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淮西碑》再探讨
黄 楼
元和九年�� ! ∀八月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 , 其子吴元济匿丧 , 自承节度使之职 , 是年十
月 , 宪宗以十六道兵讨之 。 元和十二年八月 , 宰相裴度亲往前线督战 , 十月十五日 , 随、唐、邓
节度使李想雪夜袭蔡州 ,擒元济 , 淮西平 。 淮西之役是唐朝武力削藩的重大胜利 , 为纪念这
次胜利 , 宪宗命吏部侍郎韩愈撰写《平淮西碑》�下文简称韩碑∀ ,但是 ,其后不久宪宗又下诏
磨平此碑, 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平淮西碑》�下文简称段碑∀� 。 《平淮西碑》重撰之缘由
及韩、段二碑是非优劣历来众说纷纭 , 莫衷一是� 。 目前学界多从研究中晚唐史惯用的“党
争”的角度出发 ,认为韩碑被废是李逢吉、皇甫搏一党排斥裴度的结果。 “朋党” 之说 , 事涉
幽昧 , 史书皆无明载 ,未可逮信。 《新唐书 · 吴元济传》言“帝亦重捂武臣心 , 诏研其文” , 究
其根本 , 韩碑之废同宪宗对武臣之态度应有密切关系。 本文拟在前人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
上 , 以宪宗朝平淮西后对李想等武臣处置政策的变化为线索 , 对韩碑被废之缘由及后人对
韩 、段二碑评价的演变等问题进行重新探讨。
一 、 韩愈《平淮西碑》之背景
淮西平定后 , “群臣请纪圣功 , 被之金石” , 平淮西碑既为纪平叛之功 , 就不可避免涉及
对功臣评功论赏的问题 。 韩碑风波因李想争功而起 ,平淮西后朝廷对李想的态度是我们考
察韩愈《平淮西碑》创作背景的重要切人点。
《旧唐书》卷 !!《李晨传附李想传》载 ∀
#元和十二年 ∃十一月 , 诏 以您检校尚书左仆射 , 兼襄州刺史、 山南东道节度 、
襄、邓 、随 、唐 、复、郑、均 、房等州观察等使 、上柱国 , 封凉国公 , 食邑三千户 , 食实封
五百户 , 一子五品正员。
李想由战时的随、唐、邓节度使 ,升兼山南东道节度使 ,诸将中唯有李怨与韩弘之子韩公武被
酬以方镇 , 但李想是唯一身兼两镇的。 在酬以方镇的同时 , 李想还晋爵凉国公 , 也是平淮诸
将中唯一因功被封为国公的。 李想新立大勋于国 , 从常理来看 , 朝廷应该对他厚加抚慰 , 有
求必应 ,但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 《通鉴》卷 %&∋ 宪宗元和十二年# ( ) ∃十二月庚辰条载 ∗
+
贬淮西降将董重质为春州司户。 重质为元济谋主 , 屡破官军 # 上欲杀之 , 李您
奏先许重质以不死 。
其事又见于《旧唐书》卷 ∃ 《董重质传》。 旧《传》云 % “宪宗欲杀之 , 想奏请许以不死而来
降 ,请免之 , 且乞于本军驱使。 ”李恕甚爱将材 , 所得淮西降将如李佑等皆署为帐下 , 李想同
董重质有“免死”之约 , 故本次奏请重点不在 “免死 ” , 而在“乞于本军驱使”上 , 这一点恰为
《通鉴》所忽略。 宪宗虽免重质死罪 , 但同时又将其远贬为春州司户 , 事实上拒绝了李想的
请求。 除董重质外 , 李想所得淮西降将也相继被朝廷剥夺 , 先前投降李想的李佑 ,这时也被
宪宗任命为神武将军 ,调至京城宿卫 。 董重质远贬后不到一个月 , 又有宪宗拒准李想奏请有
功将士之事。 《通鉴》卷 &! ∋ 宪宗元和十三年�� � ∀正月壬申条载%
李想奏请判官、大将以下官凡百五十员# 上不悦 , 谓装度日 % “李您诚有奇功 ,
然奏请过多。 使如李蔑、浑城 , 又何如哉(”遂留中不下 。
李想接手随、唐 、邓节度使之前 , 高霞寓大败 , 几乎全军覆没 ,李想收纳降将 、奏请将吏很大程
度上是充实本部军力的需要。 朝廷不但限制李想收编降将 , 甚至对其本部将士迁转也多加
限制。 李想所请连续为朝廷驳回 ,看来在褒奖的同时 , 朝廷对李想又多方遏制其扩展实力。
李想功高勋著 , 为什么反而遭到宪宗多方压制呢) 要解释这一问题 , 还要从李想参与淮
西之役说起。 《旧唐书》卷 ∗∗《李晨传附子想传》载 %
愁有筹略 ,善骑射。 元和十一年 , 用兵讨蔡州吴元济。 七月 , 唐 、邓节度使高霞
窝战败 , 又命哀滋为帅 , 滋亦无功 。 您杭表自陈 , 愿于军前自效 。 宰相李逢吉亦以
想才可用 , 遂检校左散骑常侍 , 兼邓州刺史、御史大夫 , 充随 、唐 、邓节度使 。
李想时为太子詹事 , 名位不显 ,其得以赴淮西战场 , 一是出于李想毛遂自荐 , 抗表自陈 #二是
得到宰相李逢吉的支持。 当时 , 淮西战场上名义上以宣武节度使韩弘为都统 , 但韩弘并不身
临前线 , 唐军实际上并无统一指挥。 陈许节度使李光颜 、河阳节度使乌重撤等自北 , 随 、唐、
邓节度使高霞寓等自西 , 鄂岳观察使李道古、淮南节度使李文通等分自南、东南 ,诸道兵环而
攻之 。 李想赴淮西前线时 , 战场形势发生了较大变化。 此前 , 朝议以唐 、随与蔡州相接 , 对西
线比较重视 , 但元和十年高霞寓铁城大败 , 其后袁滋又怯战不前 , 西线官军兵寡势弱 , 只为辅
攻而已 , 朝廷将取胜的希望完全转投到北线上 , 裴度督战所人之镇的即为李光颜所在的北
线 。 在普遍不被看好的情况下 ,李想出奇制胜 , 雪夜袭取吴元济老巢蔡州 ,夺得头功 , 完全出
乎了世人的意料。 清人钱大听论韩碑不述李想之功缘由时即云 % “得毋以雪夜之袭 , 不由裴
相所遣 ,有意抑之邪) ” , 李想的胜利来得太为突然 , 如何搞赏李想 , 宪宗君臣并没有充分的
思想准备。 从家世上看 ,李想为名将李晨之子 , 其兄李愿为武宁节度使 ,其弟李听也效命淮
西前线 , 宪宗对郭子仪、李光弼等宿将家势显赫的情况印象深刻 , 对德宗朝朱挑 、朱滔兄弟连
横反叛之事更是记忆犹新 , 显赫的家门背景使宪宗对李想有一些顾虑 。 另外 , 自德宗初李希
· ) ·
烈叛唐割据淮西起 , 淮西将卒同朝廷争斗了二三十年 , 宿怨颇深 , 平淮后淮西悍将多为李想
收于帐下 , 如果李想受这些淮西降将蛊惑 ,重蹈李希烈反叛的覆辙 ,后果将不堪设想 。 因此 ,
宪宗不准其奏 , 并非简单的“不悦 ” , 而是暗自抑制李想的一种措施。
