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_兼评阎学通等著_王霸天下思想及启迪_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 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兼评阎学通等著《王霸天下思想及启迪》 王日华 作者简介 : 王日华 , 广东省委党校副教授 先秦时期的思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和基础 , 也是人类最珍贵的思想 遗产之一。先秦时期的政治文化包含着丰富的国际政治和外交思想。中外学 术界基本上都不否认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重要意义。詹姆 斯 ·多尔蒂 (J ames Dougherty) 等人表示 , 墨子、孟子、孔子和商鞅的著 述都在尝试着从理论上阐述国家间关系的本质 , ①“从和平主义到和平理论 , 到好战学说或战争理论 , 古代中国提出了大量的理论学说”。②费正清 (John Fairbank) 等人则认为 , 中国古代甚至还出现了“国际政治学的初级学 科”。③但是 , 中国的国际关系学经过了三千多年的中断 , 直到今天还是从西 方借来的 , 基本上忽略了中国传统国际关系思想的存在。英国的亚当 ·沃森 (Adam Wat son) 指出 ,“在孔子时代 , 外交曾有过高度发展 , 但一旦建立了 ①　James E1 Dougherty and J r1 Robert L1 Pfaltzgraff , Contending Theories of I nternational Re2 lations : A Com p rehensive S urvey , 5 th ed1 , Longman , 2001 , p1 81 ②　Ibid. , pp1 195 - 1961 ③　John K1 Fairbank , ed1 , W orl d Order : China’s Forei gn Relations ,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 1968 , pp1 278 - 2791 《当代亚太》2010 年第 2 期 , 第 148～160 页。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Asia2Pacific Studies (Bimont hly) —841—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　 ‘中央帝国’, 它便忘却了土生土长的外交传统”。① 阎学通、徐进等人合作的《王霸天下思想及启迪》 (以下简称《王霸天 下》) 一书就是探索中国先秦国际政治与外交思想的最新成果。②《王霸天下》 系统研究了管子、老子、孔子、孟子、荀子、墨子、韩非子和《左传》、《礼 记》、《战国策》以及《吕氏春秋》等先秦时期最具代表性且影响了中国数千 年的文化典籍 , 包括了先秦时期主要的思想家和代表人物 , 涵盖了先秦时期 主要的思想流派。全书既有对先秦时期国家间政治思想的总体扫描 , 也有对 先秦时期各个思想家的具体论述 ; 既有对先秦时期国家间政治思想的定性分 析 , 也有对先秦时期国家间关系和对外政策的定量研究 ; 既有先秦时期国家 间政治思想内部的比较研究 , 也有关于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与当代西方国际 关系理论的对比分析。《王霸天下》不仅促进了中国国际关系研究的传统化 思潮的发展 , 提出了中国古代国家间政治思想的基本范式 , 而且为构建中国 学派的国际关系理论打下了基础。 中国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传统化转向 当代国际关系理论主要是西方理论 , 甚至一度被称为“一门美国的社会 科学”。③ 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生产方法和思想根源主要来自于欧洲的古典哲 学、政治学和经济学等 , 原 材料 关于××同志的政审材料调查表环保先进个人材料国家普通话测试材料农民专业合作社注销四查四问剖析材料 主要是欧洲的历史实践 , 其产品也带有鲜明 的欧洲中心论或美国中心论的烙印。当代国际关系理论没有包含古代东亚和 南亚等非西方地区几千年来国际关系的历史实践 , 中国传统的国际政治思想 和外交文化也没有被纳入国际关系学的知识谱系。 