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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西征随笔》清·汪景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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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西征随笔》清·汪景祺  西征随笔  清   西征随笔  清。汪景祺   ○与胡别驾遵王宇别后大风,初更始至柏乡,即往晤旧令张君。张君握手大恸,母妻两丧,皆不能返故土,此地人口尚多,每日须啖小米石余,他物称是。已雇驮轿四顶、车四辆、骑骡二十头,先遣其侄子女东归,而不能起身。连夜往见韩六哥,韩付之一笑,索然而返。次日张君未来,弟晨起独坐。自先公捐馆以来,宿昔之通门年谊及数十年香火之交,待我如陌路,与张君从无半面而倾盖如故。今见其颠沛若此,竟不能稍效涓埃,汪某血性男子,肯与鼠辈为伍乎?未几张君来叩,其所需非百金不可。急检旅囊尚存百十金,仅留...

277《西征随笔》清·汪景祺
  西征随笔  清   西征随笔  清。汪景祺   ○与胡别驾遵王宇别后大风,初更始至柏乡,即往晤旧令张君。张君握手大恸,母妻两丧,皆不能返故土,此地人口尚多,每日须啖小米石余,他物称是。已雇驮轿四顶、车四辆、骑骡二十头,先遣其侄子女东归,而不能起身。连夜往见韩六哥,韩付之一笑,索然而返。次日张君未来,弟晨起独坐。自先公捐馆以来,宿昔之通门年谊及数十年香火之交,待我如陌路,与张君从无半面而倾盖如故。今见其颠沛若此,竟不能稍效涓埃,汪某血性男子,肯与鼠辈为伍乎?未几张君来叩,其所需非百金不可。急检旅囊尚存百十金,仅留十金,以百金付张君,且曰:“君速归寓料理。明晨我来郭外送君,眷属东归,仆亦北发矣。”张君方欲致词,弟曰:“去!去!无可将意,若作一世俗常语,是以狗彘相待也。”张君咨嗟而去。韩六哥留至署晚饭,忽云旧令眷属断断不能归去,此刻闻定明晨就道,大是异事。   弟亦不答,韩六哥问何时起行,弟云:“明晨送张君弟侄去,即北辕矣。”次日往去,张君弟侄子女呼天痛哭,如永诀者,然弟亦不知涕泪之何从也。韩六哥来以十六金相惠,弟甫接入手,即送与张五兄,曰:“以此为从者盘冫食之费。”   其家属径去,今日可宿隆平。弟此刻在赵州大石桥用饭,大约往栾城县,囊中所存仅十金而已,无论不能到西安,即平定州亦难枵腹而至,然自信无饿倒中途之理。与张君交六年,承其解推无算,计此一百十六金尚不能报十分之一。然见其眷属飘然而去,甚以为快。颇有笑我之谬者,人情至此,夫复何言?二月初六日午,刻赵州大石桥旅次。   ○朱汉源长梧子诗集序诗书之陵夷也久矣,自击壤而后,理学风雅分而为二。信口成吟,其去张打油、胡钉铰也不远;胭脂金粉,即为轻薄之词。《诗》三百篇,春女秋士之思皆可置而不录耶。间有涉猎兔园册子者,学无根柢,言匪性情。如官厨宿馔,居肃具陈,鲜[B161]杂进。甚至襞绩纂组,节节俱断,以是而言诗,无怪乎二十年来世不复有所谓诗也。彼夫村童野妪,兴之所之,往往矢口而成章,发声而中节,而操觚家如衣败絮行荆棘中,触处碍。呜呼!不重可慨哉。汉源先生于古今之书无所不读,壮岁厌薄功名,即弃去诸生业,益肆力于诗古文辞,上自风骚,下迄汉魏,以至六朝三唐宋元明皆囊括包举。洋洋洒洒,自成一家之言。足迹半天下,过都历府即为歌诗以纪之。凭吊兴亡,论今昔杜陵之讽谕,激切履道之感慨流连。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匪徒以诗自鸣其不平而已也。汉源与余有连,行辈为尊,而年复长于余。常慨今日无识字人,谬引余为知己。汉源既不能家食,余亦奔走南北,时与汉源更唱迭和于车声帆影间。顷相值于洪崖官舍,为信宿之留,汉源出示近作,循环雄诵,支大厦之将倾,回狂澜于既倒,四始六义之得以绵绵延延传之后世者,其在斯人欤?余少即学为韵语,跋扈词场,于人少所推许,惟于汉源,则输心降志,最为服膺。余今流落江湖,不能有所成就,汉源亦眼花须白尚无买山之钱。语曰诗能穷人,又曰诗穷而后工,又曰诗人少达而多穷,三复斯言,相视而笑,孰得孰失,当必有辨之者。雍正二年二月二十又四日,钱塘汪景祺星堂氏拜手谨题。   ○步光小传余素好狭邪之游,辛丑触暑,南还遘疾几殆,遂不复为之。但客途寂寞,藉此以解羁愁。锦衾烂然,共处其中,虽不敢云大程之心中无妓,亦庶几柳下之坐怀不乱。所谓姑苏台半生贴肉不如若耶溪头一面也。二月二十六日,次侯马驿,日方卓午。索居无赖,问逆旅主人:此地校书有举趾可观,谈笑有致者乎?主人曰:“有步光者,色冠一时,善骑射,能为新声。第其人好酒悲固,奇女子也。”   余急呼之入门,丰姿绰约,体不胜衣,如姑射山神人,光耀一室。然不平之气,跃跃眉宇间,且其意不在客。余讽曰:“卿既失身风尘,宜少贬气节,往来皆俗子也,不徒自苦乎?”步光俯而思,仰而笑曰:“君似知我者。”始稍稍款狎,顾见壁间弓矢,反唇曰:“文人携此何为?”余曰:“闻卿雅善此技,可一见乎?”   步光曰:“诺。”因臂弓抽矢至屋后隙地,植鞭杆于数十步外,三发皆中。余曰:“卿红线之俦,惜仆非薛节度,奈何?”步光笑曰:“君乃邮亭一夜之陶学士耳,若作”风光好“一阅,妾当为君歌之。”余心不测其何如人,细叩之,不答一语。   酒半,强之歌,琵琶半面,其声甚哀聆,其所歌之词则曰:“你将这言儿语儿休,只管牢牢刀刀的问有什么方儿法儿,解得俺昏昏沉沉的闷。俺对着衾儿枕儿,怕与那腌腌赞赞的近谈什么歌儿舞儿。镇日价荒荒獐獐的混,兀的不恨杀人也么哥,兀的不恨杀人也么哥。俺只愿荆儿布儿,出了这风风流流的阵。”盖《正宫调》之《叨叨令》也。余曰:“此卿自制曲也。章台一枝,似有所属,不妨为我明言。仆不敢比薛节度,独不能为许虞侯乎?陶学士因缘老夫计不出此。”步光置琵琶几上颇有不乐之色,既而曰:“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余益骇然?”