元和十二年十一月论功时 ,李想为平淮诸将中唯一封国公的 , 一个月后 , 宪宗又匆匆进
封裴度为晋国公 , 时裴度尚在返京途中。 这样 , 因平淮之功被晋为国公的由李想一人变为李
想、裴度两人 。 宪宗借抬高裴度来淡化李想之功 , 此举虽然维持文武大臣的平衡 , 但也为后
来李想争功埋下了伏笔 。
需要指出的是 , 虽然平淮诸将取得淮西战场的最终胜利 ,但在李想袭蔡之前朝廷对他们
的非议很多。 淮西之役朝廷以十数方镇 ,环淮西而攻之 , 战事进展却十分缓慢 , 其间还有几
次大败。 《旧唐书 · 裴度传》云 % “李想、李光颜屡奏破贼 , 然国家聚兵淮右四年 , 度支供响 ,
不胜其弊, 诸将玩寇相视 , 未有成功 , 上亦病之” , 当时朝臣们认为战事迁延的原因即在于前
线诸将纵敌自利 , “胜则虚张其数 , 败则匿之” − 。 韩愈属主战派 , 在《与淮西柳中垂书》中愤
怒地指责诸将“不闻一人援梓鼓誓众而前者 ,但日令走马来求赏给 , 助寇为声势而已” . 。 不
仅韩愈 , 负责统筹全局的裴度也有类似的看法。 元和十年裴度巡视淮西前线 , 回报宪宗云 ∀
“观诸将 ,惟李光颜勇而知义 , 必能有功” , 十二年裴度判断吴元济势已窘整, 又献策云“若臣
自赴行营 ,则诸将各欲立功以固恩宠 ,破贼必矣” , 可见裴度也把诸将视为不知忠义 、唯以利
禄方可驾驭的嗜利之徒 。 这些负面舆论对韩愈撰《平淮西碑》无疑会有很大的消极影响。
代、德两朝对立功诸将处置不当激发了功臣仆固怀恩 、李怀光的反叛 , 朝廷对淮西的善
后之事不敢掉以轻心 。 如所周知 , 裴度对制救文书的行文分寸尤为慎重 , 为避免激怒韩弘赴
淮西时曾力请除去制书中的“招讨”之名。 《平淮西碑》关涉诸将论功 ,裴度自然不会置之不
问。 韩愈为裴度行军司马 , 奉旨撰碑后 , “经涉旬月 , 不敢措手” , 七十天后才撰成封进 , 此间
或许征询了裴度的
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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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宪宗有遏制李想之意 , 同宰臣议事时已屡有流露 ,在防止武人恃功
跋息上君臣是完全相通的。 韩碑其文虽然篇幅不长 , 但是宪宗君相处理时事的各种策略在
韩碑中均有充分体现。
其一 , 贯彻了威慑、怀柔其他藩镇的政治意图。 韩碑极力炫耀朝廷武力 , “吾强不支 , 汝
弱奚恃/ ”告诫淄青等莱臀藩镇不要恃一时之强而妄图不轨。 另外 , 韩碑还用大量篇幅描述
蔡州百姓重为“王人”后安居乐业的新景象 , “既伐而饥 , 天子活之” ,希望吸引割据藩镇能主
动归顺。
其二 , 贯彻继续笼络韩弘的策略。 韩弘自德宗朝镇宣武 , 十余年不朝 , “ 四州征赋 , 皆为
己有” 、 “乐于倚贼自重 ” , 朝廷也不以纯臣视之 。 因宣武与淮西邻境, 又是朝廷转输军粮的
槽运要道 , 为稳住韩弘 , 宪宗特意拜其为都统。 韩碑对 “每闻献捷 , 辄数日不怡 ”的韩弘并无
一字之贬 , 反而称颂其“责战益急” , 似乎韩弘之功远在诸将之上 。
其三 ,贯彻抑制平淮立功将帅的策略。 韩愈有“武人不肯循法度” 0的成见 , 恐其因功骄
横 , 将之隶于裴度名下 , 意欲使其明上下尊卑之序。 又立功诸将皆书经历战阵、攻拔城池及
所降蔡卒之数 ,李怨独无 ,仅云 “战比有功”而已 , 且韩碑书李想破蔡为用“贼将”而得成功 ,
人蔡为“因大雪疾驰百二十里 ” , 给人李想首人蔡州系抢夺他将功名的感觉。 这同宪宗君相
抑制李怨 、贬低其战绩的意图是完全一致的 。
· ( ·
当然 , 韩碑中也有韩愈意气用事的地方。 裴度为韩愈府主 ,故韩碑决策 、平叛 、善后等过
程中十余次提及裴度 , 极力渲染裴度“功居第一 ” 的地位 。 此外 , 裴度督战时 , 韩愈为其行军
司马 , “请乘逮先人沐 ,说韩弘使叶力” 1 ,谈美韩弘也有间接鼓吹自己的嫌疑 。 当然 , 这些微
瑕同宪宗的政治意图并无根本矛盾 ,盛述裴度虽然对宪宗的权威有所侵夺 , 但迎合了宪宗抬
高裴度来冲淡李想之功的要求 , 特别是韩碑最后云 “凡此蔡功 , 惟断乃成 ” , 已经对宪宗作了
最高的评价 , 所以宪宗对韩碑较为满意 , 很快就将其颁示立功节将。
总而言之 , 韩碑基本沿袭了平淮西之初朝廷对李想等立功将帅的抑制政策。 韩愈本人
对讨淮西诸将评价甚低 , 又因策略因素 ,对首先破敌人蔡的李恕多有遏制 , 故与史实有不少
出人 。 韩碑撰成后 , 宪宗命宰臣写赐立功节帅每人一通 , 除韩弘喜出望外 , 赠韩愈五百匹绢
外 , 其他诸将皆保持缄默。 李想奏请连续为朝廷驳回 , 功勋在韩碑中又被无端抹杀 , 不满情
绪自然更为强烈 , 这种不满遇到适当的机会必然会爆发出来。
二 、 李想妻诉碑及段文昌重撰《平淮西碑》
《旧唐书》卷 +∋《韩愈传》载 ∀
淮、蔡平 , 十二月随度还朝 , 以功授刑部侍郎, 仍诏愈撰《平淮西碑》, 其辞多叙
装度事。 时先入蔡州擒吴元济, 李您功第一 , 您不平之。 您妻出入禁中, 因诉碑辞
不实, 诏令磨愈文 。 宪宗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2 。
李想妻, 诸史皆作唐安公主女 。 建中末 ,唐安公主下嫁韦有 ,未及成礼而卒 。 韦有虽未成婚 ,
其附马地位为朝野所认可 , 故韦有他妻所出子女皆奉唐安公主为嫡母 。 不过 , 如前所论 , 宪
宗对李想心存疑虑 , 仅凭妇人一面之辞就顿改初衷 , 推翻自己同意并已颁示朝臣的纪功碑似
乎不太可能 , 宪宗此举必自有深意 , 其真正缘由还应从当时的环境中去寻找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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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碑被弃时间诸书失载。 赵明诚《金石录》卷 3 云 ∀ “平淮西碑 ∀段文昌撰 , 陆那分书。
元和十四年十二月” , 陈思《宝刻丛编》卷 4 引《复斋碑录》略同。 蔡州段碑建成于十四年十