中国的国际关系学的学科及其理论研究起步较晚 , 而且发展缓慢 , 鲜有 国际瞩目的学术成果。新中国成立之初 , 国际关系和外交研究长期成为外交 决策者和实践者的专利 , 而在高校和科研院所很少有从事国际关系与外交理 论专业的教师与研究人员。直到 1978 年解放思想以后 , 国际关系和外交学 —941— ① ② ③ [英国 ] 亚当·沃森 :《外交的本质》, 载周启朋、杨闯等译 : 《国外外交学》, 中国人民公安 大学出版社 1990 年版 , 第 7 页。 阎学通、徐进等 :《王霸天下思想及启迪》, 世界知识出版社 2009 年版。 James Der Derian , ed1 , I nternational Theory : Critical I nvesti gations , Macmillan , 1995 , p12121 　□当代亚太 　 才得以民间化。改革开放之初 , 中国的国际关系理论的发展类似于中国经济 发展的路径 , 首先是从西方世界引进。经过二十多年的进口 , 西方的国际关 系理论基本上已经被引进完毕 ; 另一方面 , 随着国际交流和国内外语教育的 发展 , 不少研究者已经可以直接阅读西方的国际关系著作。然而 , 中国国际 关系研究与国际学术界的差距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 : 引进之初有所缩小 , 引 进之后跟不上理论更新而重新扩大 ; 再引进 , 再扩大。中国国际关系学研究 的方向在哪里 ? 中国经济发展已经转型到了“中国制造”的阶段 , 中国的国 际关系学研究能否也迈向“中国制造”? 21 世纪之初 , 中国国际关系学界兴 起了一场建设“中国特色国际关系理论”的思潮 , 不少学者开始将研究的目 光转向了中国传统的思想与文化。 早在 2005 年 , 阎学通等人已经意识到了中国国际关系学研究的瓶颈和 发展困境。这位深谙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之道的海归学者开始思考中国国际关 系学研究的出路。他把突破口选在中国先秦时期的国家间政治思想 , 希望通 过追根溯源 , 从中国繁荣了数千年的文化根基中寻找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灵 感。他不仅自己沉静于西方国际关系学介绍的浮躁而转向耕读先秦典籍 , 而 且带动了一批年轻学人走进了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研究的殿堂 , 推动了中国 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传统化转向。阎学通等人对中国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 研究分三个阶段 : 第一个阶段 , 可以说是先秦国际政治思想研究的初级阶 段 , 就是通过选读先秦文献来提炼相关的国际关系理论感想。他们选取了 《管子》、《老子》、《墨子》、《荀子》、《韩非子》、《尚书》、《左传》、《国语》、 《四书》、《战国策》、《吕氏春秋》、《武经七书》和《大戴礼记》等先秦典籍 进行选译并撰写了国际关系思想导读 , 提炼了国际关系理论的相关警句。① 第二个阶段是中级阶段 , 即通过精读先秦文献来提炼相关的国际关系思想并 将之与西方国际关系理论进行比较。《王霸天下》就是这一阶段的标志性成 果。该书研究了管子的霸业思想、老子的小国寡民思想、孔子的仁德取天下 思想、墨子的集体理性和非攻思想、墨子的仁政治天下思想、荀子的等级秩 序思想、韩非子的实力至上思想、《左传》中的国家间干涉思想、《礼记》中 的和谐世界思想、《战国策》中的霸权思想、《吕氏春秋》中的战争杂学思想 等。第三个阶段是高级阶段 , 也是理论创新阶段 , 即通过梳理先秦国家间政 —051— ① 阎学通、徐进编 :《中国先秦国际间政治思想选读》,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8 年版。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　 治思想中不同于西方理论的基本假设 , 并对之进行验证 , 从而发展出新的国 际关系理论。在《王霸天下》一书中 , 阎学通等人已经进行了一些初步的努 力 , 其中《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流派的异同》一章就提出了和谐世界外交理 论、安全合作理论、霸权稳定及崛起理论、国际权力转移理论和国际观念建 构理论等新的理论假设。① 在阎学通等人的引导之下 , 中国传统国际政治思想研究正在蓬勃发展。 