,爱情的火焰越烧越旺。她总给刘玉买礼物,今天一双鞋,明天一件衬衫。她还想去刘玉家拜见公婆。刘玉终于吃不住劲了,把自己的一个同学领来,说是给曹翠芬介绍对象。   曹翠芬多有韧劲啊!不论刘玉想什么法子,都无法摆脱她。她离老远就朝刘玉笑,走到跟前就想摸他一把,下班就跟在他屁股后头。无论刘玉怎样翻脸都没用,后来他居然预备了一只小电棒,只要曹翠芬一近身,他就让小电棒发挥威力。再后来刘玉就从馆里失踪了。其实,谁都知道他是去南方的一座寺庙塑金刚去了。但没人告诉曹翠芬。曹翠芬中了魔一样找了刘玉很长时间。两年后,曹翠芬与一个小饭馆老板结了婚,老板是外地人,对曹翠芬不错。生了女儿,老板却卷了钱财不知去向。有人说小老板是通缉犯,有人说他老家有妻儿,还有人说他无法忍受曹翠芬--曹翠芬又馋又懒,百无一用。   刘玉再来馆里上班时,许多人都还记得曹翠芬乍见到刘玉时的样子,身体像触了电一样抖,目光像猫眼一样亮。她啊啊叫着张开双臂朝刘玉扑来,刘玉却嗵地一拳,把她捅出去老远。刘玉比几年前显得瘦而精壮,也结了婚。老婆是南方一个小镇的代课老师,不远千里跟他来到北方。刘玉用拳头与曹翠芬说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谁都不觉得刘玉用拳头说话不合适,大家都觉得他去了南方几年,不但挣了钱,也挣了胆量。有一天,刘玉不知因为什么事去了音乐组,音乐组里又只有曹翠芬一个人。按刘玉的说法,是曹翠芬欲对他强行不轨,他不从,两个人因此扭打起来。他扯掉了曹翠芬的两粒纽扣,曹翠芬便告他强奸。那时周易刚走马上任,怕曹翠芬把状一直告到北京去,便让刘玉顶下黑锅。为此,刘玉还写了检讨,在大会上念,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她与女儿曹小梨过了几年颠沛流离的日子。一年要搬几次家,今天下班看见她往东走,明天也许就往南走了。她在哪里都住不长。她成为铁二秀的房客让我感到惊奇。那时我刚上班,单位的人都还认不全,但曹翠芬是认得的,她名声在外。那天我去一个同学家,同学家是这座城市的老住户,在一条巷子里。巧的是,她家与铁二秀家是邻居。我在同学家门口看见曹翠芬正从毛驴车上往下搬蜂窝煤。她已经没有女高音的样子了,腰很粗,衣服很旧,头发像鸡窝一样。因为没打算帮她的忙,我在墙角隐匿了很长时间。她不断呵斥曹小梨,说她动作慢,说她把煤放歪了。那时曹小梨还不到六岁吧,每次只能搬两块煤。乘曹翠芬搬煤进院的空隙我溜进同学家。在同学的母亲崔妈妈口中,我知道了曹翠芬的房东叫铁二秀。   崔妈妈惊讶地说,你的同事没男人啊,只带着女儿啊,怎么能租铁二秀的房子呢?崔妈妈告诉我,铁二秀是光棍,四十大几了,就每天开个破三码,有一搭没一搭地混日子。挣了钱就喝酒吃肉,不挣钱就连粥也喝不起。我问铁二秀为啥没娶媳妇,崔妈妈小声告诉我,不是没娶,跑了。我问为啥跑了。崔妈妈说,有一年,铁二秀夜里拦劫小姑娘,他说是找俩钱花,谁知道呢……他进去的两年,媳妇就跑了。崔妈妈还问我同事是啥样人,咋能租这种人的房子。我有点说不出来。崔妈妈戴着老花镜缝被套,忽然停了手里的针线问我,你同事不会有毛病吧?我简单说了几样曹翠芬的事,崔妈妈肯定地说,她有毛病。   我理解崔妈妈所说的毛病。我们这的人都管神经病叫“有毛病”。   我不知道曹翠芬算不算“有毛病”。我说她大学毕业,歌唱得很好。崔妈妈说,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有毛病。我说曹翠芬正在外面搬蜂窝煤。崔妈妈立刻跑去看,她很关心这位新邻居。崔妈妈搭话说,新搬来的?曹翠芬连个笑脸也没给,眼睛盯着煤,说是新搬来的。崔妈妈赞叹说,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干活,真乖。崔妈妈的本意是赞赏一下曹小梨,不料,却惹出了曹翠芬的怒火。曹翠芬啪地打了曹小梨一巴掌,斥责说,半天才搬一块煤,饭都吃狗肚子里去了!把崔妈妈吓得够戗。崔妈妈回来对我说,这个人肯定有毛病,还不是小毛病。 4   那条胡同两边都是街。我特意绕了些路,从东边穿进那条胡同,去了同学的家。这样就可以不从铁二秀门前走,那两扇棺材板一样的小木门让我有点毛骨悚然。