二月当无疑问 , 但是段文昌受诏改撰时间仍然不详。 今按 , 韩碑撰成于元和十三年三月二十
五日。 撰成后宪宗“各赐立功节将碑文一通 , 使知朝廷备录劳效” 。 , 马其艇《韩昌黎文集校
注》卷 (《奏韩弘人事物表》题注引古本云 ∀ “四月一 日 , 涯 、度、群 、夷简奉进止 , 碑文宣赐韩
弘一本” , 由此看来 , 李想 、李光颜等也应收到了韩愈所撰碑文 。 平淮西碑具有宣示朝廷声
威 、改造淮西旧俗的政治使命 , 故其创立速度较为迅速 。 蔡州旧有割据节度使吴少诚的政德
碑 ,韩碑即磨平吴少诚政德碑旧石后改刻而成 , 工序简省 ,二三个月当可完工 。 从常理推断 ,
李想妻诉碑之事极有可能发生在十三年六 、七月左右 , 将韩碑被废定在十三年六 、七月或稍
后当无大错 。
元和十三年中后期政局与韩碑撰时相比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淮西平后 , 割据淄青的
李师道惮于朝廷声势 , 欲献沂、密、海三州以自安 , 既而反悔 , 宪宗怒 ,决意对淄青用兵 。 元和
十三年五月 , 以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 ∗六月 , 以乌重溉为河阳节度使 ∗七月 , 徙李想为武宁节
· 3 ·
度使。 部署完毕后 , 宪宗下诏数李师道之罪 , 命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等镇共讨淄青 ,
一场新的削藩战争打响了。
在讨伐李师道的诸将中, 除田弘正 、韩弘外 ,李想、李光颜、乌重撤、曹华等皆为平淮西的
原班人马 , 正如裴度所言 , “今旧将、旧兵悉向淄青”5 。 宪宗重新起用李怨等武臣 , 此前的抑
制政策已经不合时宜了。 李想妻此时诉碑 , 看似偶然 , 实则为李想等武将借朝廷亚需用人之
机 , 变相地提出废碑的申诉。 这一点古人已有所论及 , 晚唐罗隐《说石烈士》云 ∀ “时章武皇
帝方以东北事倚诸将’, 。 ,所谓“东北事”虽不甚准确, 但也隐约提到了宪宗同诸将之间的微
妙关系。 《新唐书 · 吴元济传》云 “帝亦重梧武臣心 , 诏研其文” , 明确地将韩碑之废归因于
诸将。 宋朱翌也说 ∀ “韩退之文章上继班、马 , 盖不待言, 然当时亦有异论 , 平淮西碑遂至磨
仆 , 此宪宗迫于诸将之意耳” 。 , 所论或得真实。
韩 、段二人在身份上具有很大的差异 , 韩愈为裴度平淮时的高级幕僚 , 而段文昌则为翰
林学士 , 相当于天子私臣 。 从政治倾向看 ,段文昌不主用兵 , 穆宗长庆初为相时曾与萧挽共
同主持了饵兵政策 , 段碑中对武功的极力张扬应是直接秉承了宪宗的旨意。
其一 , 段碑非常强调武功的重要性。 段碑首句即开篇明义 , 云 ∀ “夫五兵之设⋯⋯道德
不服 , 则兵以威之 , 文告不谕, 则兵以靖之” , 强调“兵”对国家的重要性。 韩碑叙武功 、文治
各半 , 并以相当篇幅介绍朝廷对蔡人的恩抚情况 , 段碑则通篇皆言其武功 ,几乎不涉恩抚问
题 。
其二 ,极大地提高了李想 、李光颜、乌重岚诸将的地位。 段碑对李想雪夜人蔡之功记述
尤详 ,李怨手下将校史吴 、仇良辅、李佑、田进诚等皆录其功。 又李光颜 、乌重撒二将 , 不仅述
其平淮西之功 , 甚至李光颜讨刘辟之乱 , 乌重撤擒卢从史等前功也杂叙其中。 韩碑中李想有
“争功”之嫌 ,段碑则云 “群帅之志气逾厉⋯⋯势如雷霆 , 功在漏刻 。 贼乃悉其精骑 , 以备徊
曲之师⋯⋯ 。 ”既突出李想 , 又强调诸帅吸引淮西叛军之劳 , 平衡了李想与李光颜等武将的
关系。
其三 , 段碑中裴度和韩弘地位有所下降。虽然段碑对裴度两在淮西的叙述详于韩碑 ,
但是段碑中裴度的地位明显下降。裴度在韩碑中被提及十余次 , 在段碑中仅出现两次 ,
地位与诸将略等。 又韩碑云 “惟汝予同” ,段碑则云“独发衰虑 ,不询众谋” , 将决策之功全归
于宪宗 , 而不及裴度。 除裴度外 , 韩弘地位也有下降。 段碑将原碑中韩弘“责战益急 ”等不
实之词删去 , 仅记其都统之职 ,不云有何具体功绩 , 叙韩弘的笔墨远少于李想 、裴度等人 , 又
段碑紧接韩弘名下云“而寒暑再催 , 贼巢未下” , 用韩弘久而无功来反衬裴度、梁守谦二人立
功之速 , 对韩弘微露指责之意。 下文记平蔡之役的指挥者时唯云梁守谦 、裴度 , 更没有提及
韩弘。
其四 , 段碑中李佑等淮西降将的功劳也得到客观评价 , 地位大幅上升。 李想袭蔡之策 ,
实出淮西降将李佑 , 无李佑充当向导 , 袭蔡也不可能得以成功。 韩愈性捐直 , 唯云 ∀ “ #想 ∃得
贼将辄释不杀 ,用其策 , 战皆有功” , 非但没有对李佑之功作客观评价 , 还称其为“贼将 ” , 投
诚是因为“不杀” , 大有轻蔑之意。 段碑则高度赞扬了李佑之功 , 云 “佑感慨之心 , 出于九死 ,
纵横之计 , 果效六奇” , 对李佑将前军三千充当向导的功绩也作了客观评述。 段碑作此调
整 , 高调张扬降将之功 , 应有分化 、招徕淄青将卒的政治意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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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段碑梁守谦等监军宦官的地位也有较大幅度的提高。 段碑云梁守谦任监军后 , 官
军“焚上蔡以剪其翼 ,拔哪城以扼其吭” , 将上蔡、哪城之功归于梁守谦。 述李想人蔡时又云
其“ 自领中权三千 , 与监军使李诚义继进” , 似乎诸将每一战绩皆离不开监军之功。 在宪宗
眼里 , 监军是代表自己在前线指挥作战 , 段碑拔高宦官 , 或许有激励淄青前线监军的意图。
当然 , 我们知道 , 平淮西后梁守谦等借监军之功成为政治新贵 , 段文昌阿诀梁守谦有政治献
馅的意图 , 穆宗朝段文昌得以拜相 ,似与权宦的拔摧大有关系。
重撰《平淮西碑》的目的就是要平息李想等人对韩碑独美裴度的不满 , 而且韩碑中裴度
确实也有侵逼宪宗独断权威的嫌疑 , 其地位下降在情理之中 , 但是韩弘何以也受到排挤呢)
笔者认为 ,宪宗此举或有宣慰李光颜之意。 李光颜勇冠诸军 , 讨淮西时常有战功 , 韩弘惧其
成功 , 屡加掣肘 。 为削弱李光颜实力 , 韩弘曾欲以违令为由斩李光颜手下晓将田颖 、宋朝隐。