早在 20 世纪 90 年代初 , 北京大学的叶自成教授就开始探索建立中国先秦思 想与当代国际关系理论之间的关联。然而 , 叶自成教授在研究中国先秦外交 思想的同时 , 还要与质疑中国传统国际政治与外交思想研究合法性的思潮进 行辩论。经过近十多年的发展 , 中国传统国际政治思想的理论价值已经得到 普遍认同。假以时日 , 我们不难想象 , 一个以中国传统国际政治文化为中心 的研究群体将会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学派。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研究的基本路径 中国传统思想博大精深 , 文化典籍浩如烟海 , 我们该如何寻找中国先秦 思想与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关联点呢 ?《王霸天下》建立了研究传统国际政 治思想的一种基本范式。第一 , 根据当代国际关系学知识谱系的框架来解读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 , 将古文的概念表述与当代国际关系学的概念对接起 来 , 从而将国际关系学领域的研究与历史学、思想史学和哲学等领域对先秦 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区分开来。第二 , 将传统的国家间政治思想系统化和 理论化。中国先秦时期的国家间政治思想博大精深 , 已经考察了当代国际关 系学所关注的绝大部分议 题 快递公司问题件快递公司问题件货款处理关于圆的周长面积重点题型关于解方程组的题及答案关于南海问题 , 也提出了大量的关于国际政治与外交的基本假 定。但是 , 中国传统的国家间政治思想重思想阐述而轻理论论证 , 思想是闪 光而零碎的。因此 , 只有把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系统化和理论化 , 才能将其 纳入国际关系学的知识谱系。第三 , 将传统国家间政治思想与当代国际关系 理论进行比较 , 寻求二者之间的异同点。从相同点来看 , 那些跨越了万里大 洋 , 逆转了千年时光的不约而同的理论 , 必将成为国际关系学普适性的理 论 ; 从相异点来看 , 这些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环境背景下的理论思考 , 很有 —151— ① 阎学通、徐进等 :《王霸天下思想及启迪》, 第 261～291 页。 　□当代亚太 　 可能成为超越当代国际关系理论、推动国际关系学向前发展的催化剂和营养 剂。第四 , 将传统国家间政治思想与当代国际政治现象和国家的对外行为联 系起来 , 寻求前者在当今世界的生命力和解释力。尤其是对于那些到目前为 止 , 当代国际关系理论还无法解释的国际政治现象和国家行为 , 或是当代国 际关系理论内部存在争论、悬而未决的问题 , 正是中国传统国家间政治思想 可能发挥作用的地方。 阎学通等人的研究范式包含着中国传统国际政治思想研究的三个方向 : 概念现代化、思想系统化、假设理论化。概念现代化指的是建立当代知识概 念与古文言文概念、汉语概念与西方概念之间的通译性。叶自成教授表示 , 古代思想的现代化是中西方学术关联的前提 , “中国学者可以借助于中国丰 富的历史文化遗产并使之现代化来取得一种与西方国际政治理论的对话 权”。① 庞中英等人认为 , 将中国思想和经验纳入到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知识 谱系中 ,“关键的是要从它的概念、假定和前提去做文章 , 也就是说我们要 实行‘概念的革命’, 或者说‘概念再造’”。或者是直接“从我们的学术传 统、人文传统、思想传统里头找一个概念 , 也把它当作假定”。②思想系统化 指的是根据国际关系学的知识框架来梳理中国古代国家间政治思想。中国哲 学史和政治思想史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分类并不完全适合于中国古代国际政治 思想史。哲学和史学界一般都采用“诸子百家”的分类法 , 即以儒家、道 家、墨家等来划分中国古代思想 , 即便是偶尔论及国际政治或外交思想 , 也 只是简单地将其划分为“王道”和“霸道”两个派别。假设理论化指的是将 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中的诸多假设进行重新表述 , 然后对之进行验证 , 按 照理论建构的基本程序使之成为一个得到证明的理论假设。