再说,我也怕遇见曹翠芬。我的同学叫崔凯英,在塘沽一家韩资企业做白领。她嘱咐我有空多去看看崔妈妈。自从结婚,我就去得不勤了。怀了儿子,我就去得更少了。   崔妈妈家与铁二秀家只隔了一道墙,那道墙是老的青砖墙,很矮,上面开着乳白色的瓠子花,有一种怪诞的味道,像甲壳虫的屁味。我站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朝那边望了一眼,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三码车。车是豆绿色的,敞篷,坐垫是毛巾缝上去的,有白有粉的。三码车别扭地拧着身子,像一个人被强行错开了筋骨。   我还是闻到了院子里有一股铁锈味,像树底下腐烂的蘑菇发出来的。我知道这种味道的根子在曹小梨,那样瘦小的一副小骨架,被那把西瓜刀捅没了,可气味却留了下来,在下雨的日子里疯长。   曹小梨送掉性命是因为《一条大河》。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歌,许多年前它属于郭兰英,许多年后的一个晚上它属于曹翠芬。曹翠芬这个晚上心情不好。晚饭后,她走出胡同口,去公厕回来的路上买了个西瓜。好西瓜五毛钱一斤,她买的那个三毛五。卖西瓜的是桑梓人,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曹翠芬扭着屁股从厕所出来,对卖西瓜的说,麦子都黄了,你的西瓜怎么还卖五毛?卖西瓜的是个精明人,一眼就看出曹翠芬不识货。因为眼下麦粒都上场了,早就不是麦黄季节了。卖西瓜的说,今年是天年,收成不好,满地瓜蔓,却看不到几个瓜。庄稼人就是命苦啊。曹翠芬说,你种重茬了吧?卖西瓜的说,大姐有学问,知道种西瓜不能重茬。就冲大姐的见识,我赔本赚吆喝,三毛五卖给大姐一个。卖西瓜的说着,就从车斗的角落扒拉过一个瓜来。曹翠芬想上去拍一下,卖西瓜的伸手一挡,把曹翠芬的手架住了。卖西瓜的说,我佩服大姐,大姐也佩服我一回行不?我保证这是一只熟透了的西瓜,沙口甜。不甜给我抱回来,我一分钱不要。曹翠芬抱起西瓜回家,切开一看,里面是瘘的,流着红汤绿沫。曹翠芬风车一样往外跑,还是晚了一步,手扶拖拉机早就放着响屁跑远了。   曹翠芬一路骂着回了家,她很心疼花掉的那三块五毛钱。她咒那个卖西瓜的不得好死。用那钱给他妈买药。孩子掉井里淹死。骂归骂,西瓜还是不能白买。她用刀剔了烂肉,把好一点的刮下来,放到碗里。她吃了两口,味道有些难闻,可她还是舍不得扔。她喊曹小梨也来吃西瓜,曹小梨过来看了看,说我不吃。曹翠芬说,不吃也得吃!曹小梨于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曹翠芬很不满意,让曹小梨把一碗都吃掉。曹小梨端着碗骑到门槛上,吃得眼泪汪汪。   曹翠芬气愤难平。每次吃亏以后她都气愤难平。她发泄的方法是唱歌,唱《一条大河》,嗓子削尖了唱,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唱“波浪宽”时,尾音一个劲地往高拖,直拖得无路可走,才像泥巴一样摔在地上。崔妈妈不止一次对我说,不怕曹翠芬骂,就怕曹翠芬唱。   这是一所大宅院,南北向有三十多米长。房子却很小,是铁二秀出狱以后将就盖起来的,房柁只有拳头粗。两间居室一大一小,小的屋里有张床,比单人床稍宽。过去住曹翠芬母女俩,现在只住曹小梨一个人。曹翠芬搬过来不久就与铁二秀住在了一起。据铁二秀说,曹翠芬不想付房租,房租一个月一百八,铁二秀催了几次曹翠芬也不交。某个晚上,曹翠芬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推开了铁二秀的门。曹翠芬说,我跟你睡一宿,抵房租,行不?铁二秀原本躺着,却噌地站到了地上。他在地上转了一圈磨,说不行。铁二秀心想,若在外面找个女人,二十块就够了,哪里花得了一百八?铁二秀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曹翠芬却开始脱自己。曹翠芬生了孩子后,人变了形,但她白,乳房大,再加上底子好,诱惑一个铁二秀不在在话下。这以后铁二秀开始想腥,曹翠芬却不轻易给他。