《旧唐书》卷 ∃ 《李光颜传》载 %
初 , 都统韩弘令诸军齐攻贼城 , 贼又径攻乌重康之垒。 重康御之 , 中数枪 ,驰请
救于光颜 。 光颜以小激桥喊之堡也 , 乘其无备 , 使田 颖 、宋朝隐袭而取之 。 乃平其
城堑 , 由是克救重爪 。 韩弘以光颜违令 , 取颖及朝隐将戮之 。 颖及朝隐勇而材 , 军
中皆·比惜之 。 光颜畏弘不敢留。 会中使景忠信至 , 知其情 , 乃矫诏令所在械系之 。
走马入见 , 具以本末闻。 宪宗赦忠信娇诏罪 , 令即往释颖及朝隐。 弘及光颜迭以表
论 。 宪宗谓弘使 曰 % “颖等违都统令 , 固当处死。 但光颜以其袭贼有功 , 亦可宵之。
军有三令五申, 宜舍此以收来效 。”及以诏谕弘 , 弘不悦 。
田颖、宋朝隐事件无果而终 , 韩、李二人自此生隙。 后来韩弘又送李光颜一美姬 , 希冀其沉溺
女色 , 怠于军政 , 结果李光颜坚拒不受 ,二人私憾愈来愈深。 韩碑中每一字都经过反复推敲 ,
“责战益急”四字看似平淡无奇 ,实则为韩弘欲斩二将的行为开脱责任。 韩碑不顾李光颜等
武臣的切身体会 , 将韩弘妒杀别镇部将的举动美化为“责战益急” , 自然会引起诸将的不满 ,
故而段碑将此不实之语删去。
从上面分析来看 , 段碑中裴度受到冲击最大 , 韩弘次之 。 讨李师道时 , 韩弘一改观望态
度 , 亲自将兵进攻淄青 ,或许其从韩碑的废黝中感受到来自朝廷的压力。 淄青平后 , 韩弘自
请人朝 , 并数次向宪宗进献金帛 , 这在一定程度上
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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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确实有此方面的顾虑 。 韩碑被废
后裴度也有怨意 ,大和初裴度奉敦撰李想父西平郡王李晨神道碑时“于西平之元功伟略 , 十
不著一二 ”。 , 可以将此事看作对李想争功的报复。 从大局出发 , 裴度当时未作公开表态 , 不
过处事则更为慎重 。 讨李师道时裴度一度欲再次亲临前线督战 , 最终因惧怕“夺人之功”的
流言而作罢�详见下文∀。 元和十四年二月 , 刘悟执李师道以献 , 淄青平。 《通鉴》卷 &! 宪
宗元和十四年�� + ∀二月条云 %
装度幕述蔡 、邪用兵以来上之忧勤机略 , 因侍宴蔽之 , 请内印出付史官。 上 曰 %
“如此 , 似 出肤志 , 非所欲也 。 ” 弗许 。
唐代官修史书体制比较完备 ,不论是《实录》、《起居注》,还是《时政记》, 原则上皇帝皆不能
预先观见。 裴度所纂为蔡、郸以来用兵事 , 除淄青外 , 还涉及到敏感的平淮论功问题。 裴度
将两次平叛之功都归于宪宗, 并请宪宗过目后才出付史官 , 或许是吸取教训 , 以免再次落下
“夺人之功” 的把柄。 宪宗不许其请 , 表明宪宗对裴度是充分信任的 , 君臣关系并没有因韩
碑之废受到太多的影响。
总而言之 ,段碑较多的体现宪宗笼络武臣的意图 , 对诸将遍加赞誉 , 并对裴度 、韩弘稍有
抑制。 改撰后《平淮西碑》主旨由韩碑的称颂宪宗“惟断乃成”转变为段碑的“追美将帅” ,
性质发生了较大的变化。 段文昌结合时局的需要 , 深人揣摩宪宗的心机 ,对立功文武大臣重
新论功排位。 元和十四年十二月 , 段碑在蔡州落成 , 这标志着平淮西碑风波的结束。 但是 ,
段碑之立并不意味着矛盾得以彻底解决, 段碑矫枉过正 , 过分地强调武将功绩 , 对裴度之功
反而论述不够 , 在安抚李想等武臣的同时 , 势必又激起裴度和韩愈的支持者的不满 。 韩碑之
废对当日社会具体有什么样的影响 , 民间对韩、段二碑又各有什么样的评价 , 这将是下文所
要讨论的问题 。
三 、 唐、宋时人对韩、段二碑评价的变迁
韩碑被废是朝廷讨淄青时 , 安抚 、激劝武将用命的手段 , 同韩碑好坏并无直接关系 ,但无
疑使韩愈的声誉受到损害 ,从而引起韩愈亲友的强烈不满。 讨淄青时裴度欲自请再次督战 ,
从韩愈学文 , 并娶韩愈侄女为妻的李翱作《劝裴相不自出征书》。云 %
三两 日来 , 皆传阁下以淄青未平 , 又请东讨⋯⋯ 自秦汉以来, 亦未尝有立 大功
而不知止能保其终者。 即韩侍中亲率重兵以压境矣 , 田 司空深入绒地 以 立功矣 。
凡人之情 , 亦各欲成功在已�己∀ , 惟恐居下 , 顾宰相街命领三数书生指魔来临 , 坐
而享其功名耶 ) 夺人之功 , 不可一也 # 功高不赏, 不可二也 #兵者危道 , 万一旬月不
即如志 , 是坐弃前劳 , 不可三也 。
文中提及 “韩侍中亲率重兵以压境矣 , 田司空深人贼地以立功矣” , 由此可知裴度欲自请督
战发生在韩、 田二人提兵深人却未有战功之时。 据《通鉴》, 元和十三年九月 , 韩弘自将兵击
李师道 , 围曹州 , 十一月田弘正将全师自杨刘渡河 , 距娜州四十里筑垒。 李翱所述正是此时
的军事态势 , 可知此文当作于是年十一月后不久。 时李想与淄青兵数战皆捷 , 李翱独提韩
弘、 田弘正 , 而不及于李想 , 显然对此前李想争功有较大偏见 。 引文中又有“领三数书生指
摩来临”之语 , 平淮西韩愈为裴度行军司马 , “书生 ”应暗指韩愈 , 所谓“夺人之功”实即影射
此前夺李想之功的隐晦说法。 从字里行间来看 , 李翱忿忿不平 , 语多怨恨 , 韩碑当已废弃 。
为逞一时之快 , 李翱还进一步编造出李想夺韩愈之功的故事。 其所撰《韩愈行状》6 云 ∀
为行军司马 , 从垂相居于邸城 。 公知蔡州精卒悉聚界上以拒官军 , 守城者率老
弱 ,且不过千人 。 互 白垂相 , 请以兵三千间道以入 , 必擒吴元济。 垂相未及行 , 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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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自唐州文城垒提其卒 , 以夜入蔡州 , 果得元济。
皇甫提《韩文公神道碑》云 % “ �愈∀遂至哪城。 审贼势虚实 , 请节度使裴度曰 % ‘某领精兵千
人 , 取元济。 ’度不听察 。 居数日 , 李想自文城早行无人 , 擒贼以献 , 遂平蔡方。 三军之士为
先生恨。 ’, , 此碑文应据行状而来 , 多有不实之处。 墓志径称裴度为节度使 , 当时裴度仅以淮