既就寝,余更以言挑之,步光雪涕曰:“妾,将家女也。十岁父死滇南宦所,嫡母携妾还大同,生母亦病亡。嫡母遂以妾付媒媪,遂失身娼家。假母延女师教之识字,且作此曲。顷所歌者,乃北鄙之音,幸勿见笑。”余曰:“卿隶乐籍有年,岂无风流儒雅可托终身者乎?”步光曰:“有江南进士某郎,以谒选者上,迂道至大同,其亲知莅任兹土竟不礼焉,某郎流离失所,不免饥寒,邂逅相逢,情怀颇厚。妾时年十七,为其所愚,遂有终身之订,留妾家者一年。选期已近,而贫不能行,妾倾囊为千金之装,某郎以诗扇一留赠,妾拔玉钗遗之,约他日即不自来,遣人相迎以此为信。居二载,音问杳然。后闻其官河南,走一使以手书责践旧约,某郎已别纳宠姬二人,顿乖夙好,呼妾使至署曰:”身既为官,自惜名节,岂有堂堂县令而以倡为妾者。归语妖姬不必更言前事。‘焚妾所寄尺素,掷玉钗于地,椎碎之,且扑妾使械还大同。假母遇妾素厚,因为某郎所负资用乏绝,相待无复人理,常骂曰:“死奴!曾语汝书生不可信,今竟何如?某郎高坐琴堂如在天上,能插翅飞入,向薄情郎索一钱耶?’顷所歌者,乃答某郎之曲。尚有二曲,请为君歌之。”即披衣援琵琶而歌:“其望某郎信不至,曰想当初香儿火儿罚下了真真诚诚的誓,送他去车儿马儿掉下些孤孤凄凄的泪,盼杀那鱼儿雁儿并没有寒寒温温的寄,提起那轻儿薄儿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气。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闪得俺朝儿暮儿受尽了烟烟花花的罪。其某郎薄幸,曰你听那金儿鼓儿每日里丁丁东东的响,你和那姬儿妾儿不住的咿咿哑哑的浪,不想着鞋儿袜儿当日过寒寒酸酸的样,也念我肠儿肚儿可怜杀痴痴呆呆的望。兀的不气杀人也么哥,兀的不气杀人也么哥。为甚的神儿圣儿似这等糊糊涂涂的帐?”   歌罢掷琵琶恸哭。余穷途失意,闻之涕泗交颐,止之曰:“是将江州司马,我也。”   步光拭泪呜咽曰:“妾安得为商人妇哉。”挑灯起坐,纵谈至天大明,惘惘作别。   步光亦将返云中,以乐户之禁甚严也。从兹分手,后会何时。某郎薄幸至此,闻于去年丁内忧去官,旋以亏帑削籍矣,呜呼!某郎一措大耳,步光所赠金帛,皆从床席中得来,乃以此得官,以此赴任,以此赡其父母、妻子,以此别纳宠姬二人,而捐弃旧盟,终不一顾。我不知其是何心肝也,某郎不欲言其姓名,盖居然赐进士出身者,可胜慨哉。   步光年二十一,不知其姓,小字曰青儿,大同人。   「附:载绝句八首」   搴帘微笑道胜常,翠叶花钿碧玉。更换舞衣香满室,葳蕤自启镂金箱。   明月雕弓挽铁胎,风流格调小身材。儿家生长云中郡,曾向恒山射虎来。   河光清浅月黄昏,琥珀光浮酒满樽。宛转柔情人半醉,这般时节最销魂。   弹出哀弦放玉筝,停歌挥泪诉平生。谁怜薄命伤心语,似听花间百啭莺。   代云燕月路茫茫,红粉相怜住教坊。百里牵丝名进士,千金去箧薄情郎。   天涯荡子悔绸缪,玉碎钗残翠黛愁。闻赐兰房新半臂,尚分柳巷旧缠头。   数奇我亦叹颠连,北里南宫共怆然。憔悴风尘沦落苦,香焦烛跋不成眠。   背人私语晕红潮,戌鼓沉沉漏渐遥。兽灰已熏鸳被暖,莫将间恨负良宵。   ○遇红石村三女记二月二十九日,天未明,自闻喜县启行四十里至大水头,时方辰刻,偶以晓寒疝微病,饭罢僵卧不能起,遣诸奴押马车及行李徐行,惟留洪昭随侍。少选偕洪昭二骑就道,大风扬沙,耳目鼻舌皆满,误折而南,所行非官道。约二十余里,疝疾大作,痞气上升。路东一里许有小村,询之途人,曰红石镇。勉强纵辔,至村中痛不可忍。见向南一室门半掩,排闼而入。向南屋五间,其下东屋二间,西则马厩也。厩有四马,向南之中楹有三女子在焉,见客入则皆避入左屋,哗曰:“客何为者?”洪昭方欲致词,有老人年七十余自门外至,问之则主翁也,其姓李。洪昭曰:“吾主人偶病不能行,借此稍坐,去追二马车耳。”老人熟视余久之曰:“南方官人也。”闻一女子曰:“既官人有病,外边风大,速至正屋安寝片时。”余据鞍不能下,老人遽呼曰:“嫂子来扶官人。”三女子者皆来扶余下马,掖余入中楹。即欲眠,炕上一女年长者曰:“玉娃将汝枕褥来。”一女曰:“官人或嫌不洁,奈何?”年长者曰:“恐污官人衣,且炕甚冷,即枕褥不洁,不犹愈于一床芦席耶。”枕褥至,余方昏瞀,三女扶余仰卧其上,亦未暇谛视三女也。腰背手足,骨节俱痛,汗出如浆,方呻吟间谓洪昭曰:“二马车在何处?”   洪昭曰:“车行甚迟,此间去官路不远,往追之可顷刻至,但无人为主人抚摩耳。”   老人曰:“我尝有腰腿俱痛之病,指二女年幼者令渠捏腰打腿即愈,我令渠伏侍官人,汝可速去。”余索茶饮,老人曰:“人言汝家有二骑闯入,所以即回。今官人要茶,我往借炉火茶瓶来。”洪昭操吴音曰:“此非冶坊滨度生桥也,良家丽人,主人宜慎言词,恐西人村野。”余颔之,洪昭以所携武夷茶置几上,偕老人扃外户而去。余病势略定,且闻洪昭丽人之语,始审视。年长者可四十二三,丰致楚楚,殊无俗韵,手抱一小儿眉目如画,一女子年可二十许,一女子年可十六七,俱姣好白晰,幼者尤妖冶。三女子之双弯,皆不满三寸。余见老人呼年长者曰嫂子,即以李嫂呼之,且问二女何人,李嫂指曰:“此名玉娃,吾子妇也。   幼者名小云娃,吾女也。“李嫂细问病状,余但以痞疾为答,李嫂曰:”此非以手推之不得下。“因命二女伏侍官人,玉娃坐炕沿上,小云娃自炕后上,倚西壁趺坐。余方以手摩痞,二女皆执余一手,各以手为余摩痛处,且互以巾为余拭汗。   老人推门入,则举一铁炉燃炭甚炽,旁置大瓦瓶一,贮水其中,曰:“饣麽饣麽尚未卖完,我去,汝曹勿慢官人。”老人去后,李嫂置瓦瓶炉上,余曰:“偌大瓦瓶何时方得百沸耶?”李嫂笑曰:“官人勿怪,此地男子无一人不蠢者。”余曰:“怀中小儿是李嫂何人?”李嫂指玉娃曰:“是其所生。”余曰:“孙男耶?   孙女耶?“李嫂叹曰:”村中生男必丑,生女必妍,此女也。昔时吕洞宾过此索饮不得,咒曰:“生男如妖魔,生女如嫦娥。‘所以至此后有曹仙姑来,惊曰:’若然,则此村无一贞女矣。‘亦咒曰:”嫦娥肯苦守妖魔,奈我何。’一村中数百年来无失节之妇。“李嫂颇黠,洪昭出门时数语,虽不能解,然良家二字易辨,因曰:”顷从者所言大误,我良家也。“余以他语乱之,二女亦稍稍接洽聚谈。余询其子若婿安在,李嫂曰:”吾子在安邑县城内佣工,越数日始一归。