曹翠芬说,你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你把每天挣的钱给我,我给你做饭吃。铁二秀想了想,同意了。他们每天在一张饭桌上吃饭,俨然一家人。可争争吵吵、打打闹闹从不间断。后来曹翠芬就不怎么做饭了。她有时候去单位打个晃,路上买个馒头包子之类的,自己吃一口,给曹小梨留一口,根本就想不起铁二秀。铁二秀开始对她们还不错,总用油纸包了猪头肉回家,捣许多大蒜,淋上醋和麻油,左邻右舍都能闻着香味。时间一长,就有问题了。铁二秀还有老妈,还有哥哥姐姐,还有左邻右舍,还有和他一样做“狗骑兔子”(三码车的别称)营生的人,他们总往铁二秀的脑子里灌输这样一个道理:曹翠芬不是你媳妇,人家没有嫁给你。你挣下钱都交到她手里,她的工资呢?你这样养着人家母女两个,不是拉帮套吗?将来老了你怎么办?铁二秀脑子不是很灵光,但慢慢也把道理想明白了。他让曹翠芬嫁给他,曹翠芬哪里肯嫁。她说自己是大学毕业,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一个无业游民。   铁二秀几次想赶曹翠芬母女走,可曹翠芬跟他要房子,不给房子就不走。曹翠芬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处可去,总不能睡大街上吧?铁二秀气得火冒三丈,拉着曹翠芬去找人评理。大家都笑话他。这个理怎么评,没法评。他把曹翠芬的东西扔到大街上,曹翠芬就捡回来。他把曹翠芬母女锁到门外,曹翠芬就爬墙跳窗地钻进来。   这天晚上,铁二秀在外面喝了些酒,老远就听到了曹翠芬母猫一样的歌声。铁二秀觉得自己的酒意被歌声搅得更浓了,他让曹翠芬别唱了,曹翠芬不听。曹翠芬心里的怒火正熊熊燃烧,不唱出来会把她憋死的。铁二秀灯笼一样的眼睛冒出火来了,他大喝一声,别唱了!睡在对屋的曹小梨吓得一哆嗦,曹翠芬却没有动,她正好唱到“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这一句。她唱得很投入,脖子扯了起来,声音高到极致,一口丹田气提了起来,人整个就像被悬空了。灯忽然亮了,铁二秀举着西瓜刀扑了过来。铁二秀来势凶猛,关键时刻却有些迟疑,这给曹翠芬留下了一线生机。曹翠芬连愣都没打,从铁二秀的腋下钻了出去,比猫还快。曹翠芬跑到院子里,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铁二秀提着刀追了出来,大声喊,老子就是要杀你!   崔妈妈是一个胆子奇大的人,她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去看了看曹小梨。崔妈妈说,她根本就没想去试探曹小梨还有没有鼻息。曹小梨横挑在门槛上,连头脚都分不大清了。看得出曹小梨也想逃的,可没逃得了。崔妈妈对铁二秀没能杀了曹翠芬也感到惋惜,她这两年受了不少折磨,也对曹翠芬恨之入骨。那个孩子还有让人疼的地方,她有时候出去买早点,装豆腐脑的碗满得没边没沿,把小手烫得鲜红鲜红的。她不爱跟人说话,有一次崔妈妈推着车从外面回来,上台阶时觉得很轻,一回头,才发现曹小梨在后面使劲。崔妈妈一看,她就害羞地跑了。 5   我不是第一次怀孕。   正因为不是第一次怀孕,肖天左才如临大敌。我第一次怀孕是一年前,自己悄悄去了医院,把孩子做了。我不喜欢小孩,觉得他们是小怪物,会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可好日子没几个月,我又怀孕了。这次我可不敢一个人再去医院,那些冰冷的器械在肚子里拧来拧去,也是生不如死的感觉。与其那样生不如死,还不如这样死个痛快。   自从有了妊娠反应,我就只吃四样东西:螃蟹、螺蛳、羊肉串、水萝卜。肖天左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给我琢磨吃的,今天跑这个市场,明天跑那个市场,所有的工资都送给了海鲜贩子,把我伺候得像女王一样。他怕我像第一次那样使性子。他比我大,想当爹了。   自从想要这孩子,我就觉得孩子是我的命。我总是用手托住他,让他离我的心近些。总想往嘴里多填些东西,怕他营养不够。