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名义督战 ,虽然兼有彰义节度使虚名 , 但是手中并无兵权。 李光颜受降淮
西兵卒后 ,裴度才得以建彰义军节 , 将降卒万人入蔡。 裴度手中既无兵可调 , 韩愈何以请三
千兵袭蔡 , 更何况数万淮西主力阻隔在前 , 又无李佑等降将为向导 , 从其所处位置根本不具
备奇袭的条件。 袭蔡之议不见于韩愈文集 , 李翱、皇甫提等人故为此说 , 显为泄愤之作 。 不
过 , 韩愈子婿 、门生虽然多方攻击李想 ,但对段碑并无太多贬斥 ,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除李想妻诉碑之说外 , 当时社会上还流传着李怨老卒推碑的传说。 罗隐《罗昭谏谗书》
卷 −《说石烈士》6 云 ∀
石孝忠者 , 生长韩、魏间。 其为人猛悍多力 。 少年时偷鸡杀狗 , 殆不可胜计 , 州
里甚苦之 。 后折节事李您 , 为您前驱 , 其亲信与您家人伍 。 元和中 , 蔡人不归 , 天子
用裴垂相计 , 以垂相征蔡。 若您者、光颜者、重溉者皆受垂相指挥。 明年蔡平 , 天子
快之 , 诏刑部韩侍郎撰平蔡碑 , 将以大垂相功业 于蔡州。 孝忠一旦熟视其文 , 大惠
怒 , 因作力推去其碑 。 仅倾哆者再三 , 吏不能止 。 乃执诣节度使 , 使悉以 闻。 时章
武皇帝方以 东北事倚诸将 , 闻是事也 , 甚讶之 , 命具狱 , 将毙于碑下 。 孝忠度必死
也 , 苟虚死则无以明您功 , 乃伪信畏不胜 , 案验吏阂之 , 未知其为人也 。 孝忠伺 吏
隙 , 用枷尾抵二吏 , 杀之 。 天子闻之 , 怒 ,且使送阀下 。 及其至也 , 亦未异其人 , 因召
见 , 曰 ∀ “汝推吾碑 , 杀吾吏 , 奈何/ ”孝忠顿首曰 ∀ “ 臣一死 固不足以塞责 , 但得面天
颜 , 则赤族无恨矣 。 臣事李您岁久 , 以贱故 , 给事无 闻。 平蔡之 日 , 臣从在军前 , 且
吴季# 秀∃琳 , 蔡之奸贼也 , 而您降之 ∗李枯 , 蔡之晓将也 , 而您擒之 , 蔡之爪牙脱落
于是矣 。 及元济缚 , 虽垂相与一 、二辈不能先知也 。 蔡平之后 , 刻石纪功 ,尽归乎垂
相 , 而想第具名也 , 反与光颜 、重爪齿。 您固无所言矣 , 设不幸更有一淮西 , 其将略
如您者 , 复肯为陛下用乎/ 赏不当功 , 罚不 当罪 , 非陛下所以劝人也 。 臣所 以推去
碑者 , 不惟明您之绩 , 亦将为陛下正赏罚之源。 巨不推碑 , 无以 为吏擒 ∗ 不杀吏 , 无
以见陛下 。 臣死罪不容诛矣 , 请就刑 。 ” 宪宗既得淮西本末 , 且多其义 , 命赦之 , 因
命曰烈士 。 复诏翰林段学士撰淮西碑 , 一如孝忠语 。 后孝忠隶江陵军驱使 , 大中末
白垂相镇江陵 , 余求刺垂相 ,有从事为余道孝忠事 , 遂次焉 ,将所以教人为下 。
唐代小说作者 , 常在小说末尾 , 交代故事来源 , 例如罗隐《谗书》同卷《拾甲子年事》文末云
“谋及妇人者必亡 , 而新声之言 , 惜其不用 。 余前过太行时 , 有传吏能道当时事者 , 因拾于编
简” 。 《说石烈士》结语云“大中末 , 白垂相镇江陵 , 余求刺垂相 , 有从事为余道孝忠事 , 遂次
焉 ” , 这表明石烈士的故事已流传至江陵府一带 。 除《谗书》外 , 丁用晦《芝田录》中也有类似
记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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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中, 有老卒推倒平淮西碑 , 官司针其项 , 又以枷击守狱者。 宪宗怒 , 命缚来
杀之 。 既至京 , 上曰 % “小卒何故毁大臣所撰碑) ”卒曰 % “ 乞一言而死 。 碑文中有不
了语 , 又击杀陛下狱卒 , 所愿于闻奏。 文中美装度 , 不还 �述 ∀李您功 , 是以不平。 ”
上命释缚, 踢酒食 , 救翰林学士段文 昌别撰。。
《芝田录》今原书已逸 , 仅在《太平广记》、《唐语林》、《说邪》、《类说》等书中残存数条。 丁用
晦 , 晚唐时人 , 生平不可详考。 丁氏文中既无老卒姓名 ,又没有说明其为李想部属 , 更没有提
及故事的发生地在江陵 ,不似为罗文的简写 , 当另有所本。 我们倾向于认为石孝忠推碑之说
并非罗隐主观杜撰 , 而是在淮西及其周边地区流传已久的一个传说。 。
石孝忠推碑的故事情节较为浅陋 , 疑点很多 , 明郎瑛《七修类稿》卷 &− 《辨证类》“换淮
西碑事不同”条已经作了驳斥 , 卞孝置先生等前辈学者也有非常细致的讨论5 。 例如 , 韩碑
十分高大 , “长绳百尺拽碑倒” 7 , 石孝忠凭一人之力很难将其推倒。 元和十二年平蔡后 , 李
想还军文城 , 不久又改镇襄阳 , 而石孝忠“为想前驱 , 其亲信与想家人伍 ” , 相当于李想的随
从牙兵 , 不太可能单独滞留蔡州。 。 又元和年间轰动一时的宰相武元衡被刺案 , 宪宗只是责
令有司严缉刺客 , 并没有亲自审讯罪犯。 依唐律 , 即使真有石孝忠推碑杀吏之事 , 宪宗兴师
动众地将其押至京师审讯的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 , 换个角度来看 , 若为小卒推碑 , 节度使必
命属吏审问缘由 , 小卒再杀其吏 , 节度使怒且怪之 , 必然要召见责问。 推碑杀吏求见宪宗固
然不可 ,但用于求见节帅却是完全可行的。 另外 , 同李想妻诉碑之说相比 , 石孝忠推碑说后
半部分石孝忠向宪宗诉碑不实同李想妻诉碑说有很大程度上的雷同, 只不过诉碑者由李想
妻改为李想亲卒而已。 因此 ,笔者疑推碑之说可能是李想亲卒根据自己生活阅历编造出来
的 , 而且可能还受到了李怨妻诉碑说的影响。 推碑之说虽不可信, 但却反映了藩镇军府不满
韩碑抑制武将 , 以推倒韩碑为是的情况。 罗隐、丁用晦等皆以老卒推碑为义举 , 反映晚唐时
社会公论仍大抵如此 。
除去藩镇军府 , 文人对韩碑也有自己的看法。 柳宗元作有《平淮夷雅》两章。 , 分以《皇
武》章颂裴度 ,用《方城》章颂李怨 。 刘禹锡云柳宗元曾言“韩碑兼有帽子 , 使我为之 , 便说用