吾婿偕其兄为人赶车,至亳州。我每见吾子必恶其丑,即玉娃亦不欲与吾子相见。   吾婿貌亦奇陋,小云娃以其远行为幸,自婿往亳州,小云娃至我家住,已数月矣。“   玉娃曰:“官人,南方曾有错配者乎?”余曰:“三生一笑,五百年前事也。赤绳系足,月下老人主之。既有巧妻配拙夫之说,何尝无巧夫配拙妻者。”李嫂曰:“官人言是。当时有南人沈生者,自平阳太守幕中来过此,我亦以是语问之,沈生曰:”巧妻不宜配拙夫,当思变计。‘我至今以为恨,官人言是。“二女忽相顾曰:”官人手何软也?“即各举余一手示李嫂曰:”官人一双好软手。“余哂曰:”小娘子手亦未尝硬也。“李嫂曰:”孩子村气,为官人所笑矣。“良久,洪昭来云二马车已至,行李亦在村口,顾见二女事余甚勤,谓曰:”此吾辈事,乃烦小娘子耶?“二女微笑不答,李嫂遽起倾茶一瓯,招洪昭出坐西向小屋款曲,似问余为何如人,颇具宾主礼。余戏问二女曰:”巧妻配拙夫、小娘子既不乐与之为伴,遥遥长夜不难为情乎?“玉娃曰:”吾夫归,我即痛恨。无论其他,只此一身泥汗熏人欲死,兹地无足与语者,床笫事,我二人非所计也。吾姑常言南方人温柔可爱,闻其声音,见其笑貌,即令人不忍舍。吾与小姑无由见南方人,但同小姑常祷于天,来世愿生南方。今日得见官人,始知吾姑之言不谬。“余曰:”汝姑何处得见南方人?“小云娃曰:”吾母常为我二人言,昔有沈生,嘉兴人也,乃平阳太守幕下客,自平阳至西安迷路至此,已初更矣,叩门寄宿,吾父留之,亦住此屋。沈生与吾母谈颇熟,醉吾父以酒。就寝后,沈生至东楹叩户,吾母心动,披衣启门,见星光烂然,大悔而止。时时谕我二人以此为戒,否则丧名节矣。然吾母言此事已二十余年,犹念沈生不置。“余曰:”汝母既与沈生无交,胡为相念至此?“玉娃曰:”何必有交耶?即如官人,我辈亦不能忘情也。“小云娃自坑后下啜茶,余戏弄玉娃之乳。玉娃曰:”官人错。“小云娃曰:”青天白日,两边面生生地何错之有?“语毕仍至故处坐。玉娃起,吹炭令燃,余以手拍小云娃之股,且掣其足,则坚如铁石,不可动。余曰:”邂逅逢卿,岂有他念,不过以爱慕之切,聊以相戏。小娘子用神力拒我何也?“小云娃即引双足置余膝上,余遽脱其鞋。小云娃拂然曰:”官人不畏我嗔耶!“玉娃曰:”青天白日,两边面生生地何畏之有?“三人相视而嘻,余谓小云娃曰:”玉娘子与小娘子求生南方,果否?“小云娃曰:”诚有之。“玉娃曰:”来世得为官人婢妾,岂不大幸?“小云娃曰:”安敢望官人,得为官人所养之婢妾足矣。“余曰:”老夫须发俱白,小娘子何所见而错爱若此?“玉娃曰:”我辈遇本地人,视之如猪狗。   今日得与官人相叙,自此以后当思之不置矣。“小云娃曰:”匪特我二人,官人去后,即吾母亦必心思之、口道之也。“李嫂进曰:”官人,日已宴矣,此非官人住处,官人病势稍愈,何不登车而去乎?“余曰:”然。“二女曰:”茶已尽矣,再取好水来,官人吃茶去不迟。“李嫂遂提瓦瓶贮水置炉上,玉娃随之出。   余见止小云娃在侧,强之同卧谑浪,无所不至。小云娃亦放诞风流,了不拒客,惟于私处则以手捍之曰:“此断不可,我手重,恐得罪官人。”余曰:“汝母奈何逐我?”小云娃附耳曰:“非逐官人也,此地旱荒充饥,颇多盗。官人有行李,若住此,恐不为官人福。吾母亦欲留官人。所以不留者,为官人计耳。”余以靴中金赠之,小云娃遽起以金纳余怀,曰:“吾妇人无所用之,恐为人所窥或生恶意。”抚余曰:“官人此别,料不能再见矣。一面亦是夙缘,幸常以小云娃为念,庶可结再生缘。”语已,呜咽若不胜情者。玉娃入视小云娃曰:“小姑何为者不能舍官人耶?”小云娃无语,玉娃怆然曰:“我顷语吾姑,欲留官人过宿。吾姑曰:”不可,万一汝夫归,恐有意外事。‘“余曰:”汝夫归则如何?“玉娃曰:”官人君子也,不妨为官人言之。吾翁故放马盗也,吾夫亦继其业。村中女共九人,吾家居其三。少习武事,以岁歉家贫无以糊口,有劝其追欢买笑者,吾姑约村中女伴,誓不为之。因时易丈夫衣冠,取人之财,然相戒遇南人则舍之而去。   吾翁与吾夫恃有此助,不复劫人。吾姑非不欲留官人,恐吾夫见辎重必有妄想。   倘禁之不止,重贻官人害乎?“余闻之,颇心悸,曰:”承大娘子指示,仆当即行,然不能与小娘子别,奈何?“小云娃曰:”官人万里前程,勿为二女子留恋。“   玉娃曰:“顷所言,官人若泄之于人,我三人骈首就戮矣。”李嫂入以茶饮余,谓玉娃曰:“以布包葡萄送官人,于路上消闲。”目小云娃曰同去,二女匿笑而出,李嫂曰:“渠二人皆欲留官人,官人似亦不欲去者,但此处住不得。且我中年妇人,死灰槁木矣,闻官人笑语,尚不能自持,况渠二人皆少年耶?”余犹坚卧,李嫂抱余起坐,正色曰:“汝以渠二人为武媚乎?皆杀人不贬眼女子也,脱与之有染,渠岂能忘情?或从中途劫取以归,汝自度力能拒之否。”余毛发洒淅,愧谢之。二女入,以布裹授李嫂,李嫂携之至庭中交洪昭,且顾曰:“官人宜早行。”玉娃曰:“吾姑非敢唐突官人也,官人恋恋于此,我二人必有荐枕席者。村中无失行之女,有之,自吾家始。不可诚知官人多情者,其如势不能留何?”   小云娃曰:“官人速去,我二人当至车前送别。”余将出门,李嫂曰:“官人虽病,宜至牛都村宿。半途无善地,慎之,慎之。”登车时,李嫂及二女皆于道左珍重而别。小云娃牵车帷谓余曰:“官人若再过此,定来吃茶。”余不能措一词,闻李嫂曰:“向曾为汝辈言南方人好,汝辈今既一见,得不昼夜相念耶?”闭户而入。余亦力疾驱车,抵牛都村己漏下二刻矣。启视布裹,见萄葡斤许,中有红绸卷金手记一枚,不知何人所赠。挑灯倚枕思之,茫然颇类槐安一梦,异哉。   余之所以作为此记,委曲繁琐不厌其详者,非以夸所遇之奇,实以悔持身之谬。疝疾为患,而犹舍车而骑,一谬也;出门遇大风,不急还坐追车,二谬也;不问途于人,而迷误失道,三谬也;病躯委顿不择善地,而径入险处,四谬也;见三女子,不急另投他所,五谬也;不应听女子抚摩,六谬也;不合与女子接谈,七谬也;二马车来,不即舍此而去,八谬也;既曰良家,而豪放不羁至此,可疑甚矣,犹以婉娈目之,九谬也;李嫂出户,遂与二女谐谑,十谬也;二女明言不可留矣,而犹恋恋不去,十一谬也;李嫂谆谆言皆药石,而故坚卧以持之,十二谬也。幸而李嫂以失行为戒,小云娃有手重之词,原非掷果安仁,强作挑琴,司马已陷不测之虎穴,犹望难订之鸾交温柔,乃戎马之乡脂粉出,风流之阵杀机渐动,祸且随之,而后胆落魂惊,驱车就道,非下愚而何?