我还想当然地觉得他是男孩子,我喜欢男孩子,觉得他们都虎头虎脑的,在母亲的肚子里就会少林拳,不像女孩,只会撅屁股。孩子还让我变得没头没脑,不会脑筋急转弯。如果不是怀了孩子,我可能像别人一样觉得铁二秀应该杀了曹翠芬。我也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可这个孩子让我的心理有了隐秘的变化。我忽然发现我热爱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也热爱曹小梨,如果她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可以拥抱她。想起曹小梨我就觉得受不了,也为曹翠芬受不了。   那天崔妈妈对我历数曹翠芬的种种罪恶,让我很不耐烦。我潦草地说,如果曹翠芬该死,天底下所有的人就都该死。   我这话有赌气的成分,噎得崔妈妈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对曹翠芬的同情始于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去音乐组找姚小桃,恰巧碰见曹翠芬从办公室里出来,屁股后头跟着曹小梨。她们是去上厕所。曹翠芬的办公桌上摆着个大号的罐头瓶,晾凉的白开水都起皮了。这间办公室是全馆最大的一间,有七八个人在这里办公。跳舞的张蔓丽把儿子放到办公桌上,自己在一把高靠背的椅子上压腿。她儿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说妈妈我要尿尿。张蔓丽拿起一只小搪瓷缸子放到儿子两腿间。只有几滴水响,尿得不多。张蔓丽骂了一声“小坏蛋”,就端了搪瓷缸子朝外走。她起初是想去洗手间的,我猜。她已经走过曹翠芬的桌子了,却又转了回来,出人意料地,她把尿倒进了曹翠芬的罐头瓶里,说你从来不打水,尝尝童子尿的滋味吧。   这件事所有人都看见了,但都无动于衷。我注意到有人牵动了一下嘴角,其余的都像姚小桃一样,连嘴角都没牵。他们都见怪不怪,看起来平时都没少捉弄曹翠芬。不一会儿,曹翠芬先回来了,她拉开抽屉拿出来一盒磁带,放到小录音机里,录音机便劈了嗓子一样吱吱呀呀唱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留意着她,希望她能端起罐头瓶喝水,可她一直不喝。她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然后便是曹小梨溜了进来。她的神态有些鬼祟,眼神像松鼠一样跳跃。她进屋来先捧起罐头瓶,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她用麻秆儿一样的胳膊抹了下嘴,咂摸着自言自语:啥味?一屋子的人哄地一声笑了。曹翠芬觉出了诡异,端着罐头瓶出去了。有人趁机问曹小梨水什么味,曹小梨满不在乎地说,尿味。   这件事让我很长时间不舒服,什么时候想起来,胃里总是一汪一汪的。那天曹翠芬把水倒掉了,回来用开水冲刷罐头瓶,倒得满地都是水。很显然,她意识到有人在她的水杯里做手脚。我以为她会大闹一场,可她一声没吭。她只是折腾暖瓶里的水以示抗议。   她心底也有柔弱的一面,也知道隐忍。   我对姚小桃说,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姚小桃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语塞,难受得半天缓不过劲来。我那时是有一种冲动,想告诉曹翠芬,想把罐头瓶从曹小梨手里夺下来。可我什么也没做。我怕什么。   你都有儿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狠狠地对自己说。   厢房一直是杂货间,窗子是木头楞子的,糊着塑料布。自打我搬进这所院子,厢房的门就没打开过。说是厢房,其实远不够厢房的尺寸。它躲在正房的屋檐底下,其实就是一间棚户的模样。“冬不暖,夏不凉,有钱不住西厢房”,说的就是它。这天,我看见房东老张在里边一样一样地归拢东西。尘土从门窗里腾云驾雾一样往外飞,把院子折腾得乌烟瘴气。