兵讨叛” 。 。 刘禹锡也自作《平淮西诗》三首, 第二首起句云 “汝南晨鸡呢呢鸣 , 城头鼓角声
和平” � , 专以推美李想雪夜人蔡之功。 值得一提的是 ,刘禹锡对韩碑比较刻薄 , 但对段碑却
比较推崇 ,认为段碑“别是一家之美” , 因此 , 刘禹锡对韩碑的指责不应从韩 、刘二人政见不
同来解释 , 更大程度上是出于二人对韩碑写法上压制李想之功的不满 。 当然 , 晚唐文士中也
有人对韩碑高度赞扬的 , 李商隐《韩碑》诗即盛赞韩碑道“公之斯文不示后 , 易与三五相攀
追” , 并感叹道“句奇语重喻者少 , 谗之天子言其私 ” , 对韩碑被废深表惋惜。 义山诗只述韩
文可惜 ,但是并无一语责及段碑。 可见唐代文士虽对韩碑态度不一 , 但对段碑则比较一致 ,
多持赞同或默许的态度。
总而言之 , 围绕韩碑被废 ,韩愈门生 、军府 、文士之间发生了一系列争论。 不过 , 唐人对
韩碑不叙李怨之功这一事实是承认的 , 只不过有人为李怨鸣不平 , 有人为韩碑叫屈罢了。 唐
末藩镇跋息 ,世人鱼盼良将能统领官军消灭割据藩镇 , 重振朝廷声威。 李想有勇有谋 , 力挽
狂澜 , 并擒获贼首吴元济 , 取得了削藩战争中少有的完胜 。 唐人对李想平叛之功 ,仰慕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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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不会批评极力渲染李想功绩的段碑 ,还对抑制李想的韩碑存在一定的看法 。
北宋初姚铱编《唐文粹》时录段碑而弃韩碑, 反映当时人对韩、段二碑的评价同唐人并
没有太大改变。 人宋以后 , 随着韩集的广为流传 , 人们对二碑的态度也逐渐发生变化 。
晚唐李商隐《韩碑》诗实际上发了尊崇韩碑的先声 , 宋代诗作中类似的评价愈来愈多。
宋人《临江释小诗》云 % “淮西功业冠吾唐 , 吏部文章日月光。 千载断碑人脍炙 , 不知世有段
文昌。 ”。韩碑被捧到与日月同光的高度, 而段碑则直落千丈 , 直至被人遗忘。 《文苑英华》韩
碑、段碑并收 , 其后宋人所编撰的文集皆收韩碑而弃段碑 。 《唐文粹》更是因不取韩碑而遭
到垢病 , “举此一端 , 则谓得唐文之精粹可乎) ” 。刘禹锡 、柳宗元讥笑韩碑不直书伐叛 , 碑文
有“帽子” , 人宋以后也遭到驳斥。 黄庭坚云 % “往时柳子厚 、刘禹锡讥评韩退之《平淮西碑》,
当时道听途说者亦多以为然 , 今日观之 , 果何如邪) ” 。与宋人相比 , 同时期金人统治下的北
方地区 , 刘、柳的观点仍有一定的影响。 金末王若虚言“而今世人往往主其说 , 凡有议论人
者 , 辄援是以驳之” � 。 不过 , 金统治区内崇韩抑段同样也逐渐成为主流。 王若虚本人对韩
文多有嗤点 , 独对韩碑大为叹赏 , 感慨道 ∀ “刘、柳当时讥病退之 , 出于好胜而争名 , 其论不
公 , 未足深怪 。 至于文昌之作 , 识者皆知其陋矣 , 而禹锡以不情之语妄加推奖 , 盖在倾退之
故 , 因而为之借助耳。 彼真小人也哉。 ”在他眼里 , “嫉妒”韩碑尚可谅解 , 而推奖段碑则是不
可谅解的“小人”之举。
人们对段碑的评价越来越低 , 盗立在蔡州的段碑的命运也因之岌岌可危 。 据刘敞《公
是集》卷!+《双庙记》所记 , 蔡州旧有狄仁杰感德碑和段文昌撰文之平淮西碑 , 二碑俱无祠
堂 ,北宋中叶知州王质始为二碑作庙 , 异室而同宇 。 随着时间的推移 , 民众对狄仁杰、李想的
崇拜式微 , 狄仁杰庙遂为裴度庙所取代 5 。 洪迈《夷坚志》甲志卷% “陈苗二守”条。云 ∀
陈晌 , 字中玉 , 郑州人 , 文惠公诸孙也 。 政和中, 为蔡州守。 始视事 , 渴装晋公
庙 , 读《平淮西碑》,乃段文昌所制者 , 怪而 问。 邦人 曰 ∀ “ 自韩文公碑刻石后 , 为李
您卒所诉 , 以为不述想功而专美晋公 。 宪宗诏 文昌别撰 , 事已久矣 。 ”晌忿然不平 ,
吉日磨去旧碑 , 别谈 #委∃能书者写韩文刻之 。
大中祥符年间# ∋∋ ( 一 ∋ + ∃编姚铱《唐文粹》取段碑而弃韩碑 , 至徽宗政和中# 一 ) ∃
段碑却几乎沦为“悖逆”之碑 , 最终被磨弃 , 而且 “议者莫不嘉陈之识尚” , 百余年间思想观点
的变化可谓巨大。
从文法的角度看 ,段碑有语意重复 ,铺排词藻等问题 , 古文运动兴起后 , 自然不为世人所
喜 。 除文体之变外 , 段碑遭到宋人如此强烈的贬斥 , 还应与宋代理学的兴起有着重要的关
系 。 北宋末董道《门8 书跋》卷 3 “平淮西碑”条曾评论段碑云 ∀ “时君世宰 , 暗愚自将 , 则受
以改命。 文昌庸伍 , 安知为文/ 气质衰陋 , 无复经纬 , 虽组织求丽 , 而纲领失据 。 ”究其根本 ,
“纲领失据”或为段碑受到贬斥的主要原因 。 南宋李堡《文章精义》言 ∀
退之《平淮西碑》是学《舜典》, 《画记》是学《顾命》。
退之诸文多有功于吾道 , 有补于世教 。 独《衙州徐惬王碑》一篇害义 , 盖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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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上 , 惬王敢受诸侯朝 ,是绒也 #退之乃许之以仁 , 岂不谬栽(。
李垫 ,字奢卿 , 生平不详 , 受业于朱熹门人 。 “纲领”是道学家们喜欢讨论的问题 。 韩愈发道
学之先声 , 韩碑开头的“帽子”被宋人视为明“尊王 ” 之义 , 是模仿《舜典》大作 , “有功于吾
道 , 有补于世教” , 故而推崇备至。 如所周知 ,宋代君主专制统治较唐代得到空前的强化 ,惩
于唐末藩镇割据的教训 , 宋代君臣采取一系列措施抑制武人势力。 段碑中对“玩寇相视” 的
武臣大肆渲染 ,甚至颠倒封建尊卑等级 ,将李想等置于宰相、统帅之上 , 在宋人眼里自然是浅
陋不堪。 又文臣主兵是宋代的一个特点 , 在李想与裴度争功中段碑尊崇武将 , 贬低文臣 , 更
为意气相尚的宋代文人所不满。 韩碑和段碑在唐 、宋两代境遇的转换 , 实际上是唐宋社会观
点变迁的一种表现 。
因政见不同而推倒或重撰他人所撰碑刻为宋人恶习 , 北宋绍圣至崇宁年间� ∋ +! .