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研究的基本原则 中国传统国际关系文化的研究涵盖了历史学、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学三个 学科的内容 , 需要综合研究古代历史、思想史和国际关系理论三个方面。在 —251— ① ② 叶自成 :《自律、有序、和谐 : 关于老子无政府状态高级形式的假设》, 载《国际政治研究》 2002 年第 1 期 , 第 32 页。 庞中英、张胜军 :《国际关系理论在中国的问题与前途》, 载《国际论坛》2002 年第 1 期 , 第 40～41 页。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　 国际关系学领域 , 古代国际政治思想研究已经在国际关系学术界得到了认 可。但是在历史学和政治学领域 , 对于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研究还存在一 定的偏见和误解。中国“大一统”的爱国情怀与思想家超越国家的国际政治 思考并不矛盾 , 马克斯 ·韦伯提出了社会科学研究“价值无涉”的命题 , ① 强调学术研究需要“不预设前提”。② 然而 , “在国内 , 说中华在大一统之前 有‘国际关系’, 有点犯忌讳 , 容易挨棍子”。③ 因为“他们担心从国际政治 角度研究春秋战国 (视它们为独立国家) 会有政治问题”。④所以 , 中国古代 国际政治思想研究还需要得到历史学和思想史研究领域的进一步认同与融 合。 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研究的起点在于先秦时期的文化典籍。《王霸天 下》分别以“人”和“书”为基本单位研究了管子、老子、孔子、孟子、荀 子、墨子、韩非子和《左传》、《礼记》、《战国策》以及《吕氏春秋》等国家 间政治思想。然而 , 以“人”作为研究单位在历史学和思想史领域是具有争 议的。因为中国先秦文献大多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 亦非一家之言 , 经过数千 年的传承 , 几度失传与发现 , 其间误传增减必然不少 , 从而形成了所谓的 “层累史观”。⑤ 因此 , 傅斯年认为 , “我们研究秦前问题 , 只能以书为单位 , 不能以人为单位”。⑥ 以“书”为研究单位还有利于避开历史学和思想史领域 的研究前提 , 即“校勘”和“训诂”之后才能“贯通”。⑦ 因为 , 我们只要选 择其中准确性最好的一个版本 , 无论该书是谁所著以及何时所著 , 即便是历 史上的“伪著”, 都可以被视为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的一部分。 中国古代思想没有“国际社会”和“国际政治”的概念 , 但是并不等于 没有国际政治思想。中国古代思想大部分都是直接针对个人和国内社会来进 行论述的 , 但是这些论述同样也适用于家族和国家。中国古代思想将政治划 —351—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德国 ] 马克斯·韦伯 :《社会科学方法论》, 中译本 , 中央编译出版社 1998 年版 , 第 136～ 182 页。 [德国 ] 马克斯·韦伯 :《学术与政治》, 中译本 , 三联书店 1998 年版 , 第 38 页。 潘维 :《研究先秦时代的国际关系》, 载《凤凰周刊》2004 年第 28 期 , 第 75 页。 叶自成、陆昕 : 《叶自成———中国传统与现实外交思想的发掘者》, 载《世界经济与政治》 2006 年第 2 期 , 第 67 页。 顾颉刚等编 :《古史辨》,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年版 , 第 60 页。 欧阳哲生主编 :《傅斯年全集》 (第一卷) , 湖南教育出版社 2003 年版 , 第 488 页。 欧阳哲生编 :《胡适文集》 (第六册) ,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 年 , 第 178～180 页。 　□当代亚太 　 分为个人、家庭、国家、天下四个基本的层次 , 而且认为这四个层次是相通 的 , 其基本逻辑可以一以贯之 , 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均适用于 同一逻辑。因此 , 中国传统思想既可视为国内政治思想 , 同时也可视为国际 政治思想。另一方面 , 中国古代思想与后人认知的立足点都是“天下”。中 国古代的“天下”指的是所知世界的最大化 , 而且是一个可以不断扩展的概 念。先秦时期所知世界的最大范围是中国区域 , 当时的“天下”就是中国 ; 当前 , 我们所知世界的最大范围是地球 , 所以“天下”就是指全球 ; 如果此 后出现了地球与其他星球生物的互动 , 那么 , “天下”也将可以指代“星际 世界”。