我问老张怎么想起收拾房子,老张说,有人看上了这间房,想租。我说,这样的房子也有人租啊。老张说,租金便宜。我在城北贷款买了房,虽然厅只有十多平米,可那是我自己的房子,我再也不要交租金了。老张也知道我就要搬家了,讲起话来透明了许多。老张说,如果不是有人要租这房,他都不知道这房也能换钱。虽然换得不多,但总比闲着养耗子好。当初我想用它做厨房,老张不同意,说里面都有什么重要东西,非留着不可,我的厨房就安在了堂屋里。老张乒乒乓乓地往外扔东西,我的窗子开着,尘土打着卷往我的屋里飞。我紧着回去关窗子,老张还说了些别的话,我没给他耳朵。   肖天左下班回来时拎了一条鱼。我说我不吃鱼,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天左说,为了儿子也不吃吗?怀孕过了五个月,不能那样偏食了。再说也偏不起了,饭量一天比一天大,正经是两个人在吃饭了。我懒得与他争,看着他在盆里加了水,把鱼撒了进去。剖鱼时,鱼吱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吓了我一跳。我说敢情鱼也会说话啊。肖天左说,不会说话的那是哑巴鱼,鱼不单会说话,还会唱歌呢。   我问鱼会唱什么歌。   肖天左说,会唱《一条大河》,那正经是鱼的歌,鱼都热爱大河,比人更热爱大河。可惜大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了,有我们也吃不到。他开口唱了第一句,忽然愣住了。他说,曹翠芬不是爱唱《一条大河》吗?她的女儿送命不就是因为她唱这首歌吗?   我说你不要提。你一提我心里就不舒服。   肖天左说,可她搬过来了呀!   我不相信来租房子的是曹翠芬,我说你也许认错人了。肖天左不以为然,说刚才下班正好遇见她。她知道你住在这儿,还说以后要给我们添麻烦。她看上去彬彬有礼的,一点也不像传说的那样。   我马上套了鞋子出去看,见曹翠芬正登在椅子上,往天窗上安烟囱。看样子她想生炉子。她一定觉得生炉子比用煤气省钱,可现在天气还热,炉子安上也没法用,她就是这样一根筋。她还是穿了那件苹果绿上衣,裤子是灰的,红裤带在有了赘肉的肚子上结了扣,手臂扬起的时候,裤带和赘肉一览无余。她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烟囱从高处落下来,像炮筒一样砸在她肩上,她脚下椅子一歪,险些从上面掉下来。我虚声喊来了肖天左,说你过去帮帮她。肖天左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小声说,我做饭呢,你别没事找事。我赌气地想自己过去帮忙,肖天左把我拉住了,说鱼刚下锅,你看着火,我过去帮她,行了吧?   肖天左这一帮,就整个晚上都没回来。我自己吃了饭,看电视,隔几分钟出去看看。曹翠芬的屋子里灯光很暗,肖天左的身影却很清晰,一会儿在墙上钉钉子,一会儿与曹翠芬联手搬东西,干得热火朝天。我咬牙切齿地骂他蠢,帮人也不是这么个帮法,就三步远的距离,吃口饭能耽误什么?   这个晚上我里外折腾自己,甚至黑掉灯威胁肖天左。我折腾累了,歪在被子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曹翠芬在院子里喊我。她说李红,你出来坐会儿。我哪里想去,可一想到是曹翠芬招呼,不想去也得去。我跟随曹翠芬来到了她屋门前,一盏灯吊在门框上,照得院子里很亮。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张小圆桌,是她从家具城新买的,安放在灯光底下,油漆亮得耀眼。肖天左坐在圆桌旁,自斟自饮地喝茶。另两边放着两只马扎,很显然其中一只是恭候我的。看见肖天左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好发作。我说,活都干完了?肖天左看出了我的心思,哧哧地笑。曹翠芬说,肖天左真是手巧,什么事都做得那么好,没见过这么会做活的男人。我心说,你都见过什么?我去她的屋里看了看,居然比我家还干净,玻璃是新安上去的,通透得像是把天空糊了上去。   曹翠芬给我倒了一杯茶,我没喝。