∋ ∃∀ 党禁中毁碑之风尤为盛行 。 苏轼因党祸被贬 , 所撰《上清储祥宫碑》即被磨毁 , 改由蔡
京重新撰写。。 对段碑低毁尤甚的董道、最终将之毁弃的陈晌皆为徽宗时人 , 这在很大程度
上折射出当时文臣对武臣的轻视与冷漠 ,不久宋廷即有靖康之祸 , 或与社会上弥漫的此种倾
向有关 。 南渡以后 , 有少数重视武备的学者对韩碑表示不满。 例如 , 叶适曾指出“韩愈作
《平淮西碑》, 遂言 ‘乃放颜、撤、想 、武、古、通 , 咸统于弘。 ’夫不择将任人而阳拘泛率以侥幸
于一胜 , 乃唐人之大失。 愈既不能知 , 又无所别异 , 使绝世奇勋 , 挫折庸帅奸将之手 #若鱼朝
恩、吐突承璀而有成 , 又将何词) 宜其不心服而卒以沮毁也。 ” 5可惜的是 , 在当时文官官僚
体制之下 , 这样的看法已近为绝响。
四、 明、清以后“党争”之说的兴起及其辨正
唐人抑韩崇段 , 至宋人们对韩、段二碑的态度则转变为崇韩贬段 , 韩碑地位越来越高 , 明
清时期甚至被抬到“唐文第一 ”的高度 。 明代汝宁府裴晋公庙重刻了韩愈《平淮西碑》, 清时
裴度家乡山西闻喜县裴柏村晋公祠也重刻了韩愈《平淮西碑》。 韩、段二碑的优劣问题逐渐
不是争论的重点 ,人们的研究兴趣转移到韩碑本身上去 。 关于韩碑被废的原因 , 除李想妻诉
碑说和李想卒推碑说之外 , 明清以后逐渐又产生一些新的看法。 明代李日华《六砚斋笔记》
二笔卷 & 云 ∀
您姿唐安公主女 , 出入禁中, 诉碑文不实 , 帝诏祈其文 , 更命学士段文 昌为之 ,
以归功于想 。 或云宪宗疑装与韩党 , 故抑其文 , 又疑李逢吉初议与装不协 , 皇甫搏
忌愈 , 阴毁为党致尔。 及观装度幕述蔡邪用兵 , 帝之忧勤机略 , 皆归功于上 , 不敢以
元功 自居 。 野史云蔡州旧有吴少诚德政碑 ,后勒韩文 , 竖石相对 , 少诚碑流汗为泥 。
虽金石之物 , 似 亦有知 , 何诸人见反不及那 /5
较宋人而言 , 李日华第一次提到韩碑被废可能与裴度、李逢吉之间的党争有关 。 其后李逢
吉 、裴度之间的党争与韩碑被废的关系开始引起人们的重视 。 清代林云铭为研究韩愈的大
· %+ ·
家, 对这一观点阐述得尤为详细 ,所撰《韩文起》卷 ∋ 评语“平淮西碑”条云 %
盖淮、蔡用兵 , 当日李逢吉辈, 皆执以 为不可行。 既讨之后 , 扰有屡请罢兵者。
故昌黎文中, 一则曰 % “一二臣外。 ”再则曰 “帷汝予同。 ”三则曰 % “群公上言 , 莫若惠
来。 ”四则 曰 % “ 卿士莫随 , 大小并疑 。 ”是说也 , 在昌黎无非欲显天子之明且断耳。
乃此辈尚欲晓晓议论国事 , 见之能自安乎) 夫重赏之下 , 必有死夫。 前此藩镇惧
讨 ,扰能遗刺客入皇都, 杀宰臣而取其颅骨# 况举朝协谋释憾 , 何求不得 #且 以天子
万机 , 能使其亲讯阔庭 , 其中必有主之者矣。 石孝忠自惟推碑杀吏 , 既可以 结盈朝
之欢 , 又有所恃 , 必不至于死 , 更何惮而不为乎) 及读段文昌所作 , 则有所谓 ‘乃询
廷议 , 咸愿假以墨经 , 授 以兵符 ’等语 , 是明明言举朝皆欲讨蔡 , 与昌黎文 大相抵
捂 , 益知孝忠为李逢吉辈阴遣无疑矣。。
李逢吉、皇甫搏低毁韩碑之说两唐书不载其事 , 宋人文集中亦不见记载 , 此说应明清以后兴
起的新观点。 李日华语气尚较为委婉 , 用“或疑”表示并无可信证据 , 林云铭则言之凿凿 , 甚
至认为生平皆不可考的石孝忠也 “为李逢吉辈阴遣无疑矣 ” 。 党争之说虽然晚出 , 但是迎合
了后人从党争角度分析问题的思维惯势 ,故而影响极大 , 今人论《平淮西碑》者多半是李、林
二人上述观点的延伸或发微。 例如 , 高飞先生认为“韩碑之被磨弃 , 不过裴、李党争中之一
插曲而已” / ,何锡光先生认为韩碑被废“是不同党派的士大夫基于中枢权力的争夺的产
物” 。 , 卞孝营先生对《韩文起》此段评论虚妄之处多有考辩 , 但仍未能摆脱“党争” 的案臼 ,
认为韩碑被废是“李逢吉遥控 , 李想妻诉于宫 , 皇甫搏赞于朝廷 , 互相呼应” 的结果。 。 从党
争角度论述韩碑被废原因已经成为一种思维惯势 。 此说虽然貌似合理 , 但仔细推究元和党
争的原委、经过 , 上述观点多为无证据的推测 , 论点也难以令人信服。 为阐明这一问题 , 姑略
作辨析如下 。
其一 、李逢吉同皇甫搏并非一党 , 韩碑被废同李逢吉无关。
论者将李逢吉说成低毁裴度的主谋之一 ,依据主要为李逢吉因主和罢相 , 二人自此结
怨 。 但是考诸史实 , 元和末李逢吉一直外任东川 , 不可能直接对韩碑进行迫害活动 , 将其列
为主谋有先人为主的嫌疑。 事实上 , 不仅裴度罢相由“朋党”之名 , 李逢吉罢相同其被疑“朋
党”也有关系。 《通鉴》卷 &! ∋ 宪宗元和十二年�� 0 ∀九月条载 %
初 , 上为广陵王 , 布衣张宿以辫 口得幸 #及即位 , 累官至比部员外郎。 宿招权受
路于外 , 门下侍郎、 同平章事李逢吉恶之 。 上欲以宿为谏议大夫 , 逢吉曰 % “谏议重
任 , 必能可否朝政 , 始 宜为之 。 宿小人 , 岂得窃贤者之位 ( 必欲用宿 , 请去 臣乃
可 。 ”上 由是不悦 , 逢吉又与装度异议 , 上方倚度以 平蔡 # 丁 未 , 罢逢吉为东川 节
度使。
张宿惯以朋党诉毁朝臣 。 此前宰相韦贯之好甄别流品 ,被张宿潜为朋党 ,贯之因之罢为湖南观
察, 。 宪宗想以张宿为谏议大夫 ,李逢吉极言“必用宿 , 请去臣乃可” , 这与皇甫搏人相时裴度
· &0 ·
“耻与小人同列 ,表请自退”的做法极为相似。 宪宗既疑裴度朋党 , 自然也会疑李逢吉为朋党。
本身已不为宪宗信任 ,还有多大能力去谗毁他人呢。 《通鉴》同卷同年十月条下又载%
上竟用张宿为谏议大夫 , 崔群 、王涯固谏 , 不听 #乃请以为权知谏议大夫 , 许之。
宿由是怨执政及端方之士 , 与皇甫搏相表里 ,谬去之。
从上引《通鉴》来看 ,元和末期离间宪宗君相的是皇甫搏 、张宿一派。 皇甫搏、张宿为新进寒
士 , 而韦贯之、李逢吉 、裴度 、崔群为官宦士族。 李逢吉、裴度在削藩方针上有矛盾 ,但在反对