李嫂曰:“吾中年妇女尚不能自持”、小云娃曰:“庶可结再生缘”、玉娃曰:“来世得为官人婢妾,岂不大幸?”皆发乎情,止乎义,以礼自守者,且其言曰:“惧不为官人福”,又曰:“不重贻官人害乎?”又曰:“或从中途劫取以归,自度力能拒之”者,殷勤劝驾,惟恐客之欲留者,呜呼!可谓贤妇人矣。向使李嫂不直致恫喝之语,二女或曲尽儿女之情,以孱弱之一身,饱妖艳之三女,枉死城中不将增一痴鬼哉?   少所见者多所怪,然后知《太平广记》之所载非无稽之言也。《西游记》西梁女国以男子肉为香囊,吾之肉得不为香囊者,所争止毫发问耳。故记之以此自戒,而并戒天下之好色不顾身者,二月三十日。   「附载绝句四首」   红石村庄娘子军,颜如桃李发如云。英雄远胜儿郎伟,不学罗敷恼使君。   匣里腥风透湛卢,胭脂遂裹小于菟。间居共露春风面,毕竟华让小姑。   疑于紫府会群真,三女扶持一病身。日欲沉西催客去,恐将侠骨染征尘。   马上横飞闪电光,一堆雪影刃如霜。可知神臂弓开处,箭翎花异样长(胭脂贼、闪电光、一堆雪、神臂弓,其详见后记蒲州常生语)。   ○记蒲州常生语三月一日未刻,抵蒲州东关外之寺坡底。闷甚,出店门稍西北有关壮缪庙,因至殿前长揖,坐东廊下有贸然而来者,见余声喏,问其姓字,日常,盖蒲州之博士弟子也。殿东北隅有小屋,常生揖余入坐焉,且呼住持烹茶饮客。余以昨所遇甚怪,询常生兹地有盗乎?常生曰:“平阳一郡素无盗,近始有之,然为盗者非男子也。”余骇其说,常生曰:“平阳东控太行,西界黄河,南接梁宋,北连汾晋,背负关陕,襟带代燕、所谓河中用武之地。顾其俗勤而俭,民朴以淳,柳柳州云:”平阳尧之所理,其人至今温恭克让,好谋而深,和而不怒,此尧之遗风也。‘诚哉其言乎!安邑夏县临晋蒲州,素称富饶,三十年来,有司民以奉上,官取之闾左者十倍。正供桁杨桎梏,至卖儿贴妇以偿,此人事之害也。此邦不见雨雪者数年矣,岁歉无收,赤地千里,弱者转沟壑,强者率流亡,十室九空,流离无告,此天时之苗也。不但贫者饥寒,切身不能延旦夕之命;虽富家亦岌岌无以自保。人性剽悍喜斗,即女子皆知兵事。女子之寡廉鲜耻者,习歌舞,当炉献笑,以邀夜合之钱。其有气节者,自负武勇,皆为男子装出放马劫掠土人,谓之胭脂贼。于本地大户秋毫无犯,且不肯妄杀人。过客非重资不取,取重赀亦不过分十之二三,以故无鸣之官者。胥吏咸受重贿,即鸣之官,无不曲为之庇护。   胭脂贼又推其中雄黠者为渠率,势益张,遂以军法部署村民。民愚,畏其威,更利其所有,无不拱手听令。女子何能为?然缓之则事不可知,急之则其变立至,闻以严禁乐户伎女,计无复之,亦跨刀挟矢效其所为。此吾乡之大患也。“余曰:”闻安邑之西南,有红石村者,亦有女贼。然乎?否乎?“常生曰:”红石村女贼有二十余人,而九人者为之魁。九人中又推李氏,李氏之夫亦姓李。李氏名翠娃,能用长枪,人呼为闪电光,以其马上し捷,且运枪如电也。其女曰小云娃,能舞大刀,重五十斤,人呼为一堆雪,以其肌肉洁白、刀光如雪花也。其子妇日玉娃,姓赵,能开十力弓,箭长十六把,人呼为神臂弓,以其挽强善射也。他又有所谓飞飞儿、决云儿、紫云来、锦上花、风中花、梨花雪、桃花雪,有名号者,各村约有四五十人,皆胭脂贼互相标榜者也。“余曰:”诸女贼有淫行者乎?“   常生曰:“无之闻,其约曰:有事二夫者,众共摈之,但在阶下听驱使,不许入坐。皆美妇人也,而亡命如此。”余回寓,常生来以酒一瓶为馈,余更以胭脂贼问之,常生摇首不答,若有所畏者,临别曰:“无多谈,店中人多为之耳目者。”   余舌挢而不能下,昨之得脱于虎口也,亦幸矣哉。常生言胭脂贼之著名者甚多,余忘之矣,犹可记忆者书之左方:飞飞儿,能平地跃起丈余,横身空中至数十步外植立于地。寡言笑,善饮敢,年十九尚未适人。其性颇嗜杀,美且勇,雄视诸女贼,远近皆畏服之。常生曰:飞飞儿能上蒲州塔至第五层,腾空而下。其母故倡也,飞飞儿年十三,其母令待客寝不可,强之,即杀其母。劫掠时或伤人,必碎砍之以为乐,乃胭脂贼中之凶恶者。   决儿,足仅二寸许,以皮为鞋,走及奔马。   紫来,好衣紫,上下内外,衣无一寸不紫者,善射弓矢,皆以紫染之。   锦上花,善用五色蹋索。   风中花,能于马腹下腾转,谓之鹞子翻身。   梨花雪,好衣白,善舞长枪。   桃花雪好衣红,骑桃花点子马。   闪电光,即李氏翠娃。   一堆雪,即小云娃。   神臂弓,即玉娃。   此外尚有所谓一条红、半天雷、单飞燕、双飞燕、闹蛾儿、一天星之类,余以其名不雅驯,不复纪载。常生曰:“若十日不雨、人情皇皇,其害有不可言者,得雨三寸,则家给人足,此辈可即解散矣。”昨宿赤水,风雨大作,至晓未止,不能起身逆旅。云雨可一尺余,半年来所未见也。更问此雨可及百里外否?答云,华山皆弥漫不见,雨能至千里。余深为平阳人幸之,亦深为胭脂贼幸之也。三月四日二更书此志喜。   ○拣选举人三月十三日,主考官陈侍御赐书、徐编修云瑞,会同范中丞时捷拣选举人之应选者,年力精壮、应对详明之人,以知县用;其耄而不堪者,以教谕用。其中有一科之后,已具呈吏部,愿就教职者二十余人,求一体拣选。徐编修以为可,范中丞之意不然。就教谕之举人合词哀吁,范中丞怒诟曰:“遵例则公,违例则私,若辈以我为徇私人耶?”徐愤曰:“皇上立贤无方,我不过为国家爱惜人才,岂有私意?”胡方伯期恒以他语解之而止。胡归署,问之于余曰:“新例但拣退知县为教谕,未尝拣选教谕为知县也。中丞言是。但就教者实有可用之人,主考亦大有理。今将如何?”余曰:“举人一科,许就教职,至三科后,原可具呈,改选知县。今宜将已就教职举人亦行拣选,另为一条,听候部议。如此则于范、于徐可以两全,而举人不致向隅之泣矣。”胡以为然,即言之中丞。次日,复会同主考官拣选七人,其事遂定。   ○榆林兵备三月十六日,榆林参议道朱曙荪来,纵谈良久。朱故由词林特简监司,以事至西安,同寓开元寺僧房,相距不数步,余曰:“榆林古称重镇,为天下劲兵处,固百战之地也。近来兵备何如?”朱叹曰:“榆林为全陕关隘,李闯之乱,围榆林颇久,城中有精甲数万,且多世将,咸出私财募家丁,无不一以当十者。李闯未至之先,诸世将皆远籴粮食为固守计,若使外有一矢之援,城安得破!至本朝,王辅臣起兵反,宁夏诸城皆为所陷,惟榆林死守不下,陕东得全。