我疑心这个杯子曹小梨使过。曹翠芬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她说这些都是新买的。圆桌,盘碗,衣服,鞋子,都是新的。她说我的孩子死了,别人不定怎么称愿,我偏要好好活着,让那些咒我的人不如意。她是这样想的?我愣怔地看着她,不知该怎样接她的话。肖天左说,曹老师你不要这样想问题,不会有人对你兴灾乐祸的。曹翠芬激烈地说,怎么没有?他们都巴不得我让人杀了。你问问李红,是不是这样?我更无法回答了,虽然我清楚曹翠芬说的是事实,可这样的事实委实太残酷。我用手摸着我的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曹翠芬缓了一下语气,叹息地说,曹小梨替我死了,没什么不好。我好歹还有份工资,能活命。如果剩下她一个人,李红你说,她怎么活?曹翠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非要从我嘴里掏出答案来。我目瞪口呆。我不知道曹翠芬会这样想问题,与正常人的思维出入那么大。可谁是正常人?我?她?还是群艺馆的其他人?我不敢顺着曹翠芬的思路往下想,我也不愿意想。这时候肖天左站起身,说不早了,曹老师你也早些休息吧。曹翠芬严厉地说,你坐下!李红还没吃瓜,把瓜吃完了再走!我这才留意桌上摆着一盘哈密瓜。眼下的哈密瓜很贵,她还真舍得买。她把瓜往我手里塞,往我嘴边送,怎样拒绝都不行,她急赤白脸地强迫我吃,瓜瓤甚至蹭到了我的脸上。还是肖天左打了圆场,他说瓜特别甜,我们多拿一块,回去吃吧。曹翠芬便把所有的瓜用手一抄,都给了肖天左。肖天左连声道谢,掐着瓜条急急地回了我们自己的家。   一进门肖天左就把瓜扔进了垃圾桶。   他对我说,皮都软了,瓤是馊的。   我说她对人还真热情。   肖天左说,也很会说话,我干活时,她一个劲儿地提醒我小心。   我问肖天左怎么不回来吃饭。肖天左说,哪里回得来,她把活排成队等着我。我说我饿了,她说干完再吃,就像我是她家的长工一样。你也不过去喊我一声,你若招呼一下,我就顺坡下驴跑回来了。   我说,笨。她不让你回来你就不回来?   肖天左说,我不想去,你非让我去。   我说,她夸你手巧。她可轻易不夸人。   肖天左说,她怎么混成这样,不该混成这样啊?   “是个可怜人,能帮我们就帮她一把吧。”我对肖天左说。 6   曹翠芬一连许多天都没来上班。单位的同事都跟我打听她的去向,我明明不知道,却做出秘而不宣的样子。周易还特意把我找去,嘱咐我跟她做邻居小心点,那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曹翠芬告诉我,她办大事呢。她每天都跑公检法,一是要求判铁二秀死刑,二是要求把铁二秀的房子判给自己。曹翠芬说,曹小梨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没自己的房子。铁二秀既然当了杀人犯,他的房子也就没用了。我理解她的意思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安全,她需要有一套房子,而这套房子的出处,就是铁二秀那所宅院。曹翠芬一只手支着门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与我攀谈。与她做了几年同事,从没见她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她的胸腔里总是揣着枪弹,见了谁都想给一梭子。也许就象肖天左说的,她也是会说话的,只是没人给她机会。   我认真地说了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铁二秀判死刑是没问题的,他那样残忍,不判死刑天理难容。至于那所宅院,就不知道法律有什么规定了。铁二秀肯定回不来了,可他还有别的亲属,现在城市土地寸土寸金,那样大一所宅院,谁不眼红?   我的意思是,曹翠芬可以往最好的方向努力,可也要做最坏的打算。而且我的语气也尽可能地亲和,我很想曹翠芬能把我当朋友。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朋友,是个恓惶的人。