所以说 , 中国古代“天下思想”就是国际政治思想。例如 , 中国人 对《论语》的理解和应用都是将其“放置于四海而皆准”, 既将《论语》中 的论断应用于国内社会 , 也将其运用于国际社会。北宋初年 , 三度出任宰相 的赵普曾表示 :“臣平生所知 , 诚不出此。昔以其半辅太祖定天下 , 今欲以 其半辅陛下致太平。”①赵普所言不假 , “既薨 , 家人发箧视之 , 则论语二十 篇也”。②“半部《论语》治天下”一说就此流传开来。 王逸舟等人注意到了中国国际政治思想史与理论创新的关系。王逸舟表 示 , 一本由中国人自己写的《国际政治思想史》或《国际关系理论史》, 可 以被看做建立“有中国特色的国际政治理论”的一种探索。在这本国际关系 思想史中 , 应当重点考察近代国际关系产生以后思想家们对国际关系的讨 论 , 包括中国的严复、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邓小平直至当代 中国学术界等内容。③ 苏长河也认为 , 国际关系思想史是一块有待开发而且 能够开发的肥沃领域。国际关系思想史应该关注从罗素、马克思到爱因斯 坦 , 从严复、甘地到福泽谕吉等人的国际关系思想 , 还应包括马克思、恩格 斯的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 , 中国古代华夷秩序下的国际体系形态等。④ 秦亚 青认为 , 中国原创性国际关系理论的基本特征就是“基于局部的 (中国的) 思想文化、历史传统和现实经验而产生”。⑤ —451— ① ② ③ ④ ⑤ [宋 ] 罗大经 :《鹤林玉露》, 中华书局 1983 年版 , 第 128 页。 [元 ] 脱脱等撰 :《宋史》 (第二十五册) , 中华书局 1977 年版 , 第 8940 页。 资中筠主编 :《国际政治理论探索在中国》,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8 年版 , 第 23 页。 苏长河 :《中国国际关系学问题与研究方向》, 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00 年第 1 期 , 第 75 页。 秦亚青 :《国际关系理论的核心问题与中国学派的生成》, 载《中国社会科学》2005 年第 3 期 , 第 165～166 页。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　 当前 , 学术界普遍认为 , 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的研究应采用比较研究 的方法。阎学通等人认为 , 通过比较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与当代国际关系 理论的异同 , 可以“为我们发展现代国际关系理论提供营养和催化剂”。① 倪 世雄等人表示 , 以中华文化来研究东方国际体系的结果必将是“比较国际关 系学”的兴起。② 然而 , 叶自成认为 , 中西方思想有很多对应点和相似性 , 同时也有许多东西不可比。③ 资中筠则提出 : “春秋战国时期的所谓‘国家’ 关系虽然本质上与现代迥异 , 但是当时各诸侯国之间打交道的许多概念和内 涵 , 诸如国家利益的出发点、战略和策略的考虑和操作、地缘、均势、矛盾主 次的关照等等 , 都有其永久性和普遍性。《战国策》中那些谋士们雄辩的立论 更有不少堪与现代的理论相参照———当然需要力戒牵强附会。”④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中的王道与霸道 王道和霸道固然是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的两个主要流派 , 但是中国古 代国际政治思想并不仅仅只有这两个流派那么简单。王道和霸道学说历经两 千年的传承 , 其学说体系也在不断扩展 , 期间衍生出了许多相关的新概念和 新理论。因此 , 我们有必要厘清王道和霸道的基本概念 , 以免在当代外交研 究中给古代思想误贴“政治标签”。 “王道”的最初含义是指君王的治国之道 , 即君主治国的基本理念、制 度设计和政策安排等。《尚书》是最早记载“王道”这一概念的历史文献。 周武王时期 , 武王向箕子咨询上天的“彝伦攸叙”, ⑤ 即常道伦理的次序 , 也 就是统治大法。⑥《尚书》之后 ,“王道”一般指的是“先王之道”, 即古代君 王的治国之道 , 其逻辑前提就是先王之道“本身是绝对符合道义的政治”。