今承平已久,诸事废弛,风卷沙土与城平,人往往骑马自沙土上入城,城门无用之物。某莅任后,即会同总兵官,捐赀募民去沙,今虽雉堞俨然,然离城仅三丈许,无论一年之后,风卷沙聚,其与城平如故。即使沙不至城垣,而三丈之外沙有高于城者,据沙埠以巨炮击城,城不能守,此一患也;当时有城河故道,河流甚迅,沙可随之而去,今河道久湮,之非五六万金不可。无帑可动,无俸可捐,此二患也;榆林向有重兵,且戌卒更番防守,今止榆林镇标三千,而实则二千余人,此三患也;连年旱馑,不入正供,且有借仓谷者,其填沟壑者十之二三,流亡者十之五六。去年稍得雨雪,颇有还乡耕种者,本年之催科,百姓巳不乐受,而又加之以带征,而又加之以还仓谷,谷重每斗四钱、五钱不等。榆林沙碛之地,下种一斗所收不过三斗,经岁勤劬,不足供一家之食。急公固是难事,沟壑者沟壑,流亡者流亡,死者不能再生,散者不能即聚,有司计无出,则取死者散者之亲族而桁杨桔桎之,孑遗之民皆以不死不散为恨。借仓谷时,大率十家连保,一家不还,九家代偿,尚是情理所有。今十家中有死者,有散者,所存止一二家,而责偿八九家之仓谷,还谷者受非常之苦,散于四方者闻之,尚肯安居乐业乎?此四患也;榆林道标旧役兵三百,今巳奉裁,所存吏胥数人,愚骏不晓事,且手不能搏一鸡,何以弹压?此五患也;榆林仰食于绥德、米脂诸州县,每晨有以米麦贸易者,不过驴子数十驮而己,一日不来,通城之人皆枵腹矣。当年世将饶于财,家有盖藏,有事即广籴瞻民以为持久之策。今城外堡寨十室九空,城内求温饱之家而不多得,此六患也。万一有意外之变,不必贼骑如林也,一夫奋臂而呼,其城定碎,全陕皆震矣。庄凉监司将洞以私财募乡勇二千人,精兵甲于两陕,某书生遭际圣明,畀以重任,家无儋石之蓄,言如鸿毛之轻,欲去不能,欲留不可,惟有槌胸叹息而已。”惘然者久之,余曰:“历观古来秦地之乱,不在民变,而在兵哗。既曰民矣,无甲胄足以自卫,无弓刀足以伤人,无军法则其心不齐,无部伍则其队必乱,而且有父母妻子之足恋,有田园庐舍之可安。兵则不然,闯、献诸贼,皆起于裁兵,其明验也。计惟止告总戎,严扣克,禁虚粮,选技勇,习骑射。胜兵三干,不但可以捍御一城,且可以援剿四境矣。”朱曰“见兵皆老弱不堪,遽易之反生不测,此亦非旦夕事也。”朱名曙荪,字景光,四川嘉定州人。辛卯举人,癸已进士,以编修出为榆林参议。   ○忆途中所见素闻秦晋美女天下所无,而游屐未历太行以西,仅形之梦想而已。偶于畿南数郡见校书自秦晋米者,较他处为胜,以为观止矣。见闻稍广者,则笑曰:“此橘之渡淮而化为枳者也。”今年二月,赴西安取道于平定州寿阳县、榆次县、平遥县、介休县,霍州洪洞县、曲沃县、安邑县,蒲州皆名倡所聚,近以严禁乐户,率皆避匿不出。向逆旅,百计索之,至者皆妖艳风流,目所未见。入潼阙,凡宿处无一妓敢至,过客寓者,离宿处有堡,近者一二里,远者七八里,星罗栉比,俗所称画房也。日才午,即停车旅舍易马,募土人于各堡访之,如入花丛,满目灿烂,如入酒肆,扑鼻馨香,意乱神摇不能分其优劣,途间所见良家女子,骑骏马,金勒花鞯,以轻蔽面,大约足无至三寸者,面亦无施粉者,其颜色,其肢体,其风格,其态度,其笑貌,其神情,非复人间娇冶。所谓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也。余老矣,如禅和子忽遇华筵,山珍海错,灿然杂陈,不敢下一箸。然大嚼屠门,正不必以得肉为快耳。篝灯夜坐,四壁萧然,书此以识一笑。   三月十八日。   ○上抚远大将军太保一等公川陕总督年公书阁下以翼为明听之才,当心膂股肱之任,君臣遇合,一德一心交孚而际,会风云封爵,则河山带砺,荣膺九命,礼绝百僚。凡心知血气之伦,无不传明良为盛事。先少司农常为愚兄弟言,阁下乃词林之真君子,当代之大丈夫。仆之倾倒名贤而以不得望见颜色为恨者,非一朝一夕矣。仆徒读父书,无所知识,潦倒文场者,垂四十载。兹因胡元方守藩兹土,与之别者数年,无由一叙契阔。慕秦中山水之胜,辄思游览以广见闻,策蹇西征,过都历鬼,经太行孟门之险、睹三峰八水之奏,觉胸中之鄙吝与块磊都消,自笑从前耳目之陋。初意至此第,为旬日淹留,便当ㄈ装东去。承闻阁下奉扬天讨,立不世之奇勋。抚士以惠,则挟纩投醪也;用兵如神,则星驰电掣也;犯顺者受不庭之殛,则灰飞烟灭也;归化者宽后至之诛,则云行雨施也;渠魁必歼,骈首而就显戮,疾风之卷秋箨也;胁从罔治,稽首而庆更生,膏泽之润春苗也;量才器以驾驶诸雄,偏裨皆卫、霍之亚也;授成算以驱策群力,荒徼在掌握之中也。藩落免虔刘之苦,旃檀安钟鼓之常,兵无再驾之劳,威行万里而外。昔郭汾阳于药葛罗,仅与沥酒为誓;裴晋公收复淮西,四年而始克之;元昊倔强灵夏间,韩、范之才不能恢拓寸土,而史册皆铺张扬厉,夸大其词,较之阁下,威名不啻萤光之于日月,勺水之于沧溟。盖自有天地以来,制敌之奇,奏功之速,宁有盛于今日之大将军者哉?仆向之所向慕,归往于阁下者,台阁之文章,斗山之品望而已。顷与元方晨夕盘桓,及见故乡戚友之宦游于此者,具道阁下守清廉中正之操,处脂膏而不染,端正心诚意之学,居暗室而无欺,上侍庭帏孝敬根于天性,下训子姓慈严合乎义方,友爱曲尽于同怀,存恤不遗乎孤寡,闺阁之内俨若朝典,而雍睦敬愉,浑然太和元气。柳公绰之门风,颜之推之家训,固兼而有之矣。古今之书无所不读,公余清暇犹手不释卷,而且笃于故旧,不弃菲葑,葑其后人以全终始,慎以接物恪以礻是躬,翼翼小心,时有持盈守满之惧,圣贤豪杰备于一身,移孝作忠,明体达用,大业由于盛德,内圣而后外王。引经讲义,以承前席之对扬;竭智尽忠,用张六师之挞伐。   朝廷深赖贤佐,天下共仰纯臣。朗若青天,皎如白日。夫是以宸翰宠贲,天子倚阁下等山岳之重也(上赐公御书曰:“青天白日”)。今阁下勋名如此其大,功业如此其隆,振旅将旋,凯歌竞奏。当吾世而不一瞻仰宇宙之第一伟人,此身诚虚生于人世间耳。辄不自揣,忘其庸愚,敬欲上觐耿光,仰承绪论。倘蒙阁下鉴其微意出于至诚,慰下走景慕之殷,假以词色,大将军有揖客,顾不重耶?小诗六章,聊效巷祝衢歌,非敢望韩碑柳雅也。未审阁下肯进而教之否?四月十五日。   「附载七言律诗六章」   绿鬓功名结主知,从容珥笔领金墀。养成碧海鲲无浪,飞出丹山凤有枝。多士竞传冰鉴影(公两典文衡),远人争唱玉堂诗(公曾出使朝鲜)。圣朝盛事由来少,世掌丝纶立右螭。   