她却没理解我的苦心,把我的话想歪了。她凌厉地说,照你这么说,我不该要那套房?他杀了我女儿,我怎么就不该要那套房?   我们不欢而散。曹翠芬根本不容我说什么,扭着屁股走了。   因为久不与人沟通,她听别人的话有障碍了。我这样对自己解释。   连续两个早晨,我都看见一个又瘦又高的黑皮肤老人在门口转,见我注意他,便装作看街景,举着花白的脑袋,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我断定他瞧不出什么名堂。我们院门外就是两堵墙,彼此间宽不过四尺,有一棵臭椿树从前边的院子里探出了头,姑且算风景吧。老人就站在椿树下,穿着黑西服,更把人衬得条儿一样。我从他身边过时,他往前迈了半步,明显是想和我打招呼。我放缓脚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可他没有说。   我想他应该是来找曹翠芬的。曹翠芬这些日子总是早出晚归,一天要跑好几家单位。公安局局长、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的门槛都被她踏破了。她去了就找一把手,提条件,坐在人家屋里不走。她还用人家的杯子喝水,在人家办公套房的卫生间里大小便。周易被公检法各部门挤兑得快上吊了。他派人去接曹翠芬,接不回来。他亲自去,曹翠芬指着他的鼻子说,除非你给我一套房。我如果有房就不会去租房。我如果不去租房女儿就不会被人杀死。你赔我女儿!这样的理由和条件,周易哪里担当得起。后来他连电话都不敢接了,他说,得罪就得罪吧,反正这辈子也不指望犯事儿,大概也不用和他们打交道。   转天我一开门,那个黑皮老人到院子里来了。他有些惶恐地对我说,同志。我说您找谁?他说,曹翠芬同志住在这儿吗?果然是找曹翠芬的。老人说的是普通话,但听上去很生硬。我说曹翠芬一早就出去了,通常晚上才回来。老人朝曹翠芬住的地方望,显然他知道她住在那里。我说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吗?老人慌忙摆手,说了声谢谢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说麻烦你。我说什么事?老人从兜里摸出个塑料皮本,然后又摸出一支钢笔,翻开本子,在上面写了三个字,然后小心地撕下来,双手举着递到我面前。那上面是三个繁体字:孙庆东。我说是您的名字?他哈了哈腰,说麻烦您转给她并代我问候她。我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他说您忙您忙,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这个类似名片的纸条我放在了她窗台上,上面压了一个小石子,两个小时以后,我又把纸条收了回来。我想,还是当面交给她吧。曹翠芬很晚才回来,脸色很不好,她给自己煮一包面,摔摔打打地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我在她窗外站了会儿,她也没有发现我。我喊了声曹老师,她把门拉开,门神一样堵在门口,说有事吗?我把纸条给了她。她嘴唇动了动,没有念出来。她问,人呢?我说还是早晨来的呢。她又去看纸条,忽然说,你连个电话也不让他留,我怎么与他联系?   我说,是他没留,不是我不让他留。   曹翠芬说,也许他根本就没电话。   这话说得够气人。我转身就走,她又问,他变成什么样了?   说得我有点愣,我想了想才弄明白她指的是那个人。我说他穿了件黑西服,人又高又瘦。迟疑了一下,我说,又黑。曹翠芬马上说,他过去一点也不黑。曹翠芬的眼神有些痴,目光打到远处,不知想起了什么。我托着肚子往回走,曹翠芬说,李红,你怀的也是女儿。   我没理她。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曹小梨,因为她用了“也”字。   就是这个“也”字,让我很生气。   曹翠芬忽然有了好心情,她买来毛线,要织毛衣。毛线是铁灰色的,羊羊羊牌。她买来先提到了我屋里,看上去心情舒畅得不得了。