⑦ —551—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阎学通、徐进等 :《王霸天下思想及启迪》, 第 86 页。 王义桅、倪世雄 : 《论比较国际关系学及国际关系理论的中国学派》, 载《开放时代》2002 年第 5 期 , 第 22 页。 叶自成 : 《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外交思想》, 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 2003 年版 , 第 345、364 页。 资中筠主编 :《国际政治理论探索在中国》, 第 41 页。 《尚书·洪范》, 转引自 [清 ] 孙星衍 :《尚书今古文注疏》, 中华书局 1986 年版 , 第 292 页。 顾颉刚、刘起釪 :《尚书校释译论》 (第三册) , 中华书局 2005 年版 , 第 1145～1146 页。 孙晓春 :《先秦儒家王道理想述论》, 载《政治学研究》2007 年第 4 期 , 第 110 页。 　□当代亚太 　 从《孟子》开始 ,“王道”的基本内涵开始演变为一种政治路线的概念 , 即 一种基本的治国理念、模式和战略及其相应的政策、路线和方针。在国际政 治与外交领域 ,“王道”接近于孟子之后的基本内涵 , 我们可以视之为一国 处理对外关系的基本理念、路线和原则 , 或者说是一种对外战略、对外政策 或外交路线。 王道与王权不同。在国内政治中 , 君主是王权的主体 , 王权指的是君 权 , 即君王的个人权力 , 或者说是专制权力。当一个国家的政治处在王权统 治之下 , 我们就称之为“王政”; 而一个国家获得王权地位的功绩就被称为 “王业”。但是 , 在国际政治中 , 国家是王权的主体 , 王权是指世界权力的一 种或者说某一层次的世界权力 , 具体来说 , 就是指世界领导权 , 或者说是世 界领导权的一种形式。当然 , 如果某一君主所控制的国家成为了世界帝国或 者说世界国家 , 那么 , 君主的王权与国家的世界领导权就合二为一了。 在古代汉语中 ,“霸”通“伯”, 指的是“古代诸侯之长”, 在这个含义 上 , 二者是同一个词。① 然而 , 通过比较古代典籍中对“伯”和“霸”的使 用 , 我们还是可以发现其中一些微妙的区别。春秋之前 , “伯”作为一定区 域范围内的诸侯国的首领 , 是夏商周的中央王室分封的 , 是分封 制度 关于办公室下班关闭电源制度矿山事故隐患举报和奖励制度制度下载人事管理制度doc盘点制度下载 中的一 种制度性设置。然而 , 东周以后 , 周王室极度虚弱 , 诸侯国坐大 , 一些实力 强大的诸侯国通过武力威胁或者战争征服 , 强迫东周王室和其他诸侯国接受 自己作为诸侯国的首领 , 这种“诸侯之长”就成为“霸”。“伯”和“霸”尽 管是同一字 , 都是指代“诸侯之长”, 但前者是根据分封制和爵位制 , 经过 中央王室分封而来的 , 具有合法性 ; 而后者则是通过军事实力甚至是通过战 争主动夺来的。战国以后 , “霸”已经不单单指获得国际承认的“诸侯之 长”,“霸”已经被广泛用来指代具有强大实力的国家。由此可见 , “霸”最 初除了指政治体制之外 , 同时也包含着一种政治权力的涵义。 在当代国际关系理论中 , 霸权和霸权国是一个中性词。霸权就是一国对 其他国家的领导、主导或者控制。在英语世界 , 霸权国或霸权 ( hegemony) 也被写作主导国 ( dominant power) 、最强国 (p redominant power/ p reemi2 nent power) 或领导国 ( leading power / leadership/ world leadership ) 。然 而 , 在中国文化中 ,“霸权”概念却存在很大的区别。在《论语》、《管子》、 —651— ① 王力主编 :《王力古汉语字典》, 中华书局 2000 年版 , 第 1619 页。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　 《韩非子》等先秦典籍中 ,“霸”是一个褒义词 ; 但在《孟子》中则是一个贬 义词。在秦朝之后 ,“霸”在当时的社会中仍旧以褒义为主 , 项羽就自称为 “西楚霸王”。新中国成立以来 , “霸”被用在国际关系或外交领域就是一个 强烈的贬义词 , 指的是“在国际关系上以实力操纵或控制别国的行为”; 而 霸权主义则是“指大国、强国凭借军事和经济实力 , 强行干涉、控制小国、 弱国的内政外交 , 在世界或地区称霸的政策和行为”。① 王缉思指出 : “在中 国人眼中 , 霸权首先是一种‘行为’, 一种主观决定的政策 , 而不是指一种 客观态势 , 于是有‘称霸’、‘争霸’的说法。霸权一词含强烈的贬义 , 让人 联想到称王称霸、专横霸道、倚强凌弱的做法。”