词臣帝简抚巴川,开府岩疆十二年,克敌星奔千里寇,宁人月静百城烟。渡泸诸葛天威播,镇蜀南康庙略宣。望重远持雍益节,万邦为宪颂声传。   金貂甲第入层云,钟鼎常继旧勋。青琐鸿文名进士,黄旄殊礼大将军。挥毫密进筹边策,揽辔长驱靖塞氛。一自我公坛拜后,西陲万里事耕耘。   殊方蠢尔未来同,旌旆犹扬塞外风。分阃至尊亲授钺,运筹上将独平戎。彤弓射处妖星落,羽葆开时毳帐空,柱石威名藏太室,丹青图画赏元功。   磨崖百丈纪勋时,龙马天闲赐与骑。属国共尊周岳牧,穷边初见汉威仪。稽诛小丑成京观,罗拜名王望大旗。露布星驰承玉旨,衮衣照路冠三师。   章句儒生草野臣,欣看喜气溢三秦。天河洗甲烽烟息,武库投戈宠命新。叠鼓鸣笳听凯奏,前歌后舞望车尘。芜词敬赋从军乐,欲谒千秋第一人。   ○西兵之捷湖南粮盐道王奕鸿从西宁来,晨夕相晤,余叩西隅用兵事,王曰:“去年罗卜藏丹金犯顺时,其势甚横。年大将军不及调兵,单骑至西宁,西宁兵止一千五百人,皆老弱不胜兵器,且亦无甲胄。年大将军阅视,尽如病坊乞儿,令其出战,则股栗不能出声。年大将军曰:”是无异驱羊豕入屠肆也。‘急飞檄促援,兵不得即至。罗卜藏丹金闻年大将军来,颇惧,后觇知无兵,复入寇,城外诸堡咸为所破,焚掠一空。年大将军望四处烟火蔽天,哭声动地,而不能救,惟率左右数十人坐城楼叹息而已。罗卜藏丹金移兵向城发火器,指城楼焰息,则年大将军屹然坐如故,罗卜藏丹金惊以为神。稍退兵至南堡围之,南堡有一守备辖羸兵数百人,不敢出战,年大将军曰:“我兵昼出则为贼所窥破,且贼势锐,我兵见之不战而走矣。’遂下令夜斫贼营。贼见官兵久不出,且南堡兵更单弱,遂不设备,驱狗西番于前,而己兵居其后。官兵夜至,遽发炮,狗西番死者无算,稍近以鸟枪击之。罗卜藏丹金疑援兵至,且见狗西番皆毙,暗中遁去,守备知救至,亦开门出战,贼全部遁。虽未尝伤贼一人,然贼已夺魄。我兵咸自奋曰:”我辈原可胜贼!‘人心稍稍自固。久之,援兵大集,贼方思所以抗我颜行者,年大将军遽调四川提督岳钟琪统劲兵直趋贼营,贼出不意,格斗杀伤相当,贼不能支,遂西奔。年大将军檄岳钟琪曰:“速驱之,贼可尽也。’贼已胆落,又闻大兵至,欲逃复顾恋妻孥,殊死战。大将军复益以兵,贼遂大败,其母妻及其名王皆为我所俘,罗卜藏仅率百人易妇人衣而遁。年大将军下令曰:”穷寇勿追‘,且罗卜藏丹金势不能振,泽旺卜拉蒲摊亦就款矣,遂振旅归。向使年大将军至西宁迟数日,则西宁必破。年大将军至后,罗卜藏丹金并力攻城,西宁亦不可守。西宁破,则河湟无完土,长驱至西安矣。圣主如天之福,年大将军不世奇功,亦近代所未见也。“王名奕鸿,字曙光,江南太仓人,颛庵相国次子,又芬宫詹之弟,乙酉举人,己丑进士,以部郎出为湖南粮盐道参议。时相国失上意,宫詹留滞塞外,参议捐五万金,解官至西陲效力,为父兄免罪计。呜呼,今世人甫得一官,虽父母亦置之度外,何论兄弟!况惜财如命能顾念天伦者有几人哉?参议可谓佳子弟矣。   又四月初一日记。   ○桌子山番人桌子山延袤数百里,西安至西宁必由之地,山中有番人甚夥,不下数十万人。   其人皆穴地而处,因名之为狗西番,即唐时所谓吐蕃狗种也。番人蠢而顽,无所知识,遇汉人怒河,即长跪叩首。后山道何廷解粮至边,御车者、押粮者,皆不名一钱。例发帑金尽入私橐,鞔运者无所得食,潜以鸟枪兵刃鬻之番人,番人大喜,重价购之,而番人始有军器。大兵过山苦饥,番人以饣麽饣麽置道左,饣麽饣麽一枚值白金一两,而番人始有金钱。有守备某,领兵百人至此地,掠其衣装,淫其妇女,番人不知其为官兵也,尽杀之。大帅不敢上闻,置之不问。番人觇知为守备,因曰:“杀官亦无事,且兵如此之弱耶。”而番人始横大兵驻山外。颇久,入山搜番女数百人裸而沓淫之,稍厌则弃旧而易新者,兵多每数人嬲一女,不舍昼夜。番女有不胜其苦而死者,而番人始怨。中国之贫者又从而归之,教其劫掠,于是庄凉之间五日不受其害。番人自山头遥望,见行之单弱者杀之,取其辎重。官兵来即一哄登山,官兵无如之何,番人益轻中国矣。凉州之民苦之,自结土团乡勇二千人为御番人之计。其人皆骁勇善战而不能有军装,请于庄凉道蒋参议,蒋给以甲胄、弓矢、鸟枪,亲率之剿西番,所杀六千余人,番人稍创。   然随散随聚,且闻官兵至,先杀其妻女,然后出战,恐为官兵所掠,不忍妻女之受淫污也,每战必致死于我。年大将军曰:“事有缓急,不可分兵,分兵则前后受敌,非计也。俟平西域,回兵剿之不难。”凯旋时,遣提督将军岳公统兵征之,有误入者皆为所害,游击某伤重,守备某阵亡。今闻狗西番有俘馘者,有就抚者,路稍宁。谧闻年大将军将于此月十二三日振旅归。狗西番原非人类,中国待之不以理,又有文武官员之贪而淫者,以致梗塞者数千里,此其罪岂尽在狗种而已哉。   五月初九日记。   有于广座大言者曰,因蒋监司杀番人太多,番人益怨,时为报复之计,西路之所以不宁也。余大笑曰:“如公言,必蒋监司全军覆没,番人大快意而后永不出犯耶?”一时哄堂,受者切齿。   ○延安三厅延安所属有三厅,榆林同知曰中厅,神木同知曰东厅,靖边同知曰西厅。神木有知县,榆林、靖边皆以武弁主之。榆林地甚辽阔,不知当日何以不设县,而设卫西延捕盗。同知杨宗泽,福建南安人也,己卯举人,丙戌进士,向在外舅大司寇苕山胡公门下,为余言榆林宜改卫为县,靖边亦宜改所为县。今榆林辖十堡,无文官主之,而一切皆决于守备、千总,鱼肉小民,枉法受赇,严刑以逞,去延安府七八百里,虽有冤抑,不得上达,太守亦不得过而问焉。若改设文吏,虽至贪之县官亦胜于武夫,况太守可以持其短长,有所禀畏。应设知县一员,典史一员,兹地有驿丞五,每驿仅马五疋,裁五驿丞可以不增俸工,穷边寒苦,县官无以养廉,有税课司,每年羡余三百余金,并裁税课司,而归之于榆林县,县官足以自给,榆林百姓始见天日矣。靖边所亦然。余欲言之胡方伯,适奉改卫归县之上谕,杨宗泽再三为余言,余虽未至其地,心窃以为然。岂有数百里之民命而系之武夫者?但不设县而设卫,前人必自有说。万一言之,方伯俯从鄙言,转达大吏,行之而竟不便于民,其事既定,势难再为更张,殃民之咎以余一身承之犹可也。而波及守兹土者受世世之骂名,非多言之害乎?姑记于此,然往来于怀而不能释也。五月十一日。   今甘州、凉州、西宁、宁夏以年大将军条奏,设四府、一州、十四县,而榆林诸卫如故。十一月朔日。   ○钱通政条奏嘉善钱以垲,字朗行,一字蔗山,戊辰进士,由县令起家,考选科员,历官通政使司右通政,久而不调。雍正元年九月中,条奏凡亏空之员,一经题参,即行文本省严查,本官家产籍没入官,寄户他人者,亦行查追。本省有司徇庇者,一并治罪,若有子孙出仕者,解任勒限追比。下九卿议,复允行,通檄各直省。   于是,诸臣承望风旨,搜根剔齿,惟以刻薄为事,辱及妇女,祸至儿孙。陕西乾州某举人,为山西介休知县,卒于官,亏帑数百金,山西巡抚诺敏遣官赍文,行查陕省,仅破屋十余间,基地五分,又地五十余亩而已,两子皆惧罪亡命。又山东人丁某,为西安府临潼县,病故后,亦以亏帑,至本县严查家产,本县罄其家之所有,入官所报,仅银戒指六枚,银簪二枝,及男女衣服十六件,并妇人之亵衣在焉。呜呼!罪人不孥于妇人,何罪而至褫其亵衣以为快?况所值几何耶?其父亏帑,其子解官,似亦父债子还之意。然本朝宽大之政,凡护重谴者,分家之子不坐,况其子或以捐纳出身,尚可文致其罪,谓此即亏空之一端,乃由进士、举人得本分官者,亦勒其罢职,何也?若云父获罪者,子必不可为官,尤非正论。   孟子言:瞽瞍杀人,皋陶执之,不闻并舜而执之也。果如所言,鲧殛之后,大禹方将追比治河金钱,决排疏瀹,安得告厥成功哉?钱通政岂不知此种条奏为万世所唾骂,特以条奏既上,上必裁去条奏者姓名,发庭臣议复,初不意此奏竟存其姓名于纸上也。钱已七十老翁,家富而无子,其侄之应承嗣者最不肖。右通政四品,不为卑官,一时有干进之心,各省贻无穷之祸,令奏疏重叠,文移往来,必大书通政使司右通政钱以垲条奏云云。见者无不攒眉,闻者为之切齿。千人所指,无疾而死,况不止于千人乎?钱近量移少詹,白头老子向词林之乳臭者投晚生侍生名帖,方且自以为得计,病狂丧心,是岂知人间有可耻事耶?余意苍苍者至近不有明诛,必有鬼责,不知其如何死法,死后又如何报应,地狱之设正为斯人。   浙西乃有此败类,每闻人言钱以垲是浙江人,为之愧死。五月十二日记。   ○缪礼科条奏凡诸臣之条奏,上皆裁去姓名后,发廷议,不去姓名而径发出者,自礼科给事中缪沅始。缪沅字湘芷,江南泰州人,己丑科进士及第第三人。以编修改礼科,条奏科场事颇悉,其中云,投拜门生也,诗文为贽也,遍送秘封也,充假名士也,串通家人门客也,盟会香火声气也,临考之小纸夹带也,场中之代请作文也。大概名士皆不甚识字。缪沅委曲描写,几于名士之百丑图矣。余谓其子缪集曰:“惟圣人能知圣人非,尊公安能知之如此其详,言之如此其尽乎?”今每逢乡试、会试之年,则出示贡院门外,大书云礼科给事中缪沅条奏云云,天下方轻读书人,不齿举人、进士,有短垣而自逾之,何哉?入室操戈,逆取顺守,常见不通名士,甫得一第,即过河拆桥,固不止缪沅一人而已。五月十二日记钱通政条奏,而并及之。   ○记台吉女自缢事西夷为边陲患颇久,先帝赫然震怒,命将征之,或全军覆没,或互有杀伤,终不能有建寸尺之功以慰朝廷宵旰者。转饷半天下,所糜费金钱数千万万,中国之力巳竭而西夷之猖獗更甚。满汉官兵死于锋镝者少,以冻饿枕尸者道相望也。   在廷诸臣皆瞑目摇手,噤不敢言边事,拥兵阃外者,惟事粉白黛绿,管脆弦么,且聚敛黄白之赀,以苟且旦夕而已。抚远大将军年公羹尧,帷幄运筹,决机制胜,奋威将军岳公钟琪,躬擐甲胄,为士卒先,皆有灭此朝食之心,不敢留一贼以遗君父,且飞刍挽粟,士饱马腾,壁垒旌旗焕然一变。于是西夷大创,临阵斩获者无算。有掳其全部者,除贼首三人解京正罪,余五十以下十五以上者皆斩之,所杀数十万人。不但幕南无王庭,并无人迹,其功固亘古所未有。然其中岂无冤死者乎?女子皆以赏军士,各省协剿官兵归伍者,咸拥夷女而去。西安府驻防八旗兵回镇将士,除自获者,年大将军复赏以夷女五百人。有某台吉之女亦在焉,配与披甲某,某喜甚,拉之见主人,主母抑此女叩首,女愤甚,大言曰:“我在塞外时,汝辈安得见我?即日日于帐外叩首,我亦不屑也。”主人、主母曰:“若虽台吉女,既配我奴,则一婢耳,不畏笞楚耶?”女曰:“我固台吉女,汝是何狗彘,敢辱我哉!”植立骂,不少屈,主人见其美丽,好语之曰:“汝父部落已歼,汝无所归,倔强亦无益也。”令女出,女痛哭不绝声,距户不许披甲者入,披甲者爱其貌,且欲徐图之,倦卧门外。夜深寂然,则已雉经死矣。年大将军虽立奇功,衔冤地下者,岂独此女一人而已。余向守土者问披甲者姓名,台吉为谁,咸畏大将军,无肯为余言者。五月十三日记。   ○闻李侍郎绂擢粤西巡抚李少司马绂,字巨来,其先徽人,父某流落江右,赘于临川,因家焉。李占籍入学临川,临川人欲逐之,父某率李望门叩首而止。李贫不能自存,有江苏布政司理问丁某,与之有姻姻。李破衣芒履,肩行李至苏,丁某已死,新任者来已数月。李性素粗暴,毅然径入,门者止之,李大骂曰:“我与理问至戚,况蝼蚁官吏人,敢来阻我耶?”排闼直入内室,新任者诃曰:“若何人?敢托名戚属。”   麾左右缚之,李见其非是,长跪而泣,具言其故。新任者恻然,因赠与白金五钱而出。李不能归,几至乞食。吴门张大受方家居,闻其事,呼李至家与语,李尚知书,且口颇便给,张大喜之,李遂执弟子礼,衣食于孝廉船者数旬,张厚赠之而归。方其为师徒时,隅坐随行,不敢讲钧敌礼,凡进所作诗文,张南面坐,李侍于侧,张飞笔涂窜之,李伛偻磬折,唯诺惟谨。此余所目击,时同年顾沈士常在张所,亦弟畜之。戊子春仲,张公车入都,遍为李揄扬不遗余力。吴谕德廷桢奉命典江西试,张急至寓,以李为言。吴素闻张奖美语,亦心动,因曰:“何从而知所谓李绂乎?”顾沈士者,吴谕德婿也,时丁外艰不得乡试,因请至江西达之于李,吴又授以秘封,即令李分致江西举子之能文者,嘱顾迎至中途。其时因李而得售者颇有富家,盖李以此为射利之地,吴虽知之,然业已如此,无可奈何也。李以第一人会试联捷,张亦于己丑成进士,犹以故情待李,李竟易年眷弟帖往来,旧恩不复记忆矣。后成翰林,直武英殿,气张甚,妄言骂,目中无人。   吴谕德亦于武英殿效力,常为李所侮。甲午,余在京师,吴谕德招饮,吴编修士玉于谕德雁行也,亦在座,纵谈稍及李,因言其横,吴编修笑曰:“某今日折其角矣。”询之,则曰:“李坐武英殿中,大笑翰林无一识字者,言之至再,某曰:‘现有个半’,李问为谁,某曰:”老先生一个也‘。李问谁可当半个者,某指谕德曰:“家兄能识拔老先生,岂非半个乎?’一时哄堂。”后李升阁学,例轮班捧本上与大学士平章政事,非顾问学士不得妄奏。