我意识到她可能谈恋爱了,如果是那样,真该谢天谢地,虽然我知道哪个男士跟她也混不长,不过只要有恋爱谈,总是好的。她把毛线摆开让我看,看成色,看质地,脸上激动得冒红光。我忽然意识到她是会过的人,买这样好的毛线,在她可能是第一次。我终于没忍住好奇,问她给谁织毛衣。她说,不用你管。笑了一下,又说,告诉你你也不认识。她问我有没有织毛衣的书,我给她找了三本。她又让我帮她选图案,其实是她自己选,看哪个图案都好,翻来覆去的,爱不释手。我说,你总得定下一下吧?她选了一个菱形块上凸出个葫芦花的,问我好不好看。我心说好没眼力,可嘴里却紧着说好看。她说你把书借我用用。我忙说,送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她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快点走。   我脸一红,说你误会我了。   她说是误会就好,我还以为你烦我呢。   曹翠芬每天还是一大早出门,晚上回来就织毛衣,有时候甚至连晚饭都顾不上做。她织毛衣的时候总是唱着歌,是那曲《一条大河》。说实话,她嗓子不错,可我不想听,我都要烦死了。我央求肖天左去说说她,让她小点声。肖天左凡事都听我的,这件事却一点也不通融。他说,难得她有几天好心情,你就忍忍吧。再说我们还能和她一起住多久?我嚷,你说还要住多久?肖天左说,小点声。三个月,顶多三个月。我说三天我都忍不了了?肖天左和风细雨地说,能帮就帮她一把,这话不是你说的?况且她还没要你帮什么,这就忍不了了?   我哑口无言。   曹翠芬这样勤谨地织毛衣,可我从没看到有什么进度。某个晚上她拿着毛活来找我,我发现她刚织了底边。毛线卷曲得厉害。我清楚这是她织了拆、拆了织的结果,我说毛线该洗洗了,这样很难织平整。她说,毛线是新的,为什么要洗?她看不懂书上花的针法,来向我讨教。我尽可能地说得通俗易懂,可她就是不明白。我只得一针一线地教她。我发现她织毛活的手法一点都不对,线在食指上缠了好几圈,每绕一下,右手都要离了竹签跑出去,样子别提多可笑。我说你这样织毛衣还不得织到猴年马月。曹翠芬说,我这辈子织不完还有下辈子,你操的什么心。我说,不要我操心你来找我干什么。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不会吗?   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织毛衣。她的毛衣织给谁?   一连几个晚上,曹翠芬都来我家坐到很晚。她织得很用心,额上经常冒出豆大的汗珠,害得我忍不住想给她打扇子。我听肖天左的话,再不耐烦也忍着。可这种忍耐是煎熬,她织错了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是我让她那样织的。我已经没脾气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催促肖天左快把房子弄好,快搬家。这天曹翠芬刚在我家床沿上坐下,崔凯英忽然来了。抛开我俩的情谊不说,此刻就是来个狐狸精我都欢欣不已,狐狸精都比曹翠芬可爱。我故意没给她们介绍,我想,曹翠芬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了。可我忽略了她们见过面--曹翠芬在铁二秀家住了两年,与崔家只隔着矮矮的墙头,崔凯英节假日经常回家,她们
本文档为【曹翠芬的一条大河】,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该文档来自用户分享,如有侵权行为请发邮件ishare@vip.sina.com联系网站客服,我们会及时删除。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
下载需要: 免费 已有0 人下载
最新资料
资料动态
专题动态
is_892808
暂无简介~
格式:doc
大小:93KB
软件:Word
页数:0
分类:
上传时间:2011-03-13
浏览量: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