所以 , 他提出应该“将 ‘霸权地位’同‘霸权主义’加以概念上的区分 , 前者指一种能力和客观局 面 , 后者指使用强权胁迫及其他损害他国权益的手段追求霸权、维持霸权的 指导思想、行为和政策。”② 在先秦文献中 ,“霸道”最初指的是“为霸之道”, 即争夺霸权和维持霸 权的治国之道。当一个国家处于霸权治理之下 , 我们就可以称之为“霸政”; 而一个国家获得霸权地位的功绩就被称为“霸业”。在当代中国 , “霸道”和 “霸权”、“霸道主义”和“霸权主义”的基本内涵一致 , 都被用来指代一种 专横的作风、强横的做法和蛮横的行为 , 是一种违背了社会道德和社会共识 的强暴行为或观念。在当代中国国际政治与外交研究中 , 王道与霸道被简单 地对立起来分析 , 并被分别贴上了“好”与“坏”的政治标签。“无论如何 , 从古代的历史中 , 人们却也不难找出经验教训 , 说明即便在古代 , 王道也毕 竟要比霸道好得多”。③ 由于“中国近代以来长期受到西方霸权的压迫 , 从 20 世纪 60 年代到 80 年代还受到苏联霸权的威胁 , 所以对世界政治中的霸权 有一种本能的反感”。④ 不过 , 也有学者提出了一些冷静的思考。王逸舟就表 示 :“从道义和事理上讲 , 霸权当然属于‘恶’的范畴。可是 , 它下面有许 多东西不好简单以‘是’‘非’‘好’‘坏’的尺度考量 , 其多重性值得咀 嚼”。⑤ —751— ① ② ③ ④ ⑤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 《现代汉语词典》 (第 5 版) , 商务印书馆 2005 年 版 , 第 22 页。 王缉思 :《美国霸权的逻辑》, 载《美国研究》2003 年第 3 期 , 第 8～9 页。 马南邨 :《燕山夜话》, 作家出版社 2000 年版 , 第 274 页。 王缉思 :《美国霸权的逻辑》, 第 8～9 页。 王逸舟 :《当代国际政治析论》,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5 年版 , 第 333 页。 　□当代亚太 　 一旦“王道”和“霸道”被贴上了“好”与“坏”的政治标签 , 那么 , 我们就会据此来区分敌友 , 即简单地将中国的外交标榜为“王道”; 而将对 立的国家贴上“霸道”的标签。① 有学者认为 , 中国当代外交政策就是“务 实王道睦邻外交” , ② 是一种介于王霸之间的外交政策。而“一提起‘霸 权’, 人们首先甚至惟一想到的就是美国。”③ 但是美国人则认为“美国的外 交政策 , 常常是以王道始 , 霸道终。”④ 孙中山更是将王道和霸道作为东西文 化的根本区别 ,“东方的文化是王道 , 西方的文化是霸道 ; 讲王道是主张仁 义道德 , 讲霸道是主张功利强权 ; 讲仁义道德 , 是由正义公理来感化人 ; 讲 功利强权 , 是用洋枪大炮来压迫人。”⑤ 出于对概念的不同理解 , 当我们批判美国霸权的时候 , 美国人并不认为 “霸权”具有消极含义 ; 而当我们宣扬中国外交“王道”的时候 , 我们可能 走向了“中国中心论”或者“道德中心主义”的边缘。唐世平等人指出 : “在许多挖掘中国的古典哲学和治国之道的努力的背后是我们想建立一个以 中华 (中国) 哲学为基础的王道‘霸权体系’ (或者‘天下’) 的梦想”。⑥ 因 此 , 王逸舟提出了对“王道”和“霸道”重新研究的必要 : “第一 , 所谓的 ‘霸道’与‘王道’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 ? ‘霸道’之后才有‘王道’, 还是‘霸道’混杂于‘王道’之间 ? 甚或说‘王道’只有通过‘霸道’方能 体现 ?”⑦ 由此可见 , 我们有必要对王道和霸道思想进行系统地整理 , 从价值中立 的学术立场上来探求王道和霸道思想的现代价值 , 从而把王道和霸道从政治 标签中解放出来 , 还原其理论意义。 —851—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李扬帆 :《王道与霸道———大同理想下的中美对决》, 载《世界知识》2007 年第 14 期 , 第 64 页。 陈向阳 :《务实王道睦邻外交———21 世纪中国和平崛起的民族传统战略文化资源》, 载《江 南社会学院学报》2004 年第 4 期 , 第 25～26 页。 王缉思 :《美国霸权的逻辑》, 第 8～9 页。 [美国 ] 徐国琦 :《王道与霸道———美国外交政策的尴尬处境》, 载《现代国际关系》2005 年 第 2 期 , 第 64 页。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等合编 :《孙中山全集》 (第十一卷) , 中华书局 1986 年版 , 第 407 页。 唐世平、綦大鹏 : 《中国外交讨论中的“中国中心主义”与“美国中心主义”》, 载《世界经 济与政治》2008 年第 12 期 , 第 64 页。 