李时时阑大学士语,且于捧本时亦剌剌不休,先帝谓大学士曰:“李绂不知规矩”,因改为副宪,居九卿班,会议复多言而燥,往往暗中取人金钱,众人薄其所为。辛丑会试,为考官,颇通关节,先帝罢其官,发往永定河效力。今上即位,召之至京,历官兵部右侍郎,旋命巡抚广西。其人暴戾纰缪,折足之鼎必覆公饣束,恐将来人主有轻士大夫之心,谓读书人不可用,则李阶为厉矣。吴谕德廷桢,字山抡。吴编修士玉,字荆山,今官学士。张检讨大受,字日容,顾进士沈士,字丽夫,皆苏州人,人有与顾进士言李少司马之负吴谕德者,顾曰:“谕德受汪少司农恩,可谓深且厚矣,而谕德竟负之,所谓一报还一报也。”五月望日记。   庚子,李典试浙江,遣人以秘封访浙之有文名者,所遣之人亦居奇染指,如戊子李解元之于吴谕德也。顾进士占籍钱塘,其子为钱塘诸生,颇能文。顾以戊子科之德未报也,以子托之,李亦不峻拒闱中,其子朱卷巳为房官所荐,副主考汤之旭击节赞赏,李知为顾沈士子也,麾去之。向使顾不以嘱李,则其子竟入彀矣。余谓潜通请托,原非正人所为,第戊子科,不宜于顾进士手接秘封,即曰逆取顺守,又不宜遣人至浙江采名,即曰顾进士子非名士,不宜收其子关节,房官荐之,副主考取之,更不宜有心驳放,此真刻薄之尤者。吴谕德、张检讨皆巳物化,闻其开府粤西,九泉下能输心瞑目否?   ○宿迁徐用锡徐用锡,字坛长,己丑成进士。其人妄而险,自谓通人,不可一世,常为人言,吾乡自项羽后至我一人而已。选馆后,扫安溪相国之门,社鼠城狐无所不至。   乙未,分校礼闱,恃安溪之势,一手握定,四总裁咸怡声屏息听其所为。榜发,士论大哗,安溪亦不能安其位。台臣董之燧劾其苞苴关节,安溪力救之,董之白简,虽非至公,然所言不可以人废也,先帝以台臣徇私,发还原疏。继而徐用锡、储在文等败缺大露,先帝面诘安溪,安溪引咎,徐储诸人皆削职去。安溪因以不振。李少司马奉粤西巡抚之命,李遂登徐用锡于荐剡,且云:“向者台臣董之燧听门生之言,妄行参奏,先帝以原疏发还,后徐用锡罢归,雅非先帝意,臣请带至广西,令其于书院教授生徒,遇要紧府道缺题补。”其言颇失体,五月十六日至藩署,胡方伯出示邸抄,见上谕,谓李绂荐徐用锡,朕不知其为何人,遂令调来引见,近者访闻,徐用锡外直内诈,奸险小人,李光地亦为所愚,圣祖诘责李光地,具疏认过。徐用锡革职出京,都中士夫皆仰颂圣祖之神明。此人为官尚不可,况作师长耶,勒令回籍,并令有司严加看管,不许其出门生事,与胡方伯抵掌称快,且皇上知人则哲,近古所未有也。李以徐荐引得入安溪之幕,今徐失意潦倒,李尚以旧日因缘为之援手,虽朝廷名器,非报德之物,然尚有古人风。以此责李,则交道几于息矣。五月十六日。   ○熊文端明史康熙十八年,开馆修明史,京官自郎中以上,外官自监司以上,皆得举所知,不论已仕未仕者,约荐举数百人,召试体仁阁下。钦命题二,一则《玑玉衡赋》,一则《省耕诗》二十韵。上亲定其高下,得五十人,谓之博学鸿儒。直隶则大兴张烈,字武承,宛平米汉雯,字紫来,任丘庞垲,字雪崖,获鹿崔如岳,字雪峰,东明袁佑,字杜少;江南则上元倪灿,字暗公,望江龙燮,字石楼,宣城施闰章,字愚山,宣城高咏,字遗山,长洲汪琬,字苕文,长洲尤侗,字展成,长洲范必英,字秋涛,长洲冯勖,字方寅,吴县钱中谐,字庸亭,吴江潘耒,字稼堂,吴江徐钅九,字电发,太仓黄与坚,字廷表,常熟周庆曾,字燕修,华亭王顼龄,字瑁湖,华亭吴元龙,字卧山,上海钱金甫,字越江,武进周清源,字蓉湖,无锡秦松龄,字留仙,无锡严绳孙,字荪友,宜兴陈维崧,字其年,江阴曹禾,字颂嘉,宜城邱象随,字季贞,山阳李铠,字公凯,山阳张鸿烈,字毅文,休宁汪楫,字舟次,宝应乔莱,字石林;浙江则钱塘先少司农,仁和邵远平,字戒三,仁和沈筠,字晴岩,仁和吴任臣,字托园,海宁沈珩,字耿岩,秀水朱彝尊,字锡鬯,秀水徐嘉炎,字胜力,海盐彭孙,字羡门,平湖陆,字义山,鄞县陈鸿绩,字子逊,萧山毛奇龄,字大可,遂安方象瑛,字渭仁,遂安毛升芳,字乳雪;江西则临川李来泰,字石台,清江黎骞,字潇云;山东则诸城李澄中,字渭清;河南则睢州汤斌,字荆岘;陕西则富平李因笃,字子德,四川则东乡曹宜溥,字凤冈。分修明史,其有书之无可考者,如天启年间实录,涿州冯相国铨取而烧之,后以重价购天启七年中邸报,其中略有关涉时贵人者,又无完纸。昆山徐相国元文,见邸报有七箱,喜曰:“天启一朝之事备于此矣。”既而知其残缺,叹曰:“是亦可谓之报乎?”先公笑曰:“所谓虽则七襄(箱),不成报章也。”   无不大ㄉ。其中有事之不足信者,如建文殉社稷自焚死,而野史谓其逊国。吴江史仲彬本粮长也,而伪造《致身录》一编,则妄加之以官,亻替与之以谥,朱彝尊指为必无之事,考订甚详。徐嘉炎起而力争之云,即未必有之,亦当存此说于天地间,诸如此类,聚讼纷纷,为总裁者又无卓见,第以纪、传、表、志令诸公阄分之,以此人自为说合,观之有事迹相戾者,有年月未合者,有是非不同者,有姓名互异者,其书虽成,先帝颇以为疑,而未刊布也,命熊相国赐履重为编定之。熊携归江宁,自比于涑水之开局,然任意以为曲直,又延致目不识一丁字者,妄加删补,性复嗜利,故明臣子孙,有以兼金馈者,则加其祖父之官,增以易名之典,其有与相国者不协,则于其先世之官阶降黜之,事迹诋毁之,真魏收之秽史矣。且谓明亡于万历年,太祖龙飞而明社遂屋,万历中年以后,皆删之。《明史》至万历而止,一时为之不平。相国闻之,遂以词臣所修《明史》付之烈焰,书上,不当先帝意,留中不发,相国窘甚。时先公方承先帝殊眷,相国夜至先公邸舍,云上疑所编《明史》未善,廷臣为至尊倚畀,无出公右者,将来上必以《明史》为问,幸曲为揄扬。先公曰:“不可,未见全书而极口赞美,是欺君也,上以此为问,惟以‘未见全书,不知其详’对。”相国曰:“上若以全书发出,公将如何?”先公曰:“若发示全书,亦不敢承旨。”相国曰:“何以复旨?”   先公曰:“卷帙浩繁,某年己六十矣,一人之精力有限,现有《佩文韵府》《咏物唐诗》《广群芳谱》诸书,非旦夕可了。若发《明史》,校勘必数年之久方得卒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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