皇甫搏 、张宿、程异等寒素上则是完全一致的。 又李逢吉因极力反对张宿而罢相 , 皇甫搏既
然与张宿同党 , 自然也不可能同时又与李逢吉关系密切。 《旧唐书 · 裴度传》言裴度之罢为
“皇甫搏所构” ,并不及于李逢吉 , 元和十四年皇甫搏引令狐楚人相 , 李逢吉也没有随之迁
转 , 这些正好说明李逢吉同皇甫博没有特殊关系。 至于有论者为证明李逢吉、皇甫搏二人同
为主和派 , 强行将皇甫搏克扣淮西粮赐的行为也说成是主和派对淮西前线的阴谋破坏 ,显然
是没有说服力的。
其二 、韩碑被废在前 ,裴度遇谗失势在后 。 皇甫搏、裴度之间的政治斗争并非是韩碑被
废的主因。
皇甫博、裴度之矛盾是世人皆知的 , 皇甫搏同裴度的明争暗斗是否为韩碑被废的关键因
素呢) 我们认为 , 虽然党争事涉暖昧 ,难以证实其事 , 但是从时间先后上看 , 这种意见恐怕也
是难以成立的。 若裴度失宠是韩碑被废的主因 , 韩碑被废的时间当在元和十四年四月裴度
罢相前后。 是时淄青李师道已平 。 段碑追美武将 , 并不止淮西 , 还远溯元和初讨刘辟、元和
中讨王承宗时诸将之功 ,若段碑立于李师道平后 ,何以独不追叙诸将淄青之功) 又韩弘在平
淄青之役中战绩颇多 , 平淄青后又自请人朝 , 对宪宗数有金帛进奉 ,韩弘已与朝廷和解 , 何以
在碑中不仅地位低于李光颜等人 , 还受指挥无功的暗讽) 从十四年的形势上看 , 淄青已定 ,
河北顺命 , 大规模的削藩战争结束, 宪宗此时考虑的或许是如何解决武臣恃功难驭的问题 ,
不大可能会“重悟武臣心 ”的。 段碑对韩碑所作的调整同十四年的政治形势不符 , 但却同十
三年下半年讨李师道时的形势基本吻合 , 韩碑被废于元和十三年应无疑问。 。 是年朝廷讨
淄青的军国大事都仰仗于裴度 , 李夷简还以才不如裴度而自请外任 , 皇甫搏此时显然无法潜
毁裴度 。
其三 、韩碑被废同韩愈谏宪宗迎佛骨也无直接关系。
有学者认为 , 韩愈谏佛骨触怒宪宗 , 裴度救之 , 故皇甫搏谗为朋党, 导致韩碑被废。 , 此说
貌似合情合理 , 实也难以成立。 韩愈谏佛骨事两唐书皆有记载 , 《旧唐书》卷 印《韩愈传》云 %
疏奏 , 宪宗怒甚。 间一 日 , 出疏 以示宰臣 , 将加极法 。 装度 、崔群奏 曰 % “韩愈
上件羊听 , 诚宜得罪 , 然而非内怀忠恳 , 不避融责, 岂能至此) 伏乞稍踢宽容 , 以来
谏者。” 上曰 % “愈言我奉佛太过 , 我扰为容之 。 至谓东汉奉佛之后 , 帝王咸致夭促 ,
何言之乖刺也 ) 愈为人臣 , 敢尔狂妄 , 固不可赦 。 ” 于是人情惊惋 , 乃至国戚诸贵亦
以罪愈太重 , 因事言之 , 乃贬为潮州刺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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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宗谓宰巨曰 % “ 昨得韩愈到潮州表 , 因思其所谏佛骨事, 大是爱我 , 我岂不
知) 然愈为人 臣 , 不 当言人主事佛乃年促也 。 我以是恶其容易。 ”上欲复用愈 , 故
先语及 , 观宰臣之奏对。 而皇甫搏恶愈捐直 , 恐其复用 , 率先对 曰 % “愈终太狂疏 ,
且可量移一郡 。 ”乃授衰州刺史。
韩愈谏佛骨在元和十四年一月 , 而我们已推知韩碑被废在十三年下半年 , 韩碑被废在谏佛骨
之前 , 二者显然不可能有直接因果关系。 当日论救韩愈者并裴度一人 , 除裴度 、崔群外 , “ 国
戚” 、 “诸贵”都为韩愈说情 , 宪宗不可能都视为韩愈同党 。 后来宪宗自言韩愈“大是爱我” ,
只是迁怒其言语乖捐而已 。 韩愈贬潮后不久即在宪宗干预下量移袁州 , 而李逢吉终宪宗朝
都不得迁转 , 可见宪宗本人并没有怀疑韩愈为朋党。 虽然当时京城有谏佛骨表为比部郎中、
原裴度判官冯宿所为的谣传 , 并成为皇甫搏排斥韩愈、冯宿等异己势力的借口 , 但其本身并
不足以构成韩碑被废的理由。
其四、韩碑被废同党争无涉在一定程度上还得到实物上的证明。
《夷坚志》载北宋末陈晌 % “政和中为蔡州守 , 始视事 ,渴裴晋公庙 ,读《平淮西碑》, 乃段文
昌所制者” , 这说明在陈晌磨毁之前 , 段碑在一直蔡州盗立着。 又宋庞元英《文昌杂录》卷 ∗
云 % “余昔年随侍至定武 , 见总管厅有唐段文昌撰平淮西碑 , 石甚大 ,不知何因而至此地也 。 ”董
道�广川书跋》卷 +“平淮西碑”条亦载% “唐平淮西碑,翰林学士段文昌撰。 安定李元直官朔方 ,
得于定武。 ”庞元英、董道俱为北宋末人 , 同陈晌年代相近 , 定武之段碑与蔡州被磨弃之段碑不
可能为同一碑刻 , 这说明历史上段碑曾立于多处。 唐代朔方为朝廷仰仗的军事型藩镇 , 朔方之
段碑或许也为唐人所立 , 目的即在于彰显诸将武功 , 激劝朔方将士立功扬名。 若段碑是裴度、
韩愈党争的产物 , 朝廷何必要在与淮西相隔千里的朔方也立一平淮西碑呢 )
其五 、党争之说所谓的“证据”多半出于对段碑的曲解误读。
林云铭《韩文起》先人为主 , 不仅将笔记小说中的石孝忠视为信史 , 对段碑也有误读之
处 。 例如 ,林云铭据段碑有“乃询廷议 , 咸愿假以墨经 , 授以兵符”之语 ,认为段碑“ 明明言举
朝皆欲讨蔡” 。 卞孝营先生在《1平淮西碑∀与1说石烈士∀》一文中指出 , 段碑此处实乃 “咸
愿假�吴元济∀以墨经 , 授�吴元济∀以兵符”之意 , 与韩碑“群公上言 , 莫若惠来”并无抵悟之
处 , 林云铭由此得出的“益知孝忠为李逢吉辈阴遣无疑矣 ”的结论也就成为无根之谈。 又何
锡光先生认为段碑中“百辟金谋 , 群帅克让 , 推义士之志 , 敢贪天功 ”中“百辟 ”指卿相 , “群
帅”指诸将 , “义士 ” 当另有所指 , 所指即为石孝忠。。 事实上 , 段碑为骄文 , “义士 ”句完整
为 % “推义士之志 , 敢贪天功 , 征贤臣之言 , 实在君德” , 这里 “义士 ”显然仍指诸将 , 何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