王逸舟 : 《面向新世纪的国际关系理论研究 : 若干思考与建议》, 载《世界经济与政治》 1999 年第 4 期 , 第 8 页。 先秦国家间政治思想的研究纲领与理论建构 □　 进一步的研究与中国学派的前景 当今世界 , 诸多全球性议题的重要性开始凸显 , 这就为传统的国际关系 理论提出了新的挑战。詹姆斯·多尔蒂等人表示 , 现存的国际关系理论主要 来自于西方世界的事实增加了理论创新的困难 , 而源自于其他文化和文明的 理论就是一种重要的突破口。① 潘维也乐观地认为 , 先秦时期的“思想家们 也留下了对当时国际关系的丰富理解。理解新时代 , 创立新的国际关系理 论 , 很可能出自中国人之手 , 出自先秦历史给中国人的启发”。②《王霸天下》 一书向我们展示了中国先秦国际政治思想中许多新的理论假设。 第一 , 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大多以主权或者现代国家为基本单位 , 以 1648 年威斯特伐利亚会议作为国际关系和外交的起点 , 因为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是 “创造主权国家的最后因素”。③这就使得“多数国际关系学理论都被无意识地 锁定在相对狭窄的欧洲和西方历史的范围之内”, 从而无形中穿上了“威斯 特伐利亚束身衣”。④ 先秦时期 , 中国没有明确的国家主权概念 , 但是并不等 于他们没有主权和国家的观念。中国先秦时期的国家观念和国家间关系的历 史实践将会大大扩展现有的国际关系研究。 第二 , 中国先秦的思想和历史实践对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一系列假设提 出了根本的挑战。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前提假定之一就是将国家作为一个恒 定的变量。而实际上 , 在世界历史范围内 , 中国是惟一从古至今未曾间断的 国家和文明 , 而西方国家则基本上都经历了国家变更。因此 , 以中国为中心 的国际关系历史应该成为检验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一个试金石。然而 , 当代 国际关系理论在解释中国古代国家间关系时总表现得力所不逮。 第三 , 当代国际关系理论大多以国家为基本研究单位 , 然而在当今世 界 , 诸多全球性议题的重要性开始凸显出来 , 这就对传统的国家中心主义提 出了新的挑战。如果说 21 世纪国际关系理论的范式革命首先就是对以国家 —951— ① ② ③ ④ James E1 Dougherty and J r1 Robert L1 Pfaltzgraff , Contending Theories of I nternational Re2 lations : A Com p rehensive S urvey , p1 6221 潘维 :《研究先秦时代的国际关系》, 第 75 页。 [美国 ] 拉西特、斯塔尔 :《世界政治》, 中译本 , 华夏出版社 2001 年版 , 第 50 页。 [英国 ] 巴里·布赞、理查德·利特尔 : 《世界历史中的国际体系》, 中译本 , 高等教育出版 社 2004 年版 , 中文版序言 , 第 1 页。 　□当代亚太 　 为中心的传统范式进行改造 , 那么早在两千多年前 , 中国先秦思想家就提出 了天下、自然界、人类等研究单位 , 而且主要围绕着天下中心主义而展开。 第四 , 当代国际关系理论将国家视为国际社会中惟一的利益主体 , 否认 其他利益主体的独立性 , 并且将理性国家假设为自私自利者 , 国家奉行自我 利益至上和利益最大化的基本原则 , 从而构建了利益取向决定国家行为取向 的基本理论。当代国际关系理论无法忽视超国家的独立利益主体如天下和自 然界等对国家利益所带来的冲击 ; 也无法解释国际社会中非利益相关者的国 家行为和利他行为。然而 , 中国先秦思想的核心命题之一就是国际道义、领 导人的道义素质以及国家的道义目标与国家行为的关系 , 这些道义假设将会 大大丰富和扩展当代国际关系学的 规范 编程规范下载gsp规范下载钢格栅规范下载警徽规范下载建设厅规范下载 性理论。 当然 , 中国古代国际政治思想中还蕴藏着许多具有普适性的理论假设 , 还有待于我们去发掘和使之理论化。《王霸天下》一书只是提出了寻找问题 的方向以及部分问题 , 还没有也不可能解决中国传统国际政治思想研究的所 有问题。但我们可以乐观地认为 , 在《王霸天下》的引导之下 , 国内必将迎 来研究传统国际政治与外交思想的高潮 , 而以中国传统国际政治思想为中心 的创新理论以及中国学派的形成也将会逐步显现。 —061—